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合,我已经很吃惊了。”尤新阳说,“我没有让你,用了全力。”(1 / 1)

落枫逢樱 含胭 2 万汉字|2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回合,我已经很吃惊了。”尤新阳说,“我没有让你,用了全力。”

  许洛枫别开头,程旭喂他喝了水,喝多了他吐出来,都染了红。

  尤新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哼了一声,转身去喝水。

  第二回合开始,这一次,许洛枫竟然两次击中尤新阳,可是最后,他被尤新阳一记力道惊人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鼻梁,他仰身躺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倒下,最后,阿Ken的倒数计时数从10数到1,许洛枫弓着身子撑在地上,还是没能爬起来。

  他是被尤新阳和阿Ken架下擂台的,阿Ken有紧急救护的药品,简单帮许洛枫包扎了打破的眉骨、鼻骨,又拿冰袋帮他敷左眼。他足足躺了一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程旭和路云帆着急地要带许洛枫去医院,临走前,尤新阳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耳线丢给了许洛枫,让他听里面的录音。

  许洛枫坐在椅子上,他的腰都直不起来,只能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听。听完以后,他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尤新阳从他手里拿过耳机,说:“你要是个男人,就该知道要怎么做。”

  ******

  比赛结束,路云帆和程旭带着许洛枫离开了,俱乐部的人看过热闹也纷纷散去,阿Ken关了大部分的灯,只剩下了擂台上的几盏灯。

  尤新阳坐在擂台边上,慢吞吞地缠着手上的绷带,苏悦背着手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这下子,总该放下了吧。”

  尤新阳抬头看她,起先还是面无表情,渐渐地,他笑了起来,接过水后一仰脖子就全部喝干。

  “放下了。”他说,“你呢?你何时放下?”

  苏悦耸耸肩,在他边上坐下:“你还有机会打他一顿,我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圈过了她的肩,将她纤瘦却紧实的身体拢在自己怀里,语气痞痞地说:“我初恋结婚那天,我认识了慕冯樱,我被慕冯樱甩的那天,我又认识了你。喂,一二不过三啊,你们这些女人到底有没有眼光的,我这么好一个男人,难道永远都是备胎的命?”

  苏悦拿起边上另一瓶水,哗啦啦全倒在了尤新阳的头上。

  ******

  程旭把许洛枫带去了父亲管理的医院,深更半夜,他背着“奄奄一息”的许洛枫往院子里狂奔:“老爸!老爸!赶紧出来救命啊!”

  程医生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和程妈妈一起披上衣服下楼,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许洛枫,差点要认不出来。

  “你你你,你们三个臭小子!”程医生几乎气得跳脚,“18岁打架就算了,妈的你们都28了!打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他去观察许洛枫,气得暴跳如何,又把路云帆和程旭骂了一顿:“你们两个小王八蛋怎么回事!你们三个还是兄弟吗?!就让洛枫一个人去打!小路不打我理解,阿旭你他妈也不动手!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孬啦!”

  路云帆:“……”

  程旭第三次捂住了脸,欲哭无泪。

  第七十一幕、

  深冬的夜里寒风阵阵,小诊所从忙碌喧哗回归到了沉静安谧。

  程医生和程妈妈披着外套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就暗了下来。

  空寂的二楼天台上,却有三个不睡觉的人。

  他们席地而坐,裹着外套,吹着冷风,喝着啤酒,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程旭大学毕业后去了H市工作,一年里难得回来几趟,每回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找许洛枫和路云帆小聚,只是这一次,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的聚会居然是这样的。

  许洛枫单手拿着冰袋敷在左眼处,冰冷的感觉深深地刺激着他,但好歹能降低一些痛觉。他的左半张脸肿得老高,眉骨上缝了几针,此时贴着绷带,鼻骨万幸没有骨折,但是有软组织挫伤,也是需要冰敷。

  路云帆和程旭聊了聊近况后,转头看他,见许洛枫低着头咬牙“嘶——”了一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皮外伤。”许洛枫哑着嗓子回答。

  尤新阳果然是有分寸的。在擂台上时,许洛枫真正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他是憋着一口气才熬下了两个回合,之后几乎是晕了一阵子,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接受了程医生的检查和诊治,他才知道,尤新阳看起来将他打得一团糟,事实上,却没有让他伤筋动骨。

  休息了一阵子,许洛枫还是有些头晕眼花,浑身疼痛,但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路云帆又问他:“刚才那个大块头给你听了什么?”

  “……”许洛枫一直没有抬头,他脑中浮现出手机录音里自己和林维维的对话,他知道慕冯樱已经听到了这段录音,他有些不敢想,慕冯樱当时的心情。

  这段对话发生于两个星期之前,他都快要忘记当时是怎么一个场景,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其实,在碰到尤新阳前,许洛枫都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他究竟爱不爱慕冯樱,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如果没有慕小桃,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与慕冯樱扯上关系,哪怕在许多年前,路云帆曾经对他说过,他将来也许再也碰不到喜欢的女孩子了,如果错过慕冯樱,他会后悔的。

  他觉得自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真的会有亘古不变的爱情。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与许多许多的东西都纠缠在一起,从来都不纯粹。许洛枫不信邪,他真的错过了慕冯樱,一错便是许多年。

  他后来谈过恋爱,在洛杉矶的时候,第一个女朋友是个美籍华裔女孩,皮肤晒得黝黑,性格热情奔放,她和许洛枫从一次派对后的一夜//情开始,自然而然地就交往了起来。

  这段恋爱只维持了三个月,女孩子就忍受不了许洛枫了。他实在太闷,少言寡语,缺少情调,许洛枫和女孩的约会方式还停留在国内的大学阶段,对象换成了浪漫感性的西方姑娘,追求彼此心灵的交流,人家根本接受不了。

  后来,许洛枫又交了第二个女朋友,那是个新加坡女孩,特别得温婉动人,知性独立。他们会走到一起,是因为女孩对许洛枫说,她是坚定的丁克族。

  许洛枫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他一度觉得她会是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对于婚姻,他向来排斥,但如果不打算要孩子,或许也可以考虑。

  但是后来,女孩劈了腿,她迅速且狂热地爱上了一个帆板运动员,居然在一个月内就与他结了婚。更令许洛枫吃惊的是,半年后在学校里见到她,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这真像一个笑话。

  和在国内时一样,许洛枫很受女孩们欢迎,尤其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一些日本、韩国的女孩。他的长相符合大部分东亚女孩的审美观,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不停地换女友,换床//伴,但是他并没有。

  他打消了找女朋友的念头,因为他发现,他真的找不到另一个慕冯樱了。

  那些女孩比慕冯樱漂亮,比慕冯樱聪明,比慕冯樱个子高、身材好。她们在各自的专业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将来不管是留美还是回国,都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哦!她们之中也有像慕冯樱那样听话可人的女孩,会脸红,会羞涩地笑,会做菜,还给许洛枫带过亲手烤的蛋糕。

  但是,她们都不是慕冯樱。

  没有一个女孩,会令许洛枫心中泛起涟漪,站在她身边,会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拥她入怀。

  从来都没有。

  所以,许洛枫知道,路云帆说对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在多年后再一次和慕冯樱相遇,就算是知道慕冯樱居然未婚先孕,生下了属于他与她的慕小桃,许洛枫依旧固执地认为,他对慕冯樱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呢?

