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水,砰一声扔在书生面前,开水溅了书生一脸。

  书生退无可退,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粗人,他强忍怒火,一边默背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从袋里拿出一罐龙虎牌风油精,一面嵌宝铜镜,对镜给自己脸上的烫伤一点点抹上,背一个字抹一个红点,一字一个,刚好抹完,俏面书生顿时成了个薄荷味的大麻子。

  "你叨逼叨的说什么呢?!"道士忽然来了句保定话。

  书生并不理他,捧起茶碗吹开了水面浮叶,细细啜上一口,然后又慢条斯理地从竹架中取出一个蓝布兰花面的干粮包裹,一层层解开,里头是玉米面掺小麦粉做成的贴饼子及若干旺旺仙贝。书生捏起一块往口里送去,吃相煞是好看,清风拂柳絮,不像粗人吃蜘蛛,那是老熊啃甘蔗。

  道士看看书生,又看看贴饼子,再看看书生,然后再看看贴饼子。

  接着,目光就粘在贴饼子上,挪不开窝了。

  "行行好……"道士半晌说出这么三个字。

  书生很茫然,"你想干什么?!"

  "赏口吃的吧。"

  "你守着个茶摊还要饭?"书生将包裹往后提了提,怕粗人抢。

  道士憨直地冲书生乐了,一指脑袋,"看我的混元巾和这双笏头履的云鞋,怎么看我都是一个品调崇高的道士啊!怎么可能开茶摊!"

  "那你怎么只穿一身单薄海青,你的法衣呢?你不开茶摊,你又在这里守摊?!"

  "谁叫我出观云游时穿的太鲜亮,法衣上织锦绣鹤,前不久在凯旋楼吃霸王餐时被剥去抵债啦!最近又在这里喝茶赊了账,便被扣下留在此处守几日摊,然则我心怀凌云之志,因此这份兼职不会做太久的。"道士握拳在胸,眼神十分潸然。

  "原来如此。"书生点点头,咬了一口旺旺仙贝。

  道士从书生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狐疑,道士觉得这是一种屈辱,他从小就没有受到过这种屈辱,因为道士很少开口求人,对凯旋楼和茶摊的老板,以及数以百计被他赊过账的老板们都没有用过央求的口气,最常听他讲的一句是:二十年后爷们儿又是一条好汉。但不知今天是怎么地,他在这个眉目如画、翦水秋瞳的书生面前,竟然连说话声音都低了八度,他觉得这个玉净倜傥的男人有一种天生的感染力,一种慑伤力,尤其是他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清纯无辜,总让人觉得一生下来就跟欠他钱似的。

  还有书生手里的食物,半个巴掌长短,金黄灿灿,外香里酥,听书生咬在口里还发出咔咔脆响,如马踏白雪,如风压枝折,小小一片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觉得吃到它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道士想到这里,咽了口唾沫,但手里啪的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整个贴饼子。

  "贴饼子?!"道士有点失望,因为他更想用旺旺仙贝做开胃菜,但饿极的他也不CARE这个,举起贴饼子一口咬下,竟然是枣泥馅的,道士喜出望外。

  只听嘁里喀喳,粗人啃起饼子来了。

  "兄弟!从这一刻起,我欠你一饼之情!你就是我的好兄弟!我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道士信誓旦旦说这番话时,并不知道这番话将来都会灵验,他现在说的极其顺溜,好像特地排练过一样。

  可书生面容哀愁的抖了抖包袱皮道:"岂止一饼,你把十七个饼全吃完了!你猪狗不如啊你猪狗不如!"

  "兄弟此话差矣!你家贴饼子做的这么小,吃十七个才勉强抵我一顿饭量,何况你是没见过我们观中做的那个锅盔!个个都有这么大!"道士两手一抬,做满抱之势。

  "猪狗不如!"书生都快哭了,他还要进京赶考呢,这一路上没有书生妈妈亲手做的温暖牌贴饼子,他要是思乡了怎么办?

  于是书生就蹲到一边蒙头呜呜哭了起来。

  "甭哭啦,等我有钱了买新的赔你好不好?"道士蹲过来,抓着一张手纸要给书生擦鼻涕。

  书生肩膀一拧劲,把道士挡在双臂之外。

  道士知道是自己不好,他想了想觉得该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深思熟虑后,他道:"诶!小兄弟!其实我觉得今天你我相见,应是缘分!打个比方来说,我和你一见如故,可你骂我是猪狗,倘若我是猪狗,我又口口声声叫你兄弟,那你岂不是也成了猪狗,所以这样说我不对,你应该换句措辞,像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素来将世人都看成燕雀,但今天我与你一见如故,我油然觉得我们两人平起平坐乃是两只鸿鹄!有诗为鉴,两只鸿鹄鸣翠柳,一行鸿鹄上青天,树上的鸿鹄成双对,你我双双把家还……"

  "我知道了。"书生抬起头,大叫了一声。

  "啊,你懂我说什么了?!"道士很感动。

  "你是个疯子!"书生指着他恍然大悟。

  "诶……"道士哑口无言,他摇了摇头,莫非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他跑到一边闷声坐着,留书生继续在原地哭。

  书生哭够了,哭累了,哭到脑内分泌内啡肽,终于感受到一丁点快乐时,他就悲极生乐了,书生回到座位坐下,自言自语道:"伤心疗法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我现在心情舒畅多啦!"

  书生扭头看了看一脸委屈的道士,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道士始终很真诚,于是书生道:"我只是离乡太久,内心太压抑,因为我是个幽闭内敛的人,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发泄一下真实的感情,我刚才借题发挥,的确有些小题大做,请道长不要介意。"

  道士稳住自己的下巴,扼制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好了,啥也别说了,不如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书生提议。

  "我需要平整一下心情,你先说你的吧。"道士点头。

  "好吧。"书生谦谦一笑,从行囊里取出一块白色长巾,一块响木,一副快板,一把三弦,倒是跑江湖艺人的标准配置,他把这些一一在桌上搁定,其实除了用白巾擦汗,其他是一样不用,光为摆着漂亮。

  他忙完了这一切,亮了亮嗓子,嘴起了个开场锣,然后道:"话说……楚之南有树名叫冥灵,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结出的果叫作无花果,嫁接产品叫人参果……"

  "神经病啊!你自我介绍还是贩水果啊!"

  "好吧,扯远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这棵名叫冥灵的树旁边还有一棵树,名字就叫作,檀!柘!"

  "檀唾。"

  "是柘!不是拓!念彻!念彻!"

  "靠!柘就柘,好好的你不早说,干嘛蘸水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