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明撩
江矜言和剧组请了一天假。
时薇告诉他南漓的老家在禄宁, 距离北泽市几百公里的小县城,还没有高地铁。
他拍完戏坐的最早一班车,到这是中午, 烈日当头,他戴着口罩帽子, 捂得严严实实, 引得不少人注意。
车站外停着老长的出租车队伍, 他选了一辆看起来干净的上车。
江矜言透过车窗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心里隐隐揪痛。
来之前, 他利用特殊手段, 查到了南漓就读过的中学。
他即将去的地方, 是南漓入学时填的地址。
出租车在一条极窄的巷子口停下,“帅哥就这了啊, 里面进不去。”
江矜言付钱下车。
站在巷口的老榆树下,他抬头望着这里, 眼里的暗色如波涛翻涌。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江矜言没管, 他走进逼仄的巷子, 寻找着26号。
这一排是老式的筒子楼, 杂乱无章的电线遮盖住了天空的颜色,楼房是灰色沉暗的, 高处蓝色的窗户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草丛中传出,像是腐烂的鱼腥味。
江矜言在巷子里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被冲刷殆尽, 看不清幢数的26号楼。
可是线索就到这里了, 学校资料里没有写她住在哪一户。
江矜言走进甲单元, 敲响了第一户的门。
结果却是一次次被请出来。
甲乙丙丁单元,五层二十户,全部问完也没有新的线索。
没有人听过南漓,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江矜言站在楼下,摘下口罩,头顶的汗水浸湿了整个帽子,他身上的衣服也像是掉进河里似的。
不知从哪冒出一条黄狗对他狂吠,紧接着穿着白大褂老人举着棍子冲过来,骂道:“臭小子,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是不是想偷东西。”
江矜言用手臂保护自己,趁机夺下棍子,冷冷地扫向这一人一狗。
南漓不在,他根本无心维系尊老爱幼的人设。
老人被他的眼神吓到后缩,而后鼓起勇气,“你看什么看,有本事打我,我叫警察抓你。”
江矜言把棍子丢远,戴上口罩,压低帽檐。
烈日炎炎,夏日蝉鸣,惹人心烦气躁,他压低声音,警告道:“滚。”
墙皮脱落家里,老人把电风扇对准江矜言,热情地问他要吃什么。
“不用。”江矜言敲击着键盘,目不斜视,侧脸颧骨贴着创口贴,是被老人挥舞的棍子不小心划到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掏出枕头底下的钱跑出去了,身后跟着摇尾巴的黄狗。
江矜言瞥了眼桌上的药,用于阿兹海默症的,与老人的全家福放在一起。
十几分钟前,两人剑拔弩张,转眼,老人就变了脸,把他当成孙子扯回家。
江矜言懒得解释,索性在此落脚,他出门带了笔记本,蹭着破解的楼上WIFI,继续用特殊手段寻求新线索。
二十分钟后,他合上屏幕,准备离开。
老人正好回来,“乖孙,你咋走了啊,肯德基还没吃。”
江矜言没理他。
老人拦住他的路,“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回来晚了,可是爷爷是打车去的啊,你要吃的全家桶,还有蛋挞,爷爷都买了。”
黄狗也拦着他的去路。
肚子里空荡荡,可江矜言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他绕过一人一狗,径自走向门口。
黄狗吠叫,老人没有跟出来。
炸鸡的味道飘散很远,以至于江矜言走出房子还能闻到,他回头看了眼,老人走到门口在目视他离开,苍老的脸上是失望,还有习以为常的不舍,黄狗靠着他的裤腿坐下。
老人已经习惯目送子孙离开,并深知挽留也没有用。
人老了以后,只剩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堆积成山的药。
他能忘记所有,却忘不掉小孙子最爱吃什么。
南漓曾经教过他,要对老人和小孩抱有爱心,他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
他本人并不赞同这种对别人善心大发的行为,不过在她的面前,他会扮演好听话的弟弟。
她不在,同情心这种东西,他便不具备。
狗吠不止,渐行渐远。
江矜言钻进巷口的理发店,闷热的下午,店里没有生意。
他直入主题,掏出手机问老板娘,“你见过她吗?”
老板娘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江矜言抬起眼皮。
“没有。”老板娘神色躲闪。
“……”江矜言抿唇把手机收回,他向后转头,打量了一圈理发店的环境,偏僻的老式理发店,保留着九十年代的审美,地上是堆积的碎发,破烂,乱糟糟的,还有灰暗沉闷的26号楼,空气里都是腐臭味。
南漓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自杀?
他边思索着边舔噬着唇珠,口中泛起丝丝的血气味。
长期的缺水,嘴唇起皮,被他咬掉后不在意地继续蹂.躏,鲜血顺着破裂的表面渗出来。
江矜言皱眉,横了眼老板娘。
老板娘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僵持。
温度骤降,他一拳砸在镜子上,老板娘瞬间被这架势吓得抱头尖叫。
镜子四分五裂状如蛛网,照出他的侧脸,陌生而又危险。
“门帘后面都是赌桌吧?”他语气阴冷地问道,睨向老板娘的身后。
老板娘:“你胡说什么!”
“白天洗头,晚上洗钱,你这可真忙。”
江矜言舔掉嘴唇上的血迹,一字一顿,黑眸幽深。
老板娘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可还坚持着,“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这都是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江矜言笑了一声,不多废话,拿起手机按下报警号码。
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老板娘突然垫脚去抢,被他预料到没有得逞。
江矜言举高手机,气势寒如冰刃。
“再问你一次,认识吗?”
