第101章
朝堂上的人知道林瑜攻过来的时候,将将来得及关上城门, 光是城内的部署都忙乱了很长的时间。城外哪里管得到, 更别说什么坚壁清野,大多的农户在看到乌压压大批的兵士压来时, 忙不迭的躲了起来。唯有村中最好的一家, 被敲开了大门。
门后是一个眼睛骨溜溜打转的小子, 举着拳头的军士冲他一咧嘴, 吓得人家砰的一下又关上了门!
军士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 正准备再敲门, 就听里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还不快开门迎王师,读了几年书,读傻了你!”
吱呀一声, 斑驳的木门启开一条缝。门后一个瘦小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敞开了大门,背后还躲着刚才那个小子, 问道:“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那军士也不敢咧嘴了,面目严肃, 一拱手道:“汉王大驾前来,征用你家房舍。”接着缓了缓声气, 安抚道,“老媪只管放心,咱们汉王治下最讲道理不过。住的时日按着客栈给银钱, 绝不占您一分一毫。”
那老媪正是住在京外的刘姥姥, 她自从贾家得了银钱之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房舍也翻修过,也难怪打前站的军士会错认为村长的屋舍。及至进了屋,只看见一老一小两个人,那军士才知道自己认错了。
不过错有错着,林瑜和那刘姥姥倒是曾有一面之缘。
“原来是她家,倒是缘分。”林瑜将手中一大堆的那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奏章扔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他还能不知道那些人会说些什么,这才会在祭奠之后连府衙都特地没经过,直接绕到去了码头,即刻出发。没想到,他的意思都这么明确了,这些官员还能这么把奏章给递过来。
这也难怪他们,现在他们一身荣华富贵全都集与林瑜一身,能不紧张他的安危么!更何况林瑜现在还没一个嫡长子,这些官员会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不过,他们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对林瑜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
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的众人正面面相觑,就听林瑜吩咐人把那老媪带上来。众人不敢违背,赶紧去领刘姥姥,有那机灵的,眼珠子一转,将她家的小子也带了上来。
刘姥姥也算是见过世面,看过许多村里人一辈子也没讲过的景,但是见汉王,那是头一遭。她心里明白,这汉王和贾母可不一样,后者顶多拿她取个笑,这前者可是能要人命的,就像是戏文上说的,拉出去,午门伺候。调子须得拉得长长的、还有起伏转折才行。
她胡思乱想着,被领进了北面的房舍之中,里头点着数十根的粗大蜡烛、亮如白昼,刘姥姥不妨被晃花了眼睛,心中大惊,道这哪里还是她家的屋子,只认不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林瑜也不是讲究享乐的人。只在屋子里挂上了一副京城舆图,多了一个放沙盘的案几,后面的榻上铺上了被褥罢了。格局稍微变一变,在明亮的灯光一照,刘姥姥才觉得认不出来。
她带着板儿颤巍巍地就像往下跪,嘴里还念着汉王万岁云云。林瑜忙使人扶了,笑道:“姥姥抬头看看我是谁?”
刘姥姥听着声音陌生,声气儿倒有一丝似曾相识,抬头一瞧,大惊道:“原是文曲星状元郎,怎的不是汉王?”
一屋子的将领听着忍不住都笑了,林瑜哭笑不得道:“我便是汉王,文曲星实不敢当。”谁喜欢当一颗星星呢 ,他觉得自己在俗世中称王称帝就挺好的。
要不说刘姥姥是个妙人呢,林瑜这么一说,她脑子就转过来了,忙道:“原是状元郎就是汉王殿下,老身有礼了。”说着,又要跪。
林瑜忙拦了道:“咱们这不兴行大礼。”又慢慢地问着她这几年的收成怎么样,日子如何,还考较了一下板儿的功课。
刘姥姥见林瑜还是如曾经那般在贾家见过的那个少年一般,便泣道:“托了汉王殿下还有那府里的恩情,老身的日子是好过了。只是,那城里头现在进不去了,也不知道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她们在庙里头的日子怎么样了。”她一边哭,一边将贾家抄家以来的日子说了。
原来刘姥姥听见了贾家全家下了大狱,男丁那边她照顾不到,但是女眷全都关押在狱神庙,她就准备了好些被褥、棉衣裳去看她们。一开始,那些狱卒还不让她进去,后来还是倪二使了个法子,换了自己当狱卒的兄弟,这才叫刘姥姥尽了一份心意。
她是个经历过世事的,也不敢送什么好东西生怕反而给她们添麻烦,就送上一些地里的吃食,隔几日就去照应她们。但是近几日城门紧闭,她一个老妇人有什么法子,只好对着紧闭的城门垂泪罢了。
这就是有情有义的姥姥了,林瑜在心里叹了一声,安慰道:“姥姥只管放心,城中混乱,本王已经遣人将她们挪了一个地方去了。”这却是一句大实话了,无论如何,狱神庙中还有贾母。别人他能不管,却不能不管贾敏的亲生母亲。救一个也是救,其他的几个女眷也就顺手的事情了。
一句话未了,刘姥姥又要磕头,被人赶紧带了下去。
“等里头都定下来了之后,再给她多留些银钱。”这些天常常去照应着那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林瑜担心战乱多给了银钱反而招祸,就叫边上的参谋记下以后提醒他,等日后秩序稳定了再给。
那参谋点点头,拿出个本子在杂项那边记了一笔。
“哨探怎么说?”翻过这一篇,林瑜关心起了正事,城门已经在触手可及之处,但是想要打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京师的城墙高八|九米,按照现在的算法,差不多三丈左右,高的地方近乎四丈,这不是之前两丈不到的低矮城墙可以比拟的。
“里头的玩起了龟壳战术,实在是难说。”跟着哨探亲自跑了一趟的张总擦了擦汗,汉军仗着钢筋水泥的犀利,出于守方之时,将这个战术玩得炉火纯青。现在,轮到京师里头的旗兵来这么一出,实在叫张忠心中感叹风水轮流转,“炮兵参谋说,咱们的火炮想要强攻,够呛。”
这就是没法子强攻了,也是。林瑜船上的新式火炮射程和杀伤力都足够,可京城的防御措施算得上是集数千年来的防守智慧之大成了。不独是城墙,还有宽阔的护城河。既然炮兵指挥说够呛,那么他一定是计算过之后才得出的这一个结论。
