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口,顺流而下直插白莲河,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杭九枫将这一百人分成三个中队,一中队突袭,二中队支援,三中队掩护。一中队的人最强悍,只要说三句话,必定有一句提起高政委。二中队的人也很强悍,只是提到高政委的几率不如一中队。三中队就差远了,偶尔说起高政委,只是劝别人不要将高政委的脑袋当成自己的脑袋,左手也有不小心伤着右手的时候,更何况一个个满天下乱跑乱闯,又没有血脉相连的大活人。这些人只在一点上相同,说起高政委时,一律用景仰的语气。杭九枫后来检讨说,这是他的战斗生涯中打得最糟糕的一仗。原以为碉堡里只有一个小队的日本人,其实在镇上还互为掎角地驻守着两个小队。一个冲锋下来,一中队和二中队就被日本人的火力网罩住了,前后左右都没办法摆脱。日本人火力猛,枪法也准,若不是在夜里,别说一中队和二中队,就是打掩护的三中队,也插翅难飞。反过来,也是一中队和二中队的勇猛顽强,换来了三中队及时后撤的宝贵时机。一中队和二中队的人以死相搏,一个人硬是冲到碉堡底下,喊了一声:“为高政委报仇!”然后拉响了三颗捆在一起的手**。
残余的人往回撤了二十里,才遇到冯旅长派来的援兵。杭九枫貌似生气地发了一通脾气后,请那个联络参谋带信给冯旅长,希望由他率领的敢死队也能像傅朗西指挥的独立大队那样,得到国民**按时按量发给的给养。联络参谋惊讶地说,在他的记忆里,独立大队的军需早就不归国民**补充了。
杭九枫只用不多的话,就将傅朗西吩咐的意思全部表达出来。
九八
傅朗西和董重里又在樟树凹见面时,董重里的气色明显比不上眉飞色舞的傅朗西。“靠说书吃饭的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耳朵灵,听见声音就能明白对方肚子里的蹊跷。”
在吞吞吐吐的董重里面前傅朗西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你用不着顾虑重重,从前那样多好,有话就说,说不清楚的还可以吵架。是不是遇到翻不过去的陡坎了?”
“鄂东行署要我去述职,质问我为何违抗命令,给你们提供给养。”
“董先生做事一向严谨,鄂东行署不应该晓得这事呀!”
“我这次来,就是想弄清傅先生是否在使暗度陈仓之计。”
“是的,我是有这种设想,可惜没来得及亲手做。先前我说大话,你当县长不会短于三个月,也不会长于半年,没想到你干出了奇迹,一直撑到今日。柳子墨的哥哥当了汉奸,王参议死于日本人的细菌战,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一个人能在国民**里当官,你我往日就用不着齐心协力搞暴动了!不是我吓唬你,这是秦桧杀岳飞的十二道令牌,你去得了三里畈,只怕回不了天门口。”
“可梅外婆要我放心去,身正莫怕影子歪。”
“这种事就不能听梅外婆的!别人起了杀心,她还要将脖子洗得干干净净,不怕自己头颅落地,却担心脏了人家的刀。”
“正因为你我一同出生入死过,我才来问问你。”
“你有没有对谁动过杀机?”
“有。林大雨。我总觉得梅外婆和杨桃是被他害的。”
“你看看,很多时候杀人并不需要真正的原因。”
屋前屋后的大樟树先黑了。无须傅朗西吩咐,紫玉已经张罗出几个像模像样的菜。傅朗西正要请董重里就座,阿彩从门口闪进来,连连说她早就闻到好菜好饭的味道了。为了陪董重里,阿彩喝了不少酒。说起来多数是替别人喝的,紫玉要给董重里敬酒,阿彩马上说,傅朗西这一回来,有可能让紫玉怀上孩子,所以酒要少沾。傅朗西要给董重里敬酒,阿彩又说,且不论傅朗西肺上的毛病有没有好断根,为了让紫玉早日怀上孩子,这酒也只能打湿嘴唇表示一下。加上董重里的回敬,紫玉和傅朗西的酒,几乎全让阿彩一个人喝了。似醉非醉之际,阿彩深情地叫着董重里的名字,希望他这一次再也不要走了,同傅朗西一道做独立大队的主心骨。傅朗西没有接着这话往下说。紫玉送阿彩回屋里休息了,他还是只劝董重里绝对不要冒险述职。
在俯瞰天门口的天堂深处,有一阵,两个人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傅朗西于是像阿彩早就预料的那样,极为果断地邀请董重里回来:“只有由你来指挥独立大队我才放心。”
董重里顿时觉得内心受到空前洗劫,只剩下一片哗哗啦啦的枯枝落叶。本来还在犹豫的他突然决定:“我是一县之长,没有理由不向上司述职。”傅朗西没有再勉强他。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落雪了。有一天,阿彩在半夜里大声叫着:“董先生!董先生!”正在起夜的紫玉听到阿彩在说梦话,忍不住摇醒傅朗西。傅朗西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不是对董重里有想法了?”“这就对了,你应该早就发现阿彩看董重里时,目光比天亮前的星星还亮。”傅朗西当时没说什么,早上醒来,还没来得及想起夜里的事,阿彩就在外面报告,她要趁早带几个人下山。
阿彩说走就走,完全是过平安日子时免不了要使小性子的女人脾气。有紫玉在一旁相劝,傅朗西没有特别气恼。阿彩从山下回来后的样子让傅朗西仅有的一点怒火也熄灭了。对傅朗西来说,阿彩带回的消息既好又不好:董重里果然被撤职了,撤职后的董重里生死不明。傅朗西心里暗暗叫苦,董重里不回,坚守天堂、钳制国民**的各类武装、壮大自己队伍的计划就得采取其他谋略。阿彩红着眼圈说,梅外婆给冯旅长打过电话,冯旅长说他没杀董重里,人在哪里他也不清楚。冯旅长没有必要在梅外婆面前隐瞒。想当年董重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说书人,一步步折腾到手眼通天的柳子墨替他说话,连撤他的县长之职,都要向上层层报告,真要动手取他的性命,岂不是想将大别山当成羊群来赶。在这类事情上,梅外婆格外相信傅朗西的判断,她请段三国到天堂向傅朗西请教。傅朗西一点也不含糊,指着阴云密布的西南方向做出了自己的断言:“董先生肯定去了武汉,就像当年从独立大队逃走那样,想在武汉摸清当前局势。”见阿彩不相信的样子,傅朗西又说:“天落下来有我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