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空出行程要陪朗儿去意大利的吗?机票都买好了,现在反倒要我和楚惊陪她一起过生日,到底怎么了?”
耀扬饱含疑虑不满的声音传来,而林射,依旧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却看不进分毫。
他的座位逆着光,侧脸有重重的阴影,声音听来极淡。
他说:“她不想见我,也不会回家,所以,拜托你们。”
耀扬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半晌,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手机拨通楚惊的电话。
楚惊在那边叹道:“他们俩个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那能怎么办?这种事情谁都插不了手。只是今天,好歹变着法子让那丫头乐乐,好好一个生日——哎,她今天上班没怎么吧?”
楚惊看了一眼远处的林朗,她正微笑着和身边的同事说些什么,一面收拾着自己的包,像是要出去采访的样子。
她觉得有些心疼,摇了摇头:“不是你这通电话,连我都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林射也没说怎么了吗?”
“那个人什么事情都只会自己压抑着,真怀疑哪天非压出内伤。” 耀扬皱了下眉:“不管了,你下班记得把朗儿拉回来。”
楚惊点点头,挂了电话,林朗刚好走了过来:“我得带一个摄影记者,现在谁有空?”
楚惊一笑:“自然是我了,不过,我的出场费挺高的,你得陪我看今晚的欧冠决赛。”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给编辑交完稿,楚惊便拖着她一道往自己家赶:“知道你今天生日,不过不管,你答应我了。”
林朗当然知道她的好意,她既然这样说,自己也并不点破,只是也不想拒绝。
家是无论如何不想回的,至少今天不行,此刻不行。
一个人的话,酒吧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么多年的刻意避免,已成习惯,就像她直到今天也没有办法再用吉他弹完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一样。
其实很多时候,连吉他都不敢碰的,害怕有太多的暗沉情绪,或亏欠,或想念,控制不住。
而凡此种种,从她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注定了,是要断得干干净净才行的。
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是失败,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若非耀扬楚惊,诺大的城市,她连一个庆生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是幸好,她还有他们,幸好,她还有枫臣。
和楚惊一同回到她的小窝,耀扬还没回来,楚惊随手打开门厅的灯,没亮。
“你自己先坐一会,我换灯泡。”一面说着,一面进了里屋,不一会,拿了凳子和工具箱出来。
林朗知道,这个表面看来妖精一样的女子,骨子里独立刚强着呢,眼见她轻巧的爬上了凳子,起身想要帮忙,耀扬却在那一刻开门回来。
她甚至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把手里拎着的蛋糕准确无误的扔到一旁的小圆桌上,然后打劫一样把楚惊扛在肩上抱了下来。
“亲爱的,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些粗活留给你老公我来做,你这样很伤我的自尊的。”他笑得懒懒的。
“切。”楚惊挣开他:“什么年代了,换灯泡修水管不会比生小孩更难。”
耀扬低笑着在她脸上偷了个香:“可是我比较喜欢你做难度大一点的事情,怎么办?”
“你们要不要这样?” 林朗一面笑一面打开了蛋糕,是她喜欢的抹茶口味,可惜被方才陆耀扬同志一扔之下,有些变形,不由得笑着瞪他:“看看,看看,我的蛋糕毁了。”
耀扬取过楚惊手里的灯泡换好,懒懒笑着过来,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将就点吧,大小姐。”
几个人都不善厨艺,晚餐叫的是外卖。
林朗看他们席间的甜蜜劲,直呼受不了,耀扬斜睨她,笑:“嫉妒还是羡慕?”
林朗瞪他:“不准歧视单身人士。”
耀扬没个正经的笑着懒过她的肩:“谁叫你不早一年回来啊?”
林朗笑着打他的手:“得,我可不敢跟你家楚惊抢。”
楚惊端着果盘进来客厅,笑得没心没肺:“我巴不得你赶紧把他领走呢,碍着我追求我的梦中情人。”
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一本杂志,对着封面印上一吻。
耀扬狭长的眼半眯着,似笑非笑:“老婆,你信不信我总有一天会把你的这些杂志全烧了?”
“不信。”她连想都不想。
林朗笑:“到底是谁呀,魅力这么大。”
楚惊献宝一样捧了杂志过来:“朗儿,你看你看,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孩子,那双眼睛,天哪,迷死人了。”
林朗有些哭笑不得,封面上的男孩,赫然便是顾枫臣。
楚惊还在那里发着“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花痴,耀扬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伸过一只手,一把抽过了杂志。
一面还对着林朗无辜的笑:“她在害你知道吗?她自己是找到我这张长期饭票了,就拿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人物来诱惑你,你再看,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林朗一个抱枕砸了过去,再转向楚惊:“楚惊,管管你老公,他歧视单身人士。”
谁知道那个无良的家伙竟然也打趣她道:“可是朗儿,你真的很逊耶,意大利优质帅哥那么多,你怎么就没拐到一个回来呀?”
