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先说爱,谁便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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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二十七年里,钟夜稀听过很多不堪入耳的侮辱。二十岁那年,因为父母的离异,叛逆到去拍大尺度的写真,被人骂成不要脸的贱货。二十一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在葬礼上被人奚落是命硬的野丫头。二十二岁那年,因为他的离开自甘堕落,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人骂成自私的傻女人。
但没有哪一句,比从他口中吐出的这一句,更让她有幻灭的绝望。
钟夜稀在他的身下扯了扯嘴角,笑容里露出一排碎玉般的牙齿,她一仰头,又将这些牙齿狠狠陷进了他的胳膊。
苏城远痛得直抽气,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起,可他就呆在那儿,一边咬牙,一边任凭她咬。
钟夜稀用尽了力气咬下去,牙齿陷入肌肤,带着摩挲的细微声音,一阵腥味溢满口腔。
如果他知道她受过多少苦,他就会知道这一份痛根本不值一提。
松口的下一刻,她的双腿抵着他的腰身,配合着手臂的用力,将他推在了一边。她拉下身上的睡衣,慌不择路地爬下床,又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苏城远发狠般捶了捶床,手上的伤口留下鲜红的血液,将浅蓝色的床单印出几滴艳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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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睡一室的两个人,都是一晚无眠。
苏城远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了过去,然而睡得极浅,仿佛所有的神经仍旧关注着隔壁的那一位,因而整个脑子晕晕沉沉,反而比睡不着更加难受。
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睁开眼,头痛欲裂中,躺在床上醒了一醒。没过多久还是爬了起来。
手机昨晚进了水,还好没坏,尚且打得出电话。第一个电话拨给了庄锡泽,让他赶紧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夜稀,夜稀……”
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公寓中,又返回到他的耳朵里。人不在,但厨房里却有一杯快冷的咖啡,电磁炉上的锅里还熬着粥,已经开始有焦味。
这样的境遇中,让他想起很久前的一幕,他走的那一天,也维持着这样的一种格局。故意或是无意,他不在乎,因为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不只是她一个人有过。
“你在哪儿!”
苏城远打了好几次她的电话才被接通,因而开口的那一刻,急促的语气中还带着一股严厉。
“喂,姓苏的,你这么凶干嘛!”接电话的是赵一燕,“她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别像个女人一样定时查勤行不行?”
苏城远没理会她的无理取闹,语气依旧低沉,“她在哪儿?”
“你还知道关心她呀,你管她在哪儿,反正活得好好的就行。你当年走的时候,有给她机会问问你在哪儿吗?禽兽不如的家伙!喂——喂——”
苏城远直接挂了电话,手一扬想把手机砸了,可是心里默数了三二一,又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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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夜稀一早就去NT签约,在自己的工作室中还没坐多一会儿,就被拉到城西的斜拉桥上取景拍照。
刚刚下过雨,气温不高,大桥上还积着水,风从江上刮来,凉意直钻进肌肤。
模特这种职业是不能挑天气的,只要觉得这一天适合,哪怕是冰天雪地也要一往无前。钟夜稀顾不得天冷,穿着NT新一季夏装,在摄影师的要求下,很专业地摆出一个个姿势。身边有很多嫰模,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在一派潇洒自如中,气场强大。
“大家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再开始拍摄。”
在场的一个总监喊了停,钟夜稀朝着一边等候的赵一燕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一杯热咖啡,喝了一口之后,终于觉得身上有了点温度。
“刚刚和谁打电话的?”
“哪有和谁,就是一神经病而已。”赵一燕嘴一扁。
她不想说,钟夜稀也不问,心里稍一揣摩就猜了出来。赵一燕却有意拉开话题,手向后一指,桥的一头聚集着大批的记者,所有的镜头都向这边射来,要不是有工作人员挡着,他们早就一拥而来了。
“夜稀,你现在真是红得可以,不仅常上娱乐头条,连经济版块都登着你们俩的消息。”
赵一燕这话说得有点酸,钟夜稀斜了她一眼,“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靠绯闻来上位,说出去都嫌丢脸,你以为我真的愿意?他做设计师的时候都没被这样关注过,现在不过是个商人——”
赵一燕却摇了摇头,“他现在可是今非昔比,身价挤进全国财富榜前十,身边还有一个日本第一财阀的千金。有钱也就算了,还在时尚圈混过,有一副人神共愤的好皮相。这样一个站在风口浪尖的男人,不被人关注才有怪呢!”
“人神共愤……”钟夜稀笑了笑,“你这文化水平怎么一直都上不去?”
赵一燕瞪了眼睛,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将她赶到桥边站着,“你少和我打马虎眼,看看你这两只熊猫眼,涂再多的粉也遮不住,又是一夜无眠吧。你说实话,你和他到底怎么样了?”
钟夜稀瞥了她一眼,“那你先说你为什么帮他的忙,让我去NT找工作。”
“我哪里知道呀,还不都是我家那个死老公,他给我的地址,要我帮你来着。你接都接了,好好干呗,谁还能和钱过不去呀!”
