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你的顾太太(4)(1 / 1)

至此终年 墨宝非宝 1 万汉字|18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四章 你的顾太太(4)

  他一直就没再回来。

  毕业典礼的时候,童言回到学校。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办了所有的毕业离校手续,当晚住在沈遥家,次日才到校。

  班级里二十三个人,十二个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读研。余下的五六个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沈遥如愿以偿,真的就去了耶鲁。

  周清晨倒是没继续念书,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静静意外成了飞上枝头的小凤凰,开始忙碌地陪他办手续,顺便筹备自己跟随出国的事。

  毕业是个分岔口,却没有路标。

  7月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沿着自己的路,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

  早在实习时,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

  床铺都是空着的,墨绿色的铁架子,还有木质的床板都□着,如同刚才入校时的模样。书架也是空的,蒙着层灰,沈遥进来溜达了一圈就崩溃着走了,开始各处寻人道别。

  宿舍里又没法坐着,她最后只好提前走到礼堂前,傻等着典礼开始。

  前晚和沈遥挤着单人床睡,现在才觉得,腰有些疼。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把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礼堂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的,准备晚上的毕业晚会。还记得上届的晚会就是在露天,她和沈遥还挤在图书馆门口凑热闹,时间哗啦一翻篇,就轮到自己了。

  据说这两天本来是阴雨连绵,今天却放晴了,晨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湿气。她两只手臂环住小腿,反复地想着他的名字。

  过了这么久,仍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平生。

  礼堂里走出四五个人,都是阳光剧社的学弟学妹。

  还有已经开始在电视台工作的艾米。

  频繁的恭喜毕业后,艾米留下来,靠着她肩并肩坐着:“怎么?未来是大律师,还是法官?检察官?”“不知道,”童言是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做和法律有关的事,特别不想。”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任性的舍弃本专业。

  因为和他相关。

  “你是文科啊,不做本专业的话,出去会很不值钱吧?”

  “好像真的是,”她认真思考了会儿,“除了背书,没有什么会的。现在想想还是理工科的好,起码有项专长。”“你会唱歌,”艾米笑著说,“而且唱的特别好听,去考个普通话吧,我推荐你去电视台实习。”她随口应了,继续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发呆。

  从明天起,再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今天是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天。

  毕业典礼持续了两个小时,她穿着学士袍站到最后,上衣都湿透了。等到终于宣布结束,所有的帽子都飞上天时,童言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袍子脱下来,让自己透气。

  汗涔涔的短袖贴在身上,她低头摸纸巾,就猛地被站在身后的沈遥撞了撞手臂。

  “顾平生。”

  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沈遥扯到了外侧。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学院的老师,还有院长。他真的就站在院长身侧,看着老人家说话,身上是很简单的休闲衬衫,白皙而轮廓清晰脸孔,眼神仍旧是波澜不惊,她那么远远地看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就在她的眼中,被无限度地放大着。

  沈遥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很快,广场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开来,比火车站还要拥挤混乱的场面,拥抱告别,合影签字,有哭的有笑的,亦有疯癫闹着的。

  曾经最受欢迎的老师,在毕业典礼这天回来,总能牵起很多人的回忆。

  除了沈遥和她,几乎所有人都上去,穿着学士服合影留念。

  堂堂法学院的老院长,倒是成了陪衬,笑呵呵地站在每个学生的左侧,而顾平生则被提出各种要求,配合着留影。班里同学还以为顾平生是特意来陪她,自然也以为童言远远躲开只是为了避嫌。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在如愿合影后,还走到童言身边表达着临时占用顾美人的“愧疚”。

  最后还是她先离开了那里。

  无处可去,就走进礼堂看晚会的最后一次排练。

  她是历届的主持,自然没人会阻拦她进入。

  到阳光剧社的节目时,她就在后台,站在巨大的幕布后,看着台上七八个男女生,拿着夸张的艺术强调,在演绎着毕业离校的场景。舞台前的观众席大部分都空着,只有演职人员在观摩。