她看着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这两夫妻,翻了翻白眼,无语中。
可是这边陆耀扬和楚惊却自顾自的越说越高兴,擅做主张的帮她从星期一到星期天计划得满满的,每天一次相亲宴,对象从医生到警察什么人都有,她听着他们连她该穿什么衣服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不禁咬牙切齿:“别说得我跟没人要一样啊。”
两人抬眼看她一眼,楚惊像拍小猫一样拍了拍她的头:“你连在意大利那样的环境下都没个作为,叫我怎么相信你。”
“开玩笑,我还拐到你的梦中情人做饭给我吃呢。”
“切。”
还真是异口同声,摆明了不信。
林朗笑着用抱枕扔他们:“那,别说我没提醒你准备相机啊,他今天晚上可是会笑的。”
楚惊还没开口,耀扬已经在那边说:“那个家伙会笑?你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吧。就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想的了,偏喜欢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陆耀扬,你再说一次试试!”
这一回,轮到她和楚惊统一战线了。
和这对活宝在一起,不愁无聊,时间也挺好熬的,切了蛋糕,从吧台里拿酒喝,因为今天的决赛,楚惊早早拖着林朗调好了休假,所以也不用担心明天会起不来。
很快熬到凌晨两点,比赛开始,球员进场的时候她看到了枫臣,没有悬念的首发,他一天比一天更强。
突然就想,自己硬要他笑,也不知道他放心上了没有,别是为难了他,给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扭曲弧度,可就真是丢脸丢到外国去了。
比赛开始了,战况激烈,双方的实力悬殊都不大,鹿死谁手,很大程度上看的是发挥,甚至带那么点点的运气成分在。
很快上半场结束,比分还胶着在0∶0,中场休息的时候,耀扬笑着打趣她:“你不是说他会笑的吗?”
林朗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又不是不知道,顾枫臣踢起球来就是个什么都不认的主,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身上,比平常又更多了些凌厉的狠劲,拼抢,过人,完全没有保留一样,根本不留一丝余地。
像之前的一个铲断,那么危险,他却丝毫不顾,若非不是对方险险的收住了脚,他的这双腿,只怕是要废掉的,害得她对着电视机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能在这么投入的时刻,还能分神给她一个笑,那就不是顾枫臣了。
林朗笑笑,也不太在意,本来说的时候就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楚惊还在那里发花痴,全然不顾她老公满脸的黑线。
耀扬只得无奈的笑道:“亲爱的,你专情一点好不好,即便不是对我,我也会好过很多。”
林朗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还记得楚惊当初疯狂迷恋RAUL的时候,耀扬每谈成一单生意就学着人家吻一下戒指,半是刻意,半是好玩,就为了他老婆每每被RAUL的这个动作感动到不行。
“可是怎么换我吻戒指你就半点都不感动呢,现在我好不容易吻成习惯了,你又移情别恋,恋谁不好,偏偏是这个又傲又冷漠的小子,我可学不来。”耀扬自是猜出了她在笑什么,在那边举着啤酒抱怨。
楚惊故做嫌恶的白了他一眼:“你少来东施效颦了。”
待到下半场比赛开始,楚惊坚决不再理会耀扬,一心一意的盯着电视银幕,就不知道是看比赛还是看帅哥居多了。
第七十四分钟的时候,进球了,楚惊一声尖叫,整个球场,甚至整个世界都在沸腾。
那样极小角度的射门,那样锐利而专注的眼神,那样美丽的弧线。
她知道,早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用这样一种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历史。
男孩并没有笑,黑曜石一样的眼底有明亮的光,璀璨得让周围一切失色,他奔跑着庆祝,这样激情四溢的时刻,脱下了球衣,里面穿了白色的汗衫,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两个字母。
他的队友很快的上前拥抱他,一起庆祝,然后他穿上球衣,重新投入比赛,一样的锐利专注。
可是,就这么很短的一刻,已经让世界看见了他留下的那两个字母——F.L。
1∶0的比分最终保持到了终场。
对方球员静静的回到更衣室,球场上成了罗马队球员欢庆的海洋。
有球迷点燃焰火,气氛不错,世界各国的记者也纷纷寻找着有利的位置,开展着新闻抢夺战。
本次比赛里面攻进唯一一球的顾枫臣自然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让他们大喜的是,向来不喜欢应付媒体的顾枫臣,这一次,竟然乖乖站住了脚步,任摄像机和无数只麦克风在自己面前摇晃。
“枫臣,可以跟我们分享你此刻的心情吗?”
“你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怎么评价,是否超常发挥了?”
“那两个字母,F.L,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
无数种声音,英文和中文,交织在一起。
而男孩的表情看来很平静,没有回答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欣喜若狂。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垂下眼睛,微微摇了下头,唇边带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似是无奈,又带了点纵容。
林朗听到吸气的声音,不知道是电视机内的记者们,还是电视机外的楚惊。
然后,她看着他抬起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有明亮而柔和的光影流转,唇边淡淡的弧度终于带出一个完全上扬的笑,毫无征兆又异常好看,简直到了动人心魄的地步。
这边的楚惊连尖叫都忘了,只能楞楞的看着偶像继续带着那样惊艳世界的微笑开口,只有四个字,用的是中文,黑水晶一样的质地,说不出来的柔和。
他说,生日快乐。
现场的记者短暂的失神过后,迅速发挥自己的职业素养,一连串的追问,是谁的生日?和那两个字母有联系吗?等等等等……
而转播信号,也在这一刻终止,画面重新回到北京的演播室。
“怎么可以这样!”楚惊气急败坏的跳起身子:“我要跟电视台投诉!”
林朗看着窗外的夜色,有星光漫天。
确切的说,她的生日其实已经过了的,可唇边却一直不自觉的在微笑。
生活,终究还是这样美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