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难得门当户对
何双双要结婚了,她就要三十一岁了,总算要嫁出去了。她的新郎虽然来自农村,但是勤劳本分,在本城还有一份大大的事业,两人还算门当户对。
自打得了女儿要结婚的准信儿,石林的生命便焕发出了别样的风采。她大手一挥,便是全城影楼的宣传册子,再一挥,便是全城酒楼的关系电话,再一挥,所有欠她礼钱的人,也该还回来了吧!
一辈子,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石林所有的热情都焕发出来了。因为房子是现成的,石林压根儿没跟周彦他们商议,直接将周彦撵到了公司住,那房子怎么也要装修一下吧!
虽然石林不介意女婿住在家里,而且这也方便吃喝,可是何副主任坚决反对,他主要是怕影响不好。
周彦哭笑不得。他就是开建材市场的,石林找的那些包工头儿,他都知道,甚至都很熟。可他看着准丈母娘在那里指手画脚的,没办法,只能好脾气地劝了几句。
可是石林说得好,“小周,别担心,阿姨在税务局上班,管着他们的,他们不敢骗我。”
骗倒谈不上,但是这里面的猫腻实在是太多了。周彦没办法,只能跟何双双商量。何双双这次不错,很是精明地将工程接了过来。她闲着呢,正好找点儿事情做。
但是,石林依旧不放过他们,只要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给单位打电话,谎称自己病了,接着就跟在闺女的身边,走哪跟哪儿。
周彦找的熟人买装修材料,基本都是进价,石林就这都不满意,每次必然砍价,一口一个税务局,整得何双双跟她吵了好几回架。
如今,周彦早就了解了石林,他完全不觉得石林这一点哪里讨人厌。石林这种脾气来自她那个年代对工作的热爱。她的生命一半给了家,一半给了单位,她只是巧了,在一个公务部门上班。
若是她在一个企业,那肯定也是,我们厂如何如何,我们车间如何如何,这样炫耀。
突如其来地求婚,何双双几乎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过后她倒是后悔来着,主要是三次元的求婚都是那么惊天动地,浪漫非常,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平淡得像是战争年代的前线求婚呢?那家伙就提着几斤樱桃,连个戒指都不买。
周彦说,结婚吧。
她回答,好啊。说完,她一口气吃了三斤樱桃。她果然就是个没出息的吃货吗?
求婚第三天,周彦就带着何双双去买戒指。石林那天磨叽了半天,就是不出门,因为她也想跟着去看看啊!她想着,她的女儿要戴一辈子的戒指,好歹也要买个大的。她要是跟去了,只要有她在,那闺女不能吃亏的!
也不知道她这个逻辑是怎么来的?神一般的逻辑啊!
最后她终于跟上了,不但跟上了,还通知了小庆,她的闺蜜姜凯芳也被她抓来了。说是要去买戒指,一起去挑家具,挑电器。石林就嫁一次闺女,所以她要多听听群众的意见。
所有的人都很积极,只有周彦跟何双双是麻木的。到了现在,他们俩都没有结婚意识,只是麻木地跟着大人走。没办法,头一次结婚,他们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石林坐在周彦的身边,这一路都是快乐的。她不停地打电话,还找了一个懂易学的老同学给选了个好日子,十月一号!据说这一天是何双双与周彦八字最合的一天,不但八字合,而且在这一天结婚,那么今后的几十年都是一帆风顺,百无禁忌的!
何双双讥讽了一句,“妈,你也太迷信了!”
石林顿时就怒了,“你知道个屁!你们都是小孩子,不经事,都不懂。十月一日,知道吧?建国日,那建国日绝对是找人看过的,不然能选在这一天?我有个朋友说了,1949那年,就这天最贵重,那以后几百年都没这日子好,《周易》这东西,它可有讲究了。对吧,小周?”
“啊?对!”周彦早得了何副主任的真传。
“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何双双无力了,只是瞅了一下周彦,觉得很抱歉。
周彦倒是没什么,一路上都笑眯眯的,甚至半道还带着石林去了超市,买了最贵的巧克力,还有红色喜糖,十几个大袋子都丢进了后备厢里。
石林觉得买贵了,唠叨了一路。
“妈!我们就结这一次婚,贵就贵点儿。”何双双在后面来了一句。
石林不吭气了,半天后又小声地开始唠叨,“那批发市场一样的东西,每斤最少能便宜八九块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小周?”
“嗯,对,下次我们都问您。”周彦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这一路小庆姐也是笑眯眯的,她是无上荣光啊,她是大媒人啊!不小心,嘿,这事儿竟然成了。你看她家大姨那副得意样儿,不过小庆还是发自内心地替自己的妹妹感到高兴,周彦真是个不错的人,别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就拿路志青那件事来说,如今路志青狼狈地回到了北拓,几乎全部身家都丢到了京城,那么多钱投了进去,几乎连个响都没有听到。
原本大家都以为周彦会幸灾乐祸,可是亮亮说,周彦挺不高兴的,甚至他还悄悄地唠叨了几句,让亮亮劝劝路志青,说路志青那人心眼小,怕他钻牛角尖。
这几年,这般仁义的真不多了。
记得书上总是写:“人有良心就会遭到厄运,人随意地帮助他人,总是会得不到好报。”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逻辑。她也是生意人,南来北往的客人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见多少,看不惯他们的当然有,可是,好朋友也收获了不少,这些朋友不是拿钱换来的,而是踏踏实实用善意给换回来的。
酒吧,做的是真正的人情生意,只是她没想到,曾经的顾客如今竟然成了她自己的妹夫,与她做了亲戚。
几个女人一路上唧唧喳喳的,都很兴奋,终于到了本地最有名的珠宝行。一进去,她们几个就把周彦丢到了一边,周彦也不在意,只是对何双双说:“你相中什么就买什么,也不是就买戒指,若是相中其他的,多买几件也没什么。”
石林顿时就觉得有面子了,倒是何双双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她觉得周彦还不如给她买一套上万的电脑来得实惠。如果周彦真的那样做了,何双双觉得自己会更高兴。
所以说,二次元的世界,有时候跟现实依旧不搭调。
何双双进了珠宝行,眼睛也没网钻戒那边瞅。在她看来,实实惠惠的一堆镌刻着他们名字的白金圈子才是浪漫,还有,也别叫周彦觉得自己就是个贪钱的!奈何,她的打算很快便被石林给识破。
最终,她被强拉着在钻石柜台试了又试!
在石林看来,女儿只嫁一次,何不一步到位呢?
于是, 她就毫不客气地选了几个五六万元的钻戒叫何双双试戴。
“小周,你看这只怎么样?”石林问道。何双双趴在柜台上,举着一只手,空着的手无奈地支着下巴,这都试戴七八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周彦倒是很认真,在一边看了一下,摇摇头,“切得不太漂亮。”他对这个有些经验,前些年他也出去过。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导游说过一些常识,他也知道一些关于钻石的知识。甚至,参观完,他多多少少也买过几个裸钻保值。
石林许是误会了周彦的意思,便下意识地又换了个小的戒指问他:“这个呢?”
唉,不是这个意思啊!周彦笑了,从那边站起来,对服务员说:“有裸钻吗?我们定做。”
服务员有些惊讶,毕竟北拓这个城市不大,大部分的顾客都是买现成的。因此,她立刻进了后面,很快,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性主管,笑眯眯地出来了。在他身后,还有一位服务员,端着一个丝绒托盘。
主管出来寒暄了几句,不经意地送出了几顶大帽子,现场的女人们觉得浑身都是妥帖的。谈话间,主管轻轻地揭开了绸布,那托盘里放着一排六个硕大的裸钻,还有这些钻石的GIA证书。
这一刹那,真是灿烂无比。
周彦见过更大的钻石,因此也没觉得怎么样。他银行里存的那几个并不适合取出来用,因为当时买的时候都是直接做成男戒的,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倒是何双双她们第一次见到两三克拉的钻石,因此都不说话了额,这得上百万吧?电视上都演了,得几百万。
何双双吸吸鼻子,看了周彦一眼,他要干什么?
“我倒不常买这些,主要是结婚嘛,总要买好的,您说是吧?”周彦很随意地聊着,也没去碰那几颗钻石。
“哎呀,结婚是人生大事,先恭喜二位了!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的钻石,都是有GIA证书的......”
周彦笑着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坏我也分不大清,就像这几颗颜色是F级还是E级的,我就看不出来。你知道,这个不太好区别的。”
主管还要说话,周彦又道:“我是说,这几个cut的也不是很好,对吧?不然,换换?”
什么叫cut?何双双不知道,此刻她看周彦,倒是真有点儿小说里虎躯一震的感觉,可狗血了。但是她不知道,周彦其实也就会这么一句,还是导游反复用过才会的。
嗯,那是一种突然喷出一脸鼻血的感觉,何双双下意识地捂下鼻子。嗯,这家伙真能装。不过这一刹那,是幸福吧?至少周彦觉得她很重要,是个女人就会有虚荣心吧?
主管笑了,很快又将托盘送了进去,换了一盘出来,这一次托盘里就只有两颗钻石,每一颗都很大,很完美,在珠宝行特殊灯光的照耀下,钻石闪着光晕。那主管说了一些钻石的常识,又道:“北拓是个小城,消费也就是这样了。先生要是不满意,我们随时可以调货的,您看,要不然再等一天?我们帮您从总公司换几颗更好的来。”
“不用不用,太大了。我还要我的手呢!刚才的就挺好。”何双双觉得有些不能接受,赶紧给周彦搭梯子。她插了嘴,石林却在桌下,狠狠地踢了女儿一脚。
周彦看何双双不太在意这个,也就没指望她,只是笑笑,便在那两颗里选了一颗不错的圆钻。圆钻重三克拉,价值五十五万元。看完他就立刻付了款,一句废话都没有。
别说,他这么一做,那位主管倒是真的有些被镇住了。人家一高兴,后面的零头就给抹了,戒指的戒托也是白送的,另外珠宝行还送了一条价值四千多的白金碎钻项链给何双双做结婚贺礼。
能买得起五十多万钻石的,在北拓那就是大顾客,店里很愿意多几位这样的客户的,结个善缘嘛!
量手的时候,是由那位主管亲自量的,何双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个指甲才好。她的手有些肉肉的,因为长期打字,直接都有些勾勾,并不舒展。母女两人此刻都颇有些胆战心惊,石林也不说话了。五十多万啊,眼都不眨就给买了。
周彦倒是觉得没什么。没错,他是来自乡下,可是,他跟着他老爹,多少页见过,也吃过,也去过,该明白的也都明白。
他知道更贵的,更好的,那年,他爸爸周德凡不知道在哪里购得了一瓶红酒,大过年的,爷俩就尝了尝,五十多万美金一瓶,也没怎么就下了肚,他爸说,还不如杏花村的老白汾呢。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只当哄何双双高兴了。更何况,那东西也就是个中档的物品,好的岂能卖这个价?