  有几个人从后侧的幕布绕过来,忽然就对着她的方向,礼貌叫着:“顾老师”。

  童言忽然就紧张起来……

  有人在身后说:“辛苦了。”

  并不是他的声音。

  她手都有些发软,却庆幸,真的不是他。

  身后的那个老师似乎是新的学生会老师,并不认识童言,只和几个学生低声交流着晚会的安排。她继续看着台上认识的人彩排话剧,手机忽然响了声。

  低头看,是顾平生发过来的短信:

  原本是想要和你说几句话,现在却发现,这么做对我来说不是很容易。

  童言同学,恭喜你顺利毕业。顾平生

  “后台是谁开手机?不知道彩排的纪律吗?”

  因为是话剧彩排,台上有扩音器材,这样的声响足以打扰到每个人。

  后台的人都看向她。童言看着手机,恍惚着发现自己犯了错,撩开幕布,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杜老师,是我。”

  “童言啊,”杜半拍看到是她,很快就笑起来,“我们历届的校晚会主持,今年好像是你的毕业年,怎么样,有没有直研?”

  她摇头,和这个常年合作的老师寒暄了几句。

  那晚她直接离开了上海,没有去观看属于自己这届的毕业晚会。

  她坐的是卧铺,半夜睡不着就跑到过道的休息椅上坐着,不停接到沈遥的短信,告诉她有多少人为了纪念毕业在跳湖,有多少人抱着维纳斯的石膏像合影。这样彻夜不眠地告别学生时代,真的是疯狂而又让人心酸。

  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机械而有节奏。

  她看着看着,竟然就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等到五六点开始天亮时,童言醒过来,走道上已经有早起的人开始走动,她从书包里翻着洗漱用具,平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依旧是和气的声音,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要来接站。

  童言猜到她是为了顾平生的事,没有拒绝。

  平凡的车停在火车站对面,隔着一条马路。

  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见到他姐姐,还是非常尴尬。

  平凡看出她的顾虑,等她上车后,很快说:“不要太有心理负担,我早就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说完,就从后座拿出一叠打印好的文件,递过来,“这是TK自己亲自写的,拜托我带给你。”

  童言拿过来,是房屋买卖合同。

  出售人是顾平生,而购买的自然就是她。

  “我拿到的时候还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选择赠与,而是买卖?”顾平凡语气刻意轻松着,笑著开他的玩笑,“他说赠与比较复杂,需要他本人出现才能办理,买卖就简单了很多。你只需要签字,剩下的手续我来帮你们操作。”

  平凡说着,已经把笔递给了她。

  童言没有接。

  “言言,他这么做是尊重你,在我们心里,都已经把你当作他的太太。虽然两个人不得已分开,但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而且你相信我,如果你不接受,他也一定会坚持换别的方式,把这套房子给你,”平凡把笔放到文件上,笑了笑,“你知道,他真的很固执,挺让人讨厌的。”

  “让我想想。”她说。

  “还有我会办一个联名户头,把你放在他那里的所有钱,都移到我和你的户头里,大额的取用我会直接授权,所以其实,我只是个挂名保障”

  平凡继续说着,事无巨细。

  车里的冷空调打在身上,冰冰凉凉的,他的每个安排都很妥当,毫无瑕疵。

  到平凡说完,眼睛已经明显泛红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从来就没有让我轻松过。”

  童言也抱住她:“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平凡告诉她,“虽然结局并不美好,但毕竟我们曾是一家人。”

  一家人。

  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完整的一家人。

  如果他有个健康的身体,那该多好。

  她一定会不顾家里的事情,死皮赖脸缠着他,反正顾平生真的很优秀很能赚钱养家。可他的身体这么差,或许本就只剩二十年的寿命,却会因为拼命工作,再减短五年、十年,甚至更多。

  这样的后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最好他能离开,去任何的地方,不需要太多的存款,也没有那么多负担。