“真特么无处下嘴啊!”张忠砸了砸嘴,皱着眉头道。
林瑜也看着沙盘上的小小的京城模型默然,飞快地思考着什么。这一回他带了两路大军,他自己主力力量的两人多人,还有海面上过来的两万多人。以林瑜的军队面对朝廷的兵士一向以少胜多的战绩来说,绝对绰绰有余。现在,也就麻烦了一个城墙。
隆昌帝面对林瑜的大军,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一般,牢牢的将脑袋缩在壳中,手中的五万兵士守住四处的城门不说,刀剑还牢牢的指向城中人。
看样子,他还是很相信这一堵的城墙的,反而对城中尤其是那些臣子尤其的不信任。
也是,当初前明城破,可不是真的城破。李自成攻打京城的时候,是有着一帮人给开了城门,这里头原因到底如何,林瑜也只能说,后来编明史的读书人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城头火炮几何?”林瑜冷不丁地问道,他一向以计算基准著称,面对这样的情况同样有对策。只不过,原本还想将这个秘密武器藏一段时间,现在的话,却不得不先拿出来了。
“数过了,不过七十八门,还都是老式的。”张忠翻了翻手中哨探集中过来的消息,他完全没有将这些火炮放在心上。杭州府的那一战已经清楚的表明了,在双方火炮对轰的时候,他们这一方的优势是对方难以用人数来补足的。他犹豫地看了眼林瑜,问道,“是不是叫里头的兄弟来一个里应外合。”
“还没到这个地步。”林瑜摇了摇头,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是,就像是他对卯兔交代的那样。京城已经是他掌中鱼腩,顶多多花费一些心思炮制,要是里头的珍贵文献叫那个隆昌帝给一把火烧了,那他才是真的没地方哭去,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损失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京城里面已经全面戒严了,隆昌帝对付外人不行,对付城里头的人倒是经验丰富。”林瑜指了指模型中的内城,道,“这不是已经来了两次了么,还是小心谨慎为上,里面的兄弟还有别的任务,也腾不出太多的人手。”
一边的参谋就啧啧了一声,道:“这隆昌帝内斗倒是一把好手,不过他是不是也太相信这一堵城墙了。”
“若不是他,咱们北伐的计划少则推后一年,多则两三年,你还是心怀感激吧!”张忠一翻白眼,亲切地招呼了一下那个参谋的后脑勺,“你倒是口气大,怎么不说说有什么法子?”
那参谋就道:“咱们趁夜把护城河给掘了呗,有的是海上出身的好手。”这也是攻城的传统方式之一了,不得不说,在座的绝大部分人心中转着的是这样的一个主意。
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被城中的兵士给毁了,□□包的外层防水还不是很密实,运过去之后炸不响也是白搭。他们盯着模型上细细长长的护城河,不由得撇嘴。这护城河的水来着玉泉山,想要放干是别想了。但是顺着河流,计算出城墙最薄弱的地方,掘开墙角,放水进城却不难。
这么一点点的水想要淹了城池自然是妄想,但是兵士同样能顺着水流进城去。只要能有个几百兵士进城打开城门,剩下的就容易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这几百的兵士伤亡怕是又要打破林瑜军中的纪录了。
但不可否认,这却是相当具备可操作性的一种法子。
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瑜,等他下令。林瑜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知道军中多的是不怕死的兵士。但是,还是那句话,既然他已经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也就不需要浪费人命。
还是那句话,这些兵士的命可是金贵的很。
林瑜摇了摇头,道:“本王已经有定计,不必让军士们冒没什么意义的险。”他指了指东方,道:“等史玉城过来之后,就见分晓了。”说完,就让他们下去休息。
退出房门的众人面面相觑,道:“这是又有什么好东西了?”虽说是好事,但是却叫史玉城那边把功劳拿走了,实在叫人不甘。
“不该问的别多问。”张忠喝了一句,道,“都说了最忌讳挣功,军纪都忘了不成?”他一出口,众人登时没声了,谁不知道他是看着林瑜长大的,换句话来说,那是‘潜邸’的老人了。平时又是最公平不过的,因此无论如何,众人也服他。
他见众人不说话了,便道:“你们也只好汉王一向最爱惜将士的性命,跟着这样的一个王上是我们的幸运,难道还要因此抱怨不成,都成什么人了?”
边上的一个参谋见他话说得有些重了,在这样攻城的关头打压士气实在不合适,忙打圆场道:“大家伙也是想着为汉王分忧,您也是知道的。他们嘴拙了些,听上去可不就是像挣功了?都已经跟着汉王走到这里了,无论如何,史书上都有咱们一笔,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忙点头,张忠瞧了,便笑道:“这样就好了,行了别堵在这里,打扰了汉王休息。”他们都是离着林瑜的房门走出了好一段才敢开口说话的,哪里会打扰林瑜,众人知道张忠这是顺着台阶下,叫大家伙都散了。
见众人走了,张忠拍了拍那个参谋的肩膀,道:“差点就说重了,可麻烦你了。”
人到中年的参谋是原本郑氏水师中难得考合格的人,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他为人乐于学习,以前苦无机会,进了林瑜的军中之后,但凡军中有什么组织学习的,他只要没事,次次不拉。就是抽不开身的,也会借了别人的笔记本,好学的精神连林瑜都知道了。
算不上顶聪明的人,但是一次次考下来,也渐渐的升上了参谋的位置。林瑜见他经历过世事,为人圆滑一些,就分给了张忠。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倒是相得益彰。
“将军说什么麻烦,汉王将某调去将军帐下可不就是为了这个。”这个姓姚的参谋面带向往,道,“真要说起来,汉王才是真的厉害啊!”他向学,自然对曾经连续六元及第的林瑜佩服不已。就像是爱德华心中想的那样,林瑜在他心目中却是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
张忠知道他这不是拍马屁,而是实实在在的这么认为,不由笑着捶了捶他的背,道:“等攻下京城了,老哥请你去醉仙楼好好吃一顿!”