  不管那是什么!许洛枫想,总之,就不是爱情!

  路云帆给许洛枫拿过一瓶啤酒,许洛枫仰着头喝了一口,冰凉的瓶嘴碰到了他破皮的嘴角,他止不住哼了一声,又拿起冰袋按了按嘴角。

  路云帆没忍住,别开头笑了一声。

  许洛枫脸黑了:“很好笑么?”

  “不……”路云帆转过头来定睛看他,“洛枫,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慕冯樱,可以做到这样。”

  许洛枫愣住了,片刻后有些恼怒地说:“谁说我是为了慕冯樱!”

  “不是为了慕冯樱,那是为了谁?慕小桃?”路云帆摇着头,点起一支烟,递给许洛枫,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洛枫,你别自己骗自己了。”路云帆说,“我知道你向来都觉得女孩子麻烦,觉得结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但是这世上,男人女人,搞来搞去就这么回事,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喜欢慕冯樱,不丢人,真的,一点都不丢人。”

  许洛枫手指夹着烟,火红的烟丝燃烧着,烟灰掉到地上,他却一直都没吸一口。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许洛枫还是嘴硬:“谁说我喜欢慕冯樱。”

  路云帆看着他,看了好久,突然拍拍程旭的肩,问:“阿旭,你觉得呢?”

  程旭之前一直听着许洛枫和路云帆的对话,这时候终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洛枫,其实你那时候和慕冯樱在一起,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了。后来你和她分手,我们都挺意外的。你和她分手后,就和那个,那叫什么名儿来着?就是隔壁学校那个特漂亮的女孩在一起,但是,你忘了么,那段时间你心情非常非常差,你明面上是交了新女朋友,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你是失恋了。”

  “没错。”路云帆接下了程旭的话,“去年你碰到了慕冯樱,她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你真不知道啊洛枫,我当时多高兴,我就觉得,你这辈子真是圆满了。你喜欢的姑娘要做你老婆了,还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真羡慕你啊,洛枫,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毁都毁不掉,怎么能被你给搞砸了呢?慕冯樱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你。刚才那大块头是她的追求者么?那家伙挺不错啊,但是这么好的人,她都不答应,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呀?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慕冯樱生气了?不理你了?还是要和你分手了?许洛枫,我还真是好奇,你究竟做了多奇葩的事才能叫慕冯樱这么好的姑娘对你心灰意冷?我就奇了怪了,认明自己的心,真的就这么难么?你当初推开过她一次,难道,现在还想再推开一次?”

  路云帆的一番话说得许洛枫哑口无言,香烟已经烧到了底,烟蒂掉到地上,回光返照一般骤亮了一下,就完全熄灭。

  对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兄弟,许洛枫不再筑起防护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他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会儿后抬起头来,说:“阿路,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何必一定要把话说得那么明。我愿意和慕冯樱结婚,我愿意买房子写她的名字,我愿意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尽我所能地做一个丈夫、父亲。我不会出轨,我会赚钱养家,我会带她们母女出去旅行,我会给她们买东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她们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但是……何必要说到爱这个话题呢,难道说了爱,这份婚姻就一定能稳固长久?不说爱,就什么都没意义了?”

  程旭忍不住说:“既然你觉得说爱与不爱没什么关系,那你就承认了爱她又怎样呢?”

  “安宏还说爱阿路!”许洛枫忍不住吼起来,瞪着唯一能睁开的右眼,“结果呢?她现在在哪里?!还有,你的女朋友也说爱你,现在呢?她都嫁去香港做阔太了!爱情!女人的爱情!哈!”

  程旭沉默了,路云帆的脸色也变得低沉了许多。一会儿后,他说:“是,洛枫,你说的没错。安宏走了,阿旭的女朋友也离开他了。可是,洛枫,我没后悔过,我相信,阿旭也没有后悔过。我们是男人,男人本就该比女人多承担一些东西。男人就算被女人骗,被女人甩,和兄弟一起喝酒到天亮,说说心里话,抽个几包烟,也就过去了。我就算为了个女人丢了一条腿,我也不觉得后悔。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好的,我心里也踏实了。但是,你呢?”

  他凛冽的目光盯着许洛枫:“慕冯樱为了你生了一个孩子啊!她有没有说过后悔?有没有说过恨你?她有没有像你这样左也担心,右也担心?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你想过没有?许洛枫,你是我兄弟,我站在你这边。但如果慕冯樱是我妹妹,老子一定是见你一次揍你一次,尤其是现在!看看你这个怂样!这么多年了!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肯承认!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第七十二幕、我爸爸现在没那么讨厌了吧!

  慕冯樱呆呆地坐在ICU外,抬头看着那扇冰冷的门上亮着的灯。

  这几天陶樱的病情一直在反复,其实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治疗,只是靠着止痛药和营养液在维持生命,连着稀饭都不太吃得下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会举行的那场“婚礼”,慕冯樱心里很是烦躁,忍不住给白谨拨了个电话。等待音响了许久,他才接起,声音压得很低:“你好,慕经理?”

  慕冯樱知道他一定又是不方便接电话了,就长话短说:“陶樱上午休克了,现在在抢救,白先生,你真的不能早点儿过来么?我真怕……你知道的,你能不能今晚过来啊?”

  “……”一会儿后,电话那端传来他的叹气声,“我尽量,等下我给你打电话。”

  挂下电话,慕冯樱觉得特别无力,她和陶樱只接触了几天,大概因为她病重的缘故,即便两个人名字相同,慕冯樱也没有觉得与她关系亲近。倒是前几天,她们之间一次简短的对话,令慕冯樱心中起了些波澜。

  那天,她在陶樱的病房里陪她吃过晚饭,给慕洋打了个电话,聊到最后,她居然和许洛枫通上了话。

  结束通话后,慕冯樱心情有些低落,她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翻起了手机相册。

  相册里绝大多数都是慕小桃的照片,还有慕冯樱臭美的自拍照,偶尔,还会夹着几张许洛枫与慕小桃的合影。

  慕冯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看,翻到了一组她在超市里的偷拍照。照片上的许洛枫穿着一身黑大衣,推着购物车,车里坐着慕小桃,第一张照片上,他低着头在看手里的一瓶番茄酱,慕小桃站在车里,贴着他的身子和他一起看。

  许洛枫眼眸低垂,神情淡淡的,唇边隐隐地挂着笑,他身边的小桃则是一脸的天真无邪。

  第二张照片,慕小桃似乎和许洛枫说了些什么,他就看着她了,脸上的笑意更甚,手还微微抬了起来。

  第三张照片,许洛枫已经在揉慕小桃的脑袋,小丫头则仰着脸做起了鬼脸。

  第四张,许洛枫发现了慕冯樱在偷拍,他向她看来,并没有敛起笑,而是眼神柔和地望着她。

  其实,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的。慕冯樱想,大概只有在面对慕小桃时,他才会收起那副冷冰冰的外壳,变成一个温和体贴的人。

  正拿着手机看得入神时,身边突然传来了陶樱惊喜的声音:“呀,这小姑娘好可爱啊,这小伙是她爸爸?好年轻好帅!他们是谁呀?”

  慕冯樱脸有些烧,最后还是说了实话:“这是我女儿,和她爸爸。”

  “你结婚了?”陶樱很惊讶,眼神有些怀疑,“你才多大啊,居然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慕冯樱尴尬地笑笑,说:“我……我没结婚。”

  陶樱愣住了:“啊?”