  没有爱情,他总会为了这么多爱他的家人,好好对待自己。

尾声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六月,是欧洲杯的疯狂月。

  演播室里只坐了她一个人,节目快开始了,另外那个却还没来。

  童言撑着头,也因为整夜未眠,有些疲倦,随手翻看着手里一叠稿子。耳机里导播边喝着豆浆,边有些没好气地嘱咐她:“还有五分钟就七点了,麦明迟到你就先播报现场路况。”她举起左手,打了个ok的手势。

  仅剩两分钟的时候,有人拍她的肩,是迟到的搭档。“好险好险。”搭档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清了清喉咙。

  “你还是申请换到晚间节目吧。”童言把耳机递给他。

  “你眼睛怎么也这么红?”对方接过耳机。

  “昨天是我奶奶的忌日,睡不着。”她很快说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时的直播节目,不断地播报路况和互相调侃闲聊,麦明特别喜欢足球,尤其是德国队的铁杆粉丝,话题自然而然就往那些话题扯。童言不太懂,只是随口搭腔,有着他去引导听众的情绪。

  他说得口干舌燥,听众来电节目就扔给了她。

  每个月只有这么一天是电话互动节目,是她和特邀的交警共通接听。

  “小可,我是交通台老听众了,你的早间直播和晚间节目,我一直在听”麦明见怪不怪,忍俊不禁地用口型说“老粉丝”。童言龇牙做了个鬼脸,对着那个还在表白的热心听众说:“谢谢你。”

  本来是关于新道路政策的话题讨论,没想到那个听众说完“多么喜欢”的心情,就自觉地挂断了电话,这次连特邀来的交警队长都被逗笑了。

  差不多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她用严肃的表情,警告身边的人自己要喝水。麦明才终于抖擞精神,用纯正而又磁性的声音接过了互动工作:“你好。”

  “你好。”

  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很有质感。

  她听到的一瞬,愣在了那里。

  这样的声音她不可能忘记。

  这么久,她再没听到过,却还是记得清楚。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童言犹豫着,问他。

  “可以。”

  是顾平生。

  她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出第二句话。身边搭档因为她的抢白,也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她也准备继续说,马上就用带笑的声音说:“今天我们的主题是西城区”电话连线忽然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

  应该是信号不好,断线了。

  这样的状况经常出现,搭档只是笑著对听众调侃句,这位听众听到大众偶像小可的声音,紧张地挂断了。说完就开始接入了下一个电话。

  等到节目彻底结束,所有人包括交警队长都摘下耳机,起身活动身体,童言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丢了魂似的。导播提醒她结束了,回头就去骂那个看球差点迟到的家伙,童言这才慢半拍地收好东西,把耳机摘下来扔到一边。

  走到门口,握住扶手,推开。

  走出去,正碰上有同事迎面走过来,笑著说:“今晚”

  那边话刚才出口,童言马上转身回去,哐当一声撞上了门。

  “李醒,给我刚才那个听众的电话号码,”她拉住一个人,忽然就急的跟什么似的,那个人有些傻:“等着啊,我给你查查你要哪个?”

  “就是那个只说了一句,马上断线的。”

  翻查的人噢了声,笑著问:“谁啊,是不是老熟人啊?这么着急。”边说着边在便签纸上抄下来,递给她。

  还想八卦两句,童言已经拿着纸跑了。

  她找了个空着的小玻璃房,把自己繁琐在里边,盯着便签纸上那一串数字,却忽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拨这个电话。

  在两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个深夜,她难过的快要死掉,终于控制不住去拨他的电话号码,才知道他更换了联系方式。后来,她也换了号码,换了住址,再没试过找他,不管初工作遇到如何波折,在马路边呆呆地坐上大半夜,或是父亲在奶奶死后,终于彻底从死亡中彻悟时,她都没有再试图找顾平生。

  总有许多的峰回路转,这一秒绝望时,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不想说太多的如果,父亲的转变是用奶奶的去世换来的,算是残酷的生活中,得到的久违的希望。所以她永远不会认为,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那么当初就不会分离。

  但总会想起,或多或少。

  在经过的地方,在特殊的日子想起他。

  她把玻璃房的百叶窗合上,输入号码,拨出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来:“你好。”