林瑜他们没有等多长的时间,史玉城就带着大量的辎重过来了。
他这一支走得海路,从天津府大沽口登陆,一路过来,就算没有遇上什么像样的反抗,在路上消耗时间是必不可免的。毕竟他此行还带来了大量的新式武器,船上不方便载运马匹,所以在下船之前,他们还先在天津府呆了一段时间,搜集并购买够了最够的马匹这才继续上路。
当然,顺手将天津府收拾了一下。
天津府乃是京城边上的重地,历来是吞并之所。就算隆昌帝不干人事,但是这一地的旗兵他并没有动。刀子架上来,只要不是个死人都知道动弹一下,更何况是那些已经听说过了明孝陵前那三百颗人头的旗兵。
无论如何,史玉城还是在规定时间之内到达了京城脚下,和林瑜会师了。
人一到,众多已经听说了新武器的将领一把勾走了史玉城,各个摩拳擦掌、双眼发光。
史玉城苦笑着举着手中预备着汇报的一叠文件,道:“众位哥哥还是先放小弟去汇报情况,新武器就在那里,它们也不会长脚自己跑了。只要征得了汉王殿下的同意,小弟就领着大家伙一道去看,成不成?”
众人本也是分别日久,找他玩笑罢了,听他这么装腔作势故作可怜的一说,纷纷笑道:“快去快去,回头要是看不到好东西,一顿醉仙楼可不够。”
“必须两顿。”史玉城肃容承诺道,众人这才放他进去了。
早听见外面喧闹的林瑜从书本子上抬起目光来,笑道:“坐,他们这么多人两顿醉仙楼可是要剥你的皮了。”
史玉城就叹道:“还请殿下手下留情才是。”
“连你都学会顺杆子怕了,可见不能和洪铭泽呆一起太长时间。”林瑜失笑摇头,道,“你们的赌,我可不管,到时候只管着收钱才是。”
笑过之后,两人这才敛容。林瑜听着史玉城这一路的战报,点点头未作评价,这些都有随行监军纪录,是功是过也要参考过这些监军的纪录才好下定论。
林瑜充分吸取了故宋教训,所以这些监军只有纪录之权,没有指挥之权。相对的,也不用担心这些人会随便记录,污蔑罪在新的律法中采取的是反坐之法。这还是林瑜从秦法中得来的灵感。他在后世看过了太多污蔑人没什么成本于是就随便的攀咬的例子,但是,很多的贪腐没有举报也不行。
是以,林瑜鼓励实名举报,只要查实,那么举报人就有大笔的赏银。相对的,若是调查结果出来之后,一切只是子虚乌有。那么被举报的人按举报所说应该受多大的刑罚,举报人就要受同等的惩罚。
在这样严苛的法子之下,调查的人尤为关键,只有真正正直,且有能力的人才能担任这样的调查员。林瑜思考过,再加上对这些调查人员进行每年的例行审查。在时代的局限性之下,这无疑是减少冤假错案发生率的最有效的法子了。
事实证明,这条法律的确一直沿用到后世,真正廉洁的人视其为自己的□□。贪婪的人轻易不敢开口对这一条法律动手。这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新武器用过了吗?”林瑜翻着试验数据,开口问道。
史玉城摇摇头,道:“并未,这个武器结合海战尤为相得益彰,一路过来的时候,并未有这样的机会。”一来,新武器还在保密阶段,就算林瑜已经授权了他可以使用,但是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史玉城更希望将这样的武器用到真正需要的地方。
二来,这一路上遇到的敌人,按照他们老一套的火炮再加排枪阵的确已经足够了,平地上,新式的武器还没有老一套的好用。
是以,林瑜拿到手里的,也就只有这样的一份试验数据了。
“走,去看看。”林瑜率先起身道,“把大家伙也叫上,省得他们抓心挠肝的,叫你晚上都睡不好觉。”
史玉城一笑,忙跟着起身,先对跟在身边的小卒吩咐了一句。
辎重所在地人声马嘶,纷闹却不杂乱,就是味道并不好闻。众人常年待在军营,对这样的情形早就已经习惯了,也做不出什么捂鼻子这样交情的事情来。就算是张忠,这个在林瑜幼年的时候,出过汗之后不沐浴就不敢靠近林瑜,生怕身上的腌臜味道冲撞了自家大爷的人,现在跟在林瑜的身后,面对着这样的境况也面无异色,再无紧张的情状了。
见林瑜带着众位将领走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众人行礼。林瑜一边回礼,一边走过这一段路。走到最里面,人声渐渐的远去了,只见前面一个场地上,一队兵士看守着的用一块块的帆布盖着的槽车靠在一起。
这队兵士为首的人神情颇为激动的向着林瑜行礼,得到回礼之后更是脸都涨的彤彤红的。不必跟在林瑜身边的主力部队,他们这些留守东番的人和林瑜的接触机会可不是很多。
史玉城拍了拍激动地目送着林瑜走过的老下属的肩膀,跟着走进去。
“此物便是火箭炮,前明茅元仪的《武备志》中曾经提过,也记载过诸多的造法。”史玉城上前一步,掀开上面的帆布,介绍道,“咱们的兵工厂进行了改良,射程远迈火炮,而且更加轻便,杀伤范围也更加大。”
然后他拉来跟在身边的技术人员,这人来战场纪录新式武器在实战应用中的相关数据。这一次林瑜要得急,试验数据还不是很完备,戴梓干脆把人给扔了过来。要不是林如海死死地拦着,只怕他自己就要来了。
只听这个穿着青色罩衣、脸上还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的人一张嘴,报出一溜儿的数字,只叫几个大老粗听得头晕眼花。
现在要说几个将领大字不识那是污蔑人,但是和这些专精的技术人才一比,那还真依旧是不折不扣的文盲。张忠满脸痛苦,却看见林瑜听得一脸认真,只好按捺住了打断他的欲|望,继续茫然的听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在场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一脸懵逼。
或者说,除了说的人,还有几个本就精于计算的炮兵指挥努力的分辨着自己能听得懂的那部分内容——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明显非常的艰难,也就只有林瑜一个人毫无勉强的表情,看样子是很轻松的听懂了。
那技术人员见林瑜听得很认真,明显毫不怀疑他会不会不懂装懂。这怎么可能呢,毕竟好些关键数据还是林瑜提供的,而且在他介绍的过程中,林瑜的一些问题显然也很切中要害,他一边介绍着,一边在心里将汉王殿下的问题记了下来。
这时候,这个一看就是一脸呆相的技术人员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后还有一大群人,跟在林瑜的身后满心满眼地已经陶醉在了研究之中。
还是林瑜率先发现身后安静地过分,回头一看这群将士的表情,掌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还在说着数据说着设计的人,道:“你以后要是被派去给将领们做新武器展示,可不能这么介绍了。”显然,他的运气不会好到每一次都正好有着林瑜在场。
而身后的那一群将领的表情分明就是,要么给这个技术人员一拳,要么干脆给自己一拳。
“本王来说吧。”林瑜指了指身后的墨绿色涂装,几乎和帆布一个颜色颇不起眼的武器,道,“他说的听不懂不要紧,你们只要知道这东西能够帮我们攻下京城就行了,城墙拦不住它。非要比喻的话,就像烟花。不过不会在半空中炸开,当然有这样的几率,不过不高。只要计算精准,就能在击中目标的时候再炸开。”
众人终于恍然,蒲扇一般大的手掌纷纷拍向那个可怜的技术人员的脊背,感谢他们的研究成果。
“行了,再被你们这些粗人拍下去,这小子可受不了。”史玉城忙上前拦着道,“这家伙可是个宝贝,我都给戴先生保证了一根毫毛都不少的给他带回去的。”
林瑜失笑,这样的研究人员无疑让他很满意。也是有了这些埋头专心致志的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才能不断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强。
这些将军们未必不知道这样的道理,这也算是他们独树一帜的亲近方式吧!
