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释云消
整个教室空得让人不敢发出稍大的声响,靠窗的那一排座位上,夕阳斜斜地照着,仿佛在努力填充着这空荡荡的地方。薛聆诺小小的躯体融在已经发暗的空气里,如果不是有琴声从她手下涔涔流泻,乔卓尔简直要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发现得了她。
他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这支《秘密的庭院》并不长,尾音弹过,她的右脚慢慢放开延音器,袅袅的余音也就渐渐隐去了。
她低下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动了动。
从乔卓尔这时的角度,一眼就看见她是在用两只手互相按摩,看来刚才这一曲放松的弹奏也并不曾缓解她双手的疲劳。
他心里猛地一痛,抬脚就疾奔过去。
薛聆诺凛然一惊,忽地转了过来,一脸愕然地看见这个原以为不可能的人,就这样直扑上前,身子一矮,整个人就单膝跪在了她的琴凳后面。
窗外的晚霞忽然飞了进来,在她的双颊上聚起了两团火烧云。一时之间,她一动也不能动,只怔怔地看他低着头,那么专注地把她的两只手托在自己的掌心,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替她把十指按摩下来,然后再集中在她的手背上,力道适中,细细地揉捏。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又好像瞬间加速脱轨,直坠向某个叫做天荒地老的尽头。两个人都一声不吭,直到乔卓尔满满心疼的一句话,打破了这若果再不被打破、恐怕就要彻底窒息的沉寂——
“傻姑娘!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么累!手很酸吧?”
薛聆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的声音,乃至自己的声音,都是那样幽幽幻幻的不真实——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她梦游一样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这么这么久以来,只有在梦中才会离自己这么近、对自己这么温柔的人,喃喃地开口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叫他——乔老师,还是卓尔?但就是这一瞬间,她忽然福至心灵,清清楚楚地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那么冷酷无情,事实上是在生自己的气。
尽管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那么生气。
乔卓尔手里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来看着她,两泓目光汇聚成一汪弱水,缱绻回转,那么那么地哀伤而深刻,令人不忍卒睹。
他的唇角慢慢浮上了一缕苦笑:“我?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呢?对不起……我忍不住要这样对你……这样对你,你男朋友别生你的气就行。”
薛聆诺的眼睛被莫名袭来的惊讶一点一点放大,两条秀长的眉也高高地扬了起来。太过强烈的惊讶使得她无暇顾及他话中那别一份更为重要的的含义,只顾得倒抽一口凉气,不明就里地问:“什么男朋友?我的男朋友?我、我没有男朋友啊……”
乔卓尔的眼睛里刹那间喜色暴长,同时另有一束细细的诧异和不解,绞扭在一起辗转翻覆。
他握紧她的手:“那……那天那个、那个抱着你的男生是谁?”
薛聆诺的秀眉又扬了扬,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清清楚楚地反问:哪天?哪个男生?
乔卓尔忽然觉得信心和勇气都陡然一增,于是顺畅地提示起来:“就是那天在排球赛的看台上,那个先是捂住你的眼睛对你唱歌、然后你们俩抱在一起的男生啊!”
薛聆诺的眸子转到一旁,静静凝思片刻,突然有一抹笑意,从她眼睛深处闪亮起来,并且迅速地铺延而下,染至嘴角:“啊?你说阿蒙啊?哈!”
乔卓尔满脸郁闷地看她笑不可抑,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勉强抿住嘴角,重新拼出圆润的字句:“阿蒙她、她是女生!”
“啊?什么!”乔卓尔心底一松,闸门大开,所有的惊奇、狂喜和兴奋,都毫无遮拦地汩汩奔涌开来。明明他是年长的人,此时却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摇晃着她的手追问道:“怎么会呢?她、她也太像男孩子了吧!”
薛聆诺反捏了捏他的手心,是责备的意思:“可她真的是女孩子!我们以前是初中同班同学!”
想了想,她又觉得也很可以理解:“嗯,不过阿蒙是太中性了些,以前我们学校还有女生给她写过情书呢!”
得到了最后的确认,乔卓尔终于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薛聆诺看他这样如释重负的笑,心里在酸酸苦苦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席卷而来太浓太重的甜反让她不能适应,竟被这味道蜇得隐隐发起疼来。
她欣喜又感慨,竟至于无法言喻,只愣愣地想:原来你这些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苦恼的么?
《书剑恩仇录》里的陈家洛,就是因为这样的误解而放弃了霍青桐。那部小说的这个情节,是薛聆诺每次想起来都会悲恨难平的一个隐痛。
而卓尔……幸好你不是陈家洛!
两个人之间绵延多日沉重不堪的误会这样突然之间冰释云消,从前那种揪人心肝的羞涩便重又漫卷回来。薛聆诺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轻轻地把自己的双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身体也向后缩了缩,垂下睫不敢再看他。
乔卓尔却不由分说,马上又伸手把她的双手夺回怀里。
他抬起头,柔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这么卖力?非要把自己的手弹到又酸又痛?”
如果她再不回答,他就要忍不住那句话了:不知道我会心疼的吗?
可是这一回,她毕竟及时回答了。她强迫自己勇敢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钢琴课是在星期天。我二叔家没有钢琴,平常我都是在这里练,明天学校不开,我不能来练了,所以每周五下午的上琴时间,我就想多练一会儿。”
乔卓尔看着她,满眼的疼惜沉甸甸的眼看就要坠下来。他掩饰地低下头,继续替她揉着双手,什么话也没再说。
偌大一座阶梯教室,空荡荡的,只有金红的夕晖,寂然的桌椅,一个美丽纤柔的女孩子,以及单膝跪在她面前、将她的双手捧在心口的清俊男子——
一个星期之后的周五,就是逸仙中学乐器比赛的日子了。
比赛时间是从最后一节自习课开始,所以下了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