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方琳与孟建文定了亲,在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要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一点高人一等的优越性来,动不动就将嘴一抿,淡淡道:“算了,我不与你争,建文不喜欢我这样……”那貌似谦让的不可一世简直要把方琪气死了,最让人恼火的是,连父亲母亲都要哄着她。
汪雨晴知道她的心思,便道:“秦兆煜不知要比那个孟建文强上多少,方琪,不要让方琳那样得意,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她好,千万不要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否则我都替你抱不平。”
她点点头,眸光里带着慷慨就义般的坚定不移。
但开始跳舞的时候秦兆煜并没有出现,汪雨晴被人邀请下了场,方琪连着拒绝了好几个来邀请的人,汪雨晴也着急,跳完了一圈就绕到了汪伯父身边去,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便回来,朝着方琪向露台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露台上只有一副座头,静悄悄的,并没有大厅里那样高朋满座,繁华热闹,只是稀稀寥廖地洒下来一些星月之光,他连落地灯都没有开,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悄悄地朝前走了几步,他却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脱口道:“你还认识我么?”
秦兆煜微微一怔,略有点诧异地看着她,方琪忙道:“那天学生游行,人很多,我从黄包车座上掉下来,你……看了我好几眼……”她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挑了一个最糟糕的开场白,他看了她好几眼又能怎么样呢,爱她,关心她……开什么玩笑?!况且从黄包车座上掉下来……这是什么好听的话么?
她正在懊恼之间,却不料他道:“哦,原来是你。”
她忙道:“对,就是我,我叫方琪。”他看了看她,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火辣辣的直烧,他默了默,淡淡笑道:“我叫秦兆煜。”她小声道:“我知道。”秦兆煜道:“你怎么不去大厅里跳舞?”
方琪心想都说到这里了,索性孤注一掷,抬起头来笑道:“你又为什么不去跳舞?”
秦兆煜道:“我不喜欢。”
方琪也微微一笑,“我也不喜欢跳舞,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他笑道:“那你请坐。”那露台上只有一副座头,她坐在了他的对面,白色的藤桌子上摆放着一个花瓶,瓶子里供者鲜艳的“胭脂点玉”,被风一吹,落了几片花瓣下来,她望着那花瓣,轻声道:“你喜欢芍药么?”
秦兆煜淡淡道:“不太喜欢。”
她亦笑道:“正巧,我也不喜欢芍药,我还是比较爱芙蓉。”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方琪莞尔一笑,“金州有一片芙蓉园,里面的芙蓉花开得漂亮极了,你去看过没有?我上次去拍了好多照片。”
他望了她片刻,笑道:“那片芙蓉园就是我的。”
她立即做出惊讶的神气来,但是他神色平淡地看着她,好似不起波澜的水面,亦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的花招实在没法子施展下去,却先红了脸,把头低了一低,然而那样一个垂眸之间,眉梢却轻轻地向上扬起,月光映衬之下,她的眼睛在那一瞬像极了晕红的桃花瓣。
他望着她,目光无声地一顿。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车拐进了她家的弄堂里,尖锐的车喇叭上划破了夜的岑寂,站在踏板上的护兵下车来给她开车门,他亦跟着下了车,她双手捏着手袋,笑道:“秦先生要进屋坐坐么?”
秦兆煜微微一笑,“不了,你进屋去吧。”
他回到车上的时候,副官吕之鸣笑道:“这位方小姐,倒好似对军长有几分意思。”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吕之鸣见他只是淡淡地,也就不便多言,那车便往秦邸开去,那车窗外是黑黝黝的夜色,远远近近的景物,也看得不甚清楚,秦兆煜看着窗外,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像一个人?”
吕之鸣一怔:“啊?”
秦兆煜却又一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吕之鸣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半晌笑道:“这么一说,那眉眼……倒确实有几分相像。”
秦兆煜望着窗外,没有再说话。
方琪却再没机会见到秦兆煜,她时不时地便要到汪雨晴家里去,汪雨晴知道她的心思,给她主意道:“不然你就直接去找他。”
方琪道:“那成什么样子呢。”
汪雨晴却不在意:“怕什么,你一味这样扭捏下去,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一辈子都要低方琳一头,你甘心吗?”
就在方琪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在汪雨晴的大伯家里,见到了秦兆煜的随身副官吕之鸣,因为从金陵来的特派员即将离开金州,秦兆煜特意安排了一场送行宴会,他是奉了秦兆煜之命,来给金州的商会会长汪锦鹏下帖子的。
汪雨晴拉着方琪去找吕之鸣,直接道:“吕副官,秦军长最近在忙不忙?”
吕之鸣与汪雨晴倒是十分相熟,这会儿笑道:“金陵特派员到了,军长整日里忙得连轴转,好容易送走了这帮大员,且得歇歇呢。”
汪雨晴道:“那他最近要到什么地方去?”
吕之鸣一怔,目光落在了站在汪雨晴身后的方琪身上,顿了片刻,方道:“军长这个礼拜,要到郊外的芙蓉园去。”他转向了方琪,彬彬有礼地道:“请恕之鸣冒昧,方小姐落落大方,脱俗清丽,若是穿上一身素色旗袍,再配上一对白玉耳坠,定然是十分美丽。”
方琪心中一动,抬起头来望着吕之鸣,吕之鸣微微一笑。
她已然明白,轻声道:“谢吕副官提点。”
时至傍晚,园子里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大片大片的夕阳照下来,将这满园的芙蓉盛景镀上了一层金色,园中的池塘边上,种植着大片的芙蓉花,花枝临水,摇曳生姿,自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他正在池边的小亭子里品茶,刚沏好的茉莉香片,茶香袅袅而起,就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那女孩却明显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子站在了那里,目光闪烁,竟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旗袍,柔软的下摆随风轻轻地漾着,耳垂下的白玉坠子无声地轻颤,身形袅婷如花影。
秦兆煜怔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见他不说话,更是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一条软软的长纱巾,那纱巾丝丝络络地滑过手心。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她那一双眼睛上,她心中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那如桃花瓣一般的眼睛,眉梢略往上挑,仿佛满含着无限的妩媚之情。
方琪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扬眉吐气过,如今这样众星拱月的滋味,便仿佛是罂粟的香气,让她欲罢不能,如今在她周围,谁不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