这些火箭炮比起前明的时候,有了更大的改进。其中作为发|射|药的火|药已经进行了颗粒化,更加稳定的同时,让射程也更加的可控了。不过,现在林瑜手中的这一批火箭炮是定装的。在战场上争分夺秒,哪有时间去给火箭炮塞上发|射|药。以后,根据不同的需要,兵工厂那边生产出射程不一样的火箭炮来。
这些火箭炮就是史玉城万般小心地送过来的主要辎重了,还有一些子弹替换用的□□什么的,就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史玉城的兵士在兵工厂内已经在技术人员的指挥之下使用过这一批火箭炮,毫无疑问他们会是这一次的先锋军。只要他们用火箭炮压制着城楼上的火力,林瑜手下的炮兵就能在掩护之下靠近护城河,以他这些火炮的射程,就算是隔着一条护城河,轰开紧闭的大门也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林瑜的手下已经开始伐树,赶制渡河用的木板桥。原本试过使用水泥,但是太过沉重于是作罢。这样的木质栈桥反而轻便,若是被敌方的火力毁坏,重新装起来也方便,对己方兵士造成的伤害也不会太大。
就在林瑜的大军紧锣密鼓的准备的时候,这京城里头的人也一样都在紧张的准备着、密谋着。
不同的是,有的人准备进来,有的人则准备出去。
“父亲,这四处的城门都关得死死的,咱们能跑到哪里去?”建贤的大儿子已经被前元正帝给弄死了,这是他的二儿子。他不解地道,“说句难听的,咱们和外头的那个终究没有结成死仇,那之后,未必没有好日子过。”
他实在是不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再者他这一辈是在京城出生,作威作福的长了这么大,要他去关外吃苦,他哪里能愿意。老祖宗口中的皮毛饮血的日子,他连想都不敢想。
建贤一巴掌扇在了这个二儿子的脸上,喝道:“你只舍不得这些金银,这么就不说那劳什子汉王在那蛮子的陵寝前整整祭了三百的旗人,还都是身上有着爵禄高官的?这城里头,现在还有比你老子我官更加高的?”
那二儿子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说皇城里头不还有个更大的么?这话他也是就是想想,说是一点都不敢说的。哪怕他再瞧不起里头的那个,现在的时局又是多么的坏,皇这一字还是压|在他的舌尖,叫他轻易不敢说出什么不恭敬的话。他可不想他这个父亲,无君无父,连逼宫弑君这样的事情都敢干。
建贤的小儿子默默地拉了拉兄长的袖子,示意他赶紧帮着一起收拾:“二哥,别问了,父亲这么说想必都已经安排好。”
建贤欣慰地摸了摸小儿的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于自己总算有了一个像自己一般聪慧的小子,辛酸于这个孩子以后就要跟着他过风雨漂泊的日子了。
北面苦寒之地,老祖宗们辛辛苦苦地熬过来了,终于轮到他们做这个富裕的江山。也不知怎么的,才多少时候,国运就这么走到尽头了?
他现在想起来,任然觉得恍然如坠梦中。
就几个月前,他还在族中大宴众位族人,享受着追捧。能不高兴么,险些在手中丢了的荣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早就知道了,大皇子暴躁荒淫,根本就不是人君之像。不过这又如何,他越是无道,这朝政还不是越拿捏在他的手掌心。
但是谁又真正将东番的几个小贼放在心上,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也就是在沿海一带动动而已,哪里威胁得到内陆呢?
可真的等内陆的烽火燃起来的时候,却一切都晚了。
那时候正值他准备大展拳脚重整江山,但是,他却接到了有人试图再一次引起宫变的消息。他不得不先处理近在眼前的威胁,事有轻重缓急么!
终于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一片安静、再也没有第二个声音的时候,他再去重整旗兵,却发现自己再也指挥不动这些兵士了,自己熟悉的将领也被撤换了。这时候他终于知道,隆昌帝只是暴虐,不是没脑子,人家始终防着他呢!
一来二去的,林瑜的大军也近在眼前了。
他好不容易冒险买通了驻守德胜门的将领,这一扇门是通外塞北的唯一一条通道,他别无选择。幸好,这个将领似乎也不愿意跟着一道陪葬,这才有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承诺。
等京城城破,就放他们一族出去。
他一边想着将库中的私藏的甲衣还有弓箭拿出来给族人装备着,这以后去了塞北也要生活,他们带了大量的金银,要是不想被劫杀,自己武装起来才是最明智的途径。一边手脚不满地收拾着自己实在舍不得扔下的爱物,远处隐隐的轰鸣声传来。
他脸色一边,直起身几乎不顾形象地跑出去一看。
东面星星点点点火光昭示着什么,建贤再清楚不过。
林瑜攻城了!