石林这会儿子也很矛盾,她甚至后悔带姜凯芳来了,人家天天愁闺女嫁得不好,怀孕吃排骨都要娘家求妈妈做,她这不是来炫耀吗?那五六万的心理价格跟五十万是不同的。此刻,石林有些愧疚,一个劲地悄悄看姜凯芳,她回
去不会瞎说吧?
倒是姜凯芳觉得也没什么,甚至她伸手亲昵地拍拍发呆的何双双的脑袋,说:“唉,还是咱们双欢天生就有福分,要不说迟来的饭都是好饭呢!真好……”她忽然亮了一下右手上的一枚小小的宝石戒指,说:“毛毛跟女婿给我买的,两人结婚出去来着,啥也没舍得买,就给我买了这个!”
顿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石林所谓的面子被击打得粉碎,她又没办法还嘴,只好尴尬地笑笑。这时候她也知道接招是不妥的,只能拉着姜凯芳说:“唉,也不早了,我跟你姜阿姨说好了,要看你们结婚的旗袍,捎带着我跟你姜阿姨一人也来一身美美。不如咱们就分开吧,你们挑你们的,我们看我们的?”
何双双觉得她也没什么要买的了,这还不够吗?因此便想回家,倒是周彦,抓住何欢双的手捏了一把,回头笑笑,对石林说:“好,阿姨,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不用。我们打个车,多方便,招手就来了,”石林推辞着,连带着喊了小庆一起离开。
看着石林离去的背影,何双双忽然觉得心里蛮酸的。今儿出门的时候,她妈妈从衣柜角取了钱,跟她说:“要是小周买的戒指小了,我就贴钱给你买个大大的。”
何双双说:“妈啊,别呀!周彦不像缺那几个钱的,我这几年也存了点儿。”
石林说:“闺女,你就是傻,三十岁了还用耳朵想世界!哎呀,这可怎么好呢?现在随便哪位做买卖的不是那里借了,这里补,那都是架子大的虚货。你听着好听,还COO、CEO什么的!他们也就是听着好听。我在税务局大小也是个科长,谁我不认识啊!这里面的花销你是不知道,就是撑个花架子,骗点儿国民储蓄。我可没说小周啊,小周可是个本分孩子。
“大热天的,哪天不在工地忙活,什么不做!甭管修暖气、补屋顶,他样样都会!我跟你爸爸也打听过了,他是有名的仁义人儿!唉,要不是这样,我能把闺女嫁给他?他也就是运气不好,你知道的,他爹妈都不在了,身边也没个人疼他,去年还跟搭档散伙了,这不刚把地方买回来吗?怕是他赚的那点儿都填了进去。如今人家艰难,跟你结婚,咱也不图他有钱,也别打听他有多少家当了,他没外债就是好的。咱家条件还不错,我跟你爸商议了,不论他买什么咱都出一半钱,算是给你的嫁妆。我是嫁闺女,可不是卖闺女。你爸爸住了一回院,算是把他当成亲儿子了。昨儿还说了半天,还不许问我为难小周。唉,你们几个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石林说完,将钱放进了包包里,护在胸前,这一路都紧紧地护着那几万块钱。
看着妈妈依旧护着包包的背彩,何双双心酸得很,眼泪扑簌簌地掉。周彦过去递给她一包纸巾,问她:“双双,怎么哭了?”
何双双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周彦,也没什么……我救赎忽然觉得,我挺不孝的,什么也没为爸爸妈妈做过,呜……”
何双双与周彦要结婚了,何双双的圈子就没有不知知道,可周彦的圈子知道的人就很少。他每天除了陪双双,剩下的时候还是该上班就上班的。
这几个月蛮奇怪的,除了周彦不在的那两个月,华梅每个月都来两次,说是还钱。每次也不多还,三千,五千都有。
每次来了,还带些东西来,有时候是她亲手做的盒饭,有时候是她老家人送来的干菜。
周彦不傻,自然知道这姑娘是动了心思的,但是,他还是装糊涂,装着看不出来。他甚至有一种危险就要来临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还手?他向来在感情问题上十分懦弱,被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他也就能在何双双的面前讨点儿便宜。
人家目前没点破,你来一句,华梅,我们不可能了,你以后别打搅我了。这很尴尬!你都帮了人家那么大的忙了,问头再骂一顿吗?周彦承认,在帮助华梅这件亊上他有错,错在他将自己男性的虚荣心压在了这件事上。他就是愿意用钱砸一下,他砸的就是华梅那颗本来就很虚荣的心。
可是,钱砸出去,他却又失落了。如今的华梅早就不是单纯的华梅了,她根本就不在乎!
先不说还欠着二十多万块钱呢!那蚊子小,身上也是肉啊,什么不是积少成多的?石林说得好,什么钱不是一块一块存起来的。再说了 ,他要是点破了,人家不承认,他傻不傻啊?
于是,毎次华梅来了,周彦也就随便应付几句,赶紧打发她走了。
现在,华梅算是干得不错。她又买了一辆新的电动车,雇了个人,每天跟她一起送货。
别说,就这一点,华梅就比何双双强,何双双就是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宅女。
想起何双双,周彦便想起了那件毛衣。他觉得吧,那件白色的毛衣越发有往渔网走的趋势。如果织好了,他是穿还是不穿呢?
“周大哥,你想什么呢?”坐在沙发上的华梅端着一杯水,说了很多话,貌似她的周大哥都不是很感兴趣。
这是怎么了?华梅看看自己新买的这条裙子,衬得她的小腿越发纤细,是哪里不对劲吗?怎么周大哥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在神游物外呢?
周彦一愣,看看打扮精致的华梅,笑笑,“也没什么,想起你嫂子来了。她给我打了一件毛衣,到处都是窟窿,还不许我说她笨。”
华梅一惊,脸都白了。嫂子?竟然要叫嫂子了吗?
没人知道,这个来自农村的少女有过怎么样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就是苦水里泡大的。
自从跟喻夏鸿分开,在学校办了休学,她就一个人去了医院,她躺在冰凉的产床上,产床的支架都是冰凉的,裸露的腿就挂在空气里无依无靠,而她,周身发冷。
人流器发出的噪声,能刺进你的脑子里,不停地钻,不停地钻。能钻进你今后几十年的噩梦里,能摧毁掉你所有的意志以及根源。
别人有丈夫陪着,有男友陪着,于是她们可以哭,可以喊。
只有自己没人陪着,孤零零地接受一切,只觉得自己该被罚。可是,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呢?哪里不对呢?不该是这样的啊!
华梅的手术从头至尾,她都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沉默地进去,从此冷漠地走出来。
这不是在演电影,从此就走上报复的道路。这个城市很大,大得你报仇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伸手。
现实总会在挫折里教会我们什么,这一刻的华梅从此不再天真。她学会用金钱的角度去衡量世界。悲哀的是,她觉得这种衡量是正确的。
回过头来,她翻找着记忆里的所有片段,终于发现,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那个好男人——周彦。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
如何做到被周彦欣赏,再被周彦喜欢,这就是这一年来华梅所做的一切功课。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当年为了喻夏鸿,她敢下跪。如今为了周彦,她愿意受苦受罪。
这一年来,她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她先去郊区送货,回来再去超市开业,上货。下午就去城区送货。捎带着宣传一下。她的电动车有两块电池,每天还要各自充电—次。
她住在郊区农村的民房里,连仓库带房子每个月不超过五百块。那地方不安全,她一个单身女人自然少不了麻烦。没人能相信,华梅如今半夜能抄起电棍跟流氓搏斗。
就因为这种努力,如今华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她把自己从郊区农村搬到了城区,租了有地下室的一室一厅的房子。这一切一切都是用她的汗水换来的。
现在,华梅觉得她能配得上周彦了,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周彦,希望那份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暖可以再回来。
“嫂子?”华梅反复地咀嚼这个词。
周彦一笑,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张烫金请柬,伸手填写了华梅的名字。
“婚礼在十月一号举行,还有一个多月呢。我本来是想寄给你的,又不知道地址,今儿你也是来得巧。”周彦站了起来,将请柬递给华梅,华梅伸手接了。
周彦看她表情麻木,便又从抽屉里取出个袋子,那里面放着的是巧克力糖和瓜子、花生。
“来,华梅,吃两块周大哥的喜糖,沾沾喜气。”
华梅接了过来,觉得自已的世界都要毁灭了。
周彦没话了。还不成吗?要不,把何双双喊来?他家丫头的战斗力十足,走过之处,所向披靡,那是无敌的。连和尚庙,她都敢闯。
屋内安安静静,只有烫着开业大吉的欧式摆钟,在来回地律动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了一声低泣。
周彦有些厌倦,微微皱起眉头,叹息道:“华梅,你还小,以后,你会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
可借,周彦的一番好意,华梅并不准备接受。她抬起头,大声说:“周大哥,我不好,我知道,以前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珍惜。现在我懂了,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您了。可是您没看到我的努力吗?我现在比谁都努力,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我改了,我懂了,周大哥,要是,要是……”
“华梅,我要结婚了。”周彦提醒了她一句。
“不结行吗?”华梅这话说得多么不可思议,可她偏偏就是说了。
周彦无语,只能看着她。这是什么逻辑?
“周大哥,以后我只听你的,只对你好,只爱你一个,成吗?”
华梅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周彦。周彦的身体微微后倾,正想说点儿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了。何双双提着饭盒,笑嘻嘻地站在门外说:“当然不成了,你对他好,我怎么办呢?”
周彦吓坏了。
何双双走进屋子。华梅眨了下眼睛,想看何双双接下来要有什么行为。发脾气,打自己或者指着周彦臭骂一顿,这都没什么,这很好。她要是真的这样做了,周彦肯定会没面子,觉得自己娶了个泼妇一般。
可偏偏,何双双进了屋也就是多说了一句,说完竟不看她,只是过去拉了一下周彦的胳膊,抱怨,“热死了,我跑了一上午,可算是把家里的冰箱给换了。你说,我妈买个大红的冰箱做什么?”
周彦尴尬地笑笑,他打开门,对华梅说:“抱歉,华梅,我这段时间忙,也顾不得招待你了。这样,明儿我把借条交给财务处,你也别一直着急还,每 年年底,我叫下面给你发函,到时候你交到财务处换条子,好吗?”
华梅点点头,站起来想走,周彦提醒她拿好自己的包。
她又拿起包,谁也不敢看,只是低着头快步地走,一边走,一边觉得背后的人都在说着她的闲话。到了楼梯那儿的时候,她竟一步踏空了,知道自己要跌跤了,却也不惊慌。她甚至觉得不错啊,摔死了就死了吧!
