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同悲欢喜恶过一生(2)(1 / 1)

陪你到时光尽头(出书版) 沈南乔 3463 汉字|8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1章同悲欢喜恶过一生(2)

  厉娅梗着脖子,绝望地呻吟:“不,去了那里,我的未来就完了!卓临城,我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我一条生路吧。”

  随着毒品带来的亢奋逐渐减退,厉娅的反抗一点点弱了下去,她不再挣扎,膝盖绵软地朝地上滑落。

  卓临城将她从地上拉起,带到沙发边按下。他深吸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淋漓大汗:“我这就是要给你生路!”

  厉娅脱力地靠在沙发里,喃喃自语般威胁道:“我一进戒毒所就自杀,我要让你们下半辈子都在噩梦里过……”

  卓临城脸上稍稍变色——他与孙菀之间已经有了余小菲这个噩梦,断不能再多这样一重阴霾。他抿紧双唇,定了定心神,恼怒道:“谁让你自甘堕落,往死路上走?你现在半条命已经埋在鬼门关了,想回来,就得千辛万苦地往活路上爬!”

  孙菀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臂,提醒他不要再用过激的话刺激厉娅。她从桌子上的外卖袋里端出一杯热奶,递到厉娅手边,柔声道:“娅娅,听话,忍一年半载,出来重新做人,好吗?”

  厉娅挥开她手上的牛奶,态度坚决地冷笑:“我比你们清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做人。我再说一次,如果你们坚持送我去戒毒所,你们马上就会变成逼死我的凶手。”

  她怨毒的话如一阵寒风,从他二人心头刮过。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三个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很久,孙菀无声从浴室拿来湿毛巾,俯身将厉娅脸上的狼狈擦去,将她蓬乱的头发理顺。最后,她做出妥协:“临城,我可以辞职,在家里照管她。”

  “不行,我不同意。”卓临城断然拒绝。

  “不然还能怎样?眼睁睁看她去死?”

  卓临城默默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倦然支着额角:“一旦她的毒瘾发作,你根本控制不住她。”

  孙菀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将头轻轻覆在他的膝上,面色灰败:“临城,我只能这样了。”

  卓临城终于发现这世上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他叹了口气,伸手触上她的发心:“你跟我回家,我安排人来这里二十四小时照管她。”

  目前来看,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折中的办法。孙菀合上眼睛,无声地点头。

  孙菀搬回家后,卓临城高薪请了一位退役女兵和一位戒毒专家对厉娅进行贴身看护。为了保证孙菀的心理健康不受影响,卓临城只允许她每周去探视厉娅一次,且必须是在厉娅毒瘾过去之后。

  孙菀第一次去看厉娅时,厉娅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扯开嗓子咒骂。她像是市井里最下流的妇人,用极肮脏、污秽的词语辱骂她与卓临城。直到照看她的女看护听不下去,用布条塞住她的嘴。

  隔一周再看,厉娅已经失去了骂人的力量,她隔着卧室门,不断将头撞向门板,求孙菀放她出去,或是给她一点“白货”。

  第三次去看她时,她似乎已经度过最难熬的时段,不再辱骂或是恳求,而是以闲谈为名留住了孙菀,并跟她交代了吸毒的全经过:

  她那位犹太男友是个瘾君子,在他的诱哄下,她浅尝辄止地试了回大麻。她自恃清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接触那东西。但是《Abigale》开拍后,她发现她所在的那个剧组,上至导演,下至某个小龙套,都有玩这个的习惯。有时候正拍着戏,导演会突然收工,搬出水烟壶,叫上主创人员一起吸。她原以为这只是B级片剧组的通病,但串了几个剧组后,竟发现影视圈里大多数人都在堂而皇之地玩这个,仿佛这跟香烟、口香糖没什么区别。

  随着影片进度发展,导演在要求她多去红灯区找灵感后,又提议让她在演戏时来点真大麻。她拒绝了,然后因“不合群”被导演痛骂。那位导演尖刻地指出,正是因为这种“不合时宜”,亚洲人才永远无法打入西方主流文化。

  因为太在意这部电影,且太想证明自己,权衡利弊后,她接受了这一提议。再往后,大麻就成了她闲暇时的消遣。

  习惯大麻后,厉娅失去了对毒品的畏惧。她甚至以为那些有关毒品危害性的宣传是假的、夸大其词的。她不再抗拒男友给她的“高级货”,没多久,便从被动接受变为主动索取,然后不出意外地沦为毒品的囚奴。

  “上瘾后,我戒过。一直在戒,可是真的戒不掉。电影上映前,他甩了我,也断了宣传和发行上的投资。我在洛杉矶待了几个月,攒下来的钱很快就烧光了。毒瘾发作的时候,我甚至卖过自己一次。清醒过来后,我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玩完,我必须回国,毕竟国内治安比洛杉矶好,危险系数也低很多。”

  厉娅说这些的时候,孙菀的心仿若滴血。这样的故事很老套,但一旦落在亲近的人身上,老套的故事就变成了具有讽喻意义的寓言。

  说到最后,厉娅忽然低声哀求:“老孙,我好寂寞。你进来,让我看看你,哪怕只看一眼。”

  孙菀当即伸手去开门上的锁,却被身畔监视她们的那位女看护重重格开:“很危险,您不能进去!”

  孙菀倔强地挣脱她:“让我进去看看她。她是人,不是野兽,更不是魔鬼!她也是有感情诉求的!”

  军人出身的女看护自然比她更加固执:“您不能这样自以为是!”

  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后再度传来厉娅伤心欲绝的抽泣声。那哭声如魔音般攻破孙菀的心防,她蛮不讲理地掰开看护的手指:“这不是在部队,你不是在执行长官的命令。请你尊重我的意愿。因为他付给你的薪水里,也有我的一半!”

