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困兽之爱 海之湄 1 万汉字|2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九章

  大概是我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或者是对成颂依旧余情未了,总之,在和他那番交流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灵魂在此时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乐观的我,一个是悲观的我。

  乐观的我对悲观的我说,成颂以前虽然作恶多端,但现在是诚心要改邪归正的,错过了他,上哪儿找和他一样好的人去?悲观的我反驳说:先不提成颂那倔脾气,就凭着他以前甩了咱那么多次,还招惹了些花花草草,就不能原谅。况且他的保证只是一句话而已,空口无凭,就算哪天不高兴又把我给飞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我实在想不出个头绪,就跑去问印小柔的意见。

  那姑娘正坐在沙发上悠哉地看电视,我窝在她身边,把事情经过稍微说了说,她反应倒是很激动,“和好,当然要和好。”

  我看她这么坚定的语气,差点都快被感染了,却听她继续说,“就冲着成颂请我吃了那么多次饭,我也要支持他。”

  她那向着电视机的脑袋被我掰了过来,在触到我带着些怨气的目光时,有些讶然。

  我说,“没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在问你呢。”

  “我也是认真的。”她说。

  已经是和成颂道别后的第二天,我的心依旧是乱麻状态。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杂志,脑海里一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刚接通的时候,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有点疑惑,“喂”了几声,也没有反应,只听得见里面有微微的嘈杂,像是汽车驶过的声音。

  我对那头说,“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里面依然没有声音,我几乎以为是别人不小心按错了,正要挂断时,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苏心,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时间仿佛突然放慢了脚步,连周围的空气都沉淀了下来。我能清楚地听到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电话那头微微低哑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沉稳,我稍稍犹豫,才问,“温燃……哥哥?”

  那头没有说是或不是,只是顿了一两秒,继续道:“我只问你,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变得有些激动的声音,带着暗涌的愤怒。我不能想象,他平时总是温和的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握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那边风擦过话筒的声音,不远处有柔软的女声在说,“你这样不能开车。”温燃的声音稍稍远离话筒,对那个人回道,“别管我。”

  然后他凑近话筒,“说啊。”

  “你喝酒了?”我轻声问。

  那边没有说话。

  “喝酒了的话,还是别开车吧,让旁边的人来。”我又说。

  他在那边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妹妹在关心我?”

  带着冷漠和嘲讽的声音,让我心中有些不快,我并不想接话,然后听到他继续道,“还是……因为怕我,所以试图讨好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不是你想的这样。”

  “苏心,一直都是我低估了你。”他在那边说,“比如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离开的这六年,过得竟然这么精彩。”

  我听得有些不明白。

  “你和那个人在一起,应该不单单是因为爱他。我说的对吗?”

  他的声音夹杂着背景的嘈杂传来,“或者说,你根本不爱他,你是因为他是成家的独子和他在一起。你只是想攀附上成家这颗大树,让自己更好地在他们家立足,是不是这样?”他顿了顿,“从一开始,就是你勾引他,就像……就像你当初纠缠我一样。”

  隔着话筒,我听见他的呼吸似乎变得沉重,“可是,你不要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摆脱我。”

  我心里堵着难受,低声道,“哥,你错了。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和别的事没有关系。”

  那边似乎有些错愕,“你对他……是真的喜欢?”

  我没有说话。

  “可是,他让人很不愉快,这要怎么办呢。”

  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凉薄的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有些不高兴。我自嘲道,“大概只要和我有关系的人,在你眼里都是这样。”

  他嗤笑了一声,我有些疑惑,然后听见他说,“你倒是护着他。”

  我还来不及回应,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温燃这通电话,让我心里堵了一阵。晚上在床上辗转反则,琢磨他那通电话的深意。最后想起他应该是喝酒了,索性把这句话归类为他醉酒后的胡话。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忘记了,他上一次喝醉后,发生过多么严重的事情。

  我心里本来对成颂还是有些芥蒂的,经过温燃一点拨,突然开了点窍:成颂这个人虽然不好,可以后要是温燃找麻烦上门的时候,也好歹有个靠山呀。如果我现在接受了他,并不代表我是没长记性,而是从长远的角度考虑,从大局出发。