她就那么直直地从二楼滚了下去,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当时就血流满脸,双腿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勾着,人顿时昏迷了过去惨样就像周星驰电影里一切坏蛋的死相。
何双双与周彦跑到了楼梯边,何双双小声地惊叫了一声,赶紧捂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站着。天地良心,她刚才就是在心底说了句:“摔死你,死小三!”然后华梅就摔了下去!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华梅被抬走。
周彦看看何双双,就没跟去,其实他就是去了,何双双也不会说什么,就没人比何双双更了解周彦的,这辈子,周彦要个大马猴也不会再要华梅了。
该怨谁呢?周彦很茫然。华梅摔断了三根肋骨,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新家里到处都是油漆味。周彦捂着鼻子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新家,这个家目前是松散的,家里到处都有何双双的概念,石林的概念,何副主任的概念。今天这里加一点儿,明天那里加一点儿,那个房间需要怎么摆放,那个窗子挂什么样子的窗帘,他们都需要吵架。
周彦对于何家人的吵架缘由,觉得简直奇妙到了顶点,值得吗?
值得的,在何家人看来,家是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自己的意思走。
通常,就是何双双跟何副主任团结起来与石林吵,但是,很奇妙,石林每次都能赢。
“她怎么样了?”何双双丢开擦新地砖的毛巾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躲过油漆桶,来到周彦面前问。
周彦眨巴了下眼睛,“断了三根肋骨,轻微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何双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龇龇牙,表示一下自己此刻是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龇完牙,转身由随手拿起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又擦了几下后,忽然嘀咕了一句:“周彦。”
周彦心里很害怕,他还在华梅的那番话里倒腾呢,有着说不出来的一股子心虚。
“我就是觉得吧……”何双双站了起来,鼓足勇气说道:“我就是觉得特别好笑,真的,我能笑吗?”
周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吧。”
何双双没笑,她叹息了一下,就在擦干净的地扳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摘了白手套,支着下巴,想了很多事情,“周彦,刚才在路上,我还想跟你生气来着,可是又觉得,这事儿不是你不对,我骂你,你多可怜啊!”
周彦点点头。是呀,别的女人爱自己,自己多无辜啊!
“可是,这事儿说白了吧,你有错,最错的就是你。”何双双指责周彦。
周彦很不解,怎么就是他错了呢?
“你帮了她,每次见了她,你都一直给她留有余地,在留余地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起过,我知道这事儿会生气,会难过,这就是你错了。你给她想头了! ”何双双瞪着晶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周彦,扑哧一笑,“我也有错,那时候 我总是想讨好你,生怕说了重话,你会指责我不善良。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咱们是一家人,支持自己丈夫把自己家的钱借给他的前女友,我就是傻!”
周彦嘀喃地说:“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不是还没说结婚的事儿吗?都怪我,怪我……”他无法总结,看着何双双的眼睛,周彦有些无所遁形。
此刻正是中午,装修工人都去吃饭了,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小两口,于是何双双就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低声唠叨着:“我怕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我怎么还担心呢?”说完,她就哭了。
周彦不知道应该如何交代自己的灵魂,如何在何双双的面前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水平,何家人才有这个水平呢!在吵架的时候,他们还用“世界观”这样的奇妙词汇。
于是,他站了一会儿,走到何双双的面前,准备也坐在地板上,完全不介意他那件裤子还是新买的。他的屁股刚要接触到地面,何双双却一抬头,喊了一句:“等下!”周彦吓了一跳,看着何双双从一边拿了一张纸壳箱叠着的纸片子,塞在了他的屁股下面,“坐这里!”说完,何双双继续抱住自己的膝盖,又开始默默地掉泪。
周彦坐好,手心里都是汗,他想在大腿上擦擦,又不敢,于是就拿了一块看上去还算新的抹布擦擦手,这才搂住何双双说:“我不对,我错了,你别气! ”
何双双还是哭。
周彦没办法,想了半天之后,终于取出电话,笨笨地说:“那我给她爸爸打电话吧!”
华梅的父亲跟哥哥接到了电话,当天便搭了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
这次,周彦没瞒着,华梅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有她研究生也不读了,还怀过孕,欠了几十万块钱,如今手里还有买卖,等等。这些总要跟人家交代一下吧!最重要的是,华梅是从自己公司的楼梯口摔下去的。
这天早上,周彦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老人家跟他儿子就蹲在周彦的公司的院外,热得一身汗。他们身边铺着一张报纸,报纸上还放着两个没来得及吃的肉夹馍,还有一杯简易包装的豆浆。
周彦停下车,跟公司里的人交代了几句,便拉着他们去了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是一句也没瞒着,该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事情比他想的要简单得多,华梅的老父亲虽然身体不好,可是老人家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他就是被气得浑身哆嗦。然后,在下车的时候,老人脚软,站不住了。
周彦很同情,忙过去扶着,带着老人家找到了华梅的病房,一边走他还一边说:“大爷,不能打她了,她脑震荡。”
打起来可怎么好啊,他拉不开的!
华梅爹倒没啥,只是抬起头看看周彦,点点头,眼睛里都是泪,“不打,我舍不得打她。娃受了那么大的罪,都不敢跟我说,我打她作甚?就是,娃, 就是对不住你啊!”
周彦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以前,他也没处理过,他只能一路扶着,将老爷子送到了华梅的病房,他没进去,转身离开了。
医院的大厅里掺杂着各种味道,汗味、来苏水味、消炎药味、水蒸气味、血腥味。是呀,这里是骨外,还有石膏味。
周彦在各种气味里越走越快,但这一次,他觉得无比轻松,就像甩掉了身上最大的包袱一般。原来,人可以这样毫不客气地去做这样的亊情,以前他真是管得太宽了!
这天晚上,周彦按照习惯依旧去了何家吃晚饭。现在他是女婿,做人家女婿总是讨便宜的,丈母娘为了让你对她的女儿好,会想尽办法款待你,这一点与婆婆绝对是不一样的。
晚饭,是油焖大虾外加羊肉汆丸子,这两个菜还是周彦在何家吃出来的,全家都知道他爱吃。
吃晚饭的时候,周彦也没瞒着,他觉得应该彻底地交代一次自己了,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很坦白地说起了自己以前跟华梅的事。非常难得的是,石林一点儿脾气都没发,甚至大度得很。她亲切地说:“唉,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糊涂事?那姑娘不识货,我看咱们小周就蛮好的,人又精神,又老实诚恳的。小周,她不要你真是瞎了眼。”
何双双在一边撇嘴,周彦的那点儿破事,能瞒得住她妈?小庆姐早就把周彦卖得溜光了。
“也没有,以前我就不懂事,就看样子,也不懂得看其他的。”周彦傻乎乎地说。
“唉,我们家双双是很漂亮的,她就是不爱打扮,就爱学习!研究生,会画画,还家教好!”石林反应很快。
何双双低低地笑了几声,抬头对她妈说:“妈,我把你买的冰箱给换了!”
石林生气了,“为什么啊?我跟你爸爸腿都要跑断了,你说换就换啊!”
何双双理直气壮地回答:“周彦不喜欢啊。”
周彦觉得自己可无辜了,想反驳吧,又不敢。没办法,这几天他非常心虚,没做过错事,但他就是心虚。
“哟,小周不喜欢啊。 ”石林不好意思地笑笑。
何副主任早就按捺不住了,在一边开始批评道:“我早说了,人家有自己的小天地,你干涉什么啊,别叫孩子们为难,那……”
他正要说一番大道理呢,周彦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赶巧了周彦的电话就放在何双双的身边,他的这部电话室前阵子跟何双双买的情侣机,一模一样的,何双双也没多想,顺手拿起来就给接了。
“周大哥,我哥哥被警察抓走了!”华梅撕心裂肺的大哭声从电话里传来出来,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周彦一口汆丸子烫得喷了出来。
华梅他哥华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吧,是不能被欺负的,妹子吃了那么大的亏,又因为喻夏鸿把十里八乡都认为的好妹夫给踢了,学也不上了,还怀了孕,最后却被抛弃了,哪个当哥的能忍啊!
华山在医院里听了妹子的哭诉,当时也没怎么样,只是等他爹好不容易睡了,随口问了妹妹几句。华梅这会儿子脑震荡,傻着呢,加上一看到他爹,胆子也被吓破了,就没往坏处想,给说了。
那老实人也没吭气,就是以买东西为由出了门,随地捡了一块砖,径直去了喻夏鸿的单位附近待着。等到下班那会儿子,他就问门卫,哪个是喻夏鸿啊?人家门卫看他挺老实的,就帮他指了下。
这下好了,喻夏鸿一出单位就被华梅他哥,开了个满脸花,当时送到医院,脑门被缝了整整五针。
周彦不想管这亊,可是过了一会儿,华梅他爹又打来了电话,老爷子这次是真惊了,儿子被公安局给关了起来,老人家不准备活了。
一顿好饭就这么给搅了,周彦发自内心地长长叹息。
石林吃了两口饭,也不看女儿,也不看周彦。石林站了起来,对周彦说:“小周呀,这事你别管,阿姨帮你处理。家里大人都在呢,没你们什么事,华梅在哪家医院住着啊?”
周彦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于是,吃完饭,石林也不顾家人阻拦,提着个小包就出门了。
她这一走,周彦是怎么也不放心,倒是何副主任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拉着周彦下象棋,还说:“你别看你阿姨,她做了一辈子的思想工作,处理这些啊,比你们拿手多了,摆开,摆开!”
石林到底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周彦左思右想都没打听出来、他这几天猫抓心一般地在何双双的身边徘徊,甚至打滚、撒娇都用上了,都没用。何双双半句不露,倒是带着周彦逛了全市的电器城,都快逛吐了。那之前,周彦是打死都不肯跟她一起逛街的。
三天后,华梅打来了一个电话,这次不是打给周彦的,是打给石林的。石林接完电话,特别慈爱地对周彦说了一句:“小周呀,华梅他哥哥被放出来了,买了今天的火车票,说是要带华梅回老家。大家—场朋友,阿姨帮你洗点儿水果,你带着双双去送人家一下,那也是个命苦的姑娘。是识人不清,唉,误的是一辈子!啧啧,要么说,女人难活呢。”
说完,石林真的叫秀儿洗了好大的一兜水果,叫已经傻兮兮的周彦提着,跟何双双去火车站送人。
华梅走了,真的走了,这一次怕是她永远不会回到这个城市来了。
周彦到火车站的时候,华梅她爹一下子老了十岁,不过,样子倒还好一些,儿子总算是没事,闺女也不缺胳膊少腿的。老人这几天大起大落,看得更开了。接了周彦的水果,人家也是连声道谢。倒是华梅也不看周彦,只是临上火车的时候,华梅对何双双说:“何姐姐,你回去替我谢谢石阿姨。我欠你家的钱,一定还!”
钱?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彦看着火车远去,浑浑噩噩的,被何双双拉出了火车站。出站的时候,周彦仿若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也看到了他,只是一霎却又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你看什么呢?”何双双看着周彦支着脖子,来回找人。
“我好像看到路志青了。”周彦喃喃地说完,又来回找。
何双双笑他,“瞎说!人家路志青是什么人啊,打着飞机的士来回的主儿,他能来火车站?”