  “我没结过婚。”慕冯樱说,“我是个单亲妈妈。”

  “那,那她爸爸……”陶樱指着慕冯樱的手机屏幕,“小孩儿现在跟爸爸?”

  “……”慕冯樱摇摇头,“不,跟我。我和孩子爸爸几个月前才碰到,以前,他都不知道他有个女儿的。”

  陶樱终于明白了,她开心地笑起来:“这么说,你现在和孩子爸爸又在一起了?”

  慕冯樱想否认的,但是一想到否认了的话陶樱一定又会问为什么,到时自己免不了要解释一通,这个情况太复杂了,所以,她硬着头皮点头说:“嗯。”

  陶樱的眼里突然就泛起了水光,她经过慕冯樱的同意又一次拿过手机仔细地看,看着照片上的慕小桃和许洛枫,她说:“我真羡慕你,小慕。”

  “啊?”慕冯樱不解。

  陶樱把手机还给她,说:“我以前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就在白谨去J市前半年,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我怀孕了。”

  慕冯樱微微张开了嘴。

  陶樱的眼泪滑了下来,说:“本来想生的,但是白谨说房子都没有,怎么养小孩,后来就去打掉了。打掉的时候都四个多月了,医生说是个男孩。”

  她坐在床沿边,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披着毛线披肩,宽大的衣服穿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空空荡荡。她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说:“他要是还活着,现在该14岁了,念初中了。”

  慕冯樱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伸手拉住了陶樱的手。陶樱抬手抹掉眼泪,又笑起来:“我没事,现在觉得没孩子也挺好,我身体不好,要是真把他生下来了,他现在都该没妈了。”

  ******

  陶樱被抢救过来,但是还不能送回普通病房,慕冯樱给白谨打了电话报平安,白谨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那我今天就不过来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我明天中午到西安。”

  慕冯樱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恨恨地挂掉手机后,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她一看,是表哥赵宁的电话。

  慕冯樱接起来:“哥。”

  赵宁的声音像是在室外,他问:“樱樱,你晚上有没有空,到哥家里来吃饭。”

  慕冯樱说:“对不起啊,哥,我今天晚上挺忙的,那个……你知道,我是来出差的,明天就要办婚礼了,我今晚估计得忙到很晚。”

  赵宁默了一会儿后,又说:“你晚上在哪里准备,哥来帮你忙吧?”

  “不用不用,真的,我搞得定。”

  慕冯樱没有把自己的出差内容说给赵宁听过,这事儿实在太不光彩了,大过年的,甚至还有些晦气,她坚决不说,赵宁也没办法。

  “那……那你晚上几点回宾馆?”赵宁说,“哥请你吃夜宵!”

  慕冯樱傻眼了:“哥,要不……明天吧,明天忙完了我就有空了,今天我真是特别多事,回宾馆我怕都得凌晨了。”

  “好吧。”赵宁叹气,“你自己小心,明天哥给你打电话。”

  挂掉电话,赵宁有些无奈地望向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许洛枫戴着墨镜,牵着穿得棉鼓鼓、戴着小花帽的慕小桃。

  “樱樱今天很忙。”赵宁说,“她要做的一场婚礼明天就要举行了,我觉得,你今天和她见面也不太合适,毕竟工作马虎不得。”

  许洛枫知道赵宁说得有理。他点点头:“行,那我明天再和她联系吧,晚上,我就和小桃住樱樱下榻的宾馆。”

  慕小桃极度失望,翘起了小嘴,她可不管妈妈工作的事儿,她只知道,她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许洛枫带着慕小桃入住了酒店,他脸上有伤,不方便去外面逛,下午时就在酒店房间休整,顺便让慕小桃睡午觉。

  傍晚时分,赵宁给他打电话,说要请他和小桃吃饭。许洛枫想了想,答应了。

  许洛枫和慕小桃来到餐厅时,赵宁已经在包厢里等他们了,身边还有他的妻子小曹和5岁的儿子伦伦。

  许洛枫这个人,和陌生人交往的能力简直是负值,大多数时候,他就摆出一张冷脸来,别人也就知难而退了。可是面对赵宁一家,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他们是慕冯樱的亲戚,他必须要给慕冯樱面子。所以,他对着赵宁和小曹笑了起来,还让小桃叫人。

  小曹看到许洛枫进了包厢还戴着墨镜很是奇怪,还看到了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伤,更加狐疑。许洛枫只得做了下午面对赵宁时一样的解释:“我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曹呵呵一笑,不再问了。

  赵宁倒是热情地招呼着许洛枫,他生性豪爽,这时候见到慕小桃更是亲热得不行。

  “小桃,来,下午才见过舅舅的,你忘记啦?”赵宁把慕小桃抱起来,带她见小曹和伦伦,“这是你的舅妈,这是你小表哥伦伦。伦伦,这就是爸爸和你说过的小桃妹妹,你樱樱姑姑的女儿,你还是第一次见她吧。爸爸第一次见小桃的时候,她才刚生出来呢,特别特别小。”

  许洛枫有些好奇:“小桃出生时,赵先生在?”

  “哎你别叫我赵先生,小许,真见外,我长你几岁,你就随着樱樱喊我一声哥吧。”赵宁呵呵地笑着,拧了拧怀里慕小桃肉嘟嘟的脸,说,“小桃那时候是早产的,早了一个多月呢,我实在不放心就飞去J市看樱樱了。”

  许洛枫:“……”

  赵宁见许洛枫不说话,以为他不爱说这个话题,立刻招呼着点了菜,菜上桌后,几个人就吃了起来。

  赵宁点了些西安特色菜,还有些小吃、面食。烤得油汪汪、香喷喷的羊肉串端上来的时候,慕小桃眼睛都发光了。

  “爸爸……”她指着那些肉串儿,又因为怕生而有点难为情,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口水都快要流下来。许洛枫看得都想笑,帮她拿了一串羊肉串,吹凉后递给她,仔细地看着她吃,生怕她拿着签子乱扎,还帮她拿湿巾抹嘴角。

  慕小桃吃完一串意犹未尽,舔舔嘴唇又找爸爸要一串,许洛枫就对付着她吃饭,自己几乎没怎么吃。

  赵宁一直在看着这父女两个的互动,他感到欣慰,说:“你回来了,是要和樱樱在一起了吧,樱樱总算是苦出头了,小许啊,看着你和小桃这么亲,哥真是很高兴!来来来,喝酒!”

  他们喝的是白酒,许洛枫喝不太惯,两小杯下肚后已经有些晕了。

  饭吃到一半时,慕小桃和伦伦已经玩得很熟了,两个小孩年纪相仿,又都很活泼,在包厢里钻来钻去,玩得特别开心。

  赵宁给许洛枫递了一支烟,许洛枫接过,说:“哥,去外面抽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赵宁点点头,和许洛枫一起出了包厢,走廊角落里有个吸烟区,他们站在那里点起了烟。

  “你想问什么?”赵宁问。

  许洛枫沉吟了一下,说:“你能和我说说,樱樱生小桃时的事么?”

  赵宁瞪眼:“你不知道?”