  喜欢不喜欢什么的都是浮云。

  为自己找了烂借口一大堆,我总算做了决定。我也想好了,要是成颂来找我,姿态肯定是得做的。首先得为难他个百八十回,然后再循序渐进地改善态度,这样才算挽回了面子。

  想起自己有机会把从他那儿吃的亏扳回一成,我心里就忍不住乐滋滋的。

  可是,直到第二天凌晨,他一个电话都没打来。

  我见他把我这样放在一边不管不顾,心里有些怒火,某些时刻甚至有冲动去质问。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样主动,不就是让他占上风了。我忍住了,告诉自己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冷静。

  上周末的时候美国P大学校给我发来了面试通知,成颂那边没消息我也没管,后来一门心思在准备这事儿。面试的当天,预约的时间从晚上九点半一直到十点,由于进行地很顺利,提前五分钟结束了。

  关上skype后,我坐在凳子上调节呼吸,印小柔跑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对她说,“要是没大差错,应该算半只脚迈进美帝国主义门槛了。”

  她拍了拍我,“行啊你。”

  晚上我一个人在书桌前坐了很久,身体疲软陷进椅子里,仰着头看天花板的时候,成颂的名字就钻了进来,我的心也跟着郁闷起来。

  我在想,他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我不太能记得,那个晚上自己是怎样心情复杂地去洗的澡,又是怎样心情复杂地陪印小柔吃了夜宵。准备睡觉的时候,还觉得肚子胀鼓鼓的,胃撑得有些难受。印小柔有些累了,便先回房睡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沙发上等待消化。

  电视转了好几轮,也没找到什么可看的节目,我便开始玩手机里的游戏。大概玩到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

  屏幕上的来点显示闪动着“林秘书”三个字。

  他平时鲜少找我,突然打电话过来,而且是深夜,让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珊。”

  我有些疑惑着,“成叔叔?”

  那边素来沉稳的声音有些许波动,“是这样的,成颂昨天晚上出了车祸,到现在一直没渡过危险期。”

  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最后只是艰难地对我说,“你来看看他吧。”

☆、第九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赶到医院的。

  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风刮在脸上凉得厉害,隐约有冰凉的气息在流动,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走到病房门口,林秘书等在外面,大概是看见我此时的失态,他脸上有些沉重。

  他说,“成先生到隔壁的房间休息去了,从昨天出事到现在,就一直没合过眼。”

  我点点头,“他身体不好,这么长时间,恐怕吃不消。”

  后来,我透过特护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面望去。成颂安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平静,呼吸机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左脸和额头上都有触目惊心的瘀伤。看到平时那样生动的一个人,此时就安静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全身上下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生气,我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流。

  “还没有渡过危险期?”我问。

  “是,”林秘书道,“医生说,没有醒过来前,都不算真正脱离危险。”

  我心里又往下沉了沉,却听他继续说到,“出事那天刚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心脏一度停止跳动。若不是成先生给医院施压,大概他们全都放弃了。”

  他叹了口气,“医生们本都不报希望,只是为了照顾成先生的情绪,才继续实施抢救。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给救了过来,算来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十个小时,想必他们都没有料到,他可以支撑这么久。”

  我听着他的话,愣愣地看着里面,突然就觉得世事无常。前几天和我开玩笑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精力旺盛面目可憎,一转眼,他便安静地躺在这里,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可以抽离。

  林秘书在一旁,并没有走开,“成先生这么晚把你叫过来,也请你谅解。最开始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来告知你这件事;今天晚上医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才作决定要让你知道,毕竟你和成颂也算半个兄妹。”

  听到林秘书这么说,我的心里更加难受的厉害。

  他又说,“其实……他可能更多的是希望,你过来,会对成颂的恢复有所帮助。”

  我张口想说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抽泣。

  他看我的模样有些不忍,拍了拍我的肩,“成颂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有一次和成先生坐游艇,也不知道怎么就掉到了海里。那时还不会游泳,救生衣也没穿,最后带上岸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可还是救了过来。相信这次,他也不会有事。”

  我心里清楚他似乎在试图安抚我激动的情绪,一直都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怔怔地看向里面沉睡的成颂。

  许久后,我问,“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大半夜的,值班的护士让我换上了无菌服,叮嘱了一些事情,才让我进去。里面一片安静,只有连接在成颂身上的仪器,发出有节律的声响。

  我坐在他身边,用手抚了抚他似乎皱着的眉心,一边说,“哎,我说你,不是等我给答复吗,你是不是怕我啊你,后悔了,就借着这事想耍赖啊?”