周彦想了下,“也是,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何双双拉着他一起去了停车场,周彦开着车,带着她一起离开了火车站。在路上,何双双帮周彦终于掲开了谜底。
那日,石林去了医院,给华梅出了一个馊主意。她叫华梅的老父亲推着轮椅带华梅去喻夏鸿的单位,去他家住的那个小区,就蹲守着,只要看到喻夏鸿 或者他家随便哪个人出来,二话不说就先下跪,搂住他们的腿哀求,就哭着喊着求!要做到围观的人越多越好,就说,我不怪你害得我怀孕,也不怪你抛弃我,就求求你放我哥—条生路。
来来去去,也别多说,就这三句话!
华梅这次是豁出去了,就这么去折腾了一下。喻夏鸿是在国家单位上班的,哪能丟这个脸,他家也住在单位的小去,从他爸爸到他母亲,那都是很要面子的人。于是,事情就被这么奇妙地解决了。
只要华梅不闹,喻夏鸿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这次是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那对心酸的父女签了一份协议后,下午时,从看守所将华梅他哥接出来回到医院。在缴费出院时,他们这才知道,人家石林早就把费用给缴了。
周彦都听傻了,他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何双双得意地对周彦说:“我妈不许我吿诉你,怕把你吓着,不敢娶我了!”
周彦放下心事,失笑,“瞎说,我哪敢啊!”
何双双撇嘴,“我才不怕你敢不敢呢,北拓才多大,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等别人跟你说闲话,还不如我就跟你说了呢。我妈最仁义了,她就是觉得,她也也是养姑娘的,就不能看着别人这么糟曝女人。”
周彦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涩。这算是被家长周密地保护起来吧,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
石林也好,华梅她爹也好,甚至喻夏鸿的父母也好,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都在用他们的方式来保护孩子。
不过,周彦想起石林那特别的笑声,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觉得吧,以后,也许自己是真的多了一个妈。
路志青拖着一个灰色的拉杆箱,疲惫地从北京坐着硬座回到了故乡。一下车,他便看到了周彦,那一瞬他魂飞魄散,羞愧不已地躲进了火车站的厕所里。他躲在角落里,看着何双双挽着周彦的胳膊离开,那一瞬,心里百般滋味,齐齐地涌上心头。
这是自己的同学,睡在上铺的兄弟,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那个女人是骗子,可惜,自己被富贵,被那个女人所描述的花花世界给迷了双眼。
三千多万,只一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千多万呢,他的青春,证明他所有存在价值的证据都没有了,现在他是一无所有……
推着箱子,路志青走出火车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低声地冷笑了一下。他回来了,这次回来他是要看看老父亲、老母亲,跟家人待上几天,然后,他要与那个臭婊子同归于尽!
Chapter 14 幸福的定义:家
―个家,到底要有什么,这不是平时看到的样板间,简单、华丽,充满着异国情调。家包容的东西太多了,剪子、筷子、帘子、篓子、鞋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堆积起来,便是家里装修得再好,也显得纷乱。
何双双这几天很忙,除了婚纱要拍外景不说,还要给新房安上窗帘,买好床上用品。
越到忙乱的时候,也许越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或者说是素质来。平日何双双什么都不成,但是她安排起家里的事儿来,那要比周彦强一千倍。
她有一种本事,就是能将周彦家里的每一平方米都计算进去,她的这种安排就如她的名宇一般是成双的,甚至她给周彦和她自已区分颜色,她是米黄色的,周彦是淡蓝色的。因此,家里的鞋子、洗漱用具,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按照这个章程来。
何双双有着满腹的热情,腿都跑断了,才摆出一个卧室来。石林一上门,立刻就全盘否定,大红,大红,一切必须大红!何双双自然不答应,这下子,母女俩的马蜂窝都被捅破了,那吵得简直是不可开交。
可偏偏,何副主任与周彦两个入就像没事人一样,该上班的上班,该遛弯的遛弯。女儿嫁人,结婚,似乎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何双双跟石林吵完,两人都是越想越气,便一起很默契地在晚上九点将周彦跟何副主任撵了出去。
“这是何苦呢!你说红色就红色吧,关咱们什么事?”何副主任一般遗憾,脚上还穿着拖鞋,.在院外一边走,一边抱怨。
周彦捏捏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丈人,其实他觉得何双双安排得可好了。他从头到脚,从衬衣到脚上的袜子,何双双都给预备齐了。周彦长这么大,就没人替他这样安排过。
以前姐姐也给他买过东西,可是不像何双双这样,似乎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是偏向他自己的。她从不问周彦喜欢什么,就是全心全意地给予。她觉得这样好,那么就使劲地往这边掰。
周彦甚至觉得,古代的地主大爷也就是这样了,什么都不必说,就都给你预备好了。那真是早上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得了。
周彦看看自己脚上穿的拖鞋,“那咱们就等着?” ―阵秋风吹过.两个大老爷们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是。
何副主任带着周彦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后来街边打二毛的都散了,看楼上的那两个女人这股子气质,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原谅他们的,虽然他们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走!”何副主任一拍大腿,从马路牙子上坐了起来,对周彦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彦点点头,“成,我跟叔叔走。”
这爷俩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小区的操堂。
十点多了,小区早就没人洗澡了,加上如今都流行桑拿浴,这小区的老式澡堂,生意就一贯地惨淡。
何副主任大力地拍着澡堂的门,没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穿着一件破背心,脚上穿着一双老式拖鞋。
他一看是何副主任就乐了,“哟,这是被撵出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被撵出来了?”
何副主任完全不觉得丢人,大手一挥,“老邓,放一池子水,再赊两条毛巾、一个洗澡巾,我跟我女婿要泡个舒服。”
邓大爷一听,眼睛像扫描仪一般地往周彦的身上扫了一圈后,对何副主任说:“挺好的啊,关系不错,这都还没结婚呢,就一起被撵出来了!” 周彦顿时就乐了,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地点点头。
邓大爷也爽快,直接从屋里拿出两双新的嘎达扳子。这种老式妥协是全手工制作的,就是把木板子刻出一个脚信,不分左右,再剪去轮胎的废胶皮,在木板上烫两眼,穿进去就是了。周彦试了一下,别说,比外面卖的要好穿,还防滑。
老式澡堂里,地板是石子水磨的,透着一股子苔藓味与人身上的泥球味儿,不是太难闻,倒是进着一股子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彦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澡堂子,小时候他在农忖长大,长大了到城里没进过这样的澡堂子。
何副主任很惯熟地接了新毛巾,进了浴室,拧开拳头粗的水管,试了两下水后在那里喊:“老邓,这水温不成啊!”
邓大爷在外面讥讽他,“也不看几点了,锅炉都关了。”说完,他对周彦说了一句:“双双对象,走,跟大爷去烧供炉。”
就这样,周彦又被带到了锅炉房,邓大爷拿给他一把大铁锹,拉开炉门,就叫他往里丢煤块。
周彦哪里千过这个,不过,他也没反抗,就拿着铁锹一下一下地往里丢煤块。
邓大爷见他上道,也蛮高兴的,就坐在一边的板凳上说闲话,“双双那姑娘,是整个小区最好的姑娘,小伙子你有福气了。”
周彦擦檫汗,讪讪地笑了,“啊.是呀。”
“你别一直加,要等着火势烧上来后再如,不然就会压灭的!”,邓大爷指挥了一下。
周彦只好停住,放下铁锹,走到了一边。
邓大爷看看火,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三块半的香烟递给周彦,这一次就有些羞涩了,“你尝尝大爷的烟,不好,三块半的。”
周彦早就犯了烟瘾,如今接过来也没客气,就点上吸了一口,品品味,道:“大爷,这烟挺好的。”
“嗯,我吸不了好烟,就觉得这个本地的烟好,够味儿。”邓大爷也拿了一支烟,周彦忙给他点着了。
“双双啊,是全小区最仁义的孩子,我从她小时候看她长大的,那真没错!不说长相是全院最好看的,就说这个性子,那也是全院最好的。”
周彦暗笑。以邓大爷这个年纪,大概是看到年轻的就觉得性子好。
邓大爷不理他,继续在那里唠叨:“这院里院外的,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都挺好,见了面还给我敬队礼,说大爷好。那年月的人,都好养呢。可如今都大了,看到我蹬着三轮,拉着一车煤进了院子,都假装看不到 也就是咱双双,什么时候看到了,都不管脏不脏地上来就给推两把。”
周彦笑笑。何双双就这样,助人为乐。
“前一阵儿,我还听他们在说闲话呢,说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嫁不出去了。这不是瞎说嘛,对吧?”
邓大爷笑笑,“我可跟你说啊,双双她妈脾气是不好,可你是跟双双过呢,也别怕!多跟你老丈人学学,人家那才是享福的命儿!什么都不操心,唉,反正他不会,一辈子他也不愿意学,最后,你看小石好强了一辈子,那吃的都是暗亏啊!什么心她都得操,对吧?你看你老丈人,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什么也没就误。”
周彦扑哧一笑,见火势上来了,就拿铁锹铲了些煤块,丢了进去。
“好了,好了……”澡堂里,何副主任喊了几嗓子。
“去吧,去吧。我给你们看着水。”邓大爷挥挥手。
周彦扔了烟头,道了一声谢,小跑着进了澡堂。
周彦一进去就乐了。他的老丈人早就泡了进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腾的,又找到了邓大爷的一盒烟。如今他泡在水池子里,叼着烟,舒服得就像座山雕一般。何副主任见他进来,嘴巴一歪,“快点儿,快点儿,泡泡这人间天堂。”
周彦笑得不行,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踩着台阶进了池子,一泡进去, 嗯……还真有点儿天堂的味儿。
翁婿二人在水池里泡了十多分钟,互相搓了个全身。邓大爷不知道从哪儿还给他们整了两瓶度数不高的本地酒,这两人一边吸烟,一边喝着小酒,就在池子里天南地北地吹上了。
何副主任,那是号称见过大世面,懂得点天下大势的人才。于是他就从《三国演义》开始侃,周彦之前也没听别人讲过这个,于是坐在那里听得很是来劲儿。
“都说我怕老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怕你丈母娘啊?”很显然,何副主任喝高了,丈母娘这词儿都出来了。
周彦很诚恳地说:“不觉得!”
“那是,我怕她?我能怕她?《三国演义》里谁最历害?曹操厉害吧?那是皇帝都敢压着来的,最后怎么着了,还不是给刘备撑出了一片天空,那刘备玩的是什么手段,对吧?”
“啊,对!”
“刘备座下有三员大将,刘关张,一员智将,诸葛亮,这些人才从哪里来的?服软得来的,对吧?做人啊,你就要先学会服软……”
“服个屁!”门口传来了一声怒吼,石林隔着门帘就在那边开骂:“何耀国,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喝猫尿呢!你自己不学好,老了还带坏女婿!”
周彦吓得不轻,忙往水里钻,何副主任一挥手,“你甭怕她,她不敢进来。
不敢?又不是大白天人多,人家石林撩起门帘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奔着何副主任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揪出了池子。
就这样,倒霉的翁婿两人被逮住,先后出了池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何双双正拿着钱结账呢。
周彦有些不好意思,被风一吹,有些酒上头,人就开始打晃。
“你好好的不学,跟我爸爸学这个,赶紧……”何双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条围巾,帮他围上,拉着他的手就回了家。
这一路雾蒙蒙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样,温暖,舒服,很幸福,浑身都是妥帖的。周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他是在何双双的床上坐起来的。他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在这里?