  许洛枫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赵宁长久地注视着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小许,这事儿可说来话长啊。”

  ******

  吃过饭,许洛枫带着慕小桃回了宾馆房间,他喝多了,脑袋本就因为被尤新阳打而有些疼,现在更晕了。他强撑着帮慕小桃洗澡刷牙,最后抱着她去了床上。

  慕小桃午睡睡得好,这时候身处陌生环境很是兴奋,怎么也睡不着。许洛枫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小家伙却是时不时抬着脑袋看看周围,有时还爬到他身上去和拉他的耳朵,和他说话。

  “爸爸爸爸……”慕小桃叫着许洛枫,可怜的男人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只能强打精神回答:“唔?”

  “我今天的动画片没看。”慕小桃突然想到了这件事,语气很是懊恼,“茉莉花公主快要放完了,今天她,她会和四叶草王子见面。”

  “哦……”许洛枫闷闷地说,“回家后爸爸给你买碟片。”

  “四叶草王子帅帅的。”慕小桃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骨碌翻了一个身,去看许洛枫的脸。

  他关了大部分的灯,只余下了床头的一盏灯,灯光幽暗,他伤痕累累的脸看起来很有些狰狞。尤其是那青青的左眼,虽然已经有些消肿,但还是很可怕。

  慕小桃大着胆子伸手去戳许洛枫的左眼睑,许洛枫骤然吃痛,身子都抖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瞪慕小桃:“小桃,爸爸会痛的。”

  慕小桃瘪着嘴收回了小手,突然说:“爸爸,你这么难看,妈妈看到你会不会不喜欢你了?”

  许洛枫:“……”

  他捏捏慕小桃的脸蛋,语气很沉:“小桃嫌爸爸难看了?”

  慕小桃皱着小眉头看他,想了想,说:“你以前,还是帅帅的,现在,不帅了。”

  “那怎么办?”许洛枫说,“要是妈妈不喜欢爸爸了,小桃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经常有人问他的一个问题:“洛枫,你爸爸和妈妈要是离了婚,你跟谁?”

  许平川和洛玉群吵架时,说:“洛枫是我儿子!是我许家的种!你做梦都别想带走!”

  洛玉群也不甘示弱地喊:“洛枫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他是我儿子!我才不会让他喊其他女人做妈呢!”

  ……

  许洛枫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就问慕小桃:“小桃,爸爸问你,爸爸和妈妈要是不能在一起,你愿意和谁一起过?”

  他原本以为慕小桃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没想到,她居然想都没想就作了答:“和妈妈。”

  许洛枫不做声了,慕小桃小心翼翼地看看他,觉得爸爸似乎不高兴了。她伸出手指去摸摸许洛枫贴着创可贴的眉骨,很轻很轻的手势,说:“爸爸,你会好起来吗?”

  “唔,会好的。”

  “还会变得帅帅的吗?”

  许洛枫点头:“会。”

  “爸爸,你是不是很痛?”看着许洛枫微微颦起的眉,慕小桃凑过去,往他左眼睑上亲了一口,还舔了一下,她的声音细细的,“爸爸,妈妈教我的,舔舔就不痛了。”

  ……

  折腾了很久,慕小桃终于要睡着了。

  临睡前,她闭着眼睛、拉着许洛枫的手嘟嘟囔囔。

  “爸爸,我好想妈妈啊。”

  “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爸爸,你快点变得帅帅的……”

  许洛枫酒劲上头,睡得正熟时,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他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见身边的慕小桃也动了一下,赶紧伸手拍她,没看屏幕就按下了通话键。

  “谁啊?”

  他睡眼惺忪,头晕脑胀,还担心把慕小桃吵醒,口气不免恶劣了一些。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响起一个清脆却略带疲态的女音:“是我。”

  “樱樱?”

  许洛枫瞬间就清醒过来,他下了床,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夜色中的西安城很是安静,因为快要过年,路上车辆都少了许多。

  慕冯樱应了一声,又问:“你睡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不,没有。”许洛枫答完,又小心地问,“你在哪?”

  “我刚回到宾馆,好累。”慕冯樱叹了一口气,“洛枫,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今天……却感觉特别特别得糟。我……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发神经,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做这样一件事。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错误的,我……我后悔了,怎么办?我不想做了!”

  许洛枫站在窗子前,听着慕冯樱无逻辑地说着,他耐心地安慰她:“樱樱,别急,你慢慢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冯樱郁闷地说:“白谨和陶樱的事,我说给你听过。”

  “嗯。”

  “后来……”

  她把来西安后和陶樱见面的事都说给了许洛枫听,一桩桩一件件,陶樱严重的病情,白谨看似关心、实则敷衍的态度,还有白谨的异想天开的“一厢情愿”,陶樱莫名其妙的“顺水推舟”,最后说到了白谨的家庭。

  “他有妻子,还有个儿子,都上小学了。”慕冯樱情绪已经跌到谷底,“洛枫,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我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白谨的老婆孩子,他自己要做这么龌龊的事,我没阻止,居然还帮忙,我……我都怕被雷劈!”

  许洛枫说:“樱樱,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慕冯樱吸了吸鼻子,说:“你说。”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包括你,唯一有错的就是白谨。”

  慕冯樱插嘴:“我怎么没有错……”

  许洛枫声音温柔:“不管有没有你,白谨都会做这件事,他可以不通过你,通过其他人,这件事本就不是杀人放火,他只要给钱,有的是人会做。你只是……恰恰碰到了这件事,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责。”

  慕冯樱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而且,陶樱马上要去世了,是不是?”许洛枫说,“在这种时候,我们作为局外人,谁都无法去评判些什么,白谨再是不好,陶樱若真的想与他行一场婚礼,我们也是无话可说的。将死之人的心愿,谁能无视?樱樱,事已至此,其实与你已经无关了,明天,你把婚礼操作完毕,就把这件事忘掉,千万不要被他们困扰。白谨和陶樱的事,是他们自己酿成的果,和我们无关。”

  慕冯樱愣愣地重复着:“和我们无关?”

  “没错,和我们无关。”许洛枫的声音在夜色中低醇得像酒,慕冯樱觉得自己几乎要醉了,因为,他说,“樱樱,我不会像白谨那样的。”

  慕冯樱有些搞不清状况,张了张嘴,突然清醒过来,说:“你在说什么啊!很晚了,我、我要睡了。”

  “唔,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要早起。”许洛枫站姿随意,背脊轻轻地靠着墙,他望着窗外,笑起来,“晚安,樱樱。”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许洛枫走回床边,看一眼慕小桃,她翻了个身,睡得很香。他也上了床,一会儿后就睡着了。

  此时,与他们同一幢楼、同一楼层、只隔了三个房间的一个大床房里,慕冯樱正在懊恼地揪头发:“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大半夜地给他打什么电话呀!”

  发泄完后,她冲进洗手间,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咬牙切齿地说:“慕冯樱,你醒醒啊!我拜托你醒醒好吗!不要再做梦了!”

  然后,她又仰起了头,颓丧地捂住了脸:“嗷嗷——可是!他刚才干吗那么温柔啊啊啊——他平时讲话不都是阴阳怪气的吗!!”