  “我是童言。”

  两端都是良久的沉默。这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通话,这几年她从实习到播音,接过成千上百个电话,从没有这么紧张,连呼吸都不敢。

  “我刚刚听到你的节目。”他终于开口。

  “我知道,”她重复着说,“我知道。”

  “我只记得你十几岁的声音,变化很大,”他停了停,说,“但能听出是你。”

  他说话的语气,真的没变。

  好像两个人不是分开了很久,而是昨天才道别,说过再见。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她的声音忽然就哽咽了。

  他笑起来:“我在听。”

  “很多话,非常多”有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我现在在机场高速上,如果北京还像过去一样堵车,会需要三十分钟到市区,告诉我你的地址,”他仍旧在笑,声音温柔,“我在这里有两天行程,如果不够你讲完所有的话,可以申请休年假,如果还是不够,可能就要申请调回中国办事处了。”

  他的话,不间断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她又是哭又是笑,最后没了力气就蹲下来,把手机紧紧贴在自己左脸,努力听他说每个字,这么清晰的声音,而他,也听得到自己说的所有的话。

  没有变,没有任何的改变。

  纵然回首,荆棘密布,纵然生来,命运苛责。

  岁月却终究是,善待了他们。

  ——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从去年十月开始连载,到现在二十多万字,谢谢你们看到最后。

这个故事,是我迄今为止的最爱。

惯例结尾废话一次。关于故事最后的转折,可能许多人都不理解,什么为了爱而放弃很矫情,什么可以断绝父女关系。童言其人是真实的存在的,也就是这些障碍对她来说,真的就是那样的。我与她聊天时,问起过,这样的父亲,有想过放弃吗?她的答案是二十岁的时候很恨,甚至得了严重抑郁症。甚至会半夜惊醒,因为怕父亲为了钱跑进来,掐死她。

可是到年纪越来越大,才发现血缘什么的关系,是难以放弃的,也是不能放弃的,这就是亲情。

或许对生活的这些问题,真的是各人各命,遇到了才能体会。

不管怎样,比起那些七老八十无人养老的老人的新闻,她会让我更加相信感情,相信亲情。

故事的结局,也并非是我开的金手指。真的是一段死亡,换来了彻底的醒悟,所以谢谢老天,你善待了她。

我是特别不会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在文中写感悟。但是总觉得这样的故事,写出来,可以让人温暖,让人珍惜自己现有的。^_^

番外 欠你的再见(1)

  和童言分开的那一年冬天,他回到费城。

  原本因为签证问题,出境七天居住,顺路去做手术后的身体检查。没想到检查过后,新项目很快就来了,对冲基金投资,费城和中国办事处共同合作的项目。 

  外公的身体渐有好转,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回去的理由,顾平生最终决定将七天出境无限期延长,留了下来。

  到圣诞节,罗子浩和平凡不约而同过来做客。

  罗子浩到的早,平凡却因为先去看个朋友,到这里已经平安夜的傍晚。外边浓烈而温情的节日氛围,推开门却只有两个大男人相对坐着,不停打字看电脑。

  “今天圣诞节?”平凡都觉得自己错入别的时空了。

  罗子浩长吁口气:“圣诞快乐,终于能有个活人和我说话了。”

  

  平凡忍俊不禁。

  顾平生要想不搭理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只要移开视线,他的世界就属于自己的。完完全全没有人可以打扰。

  平凡不管到哪里,都要和教友共渡圣诞节,望弥撒。

  罗子浩不堪寂寞,同去感受了一次教会的节日,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次日清晨,顾平生正在厨房煮牛奶。安静的厨房里,除了烧煮的声音,就再没有了别的声响。

  

  忽然一个牛皮纸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抬头,看见顾平凡说:“我帮你都办好了。”

  他打开牛皮纸袋,把所有文件都拿出来,发现还缺了一部分:“好像还少了赡养费的部分。”