“起来了? ”何双双听到响动,站在门口问他。
“嗯。”周彦点点头。
“头疼吗?”何双双又问。
周彦摇摇头,浑身舒服得很,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不想动。这些年,他好似从没这般有过归属感。一下子,整个人都那么完整。这地方就如港湾一般,能将他整个人给纳入了,吸收了,维护了。
“以后你别空肚子泡澡,我爸那是练出来的。我妈一撵他,他就去练练,那么高的温度还喝酒,晚饭还没吃,没晕倒在池子里,淹死你就不错了。 ”何双双唠叨着,跑到她妈妈那边,翻出她妈给周彦新买的衣裤鞋袜,抱了进来来坐在一边,边拆包装,边唠叨着。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周彦在被窝里换了衣服,换下来的内衣裤,他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
何双双劈手就给夺了过来,拿去卫生间洗。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仿若前辈子就跟周彦是夫妻一般的惯熟。
周彦挠着后脑勺出了屋子,石林一看他便上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一边摸一边开始石式唠叨:“你爸也是,也不管几点了,这都秋凉了,两人穿得也不厚,还敢去泡池子。我进去那会儿子,那池子四面窗户开着,呼呼灌凉风……”
“妈,我没事……”周彦忽然喊了一声妈。
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周彦提前喊了一声妈,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什么何双双,亲生女儿之流的,那都得靠边站。
石林这辈子有个心病,就是没有生过一个儿子。她越老就越想要儿子,总是在想,闺女一嫁出去,家里就剩她跟老何了,多凄凉啊!
如今好了,周彦这孩子知冷知热的,打老何住院那会儿子,她就瞧出来,这孩子比她闺女强一千倍。
打叫了妈那天起,石林就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女婿服务,至于何耀国、何双双是谁,关她什么事儿?
丈母娘的心疼,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心疼,那对旁人的心疼与这个心疼,那是没法比的。比如,每天早上周彦在公司起来,他丈母娘一准是第一个来问候的。
“小周呀,今儿天凉,我给你收拾的那衣裳里有件夹裤,驼色的,你记得穿啊!”
等他收拾完起来,何双双就提着饭盒到了,见了他,一般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就是将饭盒往桌上一放,“赶紧吃,我还要去建材市场呢!我妈给你煎的荷包蛋,叫我看着你吃,吃吧。”
周彦吃饱了,何双双又提着饭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问:“中午想吃什么,我妈叫我问你。 ”
周彦没好意思点菜,就说随便,何双双气急败坏,“我最讨厌随便了,我家就没随便这道菜。”
她这是嫉妒吧?周彦忽然觉得挺得意的,他也被人嫉妒了?于是他很得意地笑了。何双双怒极,转身想走,周彦却叫住她:“双双,我那件毛衣你是不是不打了?”
何双双一摆手,“我妈帮你打呢!”说完摔门走了。
周彦坐在椅子上呵呵地傻乐,乐完还兜着椅子转了几圈,早早就拿了钥匙离开了公司。
“哟,新郎官,稀客啊。”大上午的,深度一九七五并不营业,只有亮亮带着一群服务员在酒吧门口做广播操。
阳光温暖地照耀在亮亮那颗硕大的光头上,小庆姐抱着她家萌萌隔着玻璃正在指指点点。
酒吧外,亮亮曾经的爱宠,那贴成大黄蜂的汽车如今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车后座上还堆着成堆的娃娃,一个挨着一个地依偎着。
周彦下了车,关了车门。亮亮早就看到他了,却依旧一脸严肃地带着员工做完了第八套广播体操,做完了解散后才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酒吧里,没片刻便抱着他闺女跑了出来,将孩子的脸对准周彦,说:“来,.问姨夫要见面礼,他可有钱了!”
小萌萌露着几颗牙笑着,像极了她娘。
“都给了三回了,你还要? ”周彦顺手接了孩子,抱得似模似样。
亮亮像座山雕一般抚摸下自己的秃头,哈哈地笑了几声,说:“自打你给双双买了钻戒,我和我媿妇就觉得媒人钱收少了。”
周彦嘲笑了他一下,转身抱着孩子就进了酒吧,坐在他常坐的座位上,一边将萌萌举得高高的,一边问他们:“说吧,这么急,找我来做什么?”
小庆姐趴在一边的吧台上看看亮亮,表示疑惑。
亮亮端着两杯柠檬水过来放在了桌面上,坐下后,脸色倒是露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前几天路志青来了。”
周彦一愣,“他?他来做什么啊?”
亮亮笑笑,“我开店就是为你们服务的,谁心里没事儿坐在这里陪我聊天啊?那家伙来了,开始还是老样子,我也觉得好久没见了,就问了问他在北京的事儿。”
“嗯,人家路总不是已经打进了北京富豪圈,跻身上流社会了吗?”周彦心里算,忍不住还在抱怨着。
亮亮轻轻地摇头,“没有,那家伙懂事多了。以前,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懂事的。他也没说北京的事,我们就坐在一起,聊你来着。”
周彦一呆,连萌萌赏了他一泡尿都没发觉,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
亮亮赶忙接过孩子还给了自家媳妇,又拿了纸巾过来扔给周彦擦裤子。
“是呀,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是从小长大那点事。小时候偷吃学校食堂的西红柿,长大了在大学里泡学妹,一起打架,喝酒,玩游戏,能有什么啊?人长这么大,甭管你后来发多大的家,你回过头也就记得这几件犯傻的事儿。我们没说别的,就说你们大学了。”
周彦不再讲话,他拿着纸巾一边擦裤子,一边想起了从前。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好朋友啊?他以前以为,跟路志青的这份兄弟缘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崩的。
何双双在新房忙完最后一次,打发了清洁工离开后,她环顾四周,颇有成就感。这屋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的,每一个角落留下的都是何双双对生活的追求。如今她十分满足,就给周彦打了个电话,想要炫耀一番,却不通。
她低头想了一下,接着打电话到了姐姐家的酒吧里,他果然是在那里呢。
小庆看看正在跟亮亮交谈的周彦,便对着电话小声地说:“双双,你等会儿再打,他们说事呢。”
何双双一愣,“说事?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拿你家萌萌来敲诈我家周彦了?”
小庆姐笑了,“哎呀,看你护着的,还没结婚呢,怎么就是敲诈了?没 有,他们正说路志青的事呢。”
哟,这人还出来活动呢!何双双极不待见这人,因此便说:“说那人做什么,没良心的,害得我家周彦想起他就难过。”
“嗯,可不是嘛,没良心遭报应了,路志青现在可倒霉了,三千多万被人骗光了,前几天来这边坐,酒都是你姐夫请的。”
三千多万,对于何双双来说,这是这辈子她都无法觚及的数目,一时间她也傻了,虽然当初这群人都想过,路志青肯定不会好,可谁能想到,北京那个城市的容量能大到这个程度,就连个响动都没有的,三千多万就没了。
“一点儿没剩?”何双双又问了句,她不心疼路志青的钱,她只是心疼她家周彦。周彦每天在建材市场上忙来忙去的,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跟路志青有这点子家业。虽说现在路志青败的是自己的钱,可是,周彦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何双双放下了电话,也忘记炫耀了,只是打了车一路奔着酒吧去了。她道那里的时候,亮亮跟周彦还在聊天。何双双便没打搅,直接去了后厨,给周彦做了一碗面条。
如今周彦的喜好,她是一清二楚的。那人最爱吃肉臊子面,要把小肉丁剁成末,和香菇、洋葱一起来回地翻炒……
周彦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路志育,听亮亮这语气,那哥们许是要走绝路了。一场兄弟,劝劝是没问题,但是如今谁都能劝,偏偏就不能是他周彦!
“不然这样,明儿我找几个眼熟的兄弟约他出来,你假装过来玩,却在无意中碰见了?”亮亮在一边出主意。
周彦摇摇头,“他那人最要面子,看见我还不躲?怕是如今准的话他都能听进去,就是我的话他不愿意听,你没我跟他处得长,他要是发了,我们或许还能做朋友,他要是落魄了,这辈子也不会见我的。”
亮亮彻底烦躁了,“那你说怎么办吧!那小子多好一人,我现在看着心里都酸,你没见他呢,他胳膊上拿烟头烫了好多疤,说是那会儿子他疼,怕自己疯了,就烫自己,疼就能清醒了!他说自己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周彦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有些烦躁地说:“他早干什么去了?我劝了无数回,都打起来了,他就不相信。要是能发财,那全国人民都挤在首都了。多大个人了,还那么天真!”
他正唠叨着,后面的服务员给他上了一碗面。周彦拿起碗,吃了几口,觉得味不对,扭头就冲着后面喊:“小庆,你跟双双说,叫她手下留点儿情,卖盐的被她打死了!”
没片刻,何双双就从后面跑了出来,瞪着取睛瞅他。
周彦知道说错了话,赶紧道歉,“对不住了,双双,赏我一杯水喝吧!你这面条太咸了!”
何双双无奈,只好帮他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对小庆姐说:“姐,你说,好好的人,怎么来你这儿没一会儿,就能变成二皮脸了?这话说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
“这样才对呢,对你客气那是把你当外人。得了,我来吧!姑奶奶,你要把我家的热水器给拧坏了!”
十一月的雨淅淅沥沥地浇灌着,也许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何双双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街景,街道上的行人那么远,又那么近。小庆姐抱着萌荫在屋子里转圈,上午没客,一切安好。
那次聚会没过两天,路志青就干出一件大事儿来,那孙子出走了。也不知道是自杀了,还是怎么了,总之走前他留了一封信。路志青在信里说,如今走到这一步,他谁也不怨,只怨他自己。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父母,还有自己的好兄弟周彦。
他说,周彦,还记得大学那会儿吗?咱们什么都没有,每天就知道傻乐,回过头来他才发现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那段日子。前阵子他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没事儿,常去大街小巷溜达,那个城市很大,人也很多,到处都是上等人的上等生活,满地走的动物个个都有传说。
也就是他,一个人每天除了打电话,就是打电话。假如不打电话了,他就―个人呆呆地思考人生。
如今他是想透了,人嘛,就是那么回事儿,要是放在身边的不懂得珍惜,那么做人就太没意思了,什么都是假的!
最后他说,妈,来世你做别人的妈吧,你这个儿子太令您操心了。周彦, 对不住了……哥们我先走一步了。
这浑蛋留下了这样的信,叫人怎么放心?于是,这天,周彦跟亮亮还有路志青的爹妈,疯了一般满世界找他,越找人越绝望。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周彦想去电规台花钱请人做个节目。整个节目也不做别的,就是录一些大学同学,过去的好哥们,等等,一起在节目里召唤路志青回来。
然后,亮亮说这是馊主意,路志青的父母也不同意,说万一他就是想不开―下呢,到时候他回来了,全城都知道他自杀了,那他还做不做人了?