  我自言自语着,“这可不行,你别想就这样跑掉,醒来装作失忆什么的、不认识我了也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明明我们约好的是两天,还是你说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呢,真不会挑时候。”

  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默默淌进他的血管。那双眼睛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怎么,我的视线被泪水浸润地有些模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努力地撑起身子,在他的头发上亲亲了。

  “你要快快地醒过来,过期不候的啊。”

  出去的时候,成叔叔已经坐在了外面。等我换下无菌服,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身旁的人已经五十几的年纪,六年的时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很重的痕迹,当初那个头发乌黑,神采奕奕的叔叔,如今已经有些苍老。

  他问我,“苏珊,整晚不睡,你累不累。要是累的话,旁边有个床位,你可以去那里休息,或者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我没事,倒是您。听林秘书说您连夜没睡了,刚才也不过躺了几个小时。”

  他摇摇头,“虽然年纪大了,也点夜还是能熬的。”

  夜有些深了,走廊里变得格外安静,偶尔一两个护士经过,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扩散开来,带着重重的回声。我端坐在椅子上,大概是刚才情绪过于激动,只觉得室内空气温暖得让人犯困。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呢?” 我问。

  “开车的时候和一辆货车撞了。”成叔叔语气平静,“成颂这孩子,开车一直很稳,以前小纰漏都没出过,结果一出事就成了这样。听货车司机说,当时旁边有人违章超车,成颂为了躲开,撞了上去。大概是太突然,他都没来得及刹车。”

  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艰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成叔叔坐着,蓦地叹了口气,“成颂啊,脾气不好,以前还多亏了你包容他。”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成叔叔这话里的意思,想起他已经知道的那些事,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对我的试探。

  我低着头,轻声道,“成叔叔,对不起,我……”

  “不用和我道歉。”他摆摆手,“成颂这几年的变化,我是看在眼里的。他那样的个性,需要有人磨磨,不然以后是怎样无法无天都不知道。”

  我依旧看着地板没应声。成叔叔又拍了拍我的肩。我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那是一个长辈真诚的眼神。

  他说,“我和你爸当年患难与共,后来你家出了那样的事,我却只能出些微薄之力。这些年我没有照顾好你,只想着你以后能找到个好归宿。如果成颂这次没有事,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包容他。”

  我听着,成叔叔的意思那样明显,不是反对,不是责怪,倒让我意外。

  我说,“成叔叔,不是我包容成颂,而是您一直在包容我。”

  他倒是笑了,“傻姑娘。”

  “我和他开始都不懂事,只觉得相互喜欢、有感觉就行了。您这么照顾我,我却没有顾及您的感受。”

  成叔叔见我一副小媳妇般谦卑的样子,大概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苏珊,这些年我是把你当女儿来看待的。只想着,以后你要是嫁人了,少个人作伴总会寂寞些。要是你能和成颂一起陪我,倒不是坏事。”

  他看着我愣愣的表情,笑了笑,“现在这样很好,你不要想太多。”

  成叔叔后来又去休息了一会儿,我则一直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着,直到天亮了,周围渐渐有了更多的人声,成颂却依然没有醒来。

  我回家睡了一小会儿,并不十分安稳。醒来看时间,才一点不到,印小柔在客厅茶几上玩电脑,看见我出卧室随口问了句昨晚怎么不回来。我告诉了她成颂出车祸的事,她坐在那里听着我的描述,愣是好半天没回过神。

  下午再去医院的时候,她说要和我一起。

  走在医院那条通往病房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这个时候过去看见成颂已经醒来了,即使不和我说话,甚至连笑脸都不愿意给我,也是好的。

  可是,他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像是在做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我在他身旁坐了一下午,后来有些累,不小心趴在床边上睡着了。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后来是被周围的脚步声吵醒来。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惊慌,看着周围医生护士忙做一团,心里的恐惧突然前所未有地扩大,几乎条件反射地问,“怎么了?”