  顾平凡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切了两片,咬进嘴巴里:“我的大律师,你别忘了我可你的前辈师姐,怎么可能连这些都办不好?问题你家顾太太也法律系出身,真的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唯恐占了你什么便宜差不多了,大概农历新年以前都给你。我以前从来没代理过这种事,双方离婚,却唯恐对方吃亏。”

  他复又低头,一张张看了下来。

  这厨房实在干净过分了,平凡本身也不个会煮饭的人,可这么看着仍觉得有些孤家寡人的凄凉感。她靠在冰箱门上,忽然抿唇打量他。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微侧头,示意她有话直说。

  “童言分手时候,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她想了想措辞,最后还决定直截了当,“我其实暗示过她,我和你都不会介意她先离开你”

  很简短的沉默后,他说:“说什么并不重要,都不算真话。”

  

  顾平凡扬眉,吃完手里余下的面包片,忽然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这样的。你喜欢吃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碰,如果没有那样菜,你宁可吃白米饭,也不碰其它的。TK,你占有欲不很强吗?”

  玻璃杯里盛着牛奶,他举到嘴边,慢慢喝了两口。

  有些烫。

  以前在家里喝,童言从煮好到最后放到他面前,都温度刚好。

  

  “你如果试着争取,童言不会这么坚持。”平凡说。

  “如果她你的妹妹,而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会不会也说出这些话?劝导你妹妹接受一个不会彻底痊愈的病人。”

  顾平凡沉默着,笑了笑:“远近亲疏,终究还有区别,说到底我还自私了。”

  “如果你以后的先生,随时都会离开人世,你会不会每天都焦虑不安?或者说悲观绝望。”

  顾平凡笑笑:“乌鸦嘴。”

  她没有正面回答,却等于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看时间到了,试了试牛奶的温度。

  还不对。

  她不知道怎样的耐心,才能每天把这种小事情,都做到完美。

  

  还有些话,他没有再说。

  童言始终刻意掩饰,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家庭真实状况,就连平凡,甚至她最好得朋友沈遥,只知道她的父母离异,却并不知道究竟如何的让人失望。

  

  他记得自己二十三岁以前,所难以启齿的,就这种至亲带来的屈辱感。

  虽然深爱着母亲,却也因为母亲对有妇之夫的眷恋,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只能生活在太阳的背后。折磨他二十三年的情绪,同样在童言身上重演着,对亲人不能舍弃,却深深自卑的情绪。

  

  二十岁的她,心性还没有完全成熟。

  却因为爱着一个叫顾平生的人,所承受的,远比当初的他还要多。

  

  最初触动自己的童言,穿着宝蓝色的晚礼服,站在追光灯下,边对着伴奏者挤眉弄眼,边深情投入唱歌的小女孩。而最后印象里的她,却已经开始无所不学,经常会一本正经给自己把脉测心跳,永远都要知道自己在哪里,不平安。

  有太多次,她就这样红着眼睛,还要对着自己笑。

  

  圣诞节过后,很快就新年。

  因为今年外公的重病,特意要求他务必农历新年回国。

  

  年三十晚上,家里的小孩子都跑出去要看放鞭炮。人一但过了三十岁,就会觉得时间飞快,他甚至还记得清,去年的这个时候童言如何趴在自己怀里撒娇,说第二天要来看外公,得到允诺后,又笑得如何不顾形象。

  可欢欢喜喜来了,却连长辈的面也没见到。

  

  顾平生似乎特别受家里的小孩子欢迎,过了午夜十二点,那些小霸王们在外边玩够了,一个两个的顾不上脱掉羽绒服,就挤在他身边问东问西的。

  “小舅舅,fingers crossed,”小小的女孩,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叠,比了个祈祷的手势,“我做的对吗?”

  顾平生忍俊不禁:“小姑姑教你的?”