第102章很多满人人家和建贤做了同样的选择,在林瑜北伐的消息传过来的第一时间, 就已经开始收拾金银细软了, 整个京城中更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景象。也难怪卯兔坐镇着的醉仙楼都被贼人给摸了进来,幸好来的只是两个街面上的闲人, 不见了也不会有多少人关心。
等林瑜那边大军一到, 普通的老百姓倒还好, 隐隐约约听过了汉军军机严明的名声, 但凡屯得起粮的, 都关门闭户自家过日子。也幸好这时候京城中的那些旗兵也没有心情打家劫舍, 这才让大多数的百姓得到了保全。
这时候的百姓对着灾害仿佛有着天然的直觉,当林瑜知道自己驻军的村子里就有为数不少从城里拖家带口逃来庄子上的百姓时,不由得失笑。这些人早在林瑜宣布北伐之前就带着粮食聚众离开, 如果俭省一点的话,他们屯起来的粮食也足够这么多人数个月的嚼用了。
想必粮价的高涨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那边厢, 东城门上头恍若烟花一般的火箭炮升起。这边,卯兔就将手中所有的暗子全都撒了出去。永乐大典已经在搬运之中, 他们买通了翰林院里面的几个吏目,他们对所谓的什么古籍没有丝毫的念想。只知道自己能在国难当头发一笔财, 下半辈子也好过了。
也幸好本朝对永乐大典向来并不重视,一直任凭这两万多卷的煌煌巨著丢在翰林院的一个角落里面堆灰,这些边缘的吏目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甚至还热情的闻卯兔的下属, 是不是还需要别的书册。
翰林院这边还只是卯兔手中一部分的棋子, 另一部分被他洒在了城中的东西两面。正所谓东跪西富南贫北贱,南北那边都是讨生活的百姓, 现在恨不能安静的只当自己不存在,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另外两面都是朝中大臣以及满人聚居的地方,按照汉王的规划,这些人以后都是免费的劳动力,跑了一个都算亏。
再往北的德胜门那边他使了自己的心腹小子去盯着,卯兔知道那个守城门的将领已经暗中收受了众人的好处,只等城一破,就会将这些人都往北方。
卯兔细心地穿好身上的军装,这还是金陵那边军服改制的时候给地支专门配备的。按照现在的制度,他们依旧直属于林瑜。但按照计划,林瑜以后就算即位也不会卸下身上的全军统帅的身份。因此,地支也不用再面对前明锦衣卫这样尴尬的地位,属于军中体系的一部分。
就比如卯兔身上就有着一个千户的职位,黄石直接就是将领级别。据说等真正建国之后,军中还要引来新一波的改制。不过那时候主要再加上一个军衔,算是给众位从军之人发福利。
他现在要去见一见那个愿意收受好处的驻守德胜门的将领,自然要穿上代表着汉王殿下的军装。军靴中掖上一柄匕首,腰间配上已经填好了弹药只差上膛的□□。都在最顺手的位置,相信以他们的本事,就算谈崩了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还有东门那边正在攻城的汉王殿下作为他们的后盾,这群丧家之犬只怕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他披上大氅,将身上的军装遮掩严实,跨上马匹就直奔北面德胜门。
靠近德胜门一里处,他手下的小子已经在一处民居等着他了。
“里头摸清楚了没?”还没来得及下马,卯兔就开口问道,身上利落的军服引来了这小子羡慕一眼。这样新式的军装,因为金陵那边赶制地急,只有参加祭奠以及军官级别的才有一套。
那小子点头道,“都摸清楚了,那驻守的将领没有住在军营之中,反而住在这距离这里半里左右的宅中,看守看似严密,但是有缝可循。”
一个有缝可循对于卯兔这样的人来说,大约是就是大门敞开欢迎进来的意思了。他拍了拍这个小子的脑袋,道:“等这一件活计干完,给你报上功,你也有,别急。”
那小子嘿嘿一笑,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杀人的狠劲。
骑马太显眼,不过半里路,两人疾走一阵也就到了。不消一刻,两人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这座宅子之前大概也属于一个商户人家,规模比不得东边的贵人家,也不小了。尤其是在边上的黑乎乎的房舍一对比,更显得富丽堂皇起来。
比了个走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就摸了进去。
这时候景额也没有了心思找什么姑娘出什么火气,不过边上百姓家稍微平头正脸的姑娘也已经都被他祸祸光了,此等禽|兽行径叫卯兔看了格外不耻。要不是为了汉王殿下的大业,他恨不能直接将人一扭脖子给弄死呢,还浪费什么口水。
几处城门的守军就算彼此之间并不一定看得顺眼,但是在共同的敌人之下,还算是互通有无。这东面战火一起,他就知道了。
“建贤那边应该要有消息了吧!”焦灼的景额不由得念叨出声来,他要放出城的可不止他们一家,但是以这一族人数最多。这可是动摇军心的大事,这些人一北逃,要是被军中旗兵发觉,他这一支就算是毁了,还不如跟着一道退去草原呢!是以,还打算在城中劫掠一把积蓄一些力量的景额只叫自己的几个心腹知道了这事儿。这时候他也已经派了自己的心腹众人去守着城门,就等着人来,悄悄地把他们放出去。
当然,带得什么金银细软须得全部留下才行。
就在景额想着出了名富裕的乌拉一族只时,一个魔鬼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你还想着乌拉一族的金银美女的话,我奉劝你一句,这白日梦还是不要做的比较好。”
“谁!”景额悚然大惊。
不说卯兔怎么威逼利诱,林瑜这一边的攻势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湖泊舰炮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虽有一二在空中就炸开,成了名副其实的烟火,但是大多数都落在了城墙上的守军头上。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别说用火力压制林瑜这边的兵士进攻了,各个被炸得抱头鼠窜。除了少数几个还给城墙上的火炮中塞了些弹药放了几炮之外,几乎只有惨呼奔逃之声。
而这零星的炮火之声,加上本就可怜的命中率,几乎没有给林瑜这一边度过护城河增添上一点点的影响。
林瑜站在营帐之中,看了一会儿城墙上的惨状之后,将目光转至更北面的皇城之中。
隆昌帝搂着妃子尚且在龙床上酣睡,林瑜夜袭东城门,他直到这大半夜才被心腹太监从酒醉中摇醒。
“皇上,逆贼攻城啦!”太监咬着牙将近来更加暴虐的皇帝喊醒,道,“皇上,皇上?”