  一个在弄吊瓶的护士指了指成颂,说,“他醒了。”

☆、第九章

  我感觉周围的嘈杂像是飘絮一样沉淀了下来。成颂躺在那里,眼睛是睁开的,黑色的眼睛闪着微亮的光。他看着我,嘴角有微微的弧度。虽然看上去异常虚弱,但我能知道他在朝我笑。

  他努力朝我抬抬手,似乎想握住我的手。我紧紧地抓着他,就像抓住他那丝微弱的生气,仿佛只要稍稍松开,它就会跑掉一样。

  成颂脱离了危险,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两天没睡觉,我的精神非常疲乏。洗了个澡正准备睡去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温燃。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我大概以为,事情就在这里告一段落了。

  电话那头的他语气轻松,有着我很少知道的愉快,“成颂怎么样了?”

  我也没想到温燃会突然关心起他,有些意外,如实回答到,“已经醒了过来,算是度过了危险期。”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本对他打电话问成颂的事觉得奇怪,知道他不怀好意后反而释然,“让你失望了。”

  “我的意思是,”温燃顿了顿,“你知道,这次车祸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他命这么大。”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激动,“你……说什么?”

  他低低笑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

  我试着拨通温燃的电话,那边一直在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直到拨通第五遍,电话才终于被接起。

  温燃悠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从来不知道,你找起人来和躲人一样有毅力。”

  “温燃,你刚才说什么?”

  他笑,“为了那个人,生气到对我直呼大名了?”

  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液体都沸腾了起来,一边试图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温燃。”

  他说,“要听我说刚才的话,或者听别的内容,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找个地方见面说。”

  末了,他补充到,“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我们来到了深夜的海边。月亮很圆,从车窗里向外看去又大又明亮。海浪温柔抚摸着沙滩,一声一声的节拍,应和着从周围传来的鸟叫声,安静到令人窒息。

  温燃侧过头来看着我,温和俊朗的脸上有着不相称的轻浮,“你这么和我出来,也不怕我再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说,“随便你。”

  “真没意思。”他摇摇头。

  “记得你上次说要教训我,你想做什么,冲着我来就好,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空气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攀附在我的身体上,本能有些反感地想要抗拒,却生生压抑住了这样的冲动。

  他离我很近,几乎是附在我耳边道,“他怎么是别人?”

  我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他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

  “他是我妹妹相恋六年的恋人,高中校园里的模范情侣,要是他知道你一直把他当‘别人’,心里大概不怎么好受。”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生出一种沉静的力量。“苏心,我真是羡慕你,能遇见这么好的人。”

  我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打算把话摊开,“哥,你想说什么?”

  他笑了笑,“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第一次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很晃眼。和他接触了几次,才知道他和你以前那劲儿真有得一拼。你们是天生一对。”

  我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可惜,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破坏天生一对。”

  我的心慌了一下,等恢复过来的时候,我问他,“你还在怪我当初破坏你和路安宁,对不对?”

  他微笑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难受。”我低着头。“你恨我,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可是你不该那样对成颂……”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用手死死捏住我的下巴,强烈的痛楚传来,我疼得快流眼泪。却见他那张本来微笑的脸已经覆上了冰冷,他凑近我,呼出的热气轻轻扑在我脸上。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苏心。”他道,“这次的事不是因为你。我说过,他让我很不舒服,一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觉得不愉快。”

  大概是我脸上的惊恐让他的表情稍稍纾解,“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我讨厌你说他的名字。”

  温燃送我回去的时候,已经近十二点了,临下车的时候,我转过头对他说,“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报警么?”

  他无所谓地看了我一眼,“随意。”

  那样风淡云轻的样子,真让我猜不透到底是他笃定我不会报警,还是已经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根本毫无畏惧。

  我脑子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我说,“不对。其实车祸根本不是你安排的,你只是利用这个在吓我,是不是?”