“我倒不是和钱过不去,就是不想受他的恩惠。”钟夜稀吁出一口气,看着桥下静静流淌的江水,心里却烦躁了起来,“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何必还来纠缠不清。爱或者是不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这样耗下去,我累。”
赵一燕也不说话,将钟夜稀手上的那杯咖啡接了过来,连个热气也不冒,早就已经冷了。一握她的手,冷得和冰一样,想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穿,她又不肯要。
“我看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男人和女人不同,有什么事都放在自己的心里,要他们说句爱比登天还难。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复杂,不然那些爱情小说该怎么写几十万字。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爱你,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也爱你,然后直接亲吻上床,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小说还能有人看吗!”赵一燕看她笑了,又用手戳戳她的额角,“你还好意思说他不干不脆,你自己呢,那么爱他又不敢说。”
钟夜稀急了,掐着赵一燕腮帮子上的肉,直到她哇哇大叫才放了手。
“我才不爱他,我早心有所属了!”
“死丫头,一点不知道轻重!”赵一燕一手揉着红通通的腮帮子,一手狠狠拍了她一下,“还心有所属呢,别告诉我是属给你们家Drew了!”
钟夜稀一挑眉毛,得意洋洋地说着,“就是属给他了。”
“死样子!对了,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什么时候会回国来,我还没见过他呢。别看你现在这么得意,要不是我,他早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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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夜稀冲赵一燕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不远处的记者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辆香槟色宾利开驶过来,门开之后,穿着海军蓝色西服的苏城远从上面走了下来。
钟夜稀眉头一蹙,猛然发现那辆车的车牌号竟然是以211结尾,耳边一团嗡嗡的声音,视线再一次拉近时,苏城远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
“这么大的风,你就穿这么一点?”苏城远难得地目中无人一次,推开赵一燕,就将钟夜稀的手牵了过来,“手这么冰,你是为钱不要命了?”
钟夜稀忙不迭地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越握越紧,看着那一脸的厉色,心里一寒,放弃了挣扎。
然而苏城远还不满意,又将外套脱了下来,硬是将她裹了个严实。
他的体温还在,透过外套将她的身体包围,但她的语气依旧缓不下来,“苏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就是可以让你不顾自己身体的理由?”他的不依不饶让人畏惧,手上一用力,将她拉着向前走,“跟我回去!”
“苏城远!”
钟夜稀不满地直呼名字,这个男人霸道的可恶,她偏偏最恨这一点。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常常会来探班。一看到她的拍摄环境恶劣,当即就黑脸,那些工作人员碍于他的名气和地位,卖个人情让她走,可背地里却很是不满。久而久之,她就被人称为是女王级的人物,成为圈里人口中事多难伺候的娇小姐。
“我是一个平面模特,你该知道这些是我的本职工作。那儿还有一堆人,也穿得很少,也在受冻,你怎么不分点悲天悯人的心给他们去!”
苏城远停住了脚步,看向她的时候,表情冷酷到比这儿的风还刺骨。
“可他们不是钟夜稀。”他一字一顿,说得理所当然,“跟我走。”
两个人一时胶着,谁也不肯让着谁。赵一燕见了,不得不上前打圆场。
“夜稀,你先走吧,你就这么一塑料体格,随便一吹就能感冒的,还犟个什么劲!”
钟夜稀涨红了脸,连赵一燕也彻底倒戈沦陷,记者们又在四处拍照,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苏城远,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管得实在太多了吗?你不尊重我的工作没关系,但请你尊重我们这个团队。”一语刚完,钟夜稀就打了个喷嚏,这样一来,苏城远怕是更有话要说了。
“我立刻注资,让你爸爸的工厂开工。”他一脸冷然,不容商榷地吐出一个字,“走!”
这样的交换让钟夜稀心动,可她看了看自己一身的NT夏装,又迟疑着,“我还没换衣服。”
苏城远不吱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拉着她一路小跑。钟夜稀无法挣开,扭头冲赵一燕挥了挥手。
可还没走到那辆豪车,记者们就拥了过来,将他们俩团团围住。混乱中,沉稳的苏城远搂上她的腰,将她紧紧锁进了怀里。
“请问你们是否已经复合?”
“浅野小姐对这件事有何反应?”
“钟小姐的签约费是否高达七位数?”
钟夜稀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手搂在腰上,却让她蓦的安静下来。他用手挡住她的脸,从容不迫地说着,“无可奉告。”
这样的一个男人,让人不得不屈服于他的羽翼之下。她要奋斗多久,才能和他比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奈臣服。
“上车。”
钟夜稀的手扶在车门上,对面的记者大声问着他们的关系,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城远,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艳丽倾城,剧毒如鸠。
“不会复合,只是普通朋友。”她顿了顿,又添上两个字,“永远。”
苏城远眸色一紧,冷然中看向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爱一个人,需要一辈子地守护;伤害一个人,一句话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