隆昌帝抬起眯缝着的醉眼,摇摇晃晃地起身道:“怕什么,城头还有朕的五万大军,逆贼、嗝、逆贼一时半会打不进来。”他踹了那太监一脚道,“还不快给朕更衣!”
那太监只好苦着脸亲手找出一件不那么酒气熏天的龙袍来,幸好这时候的隆昌帝自己身上全都是酒臭味,也闻不出什么来了,就这么歪歪斜斜地穿好了衣裳,大喝一声道:“朕的臣工呢!”
心腹太监这才知道隆昌帝根本还没有清醒呢,他自上次川地白莲教坐反之后就躲在深宫之中,再也没上过朝见过哪个大臣,哪来什么臣工。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关头,隆昌帝又是一脚道:“还不快将朕的臣工都召来!”
隆昌帝日日沉迷酒色,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这一脚下去当太监的晃都没有晃一下。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还在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醉话的皇帝,转头再看了看整个宫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宦官宫女的景象,一咬牙跪下给皇帝狠狠磕了个头,道了一声:“奴才这就唤大臣们来!”
他转身就走了。
为什么不走呢?他是隆昌帝的心腹太监,不像是别的小宦官换了一个皇帝照旧这么伺候着,日子照样活得下去。他要是留下来,就只有一个死字,还不如混出去匆匆隐姓埋名,当个田舍翁也算是有个好结果了。
他想了想,一咬牙又折回后宫之中。这时候所有的太监宫女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似的,叫他一路很容易的走进了丽妃的偏殿,抱起一个还不足岁的小皇子。原本看着小皇子的宫女奶嬷嬷已经没人了,丽妃也早已经死在了皇帝的龙床之上,这小皇子本就是他在照顾着。
看着乖乖地躺在他怀里的小皇子,太监心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做一个田舍翁罢,好歹以后还能平平安安的。他也不敢回自己置在宫外的宅子,换了一身平民装扮,趁乱除出了宫门。
这时候整个皇城乱糟糟的,卯兔就算已经着重关注了皇城,但是他人手不够,倒还真被这个太监给逃了出去。
这个太监能在暴虐的隆昌帝身边混这么长的时间,眼力见绝对不缺。本事也是有的,他下半辈子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拉扯大,除了不许他从军之外,别的一向溺爱。
那时候从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狂热,像他这样的家长并不少见,倒也不显眼。这个小皇子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当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长大之后就安安稳稳的做了一个小商人,相对比他那些不知道在哪里服着苦役的兄长们来说,这一生堪称幸福。
所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被独自留在了宫城中的隆昌帝也终于逐渐的清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景象,先提了剑,将船上赤身裸|体的女子给一剑刺死。等了好久,也没见有第二个人从自己的身边的经过。
他木然的想起了前明的崇祯帝,冷笑道:“我这辈子混得比那个蛮子皇帝还不如!”崇祯帝死前,至少还有一票太监配他厮杀到底,最后还有一个王承恩伴他上路。
隆昌帝想要一把火烧了这个皇城,但是他出了宫殿们之后茫然的站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没有库房的钥匙,也不知道去内库的路。平时他要么坐在轿子上,要么骑在马上在这个宫城中横冲直撞,哪里会记得路呢?就算是柴火最多的御膳房,他也知道在哪里。
难怪那些亡国之君只能烧了自己哪一个宫殿呢,隆昌帝苦笑一声,回到宫殿之中打翻了宫殿中的烛台。
然后举剑自刎。
皇城中的火光很快被卯兔留在宫城边上的暗子给发现了,为首的倪二唾了一口,骂一声:“还真的放火了,真叫人不省心。”他点齐了身边的手下,道,“走,进去灭火去,别叫汉王殿下进来一看,这城里头都没个好地。汉王仁慈,但咱们兄弟面上也无光!”
“正是!”几个大汉穿着便宜行事的短褐,一个就道,“老子知道边上就有水车,这就把人拖过来。”见倪二一点头,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皇城里头的大火终究没有蔓延出去,归功于原本在各个宫殿之前备下的大水缸。倪二进去身份一亮,振臂一呼,几个想在新主子面前立功好博一个平安的太监宫女们立时忙碌了起来。
抡起对皇城的熟悉,倪二他们怎么比得过这些人。隆昌帝所居住的大殿本就是独立的建筑,众人一齐使力,很快火就被灭了下去。
叫手下将这些立了功的宫女太监分开两地看守起来,倪二自己踏过焦黑的石阶,走进去一看,床上一具尸体,大殿中间也有一具。他自认是个粗人,做不了卯兔大人那样精细的探查现场的活计。但是从那具尸体手中提着的宝剑,还有腰间已经烧化了的金腰带知道,这大概就是隆昌帝帝了。
他心里有数,也不敢大意,干脆大马金刀地往烧焦了的殿前一坐,一个人都不允许进去,亲自看守着。
皇城这边的火光一起,城门各处更加没有了抵抗的意志。东门一破,林瑜命手下分几路去接受各处的城门,务必不叫一个人从这京城之中逃出去。
自己则率着大军向着皇城的方向行去。
街面上四处都听得见汉军的军士大喊着:“汉王进京,众人回避。”“抵抗者就地格杀。”等语。
这些话也就是说给那些不顾宵禁、想要逃跑的人听的,真正的百姓这时候哪里需要提醒,早就在屋中躲好了,还在不知不觉中在门楣上贴上了大红色的纸,上书‘顺民’二个大字。
林瑜穿着整齐的军装,在众位将士的拱卫下,沿着当初跨马游街的路线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有一些胆子大一点的,偷偷在门板背后面露出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今晚的月亮像是在欢迎林瑜京城一般,格外的明亮。那些街道两旁的人家接着明朗的月光,再一次看到了他们以为再也见到不到的面孔。
当初六元状元的风光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从他们的心目中抹去,结果晴天一个霹雳,少年状元居然造反了!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还惋惜,那样世间难得的人品终究零落。
没想到,现在人家自封汉王,如今以主人的姿态重新来到了这一条街道上。而且,眼看着这个汉王就要变成名副其实,还要更近一步了!