  第七十三幕、我陪爸爸去了一个地方。

  闹铃在7点准时响起,慕冯樱赖了一会儿床后强迫自己爬了起来。她将窗帘拉得很开,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

  她眯了眯眼睛,定睛望向窗外,雪并没有停,片片雪花飘扬在空中,整个城市变成了白色的世界。慕冯樱心里略有些遗憾,做婚庆的人最怕婚礼碰到雨雪天,她曾经希望这一切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结束,也能让这整个事件少些阴霾。可如今看来,连老天爷似乎都觉得这件事配不上晴朗光明,干脆就用连绵数日的大雪来回馈白谨。

  不过,一想到所有的事都会在这天有个了结,慕冯樱还是有些兴奋,她归心似箭,努力地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都丢到了脑后。

  吃过早餐她便出了门,提着化妆箱赶去了陶樱所在的医院。她心里有些没底,陶樱这几天非常得虚弱,天气又恶劣,医生根本就不准她出门,慕冯樱也不知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一场婚礼。

  这一年的年初一和情人节撞在一起,花店里玫瑰价格暴涨,婚礼所用的鲜花还是前一晚慕冯樱和西安同行小蔡冒着风雪亲自去市场里运来的。在去医院的路上,小蔡给慕冯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布置婚车上的鲜花,教堂里的装饰也会在中午时搞定,小蔡问:“新郎大概什么时候到?”

  慕冯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大概要中午吧,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他关机,该是在飞机上。”

  赶到医院,陶樱已经不在ICU,护工告诉慕冯樱,她是自己要求回了她的单人病房。

  陶樱的病房被她布置得很温馨,柜子上摆着她与父母的合影,阳台上都是绿色植物,墙上挂着十字绣,病床上还丢着几个毛绒娃娃。陶樱对慕冯樱说过,她已经把自己和父母的房子卖掉了,将来,她会在这个病房里离开,所以,她希望这里能有一个家的感觉。

  慕冯樱来到病房时,发现病房里还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斯文男人。陶樱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过来,她向着慕冯樱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说:“小慕,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堂弟陶原,他一直在国外,今年回来过年,给我打电话才知道我生病了,特地赶过来看我的。”

  “啊,你好。”慕冯樱向陶原点头致意。

  陶原也礼貌地说:“你好,慕小姐。”

  陶樱笑着说:“陶原还没结婚,这样的话,伴郎不缺了,牵着我进教堂的人也有了。”

  慕冯樱突然就觉得有些心酸,这一天,她是伴娘,还兼跟妆,她把化妆箱放在桌上,说:“陶姐,你要不要洗个澡,洗完了我就帮你化妆了。”

  “好。”陶樱说着,又问,“白谨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慕冯樱小声说。

  陶樱被护工扶着坐了起来,她拿过床头柜上一面镜子看自己的脸,她的头发很是稀疏,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连着眼神都是浑浊的。她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说:“让他见见现在的我,也好。”

  陶樱在洗澡的时候,慕冯樱又接到了赵宁的电话,赵宁喊她一起吃晚饭,慕冯樱说:“我结束了就过来,你把地址给我就行。”

  赵宁说:“我下午要出门,今天雪下得很大,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好了。”

  这段时间因为春运和雪天,白天时路上特别堵,出租车很不好打,慕冯樱想了想就同意了,告诉了赵宁教堂的地址。

  讲完电话,她开始整理陶樱一会儿要用到的婚纱、假发、饰品和皮鞋,最后就看到了首饰盒里的钻戒。

  这枚钻戒是慕冯樱去买来的,白谨嘱咐她按照陶樱的指围买,慕冯樱就自作主张买了个最简洁的款式。

  她观摩过数不清的婚礼,每一场婚礼都会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慕冯樱一直觉得,这个瞬间的新娘子是最美的。当新郎将戒指慢慢地圈进新娘的左手无名指时,他们往后的人生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慕冯樱记得自己做过一场婚礼,在交换戒指前,新郎对新娘说:“我爱你,我愿为你终身受戒。”

  且不说这话有没有太过肉麻矫情,至少在那一刻,慕冯樱看到了新娘眼中闪烁的眼泪。

  她仔细地看着属于陶樱的这枚戒指,心想,等一下白谨将它套在陶樱指上时,却是一点都不浪漫唯美。慕冯樱知道,在上帝的注视下,这神圣的仪式只会彻底沦落成一场闹剧。

  ******

  许洛枫带着慕小桃去餐厅吃过早餐已是上午9点,挂下赵宁电话后,他心情很是愉悦。

  但是慕小桃的心情却非常非常不好。她再也不愿待在酒店里了,先是缠着许洛枫撒娇,说要找妈妈,许洛枫哄了她几句哄不住,她索性狠狠哭闹了一场。最后,她独自一人躲在酒店房间的角落里生闷气,用落地窗帘挡着自己。许洛枫过去拉她,她就扭着身子甩开他的手。

  许洛枫很无奈,对她说妈妈在工作,下午就能见到她。慕小桃根本不信,大声说:“你骗人!”

  “爸爸没有骗你。”许洛枫干脆也坐在了地上,和慕小桃一起躲在窗帘后面,他指着窗外说,“你看,雪下得好大啊。”

  慕小桃高高地翘着小嘴,气呼呼地别开头不理他,许洛枫伸手去揉她脑袋,她的小手就噼里啪啦地打他,一不小心打到了许洛枫的鼻子上。

  “嗷——”他低呼一声,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装,两只手紧紧地捂着脸,慕小桃有些慌张地看着他:“爸爸……”

  许洛枫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见慕小桃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看的他心都要化了。他搂过慕小桃,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问:“小桃想出去吗?”

  “嗯。”慕小桃连连点头,“你说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妈妈!”

  许洛枫想了想,说:“这样吧,爸爸上午带你去一个地方,下午,我们去找妈妈,好吗?”

  慕小桃瞪大眼睛:“你保证!”

  许洛枫微笑:“我保证。”

  他带上慕小桃出了门,在酒店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抱着女儿上了一辆出租车。

  依着赵宁给他的地址,车子到了大差市,许洛枫抱起慕小桃往巷子里走去。

  雨雪交加,寒意逼人,他紧紧地搂着慕小桃,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冷风刮得人脸颊疼,慕小桃也是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许洛枫的肩窝里,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许洛枫好不容易找到那幢暗黄色的三层小楼,小楼的屋顶、屋檐和窗台早已被雪覆盖,在巷子深处越发显得孤独幽静。

  许洛枫裤脚和后背已经被雨雪打湿。他躲进屋檐下,将慕小桃放下地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敲了敲门。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着戴着墨镜、满脸伤痕的许洛枫很是警惕,又低头看到他身边表情懵懂的慕小桃,她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找谁?”她问。

  许洛枫说:“我找一位王老太太。”

  那女人愣了一下,说:“找我妈?她已经去世两年了。”

  许洛枫眉头一皱,眼神里透出了失望。

  中年女人奇怪地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老有人来找我妈,前几天还有个女孩子来找她呢,是我们这儿以前一个租客。”

  许洛枫知道那是慕冯樱,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便决定告辞,刚要开口,慕小桃却拉着他的裤腿说:“爸爸,我想拉恩恩!”

  许洛枫很无语,他看了看四周,问中年女人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那女人看了看慕小桃憋得通红的小脸,又看看他们身后漫天的雪花,说:“公厕很远,进来上吧。”

  屋子里有供暖,异常得暖和。许洛枫摘掉了慕小桃的毛线帽和围巾,脱了她的小羽绒服,带着她去了卫生间。

  帮慕小桃上完厕所擦了屁股后,许洛枫又帮她洗了手。这些天来,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些,再也不会像起初几次那样手忙脚乱。

  许洛枫对中年女人说谢谢,想要带慕小桃走,小丫头却被屋子里一条小黄狗吸引住了,她跑过去蹲在地上逗小狗玩,小狗冲着她汪汪叫,摇摇尾巴,慕小桃笑了起来,回头对许洛枫说:“爸爸,有小狗狗耶!”