  “不啊,”小外甥女得意洋洋,“昨天我坐爸爸的车,广播里有个姐姐教的。她说有人教过她,如果怕物理考试不过,就做fingers crossed,祈祷好运。”

  或许太过相似的情景,他竟想起童言。

  小外甥女伸出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很认真地说:“外公要健康长寿,小舅舅也要健康长寿。”

  

  这样的简短对话,他回到费城,还会想起。

  就在和视频会议的最后,所有的律师都在收拾文档时,他忽然用中文对着中国办事处的几个项目助理说:“我需要一份资料。”

  视频里,都曾跟随他奋战过的人,马上领会精神,拿过纸笔记录。

  “去年农历新年,确切日期农历二十九,北京所有广播电台的晚间节目录音,应该从五点到十一点之间的节目。”

  对方记下来,不疑有它,在想到他的特殊后,马上说:“我们会准备好文字格式。”

  他说:“好,”停了停又道,“把语音文件也发送给我。”

  

  晚上收到中国办事处发来的东西,他翻看了所有的文档,终于找到那段似曾相识的话。虽然完全的文字记录,他却在字里行间,确认童言。

  晚间的交通台节目,名字很平实:有我陪着你。

  

  两个主持人,而童言就其中之一的“实习主持。”

  整个节目她说得话并不很多,只在节目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接到个高三考生的电话。理科的考生,却始终焦虑于自己的物理成绩。

  本来应该冠冕堂皇的安慰激励,她却偏偏拿出自己在物理上的失败经历,告诉那个高三的小听众,没有什么考试值得好怕,如自己这般大学物理重修四次的人,还顺利找到了工作,坐在这里做电台主持。

  顾平生忍不住笑了,她对大学物理的重修经历,还真记忆深刻。

  看着一行行的文字,甚至能想象出她说话时的神情和动作。做文字录入的人很负责,连“实习主持在小声笑”都详实记录。

  “fingers crossed,祝你顺利通过考试。”

  最后的她说,曾经有一个人在她最后一次物理考试前,教会她做这个手势。

  把你的中指放到食指上,交叠在一起,祈祷幸运降临。 

  

  他翻看了很久,终于站起来活动身体。

 

  那时她回校期末考试。

  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始终坐立不安,轻用脸蹭着他的肩膀,等到他终于忍俊不禁低头时,才很纠结地问他:“如果我物理再不过,就不能毕业了,怎么办”

  “昨晚做的模拟试卷八十六分,你现在只心理问题,”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中指搭在食指上,教她做祈祷手势,“考前做个fingers crossed,肯定会顺利通过。”

  

  童言噢了声,伸出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很认真地说:

  “fingers crossed,物理通过,顺利毕业,领证结婚。”

番外 2

和顾平生分开的那年冬天,奶奶癌症复发。

  平凡始终在和她沟通各种的协议,她一面要认真避开顾平生给她挖的“陷阱”,一面要掩饰自己长期陪床的精神状态。

  幸好,顾平凡很快就要返回美国,正式进入医院实习。

  她怕耽误平凡的工作,终于签下赡养费的协议,唯一条件是要全部打入和平凡的联名账户里。顾平生当初让平凡办这个联名账户,就是因为怕她被父亲的债务拖垮,为她留些不能被近亲占有的积蓄。

  所以这样的条件,很快,他就接受了。

  到第二年春天,奶奶的癌细胞终于扩散到身体各处,在医院撑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人世。她记得那天晚上,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因为长时间不能进食,奶奶走的时候已经是瘦骨嶙峋,彻底脱了人形。

  最后的十几天,是父亲和她轮流守夜。

  几乎每天来,奶奶都是红肿着双眼。她以为是父亲又做了什么事,起先还是避开旁人劝父亲如果想要钱,就等奶奶熬过这场大病。后来有一天,她半夜下了节目赶来,正好碰到病房门口的吵闹场面。

  奶奶竟然趁着护工和父亲没留意时,只穿着短衣短裤,跑出了病房。

  她从电梯间走出来,正看到几个护士都拦不住有些神经错乱的奶奶,围观的人不停低声说着老太太估计是癌细胞扩散到脑子,有些疯了。父亲站在大门口束手无策,不停地掉着眼泪喊妈这样的画面,让她瞬间就没了理智。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紧紧抱住奶奶,低声安抚。

