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下,多少双同情的眼睛看她。那时候时兴在电台点歌,班长做主,点了首鲁冰花给她,全班同学一起听的,听得唏嘘不已。她多好强的一个人,即使是那样不堪的时候,她也没有怨过。
即使是爸爸结婚的时候也没有。爸爸是音乐教授,妈妈是学美术的,曾经是多么琴瑟和鸣的一对。记得黄美臻第一次来她们家的时候,指着墙上妈妈的画说:“这张画光线太暗了,启山,换了吧。”爸爸说好,她都默默看在眼里。
后来黄美臻搬进来的那天,进门她叫的是“黄阿姨”。爸爸要说什么,黄美臻拉住爸爸,温和地笑:“启山,算了,小孩子,不用计较了。”爸爸眼里的失望和落寞,她却看在眼里。
即使是这样,她并没有怨过,除了那一次被苏源撞见,她从来没有哭过,没有哪怕是偷偷流过一滴眼泪。总有人比她更不幸,命运每一个转角处的大坑,她都学会接受,然后学会更爱自己。
直到大四那一年,连爸爸都走了。
爸爸突然中风,到弥留的时候,连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爸爸单位的领导同事来了不少,黄美臻在病房门口捏着手帕啜泣,同事拉着她的手安慰。蔓蔓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躲在哪里不愿意出来。到最后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断告诉自己,总要有一个人坚强一些,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还不能哭,还不能哭。
到最后爸爸还是不能说话,她坐在他的病床前,他拉着她的手不放,在她的手里比比划划,比了半天,她才认出是个“对”字。她立刻反握住爸爸的手,在他耳边说:“爸爸,你会没事的。你要不要喝水?你会没事的。”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但是还有温度。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微微抬起身子,好象想要离她更近一些,努力再看得更清楚些。
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怨恨了,怨时间不能倒流,怨自己没有过得更幸福,怨她曾经阻挠爸爸和黄美臻结婚,怨那天黄美臻进门的时候她叫的不是“妈妈”。
她牢牢握住爸爸的手。她不要他说对不起,她根本不是个善于原谅的人。她连自己都没办法原谅,怎么再去原谅别人?她把爸爸的手攥在手心里,唯一的执念是,林若安,还不能哭,还不能哭。
爸爸的身后事有一大半是她打理的,从整理遗物,到办完丧事。
最后去追悼会的路上,她碰到了苏源。
在小区门口,她和几个爸爸的同事正要上车,马路对面有人朝她使劲招手。那人是苏源。红灯一亮,他朝她径直跑过来,她也急急朝他走过去,直到他们在路中间遇到,他一把把她拉上了路中央的花坛。
“若若,怎么回事?你去哪里了?怎么学校也不来,电话也不接,家里也总是没人?许诺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再有几天就毕业了,你不是想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吧?”
若安只是望着他不说话。路上的绿灯又亮了,车子在他们身前身后嗖嗖地过,一阵阵风刮得人脸上生疼。她只是不说话。她找不到说话的声音,只怕一出声就是哽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叫嚣,林若安,不许哭,还不能哭。
平时那么斯文安静的苏源,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若若,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她酝酿了半天才说:“我爸爸死了,苏源,我爸爸死了。”
他怔了一怔,然后拉过她的手,轻轻唤了一声:“若若。”那么轻,好象一片羽毛在空气里飘过,一阵风在水面上略过,只是全部都是痛惜,痛得呼吸为之一窒。
多少天强自压制的泪水,忽然间就全部汹涌地冒了上来。真的是痛,五脏六腑都痛,谁说的痛苦可以分担,一个人尚可以麻痹自己,一旦有人为你痛,便是避无可避,锥心刺骨的痛。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哭过,眼泪象拧开了的水龙头,根本就关不住,滚烫滚烫无声地落下来,哭到后来她怀疑流的是不是自己的血,流到后来她觉得连血都流干了,恍然间真想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用起来。还好有一只温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她。
“若安,车来了,快走吧。”有人在马路对面喊她。
她不敢回头。她的样子前所未有的狼狈。苏源手忙脚乱地提起袖子替她擦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地问:“你去哪里?我陪你?”
她在风里狠狠擦干了眼泪,勉强说:“不要。我去追悼会,你去不合适。”
握她的手蓦然松了松,又再握紧:“好。毕业之前总还能见到你吧?”
“嗯”她点头,“我明天就回学校。”
她试图转身,又被苏源拉住。他问:“真的?”
“真的。”这回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哭也哭过了,血都流干了,还能怎么样?呼吸突然就顺畅了些。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第二天她没去成学校。
那天晚上,蔓蔓睡觉以后,黄美臻把她叫到了她房间里。若安都不记得谈话是怎样开始的,只记得黄美臻侧坐在床上,长长的脖子弯出美好的曲线,她的姿态极度的优雅。
“若安,你爸爸不在了,我和你们姐妹俩是不可能在一起生活的。”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你爸爸也没留下什么财产,这房子……”她顿一顿,抬起头,长睫毛底下的美丽眼睛环视一圈四周,“……你知道,你爸爸在婚后就过户到了我名下。”
若安这时已经预感到了她要说的话。果然,她在昏黄的台灯光里幽幽地一叹:“房子我已经卖掉了,你们月底之前搬吧。”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信封,推到她面前。黄色的信封滑过淡紫色的锦被,留下一道褶痕,又很快地复原,只余黄色的信封留在她面前。
黄美臻还是叹气:“你爸爸以前待我不错,他女儿我总要照顾。不过,若安,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也还要生活。这里两万块钱,你拿着,你们总也要快找个地方住。”
若安紧紧盯着那个信封,时间好象凝固了一刻。床上铺的淡紫色被褥,是爸爸新婚时买的。床头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爸爸穿着白色的西装,两鬓是斑白了,但还俊朗如当年,笑得也年轻。印象中爸爸从来不穿白西装的,但那天还是穿了,因为不是第一次结婚,新娘不好穿白,姹紫嫣红的几套礼服换下来,只有白色是百搭。
前前后后还不过一年。
生命脆弱如斯,更遑论是爱情。
她的喉咙好象有什么堵着,硬硬的一块。
黄美臻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若安,你不会是嫌少吧?你知道,再多我也拿不出来。”她的声调旋即又转入平稳优雅,“再说,你不想要,也还要为蔓蔓考虑考虑,她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