“……认识。”
老板娘松了口,她说南漓小时候就是在她的理发店里长大的。
喧闹的中学门口,江矜言单肩背着书包,伫立在树下,看着学生从里头鱼贯而出,天光未尽,他的眼里却毫无亮色。
他穿着深灰色的外套,宽松的黑裤,白鞋,戴着帽子,脸颊上贴着创口贴,嘴角红肿。
一身凌厉,透着冷漠阴郁,学生和家长都绕着走。
渐渐天色完全黑透,了无人烟。
保安大叔实在好奇,上来问他做什么的。
江矜言面目表情地转身,无论身后保安如何质问,他都置若罔闻。
一直走到大街上,红灯熄灭,人群走向对面。
他走在人群中间,熙熙攘攘,灯火繁华,他的身上却笼罩着厚厚的隔膜,和热闹的世界隔绝。
回去的路上,江矜言头靠着车窗,眼角布满猩红的血丝。
他咬着嘴里的肉,仰起头,拉直脖子望着漫漫虚无一片。
在领养南漓之前,南倩有过一个亲生的孩子。
理发店老板娘说,南倩年轻时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被有钱人抛弃,怀着孩子回到故乡禄宁。她把孩子生下,是个小女孩,在十岁时车祸去世了。
南倩伤心欲绝,领养了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也就是南漓。
南漓,难离。
南倩思念死去的骨肉,把南漓当成替身,衣食住行纷纷按照亲女儿的喜好强加在南漓身上。
南漓不喜欢白裙,不喜欢钢琴,更厌恶成为别人。她抗议,反对,拒绝。
南倩会把南漓关进小黑屋,不给饭吃,饿到低头为止。
南漓就这么扮演别人,生活在南倩的管控下。
南倩喜欢赌博,在理发店老板娘的撺掇下,天天赌,越赌越大。
南漓白天上学,晚上就在理发店学习,因南倩不允许她离开自己的掌控。
南漓成绩很好,南倩却一度因为没钱想让南漓退学。
还好,南漓的养父是支持上学的。
南漓的养父是汽修工,当初南倩为了达到领养条件,随便找的老实人。
所有人对这个男人的评价都是忠厚老实,踏实苦干,虽然挣不到钱,但是适合过日子。
南倩在家强势霸道,好吃懒做,这个男人依然容忍她。
他无法干涉南倩对南漓的管教,除此之外,对南漓还不错。
可是有一天,这个男人和南漓一起消失了。
大家猜测南漓和养父生出感情私奔,毕竟南漓越大越漂亮,方圆十里都很有名。
南倩听到这个传言当场发飙,她对男人破口大骂,骂完便哭诉自己命苦,喊着南漓的小名要寻短见。
以后很多年,南倩沉迷赌博,日子过得稀烂,对外宣称自己丧夫丧子。
-
又是一场大夜戏。
南漓站在电影院搭景前,戏中,闻罂约了陆眞看电影,在影院外苦等一夜,陆眞没有来。闻罂回去后,用蜡烛烫手心。
江矜言请假了,今晚本该和他对戏。
微信对话框里也没有他的消息,他到底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南漓有点心不在焉,意外的,戏拍得特别顺。
电影院前的戏份,只因外界因素重拍过一次,后面就直接拍烫手心的戏了。
她拿着蜡烛,进入闻罂的角色时,脑海里全是江矜言,他为什么没有来?
他去哪了呢?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告诉她这个姐姐,他把她当成什么,喜爱时亲近,厌恶时丢弃,竟一句话也不说。
再是要紧的事,几秒钟发个消息的时间抽不出?
不知不觉,南漓把手心放在烛焰火上,忘记设计好的动作,结结实实被烫到一下。
“嘶~”
她痛得连忙收手,见状众人急得围拥上来。
“你怎么了?说好借位的,你咋真把手心往上烤的,有没有烫伤膏?”
“南漓妹子你没事吧?这有冰袋你快敷敷。”
“你拍个戏没必要都来真的呀,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关心,南漓捂着手心抬起头,视线穿过他们,看着无际的黑夜,江矜言是否会站在某一处看着她。
沈雾洲喊她来看回放,几个导演围着她夸。
“你这里是真走神了吧,想什么呢?”沈雾洲用她们仅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南漓一愣,手心的烫伤灼烧着,冰敷稍缓痛觉。
“不记得。”她说道。
沈雾洲心疼她手受伤,叮嘱几句明天的戏份,便让她回去休息。
她只觉得这里闷的晃,便朝深处走去。
月光缓缓地投在脚前,剧组搭的景生动还原了民国时期的建筑风貌,种了很多绿植。
夏风习习,不远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雨过之后,绿叶的边缘犹如刷了透明的光油,绿影浮动,飘飘渺渺。
她转身拐弯,再也看不见剧组的人,喧闹的声音也被隔绝。
世界安静下来,南漓扶着手坐下,正对院子里的枇杷树。
枇杷树上结满了黄绿的果子,郁郁葱葱,清香袭来。
江矜言有咽痛,李奶奶总会用枇杷叶子熬水给他喝,效果奇佳。
南漓伸出手,去摸那枇杷树的影子,枝柯后的月亮变得重影模糊。
拍完这部戏,一切都要回归原地。
江矜言去上学,她继续搞钱,给江矜言买套房子,以后她就不管他了,再给李奶奶找个好的疗养院,她年纪大了,需要有人24小时陪护……
手心灼痛,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她收紧手心,就在这时,有人捉住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他伏低身子,从背后抱住她,环住她的肩膀。
“姐姐。”
清冽的声音,似月光下的雨,穿透力十足。
南漓张大瞳孔,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胸口里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