  甚至有护士上前,都被她挥手打了开。

  那个晚上,她也像是疯了一样,拽着父亲的手臂,硬是把他赶出了医院。

  回到病房的时候,所有怜悯的,同情的,感同身受,或是漠然旁观的目光,都被她拉上的帘子挡了开。硬是拔下来的针头,弄肿了本就已经很难扎入的手背,她轻轻给奶奶揉着,始终笑著说:“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您真是的,越老越小孩儿了。”

  怕吵醒同房的人,童言说话的声音始终很小。

  她刻意讲了一些节目里的有趣事情,大多是年纪小的观众来电,或是那些痴男怨女不知所云的话。说到最后,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言言,”奶奶指着自己的头,哑着声音说,“奶奶这里都清楚,不糊涂。”

  童言嗯了声。

  “我这么做,就是想让你爸爸愧疚,对我们愧疚,”奶奶拍了拍她的手,“我怕我等不到他幡然醒悟最后受苦的,只剩了你。”

  她鼻子瞬间发酸,险些就掉出眼泪。

  只能努力笑著说:“都十二点了,还不睡?”

  “小顾这次的病,是不是很严重?”老人家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他,“上次也是走了小半年这次,应该快有九个月了?”

  “不是很严重,就是需要复健,”她的语气有些心疼,“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走的时候反复叮嘱我不要让您知道您现在住在这里,我也不敢让他知道,否则他肯定会想办法回国”

  “对对,”老人家急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还年轻,他身体这么不好,要紧着他自己的治疗来,没关系,奶奶明白。”

  童言抿嘴笑笑:“所以您要好好养病,否则他回来,肯定饶不了我。我呢,就负责拼命赚钱,让你们两个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她停了停,又说,“我们领导问我,要不要去早间交通路况节目代班,原来的主持人刚好要生产了,要休息几个月。这样,我又有机会加工资了,起码奖金肯定会加。”

  “早间节目?你现在的是九点开始,又要往医院跑”

  “年轻就要奋斗啊,”童言把奶奶的手放到棉被了,轻声说,“不说了,睡觉睡觉。”

  老人家又握住她的手,絮叨地嘱咐:“这几天啊,我觉得精神好多了,都说心情好,癌症自然就好了。千万别让小顾回来,要回来,也要健健康康了再回来。”

  童言点点头。她知道奶奶不会计较,计较一个生病的人不来看望。

  可是如果让老人家知道自己和他分开,恐怕才是致命的打击。幸好奶奶早已对他的病心知肚明,经过上次五个月的分离,这样的□个月,也好应付。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谎话能拖多久。

  只想着,多一天是一天。

  后来,就再没有后来了。

  那段时间,她请了自工作以来最长的假期,整整一周,料理奶奶的后世。

  后来她没再回家住过,反倒是和同事合租了房子。那个家,是顾平生当初急着回国,匆匆买来给她和奶奶住的,也是分手时,他坚持留给自己的。她拒绝了所有,惟独这房子像是帮了她一个忙,给了奶奶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记挂的孙女会很好,无论如何,仍旧有人当作宝贝来宠。

  当谎言的目的结束,她根本就不敢自己去住这么大的房子。因为早间路况直播节目和晚间的节目同时做,白天又要开策划会议,她把房子全权委托给了中介。本以为北京这两年购房政策严苛,房子不会那么快脱手。

  据中介吹嘘,这真的是风水非常好的房子,看童言也不着急脱手,就慢慢地找合适的买家,尽量抬高价钱。可只是一个月,就有人直接付了全款。

  她去签协议的那天,天气燥热,偏偏还碰巧得了热伤风,她把那个烂熟于心的银行帐号写下来,不愿意再去银行。买房的人倒也好脾气,跟着中介去了银行转账。

  她和年纪较小的那个房产中介留在房子里,无所事事,索性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

  这里,那里的仔细看着。

  小中介不知道,还以为她刚才掉了什么东西:“童小姐在找什么?”她不好意思笑笑:“什么都没找,就是舍不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那个小中介笑起来:“这房子据说是因为风水好,卖的价钱真不错,如果再加一些,能买到非常不错的。童小姐如果想要再买,我现在手里就有。”