  “嗯,你小心一点。”许洛枫说完后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家具很旧,多年前的装修风格,墙角还有渗水的印记。

  中年女人见慕小桃可爱,又喜欢小狗,也没催他们离开。她这屋子本就出租了几间,家里来的人挺杂,她也不怕,大大方方地问许洛枫:“你想租房子吗?”

  “不,不租。”许洛枫摇头。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她还挺八卦。

  许洛枫已经说得很溜了:“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呵呵呵……摔跤还能摔成这样,真稀奇。”女人又问,“那你来找我妈,有什么事?”

  许洛枫说:“前几天来找王老太太的那个女孩子,她是……我妻子,我知道当年她在这里住过几个月,王老太太很照顾她,所以我和女儿就想来看望王老太太。”

  中年女人很仔细地想了想许洛枫的话,转身去厨房给他们倒来两杯热水,她突然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租二楼房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姑娘!是不是她?”

  许洛枫的胸口有些堵,他点头:“是,就是她。”

  “果然是她!但是我都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中年女人的视线瞄向边上和小狗玩得起劲的慕小桃,她惊喜地问,“这就是那姑娘的女儿?”

  许洛枫点头:“是的。”

  “呦!都这么大啦!你是她爸爸?是那姑娘的老公?”中年女人笑起来,“唉……的确是过了好些年啦,我妈走了都两年了。她活着的时候有时还会叨叨,说那个姑娘回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要是知道那姑娘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一定开心坏了,她最喜欢小孩子了。”

  二楼那间房的租客在过年前退租了。中年女人带着许洛枫和慕小桃上了楼,说要给他看慕冯樱曾经住过的房间。

  打开房门,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散了出来。慕小桃捂住了鼻子,许洛枫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10平米大,简陋,逼仄,破旧,还不带卫生间。

  房里有非常简单的旧家具,还有起皱了的墙纸、变了色的地板和摇摇欲坠的灯。

  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墙上一台破烂的空调。

  这个房间和慕冯樱当年在嘉兰名居的家完全不能比,连许洛枫在Z大校外租的房子都比不上,甚至于,它还比不过Z大的学生寝室!

  许洛枫难以想象,那时候的慕冯樱,怀了孕,却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住在这样的一间小房子里,一住就住了三个多月。

  她投奔了赵宁,却没有告诉赵宁怀孕的事,她只是说她请了一个学期的假,想出来散散心,恳求赵宁不要告诉她的父母,要不然,她就会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赵宁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当时他儿子还没满一岁,需要照顾,帮慕冯樱租了房子后,他就不大来管她,平时顶多给她打个电话,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慕冯樱怀孕的事实。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天天在家门口带着土狗大旺晒太阳,慕冯樱待在房里没意思,有时就下来透透气。

  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再加上一条狗,便成了每一天这幢房子跟前固定的一道风景。直到有一天,王老太太问慕冯樱:“小妹,你是不是有喜啦?”

  慕冯樱大惊失色。她每天都穿着很宽松的衣服,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吃得很差,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多多少少有点孕吐,因此怀孕四个多月了人还是很瘦很瘦。

  王老太太问了慕冯樱几句后,年轻的女孩就抱着膝盖哭了。王老太太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没把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儿女听,她开始照顾慕冯樱的饮食,每天亲自下厨做菜,荤素蛋奶都搭配齐全,然后端自己房里,骗儿女说是自己吃。

  这些朴素却充满心意的饭菜,都进了慕冯樱的肚子。

  她一个人待在西安,这个她小时候过过暑假的城市,她哪儿也没去,就是成天待在出租屋里,用笔记本电脑放碟片看。

  她时常发呆,有时会哭,待在王老太太身边时,就趴在她膝盖上哭,大旺则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友善地舔着她的手。

  这些事,都是她离开以后,王老太太说给儿女们听的。

  2006年1月,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赵宁终于想起过来看看慕冯樱了。

  慕冯樱平时深居简出,小楼房里除了王老太太,还真没其他人发现她怀孕,但是赵宁是冲着她来的,这时候慕冯樱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人也胖了起来,赵宁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怀疑上了。

  他有过妻子怀孕的经验,见慕冯樱神不守舍的样子,他硬生生憋住了没问,回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慕洋。

  许洛枫站在小楼门口,左臂抱着慕小桃,右手撑着伞。

  中年女人站在他身边,指着几米开外的一个转角处,说:“喏,就是那里,那个姑娘的父母找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在那里见的面。那天我刚巧在门口和邻居说话,全部都看见了,才知道那姑娘原来怀了孕呢。”

  那时候的慕冯樱刚去外面散步回来,黄昏时分,她挺着肚子、托着后腰走到那个转角处,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她的面前五、六米远处,站着慕洋和冯云秀。

  慕冯樱当时就绝望了,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慕洋大步走到她面前,面色铁青,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慕冯樱浑身僵硬,她眼一闭,缩起脖子侧转了身,双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预想中的耳光迟迟没有落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终于大着胆子回头看自己的爸爸。

  慕洋的手还是扬起在空中,但是手指已经捏成了拳,他的眼泪糊了一脸,一个未满50的硬朗汉子,就这么站在巷子中间,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慕冯樱也哭了,她抖得像片风中残叶,冯云秀慢慢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把慕冯樱抱进了怀里,说:“好啦,不要哭了,我的傻樱樱,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

  许洛枫临走前,中年女人有些好奇地问他:“当年,你在哪里?”

  许洛枫抱着慕小桃愣在当场。

  当年,他在洛杉矶,心理空虚,身体也空虚,正和第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他和路云帆一起合租在高档公寓里,吃穿用度都能随心所欲。他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很少会想到过去,也不太展望未来。

  只有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他会从梦中突然惊醒,伸手往边上一捞,冰冷空荡,他会起来抽一支烟,放纵自己想念曾经的那个女孩。

  来洛杉矶,他没有带其他关于她的东西,只带了那把牛角梳。

  有一天,他去洗手间,却再也找不到那把梳子。

  他问路云帆,路云帆说:“哦,那把梳子都裂了,我就给扔了。”

  见许洛枫愣在那里,路云帆问:“怎么,这把梳子……很重要吗?”

  “不。”许洛枫转过身,“就是一把普通梳子而已。”

  ……

  “爸爸,好冷!”慕小桃的呼声唤回了许洛枫的思绪。他站在巷子里,回头望去,纷飞的雪花中,那幢暗黄色的小楼静静矗立。

  他想象着那个女孩,就如他现在这样走在这条巷子里,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走得很慢很慢,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却并没有任何温暖的人或事迎接她。

  她只能回到那个简陋甚至脏污的房间里,默默地度过那令人绝望却又心生希望的一天,一天,又一天。

  “爸爸!”慕小桃见许洛枫老是发呆,很是不满,她拉着他的衣领着急地说,“你答应带我去找妈妈的!我要找妈妈!”

  许洛枫看向她,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妈妈。”

  74

  中午时分,慕冯樱接到了小蔡的电话,他说:“小慕,新郎官到了!”