  听到我这句话,他看着前方的视线终于转了过来,落在我脸上。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的焦虑,说,“如果你对我的话有怀疑,那我不介意再提前透露一点。没过多久,成颂的公司会出大事。”

  看着我一副愣住的表情,他微笑着补充,“结果,没等到他送的大礼,倒是我先送了份大礼给他。”

  我呆在那里,看着面前人波澜不惊的脸,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许久后,我第二次问他,“为什么?”

  他视线透过车窗,穿入浓浓的夜色里。

  “说真的,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看他没接话,我继续,“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该痛苦的也痛苦过了,何必抓着那些无法改变的事不放呢?”

  他听了我这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苏心。”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自私。”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总是强调你走了之后过得有多么不好,却从来没有想想,那以后我过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那……你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第九章

  成颂醒了过来,终归是好事。

  白天我呆在医院里陪他,直到很晚才回去。因为脑部受到了震荡,他清醒的时间不长,很容易就疲惫,且一昏睡就是好几个小时。最开始几天,即使醒着也大多是医生护士在绕着他忙,两个人真正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剩下我俩的时候,一般是我在说话。他的声带受了伤,一段时间不能发声。偶尔我们也会神交,他想喝水,想吃东西了,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过来。

  有天我和他说着话,空气突然陷入静默,我看面前的他用极度恳切的目光看着我,脸上苍白而白皙的皮肤显得虚弱,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纯良无害的样子,更觉得好欺负,便凑上前说,“你想对我说话?”

  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点头,“你说。”

  他停了下来,用那被磨掉了杀伤力的眼神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做了个“笔”的口型。

  我翻了会儿手提包,发现没有带笔,便把手伸了过去,“就用手指写在我手上吧。”

  他轻轻地拉过我的手,然后低下头,很认真地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一边感受着他的力道,一边念,“你——考——虑——好——了——”

  写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他那样乖巧的样子真是好欺负,又想着错过了这机会不知道何时能再让他任我蹂躏了。我眨了眨眼睛,作出不懂的表情。

  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的心思,皱起眉头瞪我。

  我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说那事啊,我知道了。”顿了顿,我很正经地说,“你千万别误会啊,我现在在这里,是替成叔叔照顾你,和你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我又说,“还有啊,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真是逊毙了。”

  他眼睛里露了那么点儿杀气,毫不含糊地拉过我的手,在手心里写着,“你小心,等我好了——”

  面对我愕然的表情,他非常郑重其事地用食指在上面戳了六个点。

  白天他睡觉的时候,我便回到家里研究各种粥的做法,偶尔也熬熬汤。

  第一次送过去,成颂还一脸嫌弃的表情,我把碗挪开,说,“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他深黑的眼睛看看我,绕过我的手就拿走了盛汤的碗,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我看着他,总觉得他虚弱到随时都可以把碗掉下来。于是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勺一勺地把汤吹凉了些,再喂到他嘴里。

  喂了好几口,一抬头,发现他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我。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主意,右手腾出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幼儿园阿姨一样亲切地叫他,“成颂小朋友。”

  偶尔成颂只是躺在那里,脸色很虚弱,看上去真的挺让人心疼的。那天我在他身旁坐了一晚上,偶尔和他说不句不咸不淡的话。他清醒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听我絮絮叨叨。

  过了很久,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我只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我被他这种笑笑得莫名其妙,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道,“不准笑。”

  他似乎更开心了。

  看见伤得这么重的人还这么嚣张,我忍不住威胁他,“你要是再笑,我就把你这样子发到微博上去,明天大早上让你的粉丝掉光。”

  我这话听起来,对他而言就像是挠痒痒,他也丝毫没有畏惧我,慢慢摸索着从我的旁边拿过手机,对我拍了张照。我还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就看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满意,又缓缓抬起手机拍了张。

  “喂,你在干嘛?”