这时候可没有人再夸赞林瑜的人品了,哪个不是在心中想着天命所归呢!
林瑜走在这一条街上,优秀的记忆力告诉他,这正是当初他中状元跨马游街之时走过的街道。他叹了一声,对着身边的张忠道:“当时我中状元的时候,你已经回了姑苏,怕是不知道,这正是前三甲游街之路。”那时的他还满脑子的逼宫虚君,效仿北魏孝文帝移风易俗等等,然后几处饥荒狠狠地给了天真的他一个大巴掌,最终还是走上了武力造反的道路。
张忠便笑道:“那时可比不得今日,属下能伴着您进来,回去一说,保管羡慕死黄石那小子!”他一半是在宽慰林瑜,另一半也的确是大实话。区区一个状元,就算是连中六元,如何能和开国之君相比?
林瑜还能不知道他在想写什么,就笑道:“别太狠了,当心他偷了你的俸禄买酒吃,你还蒙在鼓里呢!”
知道黄石做得什么活计的众人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大声应和道:“很是!”
京城一下,就算整个国中还有大半的版图没有打完,但是名分已定,剩下的顽抗之辈慢慢炮制就行了。跟着林瑜这么一路打过来,他们的心中也放下了一个大石头,满心满眼的畅快!
说一句糙一点的话,愿意跟这林瑜干这个杀头的勾当,一来是他们本来就在原本的朝廷的眼中就需要剪除的叛逆。二来,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么?
如今这些都在眼前了,按照汉王殿下看重武人的性子,效仿唐时凌烟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不叫他们心里高兴,要不是在林瑜的眼前,这些人早就嚎起来了。
林瑜没有第一时间跑去皇城,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叫卯兔先转移的永乐大典。他一转脚去了翰林院,路头他还是熟悉的,走进曾经他因为诸位修撰排挤而曾经供职的书库,他率先往后面一走。
这里的一切他不用灯光就能摸个一清二楚,往藏着两万多卷的永乐大典处一看,只见那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众人却听林瑜轻轻一笑,道:“走吧,不看了。”
边上的张忠就道:“可要去拿看守书库的吏目问罪?”
林瑜就笑道:“问罪是要问罪的,只是回头再说罢!”
听这么一说,联想到林瑜留在京城中的人手以及他一向对教育的重视,众位将领心里就明白了。假惺惺地同情了那个可怜的吏目,就兴奋地跟着像皇城的方向走去。
皇城午门之处,卯兔已经等在了那里,见林瑜领着大批的将领来了,忙上前行礼。
林瑜拉住了马缰绳,看了看晨光微熹的东方,下马道:“边走边说罢!”
卯兔见他没有避讳身后的将领,也就微微落后一步,一边走一边说起来:“德胜门那边属下留下了小子和前去看守的将领交接了。”
就在数个实诚之前,他在北边和那个为了金银连自己的将士、族人都能卖的景额做了一笔交易。卯兔代林瑜允诺景额可以将自己的金银细软带走,并允许他依旧在这个花花中原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不必逃去关外。
至于景额则眼看着大势已去,自己的小命又掌握在卯兔的手里,既然得了这么一声承诺,尤其是可以在中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这一点,足够让他心动了?横竖,并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只要拖住想要出城的人,等林瑜那边的将领过来罢了。
“人都在?”林瑜问道。
“一个不少。”卯兔斩钉截铁的保证道,这些天转移永乐大典的事情走上了正轨之后,他尽盯着这些准备外逃的满人了。什么人装成什么样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说了话,他都有记录。
幸好这些人住得相对集中,看起来也容易,否则他人手不够的情况之下,还真看不太住。街面上能用的闲人都被他动了起来,还有好些的乞儿,都是他的眼睛。也不需要他保证什么,尤其是那些乞儿,在知道汉王治下人人都能饱腹,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还能念书之后,简直比起倪二手下的人还要忠心。
这也是林瑜前一段时间昭告天下的一句,原天下再无被愚弄之人的功劳了。他从来不说虚话,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就在金陵一地率先推行起了小学,以及各种免费教识字的夜班。
百姓们对这样的消息总是格外敏|感的,一传十十传百,消息飞进京城乞儿的耳中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就行了。”皇城已经被打着汉字大旗的军士团团围了起来,林瑜走进去的时候,众多的太监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道路的两旁,他一眼瞄去,这些人的身边还零散着堆着皇宫中的财物。
这些人也是问题,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不需要这样的特殊人群来伺候,也不希望这样的人增加。皇宫之中以后需要的人可以如姑苏之时,实行雇佣制。
“将他们全都控制起来。”林瑜想了想,道,“宫女有地方可去的。”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在他原本的世界中,宫女都是从包衣人家中小选出来的,那么这个世界呢?他转头问道:“这些宫女都是怎么选上来的?”
这些东番出身的还真不知道,卯兔上前道:“伪朝宫女多从贫苦旗人家才选上来,三年一挑,若有意者就将自己的女儿报上去。这些年逐渐放宽了,一般的百姓也能送女进宫,不过这样的女子多做低级使役,苦不堪言。”
“这么说,大多数家人还在?”听林瑜这么一问,卯兔点点头。
“照着名单全部遣散,找不到家人的,送去元正帝陵寝那边伺候。”林瑜面无表情地下令道,身边的众人显然也不觉得这样会不会没了威严。相比起所谓的排场,还是林瑜的安危更加重要一些,谁知道这些女子里面就会出一个刺客。
“至于太监。”他顿了一下,明显察觉到跪在道路两旁埋着头的瑟缩了一下,“现役多少人?”