  这样的话已经带了些侮辱的意味。女看护终于松开手,缓缓退到孙菀的身后。

  赢得拉锯战后,孙菀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锁,推门进去:“娅娅,你好些了吗?”

  就在这时,藏在门后的厉娅猛地向她扑去,孙菀避之不及,被她扑倒在地,后脑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厉娅跨坐在她身上,面目狰狞地亮出一块磨得锋利的瓷砖片,恶狠狠地往孙菀脖子上刺去。

  没有早一秒,没有晚一秒,就在那瓷片堪堪要刺进孙菀动脉的瞬间,那位女看护出手制住了厉娅。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厉娅从地面上提起来,扔回椅子上,麻利地用皮绳将她五花大绑上。

  她缓缓走近孙菀,蹲下,对着惊魂未定的孙菀,一字一句道:“看到没有?不要同一个有毒瘾的人说人性!”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厉娅牙齿打颤的声音,以及瘾发的嘶喊:“冷啊!疼啊!给我药!给我药!”

  女看护铁面无情地将面色苍白的孙菀拉起来,带出卧室:“现在请您出去!”

  孙菀一言不发地转身,狼狈离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见卓临城正在落地窗前看书,莫名的悲从中来,又莫名的怒从中来。

  她快步走到酒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烈性白兰地,倾一大杯灌入口中。

  见状,卓临城放下书,走到她身后,探手想拿她手里的酒瓶。

  孙菀冷冷推开他:“你走开!”

  卓临城皱眉:“你又怎么了?”

  他的表情和那个微妙的“又”字拔高了孙菀的怒焰,她抖着手给自己倒酒,不管不顾地大口吞下,然后“啪”的一声将酒杯扣在吧台桌面上:“全世界都被你弄得水深火热,你倒躲在这里享受现世安好!”

  卓临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真相:“你去看厉娅了?她状况不好?”

  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孙菀的眼睛有些潮湿,她忍住汹涌的情绪,目光冷硬地看着他:“你来问我?你怎么不去亲眼看看?难道你忘了是谁亲手将她送去美国的?”

  卓临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她:“是我送她去的美国,但这不意味着我要为她的人生买单。如果全世界都按照你的逻辑来评断我的所作所为,我岂不是该上绞架?”

  “你竟还认为自己无辜?如果不是你,娅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美国,更加不会碰那些该死的毒品!”

  “你怎么不干脆去质问厉娅的父母,为什么要生她来这个充满邪恶的世界?不然她岂非更加没机会碰到该死的毒品?”

  白兰地的酒性开始发作,孙菀喉咙发紧,头脑发热:“我没有要让你承担所有罪责,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你应该承担的那一部分责任。你永远都意识不到因为自己的予取予求,会给他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可怕影响。”

  “你的金钱,权势和高智商让你高居云端,你俯瞰我们、轻视我们的人生,你觉得你有能力恩赐我们更光明的前途,所以你毫无顾忌地篡改我们的生活。以前我听过一个笑话,有个人想要成为英雄,就悄悄把一个站在岸边的小孩推进水里,然后再大义凛然地跳下去救。渐渐的我才发觉,你其实也在对我身边的人做这样的事——

  “你利用厉娅,欺骗她的感情,将她推进被抛弃的深渊,再将她捞起来,附赠她去美国的机会,让她明明遍体鳞伤却无法恨你;你把萧寻送走,让我在痛失爱人的境地里挣扎,然后再将我捞起来温柔对待……”

  卓临城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萧寻”两个字,一层阴云骤然布满他的双眼。素日的从容忽然消失,他欺身上前,重重扼住她的手腕:“你还念着他?”

  孙菀抿紧嘴唇,狠狠地挣扎:“对,我还念着他!你敢说你不是故意送萧寻去美国的?我一辈子都会介意我的初恋死得如此难看!”

  卓临城气急反笑,禁锢着她的双臂却因绝望而越加有力:“你一直都以为,是我毁了你的初恋?你因为这个恨我,所以如此折磨我?”

  孙菀业已失去理智:“是!”

  卓临城无声地冷笑,嘴唇贴在她耳上,残酷地说:“我只是给了他人生另一种选择。他有得选的,没人逼他去美国,他完全可以选择为你留下,可他没有这样选!孙菀,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这样犯贱,这样看重你!”

  孙菀听见自己的哽咽声。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卓临城的声音因粗重的呼吸变得异样,“你还记得赵一霆吗?我告诉过你,为了尽快让萧寻成为操盘手,他曾私下出巨资帮他做仓。你猜他为什么那样帮萧寻?因为他是个同性恋!他看上了你的萧寻!”

  孙菀如遭雷击般猛地抬起头,嘴微微张开,迟缓地回头看他。

  “赵一霆喜欢男人在公司内部根本不是什么秘闻。如果萧寻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以赵一霆的性格,会那样无私地帮他?我可怜他,才送他去的美国。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的初恋只会死得更难看!”

  一切都安静下来,屋子里只有他喘息的声音。

  孙菀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模糊。

  从愤怒的巅峰落下,卓临城开始后悔,他怎么可以将这样丑陋的事实说出来?

  “对不起。”他松开她,伸手轻触她消瘦的脸庞。一滴温热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他指尖。

  孙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她强撑着走到沙发上,缓缓坐下。卓临城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挨着她坐下。

  良久,见她不再有眼泪流下,他才宛若叹息般说:“也许你是对的,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蒙上了原罪。弄成这样的局面,未必不是我在自吞恶果。”

  又过了一阵,他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胸口。他垂头将脸捂在她的颈后,嗡声嗡气地说:“孙菀,把你对旁人的慈悲原宥分些给我好吗?哪怕只有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