是呀,做不做人了?周彦又气又急,人都不活了,还说什么回来啊? 一转眼,路志青没找到,何双双与周彦的婚礼却到了日子,他们总不能为路志青不结婚吧?这话周彦是说不出来,自打跟何双双求求婚,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管的,那家里家外全指着何双双一个人在忙。
如今,眼看要结婚了,他连结婚那天穿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最后三天,周彦才彻底地惊了。
人家何双双压根儿不爱西式婚礼,人家要办一场全程的仿古婚礼。何双双不穿婚纱,人家穿汉服!周彦也别想穿西装,他穿黑色红边的长袍,还戴一顶四方的冠冕!
这些也没什么,最可怕的是,何双双不道从哪里捣鼓来一个婚庆公司。人家给上了全套的古代仪仗,从举牌到抬轿子,那是一应俱全!
“双双,我穿上这身衣服,走路都不会了!”周彦看着新做的新郎服,心里有着上千只蚂蚁在打滚。
何双双一笑,一边对着镜子试她在网上定做的全套金钗,一边伸出五个手指,淡淡地说:“周彦,我问过你五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你都说随便我。那么,这就是我想要的。”
周彦觉得这是报复,何双双式的报复。他承认他错了,他不是忙公司,貌是忙路志青了。家里家外的,从装修到买东西,他都没管过。
其实事情真不怪他,那不是他开装饰城吗?那商城要什么没有,何双双到那儿拿了东西签个字就成了,他是真的没多想,也没想到何双双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好媳妇,您这不是结婚,您这是给全市人民耍猴看呢!”说完,周彦嗷了一嗓子就扑过去,抱住了何双双的细腰。哎,何双双何时有腰了,认识自已的时候她还战乎乎的呢!
对呀,他这几个月都干什么去了,忙来忙去都是忙别人的事情,还下意识地把何双双当成万能的了,趁着没变成猴,周彦赶紧承认了错误,嘴上不停地道歉。
何双双被他摇晃得脑袋上的假发都塌了下来,犹如厉鬼一般。周彦晃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连忙帮何双双把假发给取了下来,脸上还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巴结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假发放在了一边供上之后,回过身继续晃!
“你别这样啊,周彦,都不像你了!”何双双啼笑皆非。
“不这样,我就要去给全市人民耍猴看了。双双,你穿婚纱好吗?要不,去国外,你挑个地方,法国?嗯,普罗旺斯挺好的!要么去维也纳,随你挑!”周彦继续挣扎。
“我小时候,奶奶家那边老是唱戏,我奶奶就带着我看……”何双双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魂游天外了。
周彦有些呆,坐在她对面,深情地看着她,“然后,你就想跟县太爷结婚?然后,你如今就给我弄了这一身?”
“没有,我那时候就想,我要结婚,就这样穿着大红的裙子,戴着最漂亮的凤钗,蒙着盖头结婚,这就是我想要的。”何双双很肯定,她从有小姑娘的春梦开始,就想这么嫁人的。
周彦站了起来,坐在床上,穿上放在大红婚床上的新郎服。窗帘是红色的,沙发是红色的,妥帖地叠在被子上绣着金凤凰的嫁衣也是红色的。
何双双站了起来,打开窗户,带着凉意的夜风灌进屋子,驱散着屋子里沉甸甸的针织品味道。
窗台上放着一双新绣鞋,也不知道何双双是在哪里定做的。绣鞋有跟,是坡跟的,鞋子的两面上也绣着龙凤,还镶嵌了两片。
周彦坐起来,拿了鞋子在手里端详着。这鞋子真漂亮,小小巧巧的,上面还有毛绒域的毛线球。他看了一会儿,咬咬牙,扭过头对何双双说:“双双,你穿穿,我想看。”
何双双却摇摇头,“不行,结婚那天再穿给你看!”
“好吧。 ”周彦倒是有些期待了。
日子快速地飞驰,周彦那天以后再也没管过路志青的事情,无论路志青是死是活,他都尽了力,一个朋友该做的,他也都做到了,剩下的,他想好好计划一下,好好补偿一下何双双了。
就要结婚了,这个感觉是如梦如幻的,谈不上多浪漫,却令周彦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何双双从来就不是他心目中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自从经人介绍到现在,那时光就一闭眼地过去了, 一睁眼就结婚了,还是这般迅速。他爱何双双吗?周彦这时候多少有些不自信了。
何双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这几天,每当夜深人静,周彦就坐在新家的地板上思考,没办法,他只能打地铺,何双双说了,新床是要一起睡的,于是,这家里除了很少的用具允许他使用外,其他的,何双双都不许周彦去碰。
这辈子就这样走到了婚礼,跟一个把婚姻当成神圣信仰一般的人结婚,这令周彦佩服起自己的大胆来。可回过头再去看,北拓到处都是这样的女人。
毛毛、李瑶媛、姜凯芳、石林、小庆姐,这些生活在三线城市的女人,看的是大城市女人的爱情故事。电影里、电视里、小说里,到处都是那种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可与大城市女人不同的是,她们看了就看了,关了电视,她们会真实地活在自己的生活里.她们也只信仰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爱情,再多一分的奢望都不会有。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周彦站了起来,走到酒柜前面,取出一瓶红酒,拔出塞子,倒了一大杯红酒。往回放酒瓶的时候,他拿著手指比了下,又走到自来水管那里,对着水门将酒呈水平线让它恢复到正常的地方,再将塞子按回去。
他觉得吧,自己并不是很惧怕何双双,主要是何双双的唠叨太可怕了。
周彦打开窗户,对着月光,喝下一口象征档次的干红。周彦吸吸鼻子,想起何双双平时的样子、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样子、她光着脚跑山上的样子、在医院的样子……一幅接着一幅,重重叠叠,很快填满了他整个身心,那种感觉无比奇妙,痛并快乐着!
Chapter 15 混乱的婚礼
十二月一日,太阳公公早早地露了脸。周彦被一阵电话给闹醒,翻身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周彦,你早点儿起来,别睡了,一会儿来客人了。”
“哦。”
“周彦,我妈给你炖的肉酱还在冰箱里呢,你煮了开水就可以吃一顿了,你别不吃啊! ”
“哦!”
“周彦,你姐姐来电话了,住到你家对面的那家宾馆。”
“我姐?她怎么不给我打啊?”
“你傻啊,怕吵到你呗!我妈说,你姐姐过来住我家,不许去宾馆!”
“好。”
“你起来没?”
周彦无奈,彻底地站了起来,伸伸懒腰,回头看看挂在一边的黑色红边汉服,做了个深呼吸,说:“起来了。”
“那好,我挂了啊!”
“嗯,双双……”
“啊?”
“我一会儿接你去,亮亮给我借了匹白马,比你找的那匹要好!”
“嗯……好,我等你。”
周彦挂了电话,屋子里一片安静,不久,大厦后面全托幼稚园做早操的声音慢慢地传了过来,活泼无比。
“太阳眯眯笑,看我起得早……”
周彦脱去了睡衣,找出红裤衩、 红背心、红秋衣,红衬衫,放在了一床。
“举起小榔头,叮当叮当敲……”
周彦拿起一口锅,开始下面条。
“太阳眯眯笑,看我身体好……”
周彦吃了一大碗面条。
“拿起小篮子,田里去拔草……”
周彦打开莲蓬头,洗了个热水澡。
“太阳眯眯笑,看我长得高……”
周彦对着镜子摆了个pose,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刮胡子。
收拾完自己,周彦鼓足勇气,终于走到了那套汉服面前,他颤抖地伸出手,连续伸了好几下后还是抱起衣服,对着屋里的大镜子,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
没人能懂周彦此刻的心情,不过,当他穿好汉服,对着镜子戴上那四四方方的冠冕,耳朵边,小区的大院子里忽然有人开始放音乐,还有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陛下!陛下!起驾娶媳妇咯……”
那人喊完,楼下是一阵热闹的哄笑声。周彦的心刹那之间就稳当了,他走到阳台,拉开窗户往下看。
小波、亮亮、高卓、周晨,还有大学里的同学、单位的下属、酒吧的酒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周彦的生活忽然就被这些人填补得满满的。
院子里,结婚用的双喜彩虹门正在灌气,红色的地毯、粉玫瑰的花门,一个一个地正有条不紊地在院子里搭建。院子那头,一群穿着古代衣衫的兵丁, 在大厦门房附近吸烟。
周彦冲下面的人摆摆手,那些人看他打扮好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周晨来得晚了一些,实在是孩子太小,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替代,拖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这小家伙给带来了。她是今天早上到的,一到宾馆就想着弟弟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给何双双打了个电话。
也没想到,不到一会儿,何双双的妈妈石林就带着—个叫秀儿的小姑娘, 还有这姑娘的妈妈一起来了。
这下好了,孩子的吃喝拉撒,人家周彦的丈母娘早就想到了。
周晨跟周彦差不多,也都不是太会跟人交往的人,说话直得不行。石林这样的热心肠,这两人是都没见过的。
“周晨,你就安心去小周那边吧!他那儿也没个长辈,这会儿子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石林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晨家的小丫头,喜欢得不得了。
“阿姨,给您添麻烦了。“周晨有些不好意思。
石林穿着一身考究的真丝旗袍,围着假狐狸毛围脖,烫着洋气的卷发,化着浓妆,贴着假睫毛,那样子看上去最多三十四五岁。周晨第一眼见到她,还以为这位是从上海滩穿越而来的,那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发自内心地接受不能。
“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以后你可别这么说了,这宝贝儿啊,我就送到双双她姑婆家。今儿又是礼炮,又是鞭炮的,别吓着咱们小宝儿了!”
这下子,周晨便彻底安心了,不只对宝宝,对周彦也安心多了,不为其他的,就为人家将什么都考虑到了。憨憨那孩子,周晨太清楚了,他对家庭没什么安全感。没错,就是这个词儿。多少年后,周晨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找大自己好多岁的高卓,那也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
姐弟俩都不知道多少日子没见面了。周晨进电梯那会儿子想哭来着,憨憨总算是结婚了。结果她一下电梯,就看到周彦穿着一身汉服,头上戴着冠冕,脚上穿着拖鞋,脚上还穿着红袜子,周晨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了。
“憨憨,你这婚礼也太……”周晨无法形容,又哭又笑的,抱着弟弟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好,这个是弘扬民族文化,这个好!”高卓在一边赞美着。
周彦翻了个白眼,他家双双是在弘扬戏曲文化呢!这话他自己知道就好,反正一生就这一次,耍猴就耍猴吧!
