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新不旧的六层公房,都是几十年的旧房子了,小区里香樟树长的老高,树荫茂密遮天蔽日。两人搬着东西上到二楼,隔壁一个老的猜不出年纪的老太正摇着蒲扇坐在门口,特别看了苏敏几眼。
苏敏叫了声“阿婆”,她只是默默的咧嘴笑,却好像别有深意,倒让阿尔诺不好意思起来。在那之前,也有女孩子到他这里来过,却没有一个是像苏敏这样拖着行李的。
他们开门进屋,门后面便是厨房,摆了张吃饭的桌子,墙上挂着自行车,两边各一扇淡黄色门通向两间屋子。
阿尔诺推开其中一扇,对苏敏说:“东西就放在这间。”
一个大约十二平方米的屋子,连着一个小阳台,墙壁刷成白色,铺着薄薄的复合地板,摆着书橱,沙发,靠窗放着两张宜家买的写字台,一新一旧,看得出新的那张是特别为她准备的。
苏敏对阿尔诺的热情好客、周到安排十分满意,放下东西,就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对他说:“付三押一,你看看对不对。”
这是她来之前就跟他说好的,房租她付四分之一,分租一半的起居室。
阿尔诺没想到她真的跟自己算得这么清,一时无语。
苏敏见他不接,就把信封扔在他那张旧一些的写字台上,又笑着问他:“还有,这张桌子买来多少钱?我给你,运费和安装我就不出钱了哦。”
阿尔诺想跟她客气,又傻呆呆的也不知该怎么说。苏敏还是坚持,亲兄弟,明算账。来回推了几次,他也就收下了。
3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服装感兴趣的?”
“我出生时就穿着一件夹克。”
——Tom Ford
周末一过,D-sign就开学了。
第一天去学校点卯报到,苏敏不免有点紧张,一大早就醒了,在房间里鼓捣了半天,不知道该穿什么才好,临出门却还是不忘站在窗边,拍下自己的这一天的行头,发到kxs51.com上去。
她这样做差不多已经有一年了,每天早晨出门之前拍下自己的样子,觉得好的就PO上去。在这个Wardrobe Diary里,她的名字是Emily S,年龄在十五到三十五之间游移不定,今天是小水手,明天是文艺女青年,后天又成了旧上海歌女。她穿的那些衣服并不全都是好看的,也未必实用,有时只是一场恶作剧,甚至一次疯狂的实验。当她走出房间,被别人看见,他们脸上或惊讶或欣赏的表情都是她期待的反应。
到那个时候为止,她已经有三千七百三十四个粉丝,收到过八百一十八颗爱心。那些喜欢她的人来自于世界各地,纽约、巴黎、伦敦、东京、莫斯科、斯图加特、奥斯陆、安特卫普……用汉语、英语、法语和她交谈。每当她看见这些“来自”,便会觉得自己走遍了整个星球,被全世界的人看见了,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她乐此不疲。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不能错过,虽然穿的匆忙,她还是照样拍了贴了,在下面写上:First Day of School!
从家里出来,走了一小段路,挤上公共汽车,她开了手机,看自己刚贴的图。
下面已经有几条留言,大多都是泛泛的赞美,Love this!Amazing!之类的,只有一条与众不同。
来自Never land的Spade J写道:Finally,you made it,congratulations!
看着这几个字,苏敏忍不住露出笑容。旁边紧贴着她站着的一个男人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又斜着眼儿偷看她的手机屏幕。她无奈收起笑,关掉手机,心里却还是兴奋依旧。她不禁想起过去的种种对自己说:是啊,Finally,I made it!去设计学院学习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真正付诸实施却是因为Spade J的一句话。
Spade J是最早在Look book上关注Emily S的人之一,苏敏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不像别人总是说好话,总是实话实说,好的就赞,不好的就骂。有几次苏敏不服气,便会跟他争论,两人来言去语的吵个不休,一来二去的就混了个眼熟。
苏敏对Spade J其实所知不多,只知道他的资料里写着性别男,年龄十九岁,再无其他,就连“来自”填的也是Never Land,一看便知是随口胡诹的。两人的接触也算不得太多,也就是在她贴的图下面留个言什么的,但也正是Spade J在听说她想念设计之后,反问她:为什么不去念呢?
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招生简章里写着高中学历以上,我明年就大学毕业了。
毕竟是中国长大的孩子,有些观念根深蒂固,高中完了上大学,本科毕业拿到学士学位,再读硕士。要她倒着抽抽回去,和一帮十几岁的高中毕业生在一起接受职业教育,不仅她妈妈受不了,她自己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
Spade J也猜到了她的意思,语带戏谑的继续问:“大学毕业”应该就包括在那个“以上”里面吧,除非在中国学级是反着来的?
苏敏不知怎么解释,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从小就喜欢自己动手做点东西,十多岁的时候,她开始迷上电视台转播的时装表演,总是花很大一部分零用钱去买Vogue、Bazaar、Elle或者Marie Claire之类的时装杂志,甚至还以年份和季节分卷,做了好几本剪报,空白的地方写着札记,时不时的拿出来钻研。
爸爸看到了总是笑着损她:“苏敏,你怎么又在看时装表演?就你这个长短,起码再长二十公分才能当模特啊。”
她那个时候还很矮,最讨厌人家拿她的身高说事儿,闹了个红脸儿,继续偷偷摸摸的看,结果又被妈妈说,鬼鬼祟祟的,不上台面。
长到十五六岁,她假期开始在店里帮忙,把做好的衬衫熨平,再钉上珍珠母贝的扣子,每一件爸爸给她十块钱。那时,她家的店面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烫衣服的隔间更是狭小,熨斗呲呲的喷出白色蒸汽,即使是春秋天也热得很,一会儿工夫就一头的汗。
有时候,她也会一边干一边抱怨:“十块钱太少了,这是剥削童工!”
爸爸听到了,在外面笑:“哈,这话说晚了,上个月你就满十六了,不是童工了。”
即使是这样,又累又热钱又少,她还是乐此不疲的往店里跑。至少外公是支持她的,会坐在她身边替她扇扇子,随口讲些老笑话——
比如,三十年代英国老街做派的裁缝,因为做了太多皇家卫队的制服,做出来的西服只有在立正的时候才是合身的。
还有弗雷德·阿斯泰尔经典试衣步骤——让工人把试衣间的地毯卷起来,在硬木地板上跳舞,如果他跳完一段狐步,西装的领子还能贴着脖子,就说明这件衣服已经完全合适了。
甚至还有他自己小时候学手艺的经历,新学徒进门,最开始是打杂,而后就是学烫衣服,只有把衣服烫好了才能上手学裁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