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你死了我会害怕
自那以后,宁老爷子越加溺爱宁浅浅。相较之下,宁晓就显得有些不受待见了。宁晓满月时,宁老爷子只送了一只金锁,一家人聚了聚,连满月酒席都未摆。而宁浅浅满月时,却比过寿辰还铺张,老爷子更是出手阔绰,眼睛都不眨将清海湾的一处房产划到了宁浅浅的名下。那处房产折算下来,少少都有一两百万。
自己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手心手背的肉,这般厚此薄彼的对待,苏婉心里头自然不好受。但这又怪得了谁?豪门媳妇说好听点是传宗接代,说难听点就是生产机器,怀了男丁生得好,地位自然就上去了,不然像她这样的,连女儿都跟着一起遭罪。
或许是弥补和愧疚,苏婉在宁晓身上倾注了更加多的关爱,倒是把宁浅浅与林嘉南冷落了下来。
那一天宁浅浅一不小心打翻了搁在婴儿车上的奶瓶,滚烫的牛奶全数洒在了宁晓身上。她当时吓呆了。宁晓被烫得哇哇大哭,苏婉闻声冲过来,不分青红皂上去就是一巴掌。
宁浅浅稚嫩白皙的颊上浮现出鲜艳的五指印,一条一条像是浮动的脉络。她没有有哭,也没喊痛,只是站着,完全懵了,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下来了。这一巴掌打碎了母亲的温婉笑脸,清晰的是那冰凉的掌与皮肤相撞时的热辣与坚决。
“……妈妈。”
可是苏婉已无暇兼顾她,只留给她一个冰冷旁若无人般的背影。
她从宅子里跑出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因为他们都忙坏了。就连林嘉南都不知所踪。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是一个连小狗小猫都不予理睬的可怜虫。
自小到大,就没有一个人说过她一句重话,更不必说打。而自己最爱的妈妈竟然……想着想着,一时悲从中来,蹲在墙角边抽泣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暮色四合,环顾四周却是全然陌生的景致。宁浅浅腾得站起来,腿根发麻,心里面忽然害怕起来。她迷路了。
身后的墙早已脱落了本色,一墙涂鸦,全是怪异夸张的图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随意坐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倚着墙,微仰着头吞云吐雾。
宁浅浅偷偷看他,觉得匪夷所思。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她恸生生的目光,淡淡瞥过来,很是好看的一张脸,但却过于冷硬,表情很淡。他脚下已有数根烟头,显然在这里坐了很久。那少年看着她挑了挑眉,忽然问:“为什么哭?”烟雾萦绕在他周围,看上去雾蒙蒙的,无形中多了几分距离感。
宁浅浅咽了咽口水,莫名的紧张感攫住她。她试图开口,但却是徒劳。
她见他眼睛一眯,霍地站起来,身形瘦长,地上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背着光居高临下面对着她,“到后面去。”
宁浅浅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后已是一场恶斗。虎虎生威的拳脚,嚣张不堪的混乱场面,瘦高的少年面容阴狠,即使在拳脚底下仍旧有一双骄傲冷凝的眼。
在宁浅浅心里,眼前发生的一切无疑是一出人间惨剧。
温室里的小花没有了玻璃房的庇护,懵然无知闯进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暴力、黑暗,有张牙舞爪的狞狰纹身、流气而粗暴的怪模样青年、污秽不堪的粗口、吸烟的小少年……一切现实中的黑暗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懂得许多东西,因此却也越加仓皇。
捂住嘴也不能止住喉咙里挤出来的尖叫,混乱中有人拽她的胳膊,少年挡在她面前,“拿开你的脏手!”一拳打在那人脸上,血星沫子溅在她白色的裙子上。
警笛声呼啸而来,领头那人嘀咕了声“晦气”,率众骂骂咧咧散去了。少年仰面躺在地面上,她站在他一米之外发着抖,牙齿打颤。她以为他死了。
不到一会,少年摇摇晃晃的起来,抓起她的手,“走。”
警笛声近在咫尺,他拖着她跑得极快,像逃命一样,脸色也随之越来越苍白。他不能被警察带到局子里,这样会有甩不掉的麻烦。错身躲进巷子里,警车呼啸而过,他终于定下神来,体力透支殆尽,瘫软坐地。
宁浅浅紧紧的拽住他的胳膊,惊魂未定,挨在他身边止不住的颤抖。察觉身边的人呼吸越来越轻,她吓得不知所措,惟有颤着嗓子摇晃他,“……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她怕血糊住他的眼睛,壮着胆子抽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他微微睁了睁眼,声音低而嘶哑:“为什么?”
“你死了,我会害怕。”
他掀了掀唇角,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宁浅浅狼狈不堪的回到宁宅,宁老爷子气得不清,但仍保持着和颜悦色没有多问。宁浅浅一看见苏婉不由得僵硬了一下,撇开脸去。
老爷子都不开口,谁还敢多嘴?但凡了解宁老爷子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表象,暴发出来的涌流却越强烈。苏婉脸色有些苍白,在这样的气氛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暴晒在海滩上等死的鱼。
临睡前,宁老爷子亲自用冰袋给宁浅浅缚了脸,摸挲着她的头发:“宁宁,有什么话要对爷爷说吗?”
宁浅浅将头埋在宁老爷子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爷爷,宁宁困了。”
“好好。”老爷子给她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宝贝儿,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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