  他没说话,艰难地按着手机键,过了一会儿把屏幕摊着我面前,上面显示着最新一条微博是我的照片,背景是病房,就是刚刚拍的那一张。说明那栏是空白。

  我真是无语了,出了车祸刚醒来几天还有心情发微博,这和那些上个厕所就要拍三十二张照片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正琢磨着要把那条微博删掉,却看见突然弹出了消息提示,似乎是个大学的学弟回复他了,简单的四个字,“嫂子威武!”

  我看着,用他的账号没好气地写道,“不是嫂子。”

  过了会儿成颂拿去手机,把我写的回复删了,又重新写道,“也不看看她男人是谁。”

  写完之后,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看他是病人,不打算和他计较,只是道,“行了,再睡一会儿吧。”

  没多久交警那边就出了结果,把成颂这事鉴定为意外事故。我想起温燃的那些让人不安的话,便对成叔叔道,“成颂这事,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听您说出车祸的缘由,好像太巧合了一点,像是警匪片里杀人嫁祸似的。”

  成叔叔到底是纵横了这么多年,一听便知道了我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这商场上的事情,大家都是冲着利益二字而来,有时候为了利得罪人是难免。我也派人查过,要是有人故意做的,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即便查下去也不会有进展。只希望这是意外,而不是成颂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之后,他接了个电话,稍稍走开了一会儿。我坐在原地,直到成叔叔接了电话回来,才犹豫着告诉他,“成叔叔,我哥前段日子找了我。”

  面前的长辈动作一滞,却马上恢复了他惯有的平和。“有没有为难你?”

  我顿了顿,只是说,“他变了很多,感觉就像个陌生人。”

  他低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听说ADA集团有意向在本地发展,我只是觉得,如果在业务上有什么冲突和竞争,还希望您要多多小心。”

  他愣了愣,才笑着拍拍我的肩,“傻姑娘,什么时候轮到你担心起我来了?”

  “我……”

  他打断我的话,“好,不用多说,我明白的。”

  这时林秘书走了过来,说公司开会的时候快到了。成叔叔和我道了别,和他一起走向了电梯间。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在想温燃的话,在想他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为了吓唬我。

  成颂渐渐地恢复了起来。白天已经不会再无缘无故的昏迷,只是每天睡得比一般人要多些。我则随手带本课本,眼看考试周快来了,虽说大四的考试都是应付,总归还是得看几眼。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话说累了便看书,他在一边要么休息,要么捣乱,时不时摸摸我的脸,弄弄我头发。

  我大部分时间都容忍他,但也有烦的时候。我瞪他,他就笑着看我,我看这么一病号,说话都说不顺畅,欺负起来也没意思,也不打算和他计较,把凳子挪开了点,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他的腿骨折了,下不了床,看着我在远处安详地坐着,只能干瞪眼。

  一连在医院待了三四天,那天从学校考试完直奔医院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成叔叔这段时间一直没来过。

  我打电话给林秘书,那边只是告诉我,这几天公司很忙,他可能要等过段时间才能空闲下来,才能去探望成颂。

  可是,我没等来成叔叔,第二天却等来了他因为心脏病再度入院的消息。

  林秘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成颂已经睡了,我把他摇醒,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稍稍犹豫后,对他说,“成颂,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成叔叔心脏病又犯了,现在正在外科楼三楼抢救。”

  成颂最初的意识还有些朦胧,然后那双逐渐清澈的眼眸,浮现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痛苦。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地痛了一下。

  成颂是坐着轮椅来到的手术室外面,看见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林秘书,他试图问他什么,嗓子艰难地发声,好半天只出来一个沙哑的音调,“他……”

  林秘书倒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几天公司有很多的事要处理,因为工作时间长,压力又大,成先生心脏的毛病又犯了。”

  我看了眼成颂,他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空间的某一点,莫名其妙就有种悲凉。我这才想起自从上次成叔叔住院后,公司的事一直是成颂在管着,因为自己的伤而让身体不好的父亲再度挑起重担,他大概有些自责。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他感觉到了,没有回过头,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我特意为他准备的纸和笔,在上面写到,“让周立纯他们明天来医院找我。”递给了林秘书。