亮亮跟小波哥打进门就开始乐,乐完这两人就开始清点东西,给双双家亲戚的红色、包着喜糖的小布包,差点完毕后,这群人像黄蜂一般出了家门。
周彦一下楼,院子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以往这门对门的都不来往,今儿是聚全了。
他们正笑着,亮亮不知道从哪里牵了一匹纯白色的马过来。周彦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他是正儿八经地在南边学过,今儿便也没露怯,一拉马缰绳,十分帅气地上了马。
顿时,院里人齐声叫好。周彦彻底放开了,将双手放在胸前,不停地道谢。
几声礼炮,二踢脚燃上天空,周彦终于出山了,哦,不是,是终于娶媳妇去了。
他这队人马敞亮,队伍的前面是整个地穿着古代制服的乐队。吹唢呐的、吹笙的,还有拉小提琴的、敲鼓的,这些人摇头晃脑地吹奏,扬州的曲目不是传统音乐,竟是那首《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他这不是去娶媳妇儿嘛,管他呢,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乐队后面那是一溜衙役,举着红双喜的牌子,许是不够一对一对的,有些牌子上有写“肃静”、“回避”什么的,管他呢,反正没人在意。
衙役队伍后,周彦骑在白马上,马后是一台正儿八经的仿古六人大花轿。那轿子周身通红,轿顶堆满了红玫瑰。那抬轿子的耍得很开心,一路上踩着鼓点儿,美得冒泡。
周彦出了院子,按照安排好的路线一路慢行,所过之处笑倒全城,不停有人拿新手机对着周彦拍照。闪到最后,周彦觉得,此刻便是裸奔也是可以的。没什么嘛,不就是耍猴嘛!
最起先的时候,他还有些羞涩的,到了最后,这人就美了起来,不停地跟人抱拳施礼。路过交警的警亭时,他还好得意地丟个红包过去,“哥们,辛苦了!”
那些交警也上道,拿了红包,也是双手抱拳,“恭喜,恭喜!” 周晨坐在后面的车队里,不停地抹眼泪,“我就没见憨憨这样笑过!”
高卓笨手笨脚地给媳妇擦眼泪,“别呀,别呀,不能哭!”
兜兜转转的,北拓不大,只有几条街,周彦就来到了何双双家的小区门口。那边,礼炮才刚响起,却不承想道路那边有―辆警车拉起了警报,眨巴眼的工夫便拦在了队伍前面,所有人顿时就愣了!
“警察叔叔,我们这是结婚,骑的是马。没超速吧?”亮亮一愣,马上颠颠地跑了过去,问那辆车上下来的几位警察。
警察并不理他,只是走到周彦的面前,敬礼,“你好,真对不起,耽误你结婚了!你是周彦吧,我们赶到你家,你都出来了。 ”
什么话,出来了,哪儿出来的?
周彦在马上呆呆的,周围本来喜气洋洋的人群都一声不吭地看热闹。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你,可是也没办法,你认识路志青吧? ”那位警察真心觉得,周彦有路志青这个损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没错,我认识路志青。他怎么了,死了?”周彦坐在马上,木木的。
那位警察一脸为难地看看四周,没办法,终于还是说了:“对不住了,哥们,这个时候真不合适,可路志青他绑架了一位广东籍女性王红娟……”
警察还没说完,周彦就下了马打岔,“王红娟是谁?”
“哦,她还有个名字叫艾面莎。”
哦,这下清楚了。周彦一伸手,将头上的冠冕摘了下来,“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说吧!”警察很为难,却又不得不说:“很抱歉,路志青今天早上打电话到电视台,要求电视台将他与王红娟一起自焚的视频给全市人民直播。我们抽调了全城的警力,查了一晚上才找到路志青,现在他跟王红娟在郊区康华小区6号楼2单元302……”
“那你们就去抓人啊,找周彦干什么?”何双双的声音从小区门口传了过来。
周彦看向她。
何双双今天可漂亮了,就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汉服一路走来,身材就如春风拂面的柳枝一般婀娜多姿,她的头上绾着一个古代的如意高宝髻,发间还插了两支特别好看的凤钗。
为了这一天,何双双都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这一刹那,周彦的心都疼得裂开了。
“双双。”周彦搂住何双双,安慰道:“你别气!”
何双双哭了,“我能不气吗?我能不气吗?一个女人一辈子这一天!结婚前,因为路志青,你什么都不管,我不怪你,谁这辈子没几个好朋友呢!他哪天自焚不成,偏偏挑咱们结婚的时候自焚……”
周彦亲亲她的脑门,“乖,今儿结婚,咱不哭!”
何双双抹了下眼泪,点点头,她对警察说:“你们去抓路志青,找周彦做什么啊,他又不是警察。”
警察很为难,咳嗽了两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没办法,路志青将门拿铁条给焊住了,他现在跟王红娟的身上都浇了汽油,就等一会儿十二点 的《午间新闻》给他直播呢!我们的特警现在也进不去,他这一烧不要紧,那小区多少居民都给连累了。周彦,我们是实在觉得对不住啊!”
周彦取出了手机,看看表,十一点整,他又看了看何双双。何双双抹眼泪,“那你去吧,别以后想起来,挂念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我跟你过呢,也不想你难受,要那样,就换一天结婚吧! ”何双双泣不成声,“你换一天,再娶我,好不好……”
周彦难受,抱着何双双安慰,“好,咱再叫咱妈,找那个先生挑个最好的日子,我来娶你。”
何双双哭得更伤心了,“我妈说了,就今天最好……”
“抱歉,不能就误了,咱上路吧?”警察在一边催周彦。
“呸!你才上路呢,瞎说什么啊!”何双双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警察也不小了,四十多岁了,被何双双说得连连道歉。
就这样,周彦离开了结婚大队,转身上了警车,他才刚坐好,何双双却从另外一边上了车。
“你跟来做什么,下去!”周彦道。
何双双怒了,“废话,我不跟着,你出点儿事,我呸,我好后悔一辈子啊!”
“那地方乱糟糟的,你别去!”周彦还是撵她。
“我不嫌乱,我得去,我不去,丢你一个人在那里,我不安心。反正你好了,那什么了,我都陪着你。周彦,我要去,你别丢下我。呜……”
何双双哭得满车警察都心酸了,带头的警长看实在没办法,得了,去就去吧!就这样,警报一响,新郎新娘都被警察拉走了。
北拓郊区康华小区现在已经戒严,被紧急疏散的群众如今都站在警戒线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家。
这地方就是个居民住宅区,前前后后有二十多栋住宅楼呢,路志青这一把火要是真点着了,除了他自己,怕是真要连累不少人!这眼看就要过年了,那些小民里的居民一想到后果,都吓得泣不成声。
这边正哭着,哄着,闹腾着,却不想那边的警报拉开,一辆警车拉了两个古代人就进了院子。顿时,居民们都看傻了。穿越?拍电影?不像啊!
周彦一下车,何双双就利落地从另外一边蹦了下来,赶紧跑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嘱咐,“你就是劝劝,别过去……”
周彦冲她笑笑,“我不过去,你别哭了,你看妆都花了。”说完,帮她擦擦眼泪。可怜的何双双,眼睛都哭肿了。
小夫妻拉者手一起越过了警戒线,那一进去,何双双的心里竞然萌生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呸呸呸的感觉。
康华小区院内,应绑架犯路志青的要求,伪装成电视台工作人员的警察们正躲在死角换衣服,换发型,捎带领取有着各家知名电视台标记的话筒。
“你那不对,芒果台的标记贴错了!”
“没错啊,我这是柠檬台,您看错了!”
正说着呢,这群人就看着周彦跟何双双手拉手地进了院子。
一个警察叹息道:“这又是什么要求啊!”
周彦跟何双双被带到了最前面,那带队的警长先是发给了他一个喇叭,指指大楼。
周彦不解,看看喇叭,再看看那边早就哭倒了的路志青他妈。
“周彦啊,我们对不住你啊!你当年说那个女人是骗子,我们就是瞎了眼,没看出来,都怪我们!”路志青他妈强撑着精神,被人扶过来道歉,一看人家周彦穿着结婚礼服,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老太太一寻思不对,顿时就跪了, “都是我们对不住你!阿姨给你道歉……”
“别啊,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周彦说道。是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概,别说今儿是结婚,就是出了车祸住了院,这样的情形他也不能不来吧!无论是道义,还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他都该来。
周彦再次看看喇叭,对那位警长说:“警察同志,要不我上去吧!”
警察一脸为难,“我们也想啊,你那哥们精着呢。这边四处都被他安装了摄像头,从楼顶到地下室,是个地方他都没放过,这家伙是不是懂点儿反侦察术?”
周彦苦笑,“他懂个屁,他就是警匪片看多了。”
警察乐了,“别说,有时候我们也看,尤其是美剧,挺长见识的。”警察说完,拖过一张折椅,将一张画好的切面图放在了椅子上,说道:“这不,他那屋子,是早期的住宅,没阳台的一室一厅。这屋子前后一共有六扇窗户,如今都被钢板给焊住了。他现在待的那个地方是个死角.我们从哪边进去都看不到。他与我们用电话这样的通讯器材交流,这家伙怕是懂点儿防火知识吧。”
周彦点点头,“是呀,建材市场那边的街道开防火会,都是他去的。”
警察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他在上面戴着耳麦,耳麦连接着六楼的喇叭。据路志青说,他上面现在放着25桶,每桶34公升的汽油。你想想,只要他点着了……”那警察往后一划拉,“这一片怕是都别留了。这眼看就到春节了,这不是害人嘛!”
周彦呆呆地看了几分钟,最后无奈地说:“警察同志,我怕我不成,我跟他都散伙了,还打了一架呢!”
警察点点头,“没事儿,我们分析过了,从他那封遗书上看,路志靑对你心里是有愧的。还有,就是刚才,他在里面打王红娟,一边打―边骂,说‘叫你挑唆,害得我最好的兄弟都不理我了’,他还是挺在意你的.”
“周彦啊,阿姨求求你了,你就劝劝志青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志青好活着……”
路志青他妈又哭了起来。
周彦无奈,一只手拿起喇叭,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何双双,他将喇叭对着嘴巴,努力了半天,也没喊出来什么话。他是个语言贫乏的人。
何双双能感觉到周彦的手在发抖,他是气急了。于是,何双双一伸手就抢过周彦的喇叭,随着喇叭一声交流电的声音,小区上空响起了一个女高音:“路志青,你个王八蛋!老娘三十了才结婚,一辈子就一次,我们全家欠你的啊!”
人们顿时就惊了,周彦着急,又把喇叭抢过来,“你干什么啊,激怒他做什么?”
“谁……谁骂呢,有病啊,我点火了!”路志青的声音忽然从那边楼层的喇叭里传了出来。
周彦赶紧拿起了喇叭,对着楼上喊:“我,周彦!”
那边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住,哥们,又连累你了。你今儿结婚?”
“是,我今天结婚,双双都准备了半年,做了衣裳,还找人做了绣鞋。今儿还雇了花轿,我这还没到门上呢,就被带来了。”周彦心里难受。
“我对不起你,临死了还害你一回。哥们,你说你也不给我发张喜帖,我要是早知道,就提前几天自焚了。 ”
“你提前几天自焚,我也结不了婚啊!我哥们死了,我结婚还有意思吗?” 喇叭里忽然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别打啦,别打啦!我赔你钱,路哥,我错了,我陪你钱……”
路志青又气又恨,又把艾丽莎打了一顿。那警察连连使眼色,周彦忙举着喇叭喊:“我给你寄请帖了,你不知道!”
