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天所念所想,就是把这个主题实现。只有在他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他才想去做一个浪荡子,成天游手好闲,在旷野和山林里飞跑。他要和一位像天气那样变幻无常的姑娘保持暧昧的关系,若即若离,就好像天上的浮云一样。这些外来的念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潜进来,一旦被他发觉,立刻就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这就是那些水下的影子。
忽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书生朝门口看去,那里空无一人。一会儿门边探出半张脸来,发现书生正望着门口,很快又缩回去了。过了片刻,从门外走进一位年轻姑娘来,穿着青色的棉布衣服,梳着普通的发型,眉眼很清秀,好似一位邻家女孩。她走到书生面前,把书生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就望着桌上那盏水晶琉璃防雨防风防侧漏的旅行用油灯发呆。书生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动静,正要发话,她忽然说:"门口的马是你的?"
书生说:"是啊。"
"看起来你很有钱ho?"
书生笑了,点头说:"好像是的。"
姑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那这种类型的不适合你。"于是她走到神帐后边去,一会儿再走出来,已经是一位新婚少妇,穿着层层叠叠紫檀色丝绸衣裳,挽一个古典式的发髻,两眼望着鼻尖,像一个满贮的水瓶那样小心翼翼地挪过来,用轻柔的鼻音问道:"这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书生闻到一缕冷冽的香气,好像用泉水冰镇过的花瓣。他用欣赏的眼光望着她,由衷地点点头,说:"很像我的妻子。"
少妇立刻瞪大眼睛望着他,说:"什么?你已经结婚了?看不出来啊。"
书生尴尬了一下,说:"还没有过门。"
少妇说:"哈!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她笑眯眯地看着书生,看得书生很不好意思地地下头去。这种暧昧的表情和她的穿着打扮极不相称,一定不会出现在他未婚妻的脸上。少妇得意洋洋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不停地说:"哈!哈!"一会儿她回到书生面前,弯下腰来凝视书生的眼睛,说:"你真的喜欢这样吗?"
书生说:"为什么这么问我?"
"看起来你有心事呀。"
书生说:"一点点啦。"
少妇叹一口气,直起身来,郁闷地站在那里,伸手抚弄的高高的发髻,就好像抚摸额头上撞伤的肿块那样小心。她微微皱着眉头,微微撅着嘴,显得腮帮子很丰满的样子。这种呆滞的样子,他未婚妻也绝不会有。一会儿她说:"哎,好无聊。"然后她嘿嘿嘿地笑起来,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书生正在疑惑间,她已经走到神帐后面去了。忽然庙堂里爆发出热情洋溢的浓香,好像一万万亿亿朵玫瑰齐声开放,朝四面疯狂地啐着口水,空气中漂浮着殷红的香气的河流,一边流动,一边像缎带一样闪闪发光。书生为这样的香气所震惊,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这时候,从神帐之后走出一位成熟妇人,身上裹着香气一样的轻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的发型好像一盆吊篮,高高地扎成一束,然后向四面片片垂落下来,层次分明,又好像凌乱无比。她朝着书生走来,嘴边露出深红色残忍的笑容,好像武士举起了他的长刀。书生被这样的气势所征服,感觉到自己快要融化在香气之中。她来到书生面前,俯身望着他的脸,说:"喜欢吗?"
书生屏住了呼吸,用喉咙口仅存的一点气息说:"我对太强烈的香气过敏……"
妇人的脸一下子拉长了。她偏过头,张着嘴,两眼发直,做了一个JimCarrey式不置可否的表情,然后她起身走开,说:"你真是难弄耶!"
书生感觉到胸口的压力一下子缓解了,急忙长吁了一口气。少妇生气地挥挥长袖,阴沉着脸,在屋里走来走去。她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样你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啊?"
书生说:"要不要画给你看啊?"
"不要!那么老套。"她停下来,叉腰而立,一手拨弄着发梢,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其实是在发呆,忽然她大笑一声,"哈!我为什么要拼命讨你喜欢?"于是她施施然地走回来,轻轻一跃,坐到了神案上面。她摇晃着一双长腿,故意不去看书生。书生眼前晃动着雪白的影子,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诱惑。他沉吟了片刻,正想找些话来说,妇人忽然跳下神案,说:"不讨你喜欢,我来这里干嘛?"她弯下腰,把手肘撑在神案上,把脸凑近书生的脸,眼睛望着书生的眼睛,诚恳地说:"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书生看到她眼睛里的一泓亮光,像漆黑的深水中月亮的倒影,在动荡中变幻着形状。书生和她对望了一会儿,觉得心境透明澄清,心底的事物也被照亮。于是他说:"呃……"
妇人失望地退回去,说:"你嘴可真严实,我都快没办法啦……"书生想:"我嘴很严实么?是你不给我机会说话吧。"忽然她笑起来,说:"你不会是故意不说,好看我多变化几个模样吧?"书生也笑了,说:"是吗?"他心里想:"你变来变去,还不是一个模样……因为你本来就是变化多端的女子。"妇人喜孜孜地说:"说吧,你想看我变成什么模样?"书生为难地微笑着,说不出话来。"哈,不好意思了。你果然心里有鬼。我一定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于是她踌躇满志地在屋子里兜起圈子来,微笑着喃喃自语,把书生抛在一边。忽然间她使劲儿捶了一下脑袋,说:"这样就可以了嘛!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地上的破瓦罐里还有小半罐子水,捧起来放在神案上,问书生:"你不会晕血吧?"书生摇摇头,刚想问话,被她一把抓起手来,捏住他一根手指在瓦罐破口上轻轻一划,使劲一挤,滴了几滴血在罐中的水里。书生又是惊奇又是紧张,口吃地说:"你,干什么?"
妇人笑嘻嘻地说:"你再滴几滴眼泪进去,然后盯着水面看,就能看到心里喜欢的模样了。"
书生说:"流几滴血那还罢了,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随便流眼泪?"
妇人说:"切!你哪里有那么高!要流眼泪还不简单,来来来,我告诉你……"
她招招手示意书生俯首过来,书生睁着无辜的眼睛凑上前去,冷不防被她一拳打在脸中央,登时涕泪横流,眼前模糊一片。书生痛叫一声,往后一仰,正要抬袖子去摸,被她拿手一格,说:"擦了就又得来一下!"紧接着书生觉得后脖颈上被手叉住,摁着他低下头去。这只手又光滑又冰凉,好像中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