  周立纯是成颂的下属。

  林秘书接过纸条,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说到,“你还没有恢复,这是想……”

  成颂点点头,然后一个人陷入沉思。

  林秘书还想说话,看见成颂的样子,却生生地止住了话音。

  手术近十一点做完的,成颂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才安心地让我送回病房。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有些落寞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安慰他,只是捧起他的脸,脑袋轻抵着他额头道,“发生了这事,你更要快点好起来,知不知道?”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徐徐地点点头。

  我又说,“所以啊,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

  他又点头。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本打算让他躺下,谁知他微微压低身子,把脸埋在我颈窝里便不再起来,我试着推开他,他却不动声色地抱住了我。

  我说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背,“你得睡了。”

  他“嗯”了声,再没有动静。

  大概折腾了几十分钟,最后被我好说歹说劝着躺了下来,我守在床边,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看他睡着了,才安心离开。

  从成颂病房里出来,已经近凌晨。我沿着医院静谧的走廊向着成叔叔的病房走去,心里隐隐地感到不安。

  病房门口,林秘书正在打电话。我向他打了招呼,正准备走进去,却被他叫住,“苏珊,我有话要跟你说。”

  然后他向电话里的人交代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我们站在走廊上,明明室内有暖气,我却莫名地感觉到冷。 “林叔叔,什么事?”

  他面色沉凝,稍稍迟疑才道,“有些事情,虽然成先生反对,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

  他严肃的模样让我莫名地有些紧张,“您说。”

  他那双通透的眼睛透着锐利的光,“你大概还不了解,成先生公司面临的状况。”话音在这里顿了顿,“上个星期成颂出事后,成先生一直在忙,直到后来操劳过度倒在办公室里被送了过来。”

  “公司最近有几件棘手的事。”他接着说,“都是陈年旧账了。去年还是成先生负责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个项目,我们花了点心思,打通了上级官员。对于那个项目,我们是竞标的几个企业中实力最强的,接手后也一直很顺利,到今年年底就可以完成。眼看合作就要收尾,最开始支持我们的官员却被爆出受贿的丑闻,我们公司也被牵连了进去,被同行指控不正当竞争。”

  我听着,心隐约有些不安。

  他平静地说着,幽深的目光穿过旁边的窗看向无尽的夜色里,“因为贿赂的事情被曝光,成先生和我奔走了几天,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一直合作的AL公司却突然宣布终止与我们合作的项目,态度坚决,我们几乎毫无准备。没过多久,就有媒体报导说AL这样做是为了抵制不正当竞争,并且大肆渲染。”

  他的话音沉沉的,就像深夜的钟声敲在我心上。原本脑海里的迷雾好像逐渐消散,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些事情,让我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的局,等着我们落入陷阱。”他无奈地笑了起来,“AL公司这事过后,其它一些长期合作的伙伴也要求撤资,我们公司突然成了众矢之的。”

  我脑海里一时之间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刚才离开时成颂安静睡着的脸,想起了成叔叔从手术室里出来面色的苍白,心里突然难受得厉害。“那……要怎么办?”

  林秘书看着我,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ADA集团的老板,是AL的大股东。”

  也不知道是他一时英文缩写说得太多还是别的原因,突然之间我的脑子有些许混乱。

  “您是说……”我讷讷地问。

  “和成先生在一起工作这么久,苏小姐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他叫我“苏小姐”,几乎是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被面前的人疏远了开来。“听说,你和ADA的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愣愣地看着他。

  “有些话,我也不便多说。但我想中国有句古话还是很对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成先生当初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局面……”

  听着,只觉的面前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个洞,有冷风吹过的声音。

  沉默了好一会,我看着面前的人那双深黑的眼睛,道,“林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您放心。”

  那一晚我的思绪非常混乱。

  回去的时候,我透过计程车车窗看着飞闪而过的霓虹,脑海里反复地浮现着林秘书的话,他那句“成先生当初大概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局面”。直到很久以后,感官慢慢开始恢复,我才觉得心里像是开了一个口子,被羞耻、委屈的情绪腐蚀着,钻心地疼。

  作者有话要说:我依旧是存稿箱~~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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