  慕冯樱松了一口气,说:“那你们就赶紧过来吧,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

  挂下电话,她望向陶樱,她正倚在病床上绣十字绣,此时也向慕冯樱看了过来。她已经化好了妆,但是还穿着病号服,头发稀疏无光,配着脸上的妆容,看起来相当诡异。

  “他来了?”陶樱问。

  慕冯樱点头:“嗯。在路上了,陶姐,我帮你换婚纱吧。”

  拉上了窗帘,慕冯樱和护工一起扶着陶樱站起来,帮她穿上了婚纱。

  婚纱是根据陶樱的身材改制过的,一字领,长袖,收腰,大裙摆。穿好以后,慕冯樱取来假发替陶樱戴上,又为她发上别上了头纱。

  做完这些,她请护工拉开了窗帘,原本幽暗的房间立刻变得明亮,慕冯樱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陶樱,突然就有些失神。

  穿着白色婚纱的陶樱虽然消瘦,但因化妆品的遮掩,气色看来好了许多,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肤色不再那么黯淡,长睫翘翘,嘴唇红润,面容甚至可说是清秀明丽了。

  护工拿过镜子交给陶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笑起来:“小慕,你真厉害,这还是我吗?”

  “我没学过,手很生,就是自己瞎琢磨的。”慕冯樱不好意思地说,“店里忙的时候化妆师不够,我就去顶一下。”

  陶樱笑眯眯地说:“不,真的很好,把我化得那么漂亮。”

  然后,她觉得有些累,就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病房里变得十分安静,慕冯樱无聊地玩着手机游戏,直至敲门声响起。

  她过去开门,陶原站在门外,轻声说:“他们在楼下了。”

  慕冯樱点点头,回身看陶樱,她已经醒了过来。

  因为是在医院,各种热闹折腾的环节都取消了,没有鞭炮,没有堵门,白谨只是手握捧花款款行来。

  他穿一身深灰西服,左胸别着礼花,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金边眼镜,他虽已过不惑之年,外表看起来却是优雅从容,气质出众。摄影师跟在他的身边,拿着单反不停地拍着照。白谨走到病房门口时,渐渐停下了脚步,慕冯樱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很不友好,白谨叹口气,说:“慕经理,对不起,我是真的抽不出空来。”

  “白先生,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慕冯樱冷冷地开口,“陶姐在里面,你进去见她吧。”

  她和护工一起走出了病房,与陶原、小蔡站在一起。白谨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迈入病房。

  他与陶樱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小时,慕冯樱不知道他们的见面会是怎样,她也无意了解。等在走廊上,陶原与她聊起天来,问:“慕小姐,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接下这一场婚礼?”

  慕冯樱答不出来,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个借口逃离J市,出来散散心。可是这一个多星期,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知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许洛枫一直没有放弃和她联系,这一点令慕冯樱有些困惑,而她自己,在工作中感到巨大的压力时,居然忍不住找许洛枫做了倾诉,这又令她很是惶恐。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地忘记他,尤其是在他又一次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她生活中以后,她原本已经死寂了的心再次蠢蠢欲动。可是,正如她对郭彦说过的话,许洛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慕冯樱知道自己还是对他抱有过大的期望了,幸好,她知道得还不算太晚。

  这一次与他别离,不再像五年前那样痛苦了。现在的慕冯樱虽然才25岁,依旧年轻,但是和同龄的女孩相比,她无疑要比她们成熟一些。

  她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工作方面,她要思考公司的业务拓展和发展方向,樱桃婚庆的办公场所实在是太小了,而业务量却在不断增大,慕冯樱和邓柔商量后想着等过了年,将婚纱摄影和婚庆业务分开,寻一间更合适的店面主做婚庆。

  在私人事务上,她担心着父母的身体,想着等夏天慕小桃放暑假时,带着父母和女儿一起出去玩一趟。小桃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都忙着照顾她,后来慕冯樱工作忙起来,又没有多余时间,所以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四口还从未一同出去长途旅游过。

  然后,慕冯樱又想,小桃已经上小班了,要不要给她报点儿兴趣班?萌萌妈妈说萌萌开始学小提琴了,王睿妈妈说王睿在学画画了,慕冯樱原本是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养育小桃的,但到了这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有些犹豫起来。

  还有啊,将来慕小桃要读哪所小学呢?妈妈们都在讨论学区,慕冯樱想,要不要卖掉桃花苑的房子,去买一间学区房。

  最后,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慕冯樱觉得自己必须要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她是不是应该继续相亲。

  尽管又一次被伤害,慕冯樱还是相信爱情。只是现在,她的择偶标准已经变了,她想要找一个像慕洋那样的男人,正直,善良,包容,宽厚,勤劳,负责任,有担当。

  哪怕她怀着孕被父母带回了家,经受着旁人的各种非议时,慕洋也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当亲戚问起慕洋,知不知道小孩的爸爸是谁时,慕洋瞪着眼睛说:“老子管他是谁!老子只知道樱樱肚里的孩子是老子的亲外孙!就是我们慕家的小孩!”

  当慕小桃被诊断出婴儿先髋时,有亲戚劝慕洋把小孩丢了,说慕冯樱带着健康孩子都很难嫁人,何况小孩还有病,将来可能都会走不了路。

  慕洋气得当场就翻了脸,说:“老子养得起!你他妈管得着吗!小桃将来就算有后遗症了,老子就背她上幼儿园!背她上小学!背她上初中!上高中!谁再提让我们不要她,谁就他妈再也不要踏进我们家的门!”

  和其他未婚先孕被父母视作耻辱、甚至赶出家门的女孩不同,慕洋和冯云秀成为了慕冯樱的一道保护伞。他们始终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毫无怨言地帮她照顾慕小桃,让她全力发展自己的事业。也正是因为他们,还有一直暗地里帮着慕冯樱的郭彦、毕业后拉着慕冯樱一起创业的邓柔,以及钱语珊、丁露、章晖等少数几个知道事情真相却完全没有泄密的好朋友,慕冯樱才能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

  她从小就羡慕父母的感情,他们一辈子和和美美,就算有过小争执,慕洋厚着脸皮哄一哄,认个错,两个人立马就和好了。

  冯云秀长得很漂亮,与她一比,慕洋的外表就逊色了一些。小时候,慕冯樱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会找爸爸做对象,爸爸文化不高,当时工作一般,长得也不帅啊。

  冯云秀就笑,说因为爸爸是个好人啊,她跟着爸爸,心里会特别得踏实。

  那个时候的慕冯樱对这样的回答不以为然,她在心里想,等她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高高帅帅的男朋友,白皮肤,尖下巴,留着黑色的碎发,五官特别好看,就像美少女战士里的夜礼服假面那样,带出去可拉风可拉风。

  这些年,慕冯樱经历了不少的事,她终于明白,有些事、有些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想着陶原的问题,慕冯樱回答说:“我的确是受了白谨的委托过来的,我当时想,如果陶姐拒绝,我一定立刻就回去。可是,陶姐没有拒绝,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陶原沉默了一下,说:“我姐姐是个痴人,她的人生原本不该这样的,碰到白谨,全心全意付出这么多,最后却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说实话,我很替她不平。而且,我也很担心。”

  “担心什么?”