  因为这半年的早晚班,她瘦了很多,本来就小小的身子,更显得单薄。她因为是电台的DJ,并不需要露脸,穿的也非常随意,仍旧像学生。

  如此漂亮的女孩,可以独自卖出这样的房子,甚至看上去没有什么家人约束。小中介自然想的多了些,更觉有生意做。

  她听得哭笑不得,摇头不去解释。

  那个联名账户取款有上限,存款却完全不受限制,她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忽然就有一种暴发户似的满足感。

  顾先生你一定忘了,赠与属于单方法律行为,无需征得你的同意。

  顾太太的合同法考分可是91。即便是自己去世了,这部分的财产也不会和父亲有关,完完全全都属于他。

  到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有我陪着你”俨然已经成了情感专线,甚至根据领导指示,偶尔还可以根据节目需要,为观众点歌,烘托气氛。

  为了平安夜策划的节目,她特意请来艾米。

  不过短短三年,艾米已经因为主持话题访谈节目,成了个非常令人看好的地方台主持。甚至到北京的这个交通台来做节目,也有不少观众提早打来电话,表达自己的兴奋。

  “你让我叫你小可,还真是不习惯,”艾米和她提前进入演播室,坐在转椅上,忍不住笑,“为什么不用真名?我觉得你的名字,特别好记,而且根本就不像普通人能起的名字,你要说它是艺名,决对不会有人怀疑。”

  “没你这么高调”童言把稿子扔给她,“我可不想让老同学听到我主持节目,都能想象的出,他们边听节目边爆笑的样子。”

  “慢慢就好了,”艾米语重心长拍着她的肩膀,“当年我主持节目,我妈还特意存下来网络视频,刻盘给所有亲戚人手一份别提多窘了。”

  “知足吧,那是为你骄傲呢。”

  “两位,”导播打个哈欠,“一看就是大龄剩女啊,平安夜就顾着老同学聊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接?节目结束没有约会?”

  两个人无视导播的挑衅,继续低声聊着天。

  直到十点整,马上就恢复了专业的声音,切入工作状态。

  今晚是特别开的专场,有知名女主播艾米和小可主持的谈话节目。两个声线极好的女人闲聊着,偶尔会接听来电,大多数都是点歌,或是穿着着回忆,曾经渡过的平安夜。

  “我和小可是老同学,”艾米递过去一个眼神,“当年她曾经在大学谈过一场非常轰动的恋爱,我敢说,每天晚上都会有女生在宿舍扎小人诅咒她,能得到那么好的爱情。告诉我,你有没有和大众情人渡过非常浪漫的平安夜?”

  “有,那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很俗的,是在电影院里。”

  “哇欧~”艾米眯起眼睛,羡慕的快疯了。

  连导播都乐起来,在耳机里不停说:“自爆了,自爆了。”

  清淡的背景音乐,都是欧美的老曲子。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心情也是大好,很自然地把话题转了开。只不过接下来的所有来电,都成了当年如何在平安夜约会,甚至有人会对她很兴奋地说,初吻也是在电影院什么的,她才觉得自己真是惹了麻烦

  请熟人来的坏处,就是无时无刻地想要爆料你的往事。到节目快结束的时候,童言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艾米仍旧不依不饶,暴露她曾经是校园歌手大赛的第三名,最擅长就是唱高难度的外文歌。

  导播也马上被调动起了情绪,让她以清唱,再渐入原唱来收尾。

  她被胁迫的难以招架,忽然就想起了,那段日子,和顾平生最初分开的时候她整夜整夜循环的一首歌,终于轻声哼唱了起来。

  杰西卡·辛普森的一首2001年的老歌,《when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前调出乎意料的忧伤,可是却让她想起,那个晚上,头次见到他竟然也会没有了主意,站在火树银花的新天地里,不知道接下来去做什么,不知道该如何约会。

  When y ou told me you loved me,

  Did you know it would takeme the rest of 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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