那边终于住了手,一时间只有女人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路志青才问:“你把帖子寄到我旧家了吧,我没收到。对不住,哥们,我那房子早卖了,都怪这个贱货,妈的……”
“啊!别打,路哥!周哥,救命啊,周哥……”那屋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打她有用吗?你打她,也回不去了,哥们。”周彦很难过。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就被生活逼迫到了这个程度呢?
路志青住了手,喇叭里他的呼吸是那么沉重,就如同要断了气的急症病人一般,在强行地拉着最后一口生气。
“哥们,你说,人这辈子多不易啊!咱们一起奋斗那会儿子,也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三千多万啊,那摞起来得要多高呢,就是点着了烧,也要烧一个晚上吧?”
周彦无奈,“烧不了那么久,最多一小时,还要慢慢地烧。”
路志青笑了,“你怎么还学会吹牛了? ”
“不就是钱吗?以前咱俩能赚到钱,以后也能!真的,路志青,咱装饰城的大楼修好了,背面的街道也通车了。你要是信我,我给你留一套楼上楼下三层的门面房,你好好干,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几年,人这辈子有几个几年能浪费?哥们,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路志青,你能出来点儿说话吗?我这样说话不得劲,看不到你的脸。”周彦觉得别扭。
路志青嘿嘿一笑,“不成啊,哥们,大片了都是这样演的,我一露头,啪,狙击手就把我杀了。啪!眉心就是一枪!我就是死啊,我也得带一个不是吗?”
周彦浑身冷汗,四下看看。
“别看了,我能看到你,你看不到我!我都观察过了,这附近就是这个角落落最安全,没有好的狙击点……”
我操,这都是什么啊,这路志青真是气得人欲仙欲死的,把现场的警察都给气乐了。
周彦无奈,“哥们,你出来吧,不就是钱的事儿吗?”
“不是钱的事儿,你知道我,这钱能烧了,能扔了,就是不能被人骗了。尤其是……你知道,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一次!妈的,我就爱过这一次啊!哥们,你说,这是钱的事儿吗?因为她,我的钱没了,朋友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死还有活路吗?做人总得有个奔头吧……”
路志青说得周彦都哭了,他举着喇叭,嘴唇颤抖着,“有奔头,真的,哥们,不就是钱吗?我给你,真的,五千万够不?我借你!真的!”
“傻子,你就知道骗我,你我还不清楚,买了我那点儿股份,现在你还一屁股外债吧!还借我五千万,别呀,跟我学什么不好,你跟我学吹牛!”
周彦看看四周,鼓足勇气,对着喇叭喊:“没骗你!真的,你这会儿子要一亿我都给你拿,我没骗你,你知道我就不会这个的。我有钱,真的有,我……我爸是个煤老板!”
―群鸟被周彦的一声呐喊给惊飞了,四下一片安静。何双双着着周彦,哭笑不得,连路志青都给他逗乐了。他在那边哈哈一直笑,笑完奚落周彦,“哥们,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啥时候长了幽默细胞的?别逗我了,我都要死了,你还逗我!”
路志青又哭又笑的,精神很不正常。他哭了一会儿便打王红娟—顿,打完就跟周彦回忆一下年轻的时候。其实他们现在也是年轻的时候,只是路志青觉得人生沧桑已过,他老矣。
路志青是怎么都不相信周彦有钱,愿意借给他钱的。周彦最后气得没办法只能举着喇叭继续喊:“我没骗你,你那里不是有电脑吗,能上网不?” 路志青犹豫了一下,回答:“能!”
周彦看看何双双,咬咬牙,对着喇叭喊:“你查山西X县来五煤业集团,周德凡!周德凡是我爸爸。”
楼上安静了好一会儿,路志青终于说话了,“周德凡?他真是你爸?”
“嗯,我爸就是他们说的煤老板,发家在2001年,一直到煤矿整合期间,我家先后有中型煤矿两座,小煤矿一座。青子,我知道如今网上,到处都在说什么富二代,什么这个二代,那个二代的话题。是个人就没好印象,其 实……”周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还是说了:“我爸一辈子不知道 怎么跟家人相处,我也不知道,其实有钱没钱,就是吃吃喝喝那点儿事,房子大点儿,床大点儿……其实,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其实不是在家,而是在北拓。我有时候挺庆幸的,我要是不来这里,也许我的人生就拐弯了。真的,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想自己靠着自己,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你有恩似的。”
“有恩!真的,路志青,其实艾丽莎不是第一个骗你的人,我才是呢!不过我是不会跟你道歉了。要知道髙中那会儿,就因为这点子破钱,我一个月被绑架了三次,可笑的是,绑架我的还是我的亲叔叔。”
路志青没吭气。
周彦豁出去了,“我周围很多人都有钱,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谁不无奈呢?是个人那就会遇到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做买卖,来来去去的,有人赚了,也有人倾家荡产了,可大家不是还活着吗?钱算什么啊?有钱了,有真心实意的人会守在家里,为你打毛衣吗?没有!
“有钱了,你所有的感情,你会发现都不归你了,你都变成商品了!那些你最在意的情感,都会演变成价格,被放在柜台上明码标价!每个人都会拿着 自己跟你的那点儿交情,等着卖给你!你不买还不成!
“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干好事儿,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家我是回不去了,回去了周围人也不把你当人看,就把你当提款机看!你说这样子还有意思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有时候我就想,我们到底是什么?热得快?提款机? 114查号台?反正随你怎么说,你也找不到半点儿真心实意。哥们,不就是钱吗?你出来,好好地出来。咱不缺钱,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都成!”
路志青还是不说话。
周彦只好继续拿着喇叭说。那警长还悄悄地对他翘大拇指,大概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吧。
“哥们,你看,我今儿结婚,喜酒你都不喝,我跟你说啊,”周彦又看了看双双,咽了下吐沫, “双双怀孕了……”
何双双愣了。怀孕?她怎么不知道!周彦拉了一下何双双的手,手上使劲儿,继续在那里喊:“那不是亮子他家萌萌,认了干爹干妈吗?双双可羡慕了,就说以后咱要有了孩子,咱也认干爹干妈。我说了,认那么多干什么啊,青子一个就够了……”
六楼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哭声,“我哪有那个福气啊,我见利忘义,兄弟我都卖了,说翻脸就翻脸!”六楼的喇叭里传来了交流器的声音,虽模糊却也能听出来,路志青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路志青哭着说:“哥们,我憋屈啊,真憋屈!不为钱,就你说的,钱不算什么,到这个时候,我再想不开,我还是男人吗?我早想开了,我就是憋屈!你不知道,在那边,今天是这个文件,明天是那个关系,后天是什么国外的项 目。是个人就大爷一般地欺负我,我不能反抗,还得赔着笑脸,陪着那帮孙子吃喝拉撒的。
“人家那时候说得多好啊!我们去法国结婚,去澳洲结婚,生个外国籍的宝宝,我也想呢!没事儿,不就是钱吗?没钱了我还有力气,大不了累死了,我也不给他们娘俩委屈……嘿,有意思了,好不容易怀孕了,我想着这下可好了,总算求到了,这下子能结婚了吧?
“妈的,闹了半天,这孩子不是我的,是我们团队共同的!哥们,你不知道吧,像我这样的傻子,不是一个,有好些个呢!个个都觉得自己做了爹,这傻女人,一份产检报告,她就骗了一个团!是她贱,是我贱!我就想,算了,就这么着吧,然后我就回来了。”
周彦都听傻了,以前他觉得路志青挺聪明的啊?
路志青还在那里唠叨着,“我回来找了这个小屋,一个人坐在那里半个月,也不知道饿还是饱,我就是越想越生气。我路志青好歹也是一个汉子,这 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说对吧?”
周彦无语,却没注意到,此刻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那位警长用手势悄悄地往大楼边上一摆。
“然后,我就给她电话了,说我还有一套房子,马上就能套……”
小区的山墙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一声女性的惊叫响彻云霄。周彦一呆,被人按在了地上,路志青的声音也消失了……
“路志青!”周彦大喊。
没人回答,周彦挣扎着要起来,有人将他按在地上,还跟他说:“没事,没事了。”
周彦快疯了,扭头对着那位警长大喊:“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不知道他是受害者吗?他被人骗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警长一声叹息,道:“别呀,你们都这样,没事也想不起我们来,有事了就问我们在哪儿呢?哪儿呢?家里、单位,都做爹做儿子的,你们不折腾,我们也能多在家待几天啊!也省得每次大过年出警都要挨老婆批评……”
周彦挣扎着要起来,警察趴在他的身上,继续劝,“跟你说了没事,没事的,你真以为演电影呢,没事就杀人。喂,安全不?”
“报告,安全!警长,安全,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这厮吓唬人,哪里有汽油啊,就是一屋子的纯净水!妈的!”报话器里,警察都气乐了。
周彦傻了,被人扶起来,拍着身上的灰,他毫无意识地挥挥手,拨拉开人群,挣扎着往前面走。他走到楼梯口,有人拦住他,他就傻乎乎地往楼上冲。
周彦想起了一首老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周彦哭了,像个孩子一般地哭着。
耳朵边警车在叫唤着,路志青被人架着从楼上下来了。他没事,就是耳麦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他正唠叨得激动呢,身后的墙上,轰隆一声就出现了个大洞,然后,没然后了,他就下来了。
“恭喜,恭喜啊!”这傻子看到周彦,还恭喜了一句。
周彦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按住要打,却被何双双给拦住了。
“别拦我!”周彦生气。
何双双一摆手,“我拦你?一会儿我连你一起打!”喊完,何双双提着裙子,穿着绣花鞋对着路志青就踢。路志青也不敢躲,被警察来回拽着,一边拽他一边喊:“嫂子你别气,小心孩子,小心孩子!”
“没孩子!有孩子也不认你做干爹,你就是个傻瓜。老娘这辈子就结一次婚,路志青,我欠你的啊!”
周彦无奈,太丢人了,何双双在那边追着路志青打,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三个女警都拦不住她。
周彦想上去拦着何双双,却不想身边有人递过了一个电话,一回头却是那位警长, “没事,打两下也打不死他。你先接个电话,挺重要的事儿!”
周彦犹豫了一下,接过电话。也不知道跟谁说了几句之后,周彦的脸上就乐开了花。
何双双正打得过瘾,身上一轻,却被周彦扛了起来。她又气又急,“周彦,你浑蛋!都不能成婚,你还不许我打几下啊!”
周彦扛着何双双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笑。
小区上空,直升机的声音慢慢地传来,小波哥坐在开门的位置,拿着喇叭对下面喊:“快点儿,没时间了……”
何双双艰难地抬起头,可怜她的假发都要掉下来了。没办法,她只好一拽,将假发抓在了手里,“周彦,你干什么啊?”
“别闹,双双,我们去结婚!”
“结婚?这都几点了,还结婚?今年都没日子结婚了!”
“谁说的?在这里虽然十二点已经过了,但是在海洋的另一边,总有一个地方才刚刚黎明,时间很够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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