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根送过来,“总司令。”
他没说话,头都没有抬,目光直直地停在自己的手指上,固执地守着手里的那一盒湿淋淋的洋火匣子,磷面被划烂了,洋火匣子在他的手里变成破破烂烂的一块,他的手指苍白颤抖,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倔强硬挺得像一个不屈不挠的孩子。
他想他真是傻,她怎么会给他生孩子,她是恨他的呀,恨不得杀了他,但她更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就像是现在这样,哪怕他低声下气地求她,她也不会心软。
深夜的时候,他走到卧室里去。
护士正在给她喂药,就听得她虚弱地说:“你把窗户打开,我热得很。”护士忙道:“贺兰小姐,你现在身体弱,经不得风吹,可千万不能开窗户,至少一个月不能冷着冻着。”说完一回头就看到高仲祺站在门口,忙站起来轻声道:“总司令。”
他点点头,从护士的手里接过那一碗药,挥了挥手,那护士便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灯她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无血色,望了望他,静静地把头转了过去。
他坐在床侧.端着药碗,用小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她的嘴边,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点惊讶,他说:“吃药吧。”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淡淡的光线映照在她苍白的面孔上,他慢慢地把勺子和药碗都放在柜子上,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窗外下着很大的雪.随风满世界飘荡,天寒地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八,灯罩的四面垂着粉红色的流苏,在那里无声地晃着。
他望着她,半晌轻轻道:“贺兰,你有没有听到孩子哭?”
她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沉重如铅,是化不开的阴霾,“我听见了’我还听到孩子跟我说话,他哭着说,爸爸,妈妈的心真狠,她把我摔死了,她为什么不让我活着。”
她陡然睁开眼睛,冷冷地道:“你身上不是带着枪呢么,干脆拿出来把我毙了。”
他竟然笑了“你想得美。”
话音一落,忽地伸出手来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她才流产,身体虚弱,这会儿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他却不管了死死地抓住了她,双眸阴狠起来,“我问你,那天早晨在秦家你拿了我的枪,明明可以一枪毙了我,你为什么不动手?!”
她被他钳制在手里,筋疲力尽地一笑,柔弱轻柔,那苍白的面孔上竟然在那一瞬闪现出令人目眩的动人之色,“你心里明白,何必来问我,我那时候不过是为了保兆煜,不得不让你觉得我对你还有情。”
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吃力地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把枪放在我面前试探我,那把枪里不可能有子弹,因为你这样精明的人,不会如此粗心大意但如果不是为了兆煜,我早就用别的法子杀了你了!”
他扬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她一头撞在了床头上,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嘴角吣出一点鲜红的血丝来,她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他却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拎起来扼在床头,目光如鬼噬般阴森寒冷地看着她,呼吸急促,恶狠狠地道:“我是心甘情愿地纵着你,但你也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1”
她被他扼住,动弹不得,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双眼眸明亮如炬,这会儿分外安静地一笑,“那你动手啊。”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胸口好似燃着一腔火,摧枯拉朽地将一切都化为灰烬,无论他如何对她好,都没有用,半点作用都没有!
他觉得好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探进了他的胸膛里,恶狠狠地捏住了他的心,用力地翻搅着,必是要把他逼到垂死的境地里去,十年前他奉命在川林剿匪中枪,一粒子弹卡在了他的肺里,军队里麻药紧缺.医官用刀子和镊子一点点从他的胸口把子弹剜出来,都没有这样痛过,那天早上,他的确是在试探她,他退去了枪匣里的子弹,他假装睡着,他听到她的抽泣声,后来她把枪放下了,他的整颗心都被那种疯狂的快乐填满了.他以为她还是对他有情,所以他一再纵容着她,哪怕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走了秦兆煜。
他从八岁开始靠着自己活着,这样过了半生半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枪林弹雨、处心积虑、铁骨铮铮……种种冰冷充斥了他过去的二十八年,只有曾经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是真正快乐的,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干净单纯地爱着他,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点点小心思,都属于他-个人,可现在不是了他倾尽全力地去爱她,哪怕是把自己降到一个最卑微的地步也无怨无悔,可是她就是很他,把他视为仇人,洪水猛兽。
风卷着大雪,呼呼地扑到窗上来,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低声道:“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一把乌黑头发垂落在了枕面上,单薄的肩头脆弱得好似一片薄透的琉璃瓦,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雪白如玉,乌黑眼睫毛下的一双眼眸里透出极安静的神色,垂着粉流苏的纱罩灯透出昏黄的光芒,她像是刻在瓷瓶上的釉花,淡而温暖的白描。
他的目光凝定在她苍白的脸上,半晌轻轻道:“贺兰,这世间有一种毒药,你喝下去,在临死前的那一刻,眼前会出现很美好的幻象,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为了贪图那临死前一瞬间的快乐和甜蜜,情愿装作不知道,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贺兰,你对我竟然如此残忍。”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失神地笑了一笑,缓慢地道:“但我不杀你,因为我不舍得,你就是算准了我不舍得,所以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我,我却偏偏就是爱你,我真他妈的贱!”
拂晓时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天边铅云低垂,地上积着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可以淹没到膝盖,一阵阵的风将枯树叶子刮得哗哗作晌,远远地传来一阵钟声,是远处的庙宇在敲晨钟,一声连着一声,天寒地冻,呵气成冰,高仲祺不知道自己顺着这条雪路走了多久,走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雪越来越厚,一脚踩下去,积雪就没过了军靴,许重智带人跟在他的后面,手捧着他的氅呢,一个劲儿地道:”总司令,你把这氅衣披上吧,天冷得厉害。”
高仲祺始终没说话,他忽然猛冲到了前面的雪地里,接着一下子跪在那里,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天高地阔,渺无人迹,几只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