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说了那么多,我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心里少了压抑和沉甸。
以往师父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有太多太多。如今全部知道了,反而能安安然然地等着他。待他回来了,我仍旧是要与他一起并肩走到天边的尽头,看天边被染透的美丽云彩。
天色亮开了去,我自祥云上站了起来,捏了个决,往昆仑山回去。
只是不想,还未到昆仑山,我便瞧见山头上盘旋着祥瑞闪闪的仙气。莫不是昆仑山来了什么贵客。
待下了祥云落得脚,看清楚了才知道,这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泠染与墨桦夫妻俩。眼下他们正坐在树下的石桌上,由大师兄陪着喝茶闲话。
(三)
见我回了来,大师兄面皮上挂着温润的笑,多斟了一杯清茶,道:“小师妹何故现在才回来,客人都等了许久。”
这几百年,泠染从未亲自踏上过昆仑山,如今着实是吓了我一跳。
先前未想得通透,一心沉浸在师父的过去里,那时我其实心里头是怨恨魑辰的,即使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亦是怨恨着他的。泠染是他的妹妹,我心胸那般狭隘,自然是或多或少地连她也一起怨恨了。
所以,就算她一直遣鬼使遣墨桦来昆仑山邀我,我皆一心决定不再踏入鬼界。我想她定是与我一样,心里有着解不开的结,所以也一直未亲自上昆仑山来。
一时间,我与泠染双双对视,忽而觉得既酸涩又尴尬。我愣杵在原地,没走过去。
泠染先回味过来,淡淡笑了笑,道:“弥浅,别来无恙罢。我们过来时未先递上拜帖,亏得弥浅大师兄宽宏大量放我与墨桦进山来,不想你却去了北极几日未回。今早总算是等到你回来了。”
我道:“嗯,是去了一回北极,回来时辰晚了些。”我没告诉她,我当天就离开了北极,兀自在祥云上睡了几日,然后飘到了人间。
若是换作以往,我定会将我去北极去人间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泠染,只是现在到底是生分了,她有她的心事我有我的思绪。我怕我说得多了,倒让她觉得我啰嗦。
我俩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沉默了。找不到话来说。大师兄招呼我过去,让我好好陪客人,他自己却走开了。
泠染喝了一口茶,神色飘然地眯眼看着远处的峦峰,道:“昆仑山下了三百来年寂寞的雪,而今总算是融化干净了。”
我手捧着茶杯,茶水的温度自掌心传来,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泠染侧过头来看着我,轻轻问:“昆仑山下雪的时候,弥浅你……过得可好?”
我手蓦地一僵,硬是挤出个安然的笑来,道:“甚好。”
(四)
“你过得好才怪了”,她垂着眼帘道,“弥浅本生在鬼界,鬼界不会下雪。下雪天弥浅定是很不适应。上回好不容易来了回鬼界,却什么都不听我说,失魂落魄地跑了,这如何能好?”
我没答话。
她便又道:“听你大师兄说,自鬼界回来后便一直躲着后山,后山下着大雪,你在里边躲了三百年,这如何能好?”
我忍不住道:“一个人在里边安静些。”
泠染动了动唇,不再发一言,而是兀自灌着茶水。一旁的墨桦见她不停地喝茶,蹙起了双眉,低低唤了她一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住了手。
后来渐渐茶凉了,撂在手里就浸凉得慌。我站起身来,想去另外再煮一壶茶。
泠染见我要走,叫住了我,道:“弥浅你是不是日后都会一直这般不待见我?”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焦躁和气急,憋着些委屈的颤音。
我抬眼看着她,却见她眼睛都红了。大抵是将将喝茶水喝得太猛呛着了。
我便笑道:“泠染与墨桦可是我昆仑山的贵客,如何能不待见。你们想来喝茶,这壶茶已经凉了,我再去换壶热的来。”
“我才不是想来喝茶”,泠染犟声道,“弥浅你先莫走,你听我把话说完,随后你想如何便如何罢!”
我顿住了脚步,手里攥紧了茶壶的手柄,轻声问:“那你想说什么。”
泠染默了默,道:“我承认我十分懦弱,这三百年来一直不敢上昆仑山来寻你,其实就是害怕你像现在这般对我冷冷淡淡不理不睬。”
我动了动唇,道:“哪有。”
她继续道:“弥浅你也老实承认了罢,到如今你还是在怨我对不对?因为我兄长害死了你的师父,所以你亦打算一辈子都不与我来往了,要与我绝交是不是?”
章百十四【第二更】
(一)
她继续道:“弥浅你也老实承认了罢,到如今你还是在怨我对不对?因为我兄长害死了你的师父,所以你亦打算一辈子都不与我来往了,要与我绝交是不是?”
这话自泠染口中说出,让我忍不住惊了一惊。我从未想过要与泠染绝交,从未想过。
只听泠染声音飘忽了些,又道:“我又何尝不是怨过你。一直不来昆仑山,除了害怕,却也是在怨你。那日,你非得要我兄长带你去战场,亲眼所见他的所作所为。若是、若是你没去……我晓得我这般想很自私很狭隘,但若是你没去,就不用眼睁睁看着他对付你师父……那他也不会有消失的理由……他之所以了无踪迹,那是因为他知道再也无法呆在你身边出现在你面前。”
既然如此,那魑辰为何要那么做,为何?
泠染似晓得我的心思,道:“兄长他有他的执着,别人虽看不出,他表面上亦一直是一副风光倜傥的模样,但内心里比谁都倔。所以,他就那般消失了,杳无音信,我如何能不怨你。”
“我在鬼界苦闷寂寞了三百年,如今总算是想开了些,鼓起勇气上山来寻你一回,将一切都说清楚”,泠染背对着我坐在桌边的石凳上,低低再问,“弥浅你肯原谅我兄长么,你肯消气么?我与你做了几万年的好姐妹,如今还想继续与你好下去,你且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要铁了心与我断去来往?”
我自然是不想,一点也不想。怨归怨恨归很,况且已经过了三百年,早就看开了想淡了。我已经失去了师父,如何能再失去泠染。
然还不待我说不想,泠染又兀自道:“弥浅晓不晓得,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她忽然笑了两声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先服软一回罢,弥浅向来嘴巴硬。我果然是不能失去弥浅,如何都不能失去。所以,就算弥浅你亲口说要与我绝交,我亦是不会罢休的!”
(二)
晨风悠然地吹。吹得我的世界里,一片安宁。
我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却还是忍不住瘪着嘴,咬住了唇,让泪珠子滚落了眼眶,顺着下巴沾湿了衣襟。
我就那般背对着她,一直用袖子揩面皮。
许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