“两千三百六十七人。”
林瑜的脚步一顿,看了看卯兔,知道他不可能骗他,便接着往前走:“先看着罢!”不像是宫女还有一个归处,这些都是打小就被贫苦百姓送进了宫中的可怜人,本朝还不像前明,对着从小送进来的宦官教以诗书。这些人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会,人他绝对不会留,但是也要给这些人找一个出处,免得闹出乱子。
“这里就是养性殿。”卯兔指着前面的一片焦土,正坐着看守的倪二忙上前来见礼,被林瑜给止住了。
“里头有两具尸体,烧得焦黑,俺也不好说,就看着不让人进来。”时隔数年,倪二面对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汉王的林瑜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见他对自己一如旧时这才顺畅地道,“瞧着应该是隆昌帝,身上扎着金腰带呢!”
“无妨。”林瑜看着眼前的焦土,道,“就算里头那个不是,也非是不可。”王朝交替的过程中,出现各种各样的幺蛾子都正常,再说,“只怕也没人会带着隆昌帝的旗号行事。”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满是嘲讽。
可不正是这样么,残留的满人不足惧。这本身就不是一个非常大的族群,特别是在林瑜已经将大多出的人送去了各地服苦役的情况之下,他们想要再如祖宗之时振臂一呼是不可能的。不过,那一朝没个‘余孽’什么的,但是只要不傻的,就是用元正帝的名头都要比隆昌帝的要好。这个皇帝在位不过一年的时间,甫一上位就尽失人心。若是在和平年代好好经营一段时间,按照现在这些读书人的怂样,还真说不准给他吹成又一个‘明君’。只可惜,林瑜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林瑜的话音一落,众人皆笑,纷纷道:“正是如此。”
卯兔就道:“属下先着人清理了这里罢,那些太监筛过一遍后,先拿老实的使唤着,以后再慢慢地打发了他们。”就这么一座焦黑的殿堂并两句焦尸留在这里也不吉利,眼看着汉王殿下就要更进一步了,留着他们触霉头么?
“这样也罢。”林瑜想了想,暂时缺着人手,一整个皇城想要运转起来暂时还真缺不了这些人,就同意了卯兔的法子。这样的事情他也熟,想必他会做好筛选这样的活计的。“至于隆昌帝就送他去和元正帝一道住着吧,还有他的兄弟们。”
“元正帝的陵寝修建到一半,就因为没有银子给停了下来。”算算时间的话,正巧是在林瑜攻下广东的时候,卯兔翻着脑海中的消息道,“后来隆昌帝即位,更加没有心思去弄了。他自己的陵寝还没来得及修建,倒是那个园子已经建了一半了。”在座的都知道那个园子,山西几大皇商凑上来的军饷,元正帝死前一直等着的那一笔银钱。后来被不肖的隆昌帝拿去建园子自己享乐去了。
“还没起名字?”听林瑜这么问,卯兔摇了摇头,道,“一半已经很有模有样了,另一半还只是平地,据说要建成一座万国之园。”
林瑜哼一声,道:“万国之园?承建的都有谁?”
“原工部尚书方斌,还有好些洋人,领头的换做本杰明·克莱顿。”说着,卯兔将手中准备好的图纸呈上去。一系列流畅的回答还有动作引来了身后将领的侧目,这小子还有什么没准备的?
便是张忠也不例外,他和黄石是老相识,但是对他一手重新建立起来的地支可不是。如今在座的众人眼看着都要跟着鸡犬升天了,像这样类似于锦衣卫的机构可不招人喜欢,尤其是这样的人还特别的有能力的情况之下。
林瑜看了看手中的图纸,伸手道:“可有皇城的图纸。”话是这么问的,但是伸出来的手却不觉得卯兔会不准备。
果然,卯兔又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来,交与林瑜。
“这样罢,将还在建的那个园子就充作皇家科研院,建好的就这样不必再动,没建好的部分设计需要改一下,明天把负责这事的人给找出来。建得差不多了,就把钓鱼台还有北州两处的研究中心给一道挪过来,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
林瑜说完这个,又翻开皇城的图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一家包括还在肚子里的那个也就三口人,以后再生也多不到哪里去。哪里需要住多大的地方,而这样的建筑物维护起来也不是一件小事,还不如物尽其用。
张忠生怕他手指一划,直接将整个皇城都划出去了,怎么着都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还不知道么,忙劝道:“都已经凌晨了,不如小憩片刻,有什么事情白日再说。”
林瑜顿了顿,暗道,也是这些事实在不必急躁,就道:“也是。”对着卯兔一抬头,道,“现将消息传出去罢!”
他这是突然之间完成了一桩心事,难免有些无措了。林瑜一边暗笑自己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一边在已经准备好的房舍中眯了片刻。
再醒来的时候,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且目标远大的人。
万里长征,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他翻出了世界地图,命人将其钉在自己身后的屏风上,看着已经用红色标注出来的地域,对比一下全世界的范围,心头就像是饮下了烈酒一般,一下子热腾腾的。
他要做的,还有很多,也不知道这一辈子做不做得完。
根据他北伐之前黄石递来的情报,林瑜拿起一支朱笔,在原本的澳洲土地上画了一个圈。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道:“进来。”
来人正是原工部尚书方斌还有神父装扮一袭黑袍的本杰明·克莱顿。
身为一个神父,本杰明·克莱顿在看到林瑜身后那一面庞大的地图就像是被照着脸打了一拳一样。无论单纯作为一个西方人的角度,还是一个担负这传播神的荣光的角度,这样一个具备着相当的野心的君主都不是一件好事。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林瑜对他的宗教学说没有丝毫的兴趣,见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配合着方斌将原本没有建完的园子继续建完,而且还是供给新设立的皇家科研院。
一个教徒、一个神父,给研究科学的人建房子,何其讽刺。然而这一切还是在林瑜的治下发生了,本杰明有心无力,只好顺从。
后来,他在他的日记中这么写道,这个庞大的国度甚至还没来得及腐朽,就引来了新的主人。未来的皇帝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更可怕的是他还拥有着将他野心化做现实的能力。因为滞留在京城中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新旧交替的本杰明·克莱顿就着昏暗的灯光,在自己笔记本上的最后一页写下:
而现在,他拥有了整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