  陶原笑笑不答,慕冯樱又问:“陶先生,你也是男人,如果当年你处在白谨的位置,你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陶原愣了一下,开口道:“我没有经历过走投无路的阶段,说实话,我很难设身处地地想。”

  见慕冯樱陷入了沉思,他又问:“慕小姐,那你是女人,如果你是陶樱,你会原谅白谨吗?”

  “谈不上原谅,我会努力忘记他。背着仇恨生活,多累啊。”慕冯樱缓缓摇头,“如果我是陶樱,在白谨领下结婚证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已经没关系了。”

  陶原苦笑起来:“这就是我担心的东西,陶樱不一定会像你这样想。”

  正聊着时,病房的门开了,白谨站在门后,眼睛红通通的,慕冯樱和陶原走进了病房,陶樱虚弱地靠在床上,她穿着婚纱,肩上披着白色羊毛披肩,面上神情却是淡淡的。

  她对慕冯樱说:“是不是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教堂吧。”

  ******

  冬日里的教堂格外得庄严肃穆,大雪落下,哪怕小蔡做了浪漫的鲜花拱门,铺设上长长的红地毯,也无法抵消掉那股庄重之气。

  仪式安排在下午1点,休息室里,慕冯樱替陶樱补了妆,她看起来就像一支快要燃到底的蜡烛,生命力渐渐抽去,小小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慕冯樱忍住心中悲伤,换上了伴娘裙,是一件香槟色的长袖加绒短裙,她穿了两双丝袜给自己驱寒,还是抵不过阵阵寒意。

  陶樱喝了一点热水,看慕冯樱在为自己盘头发,她笑着叫她:“小慕,你过来,我帮你盘。”

  慕冯樱依言坐在了陶樱面前,背对着她,陶樱拿过发绳,仔细地帮她盘起头发来。看着她浓密的长发,还有颈后白皙细腻的肌肤,陶樱忍不住说:“小慕,你真年轻,真漂亮,真让我羡慕啊。我有时候在想,你能和孩子的爸爸重新走到一起,这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不管以前你们发生过多少不开心的事,他总归是回来了,对吗?”

  慕冯樱不忍心再骗她,说:“陶姐,其实,我和我女儿的爸爸,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陶樱很惊讶,“你上次不是还说你和他在一起了么。”

  “……”慕冯樱不知道该怎么说,头发已经盘好了,她转过身来,“陶姐,他不爱我。以前不爱我,现在还是不爱我。他心里爱的只有他自己,哦,还有小桃,就是我女儿。他爱小桃,却不爱我,他说要和我结婚,其实只是为了给小桃一个完整的家庭。”

  陶樱眨眨眼睛:“他这样和你讲?”

  “他和别人这样说的。”慕冯樱垂下眼睛,眼角也湿了一些,隔了一个多星期,再一次想到那个录音的内容,她的心还是钝钝地痛,“所以,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正说着,小蔡敲门进来:“小慕,外面有人找你。”

  ******

  慕冯樱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到教堂门口,她一眼就见到了十米开外的那两个人。

  雪依旧下得很大,一片一片地像羽毛那般落下,一个小孩子在被雪厚厚覆盖的草坪上奔跑,她戴着红色的毛线帽,头顶缀着一颗毛绒大球,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红色毛线围巾,身上穿着白色的小羽绒服——慕冯樱太熟悉这身打扮了,这和许洛枫给慕小桃买的衣服帽子一模一样啊!

  她又看到了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穿一身黑色大衣,脸上还戴着墨镜,此时正团起一个雪球向着那小孩子砸去,小孩子没躲开,被击中了也不恼,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帽子上的红球球不停地颤。她也团起了一个雪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男人冲去,跑近了才把雪球向着男人丢去。

  男人躲闪的时候扭过头来,就看到了慕冯樱,他笑了起来,隔了那么远,慕冯樱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弯起的嘴角,他向着那小孩招手:“小桃,过来,看谁出来了!”

  “妈妈!”

  团子一样的慕小桃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几乎是用扑的扑进了慕冯樱怀里。慕冯樱已经完全傻眼了,直到低头看见女儿熟悉的笑脸,她才反应过来,大声地喊起来:“小桃!”

  她一把把慕小桃抱了起来,紧紧地贴在怀里,慕小桃往妈妈脸上嘬嘬地亲了两口,高兴得摇头晃脑:“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慕冯樱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和慕小桃亲昵了一会儿,她将她放下了地,抬头去看已经走到她面前的男人。

  “你的脸怎……”慕冯樱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伤,话还未说完,许洛枫已经快速地脱下了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今天零下3度,你不要命了?”他语气有些不好,将她大衣衣襟拉严,又去摸了摸她的手和脸颊。

  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慕冯樱措手不及,想要脱下来,手才动了一下,就被他按住了。

  她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小桃……”

  “我来找你。”许洛枫把慕小桃抱起来,拉着慕冯樱走到教堂门口的屋檐下,他轻轻地掸着慕小桃身上、帽子上的积雪,掸完了又去掸慕冯樱身上的。

  慕冯樱皱着眉头打量许洛枫的脸,最后实在忍不住摘下了他的墨镜,看到他肿胀青紫的左眼,她震惊极了:“你的脸怎么回事啊!你和谁打架了吗?有没有去看医生,这只眼睛不会有事吧?!”

  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左眼,指尖有些凉,许洛枫没有躲开,反而抬手捉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会痊愈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和小桃一起来接你回家,你爸爸说等我们回去吃年夜饭呢。”

  慕冯樱提防地看着他:“‘我们’?”

  “对啊。”许洛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樱樱,上个星期你电话里和我说的事,我不同意。”

  慕小桃很好奇地问:“什么事啊?爸爸。”

  许洛枫咳嗽了一下,说:“就是妈妈不愿意和爸爸结婚的事。”

  慕小桃很着急,举着手说:“我也不同意!”

  慕冯樱:“……”

  她瞪着许洛枫:“孩子在这儿,你别胡说八道。你……你这个人也太自私了,你这算什么意思啊!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那天电话里我也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明知道将来会是一场悲剧,我们何必要浪费彼此时间。许洛枫,你自己最最清楚,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许洛枫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完,然后,他说:“那如果,是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呢?”

  慕冯樱愣住了,眼珠子转了一下后,说:“我不否认,我喜欢你,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单方面的喜欢,并不能算是感情基础。就像你爸爸当初也喜欢你妈妈,结果还不是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每天吵吵闹闹,时间久了,就连其中唯一的那份喜欢都被消磨殆尽,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失望,一个痛苦。”

  许洛枫缓缓地摇头,语气诚挚:“不,我是说,双方面的感情基础。”

  慕冯樱呆呆地看着他,良久后,她摇头:“不可能,你骗我的,许洛枫,你不要用这种话来骗我,挺没劲的。”

  许洛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路云帆那样热烈地表白,甚至连小有情调的浪漫暗示都做不到。

  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默下来,慕小桃在许洛枫怀里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这时,陶原走出来找慕冯樱:“慕小姐,时间到了,我姐姐身体不好,我们抓紧时间把婚礼举行了吧。”

  慕冯樱回头看他,说:“哦,好,我马上进来。”

  陶原看到了许洛枫和慕小桃,问:“这两位是?”

  “这是我女儿小桃,那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慕冯樱的回答令许洛枫很是不爽,他插嘴道:“我是小桃的爸爸,我姓许。”

  “……”陶原在心里分析了一通他们的关系网,说,“既然许先生是慕小姐的朋友,不如一起进来观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