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意外与明天(1 / 1)

常欢(影子恋人) 人海中 1 万汉字|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一章 意外与明天

  1

  晚上严子非在书房忙碌,我不肯进房,一定要抱着书坐在看得到他的沙发上等他。

  他说了几遍让我先睡,看我坚持,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明天你还要上课。”

  我回答他:“要大考了,课都停了,我带了书在这里复习,放心,我不出声。”

  他坐在桌前说话:“我以为你这样的好学生是不用复习的。”

  我其实累得连自己看到那一页都不记得了,只嘴硬:“我就是那种从来不在大家面前复习,回到家通宵拼命的人。”

  他笑着看我:“然后考了第一,还假装自己连书都没有看过?”

  我弯起眼睛,捂住嘴点头,顺便捂住自己快要忍不住的一个哈欠。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对着电脑看文件。书房很大,与房子里其他部分一样纯粹男性的空间,原木书桌宽大厚实,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落地灯晕黄的光把我笼在里头,沙发是皮的,很大,非常舒服,我可以把整个人都窝在里面。手里的经济学概论是我早已复习完毕的,枯燥的数字与公式增加了我的睡意,我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又舍不得合上。

  严子非就坐在离我三步以外的地方,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屏幕的微光让他的五官半明半暗,偶尔他也感觉到我的注视,略微侧脸看过来,对我笑着扬一扬眉毛。

  一切都平静、舒适,完美得不像是真的,我们离得这么近,我只要扔下书站起来,就可以抓住他的手,但他离我又是那么远,我与他在一起几个月了,除了这被圈起的百十平方米,再没有其他场合是我们可以如此靠近的,除了小施之外我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与他共事的人。

  或许还得算上何琳,其实她也不必难过,我上一周还在电视上看到她与严子非一同出席金融论坛的活动,她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边,她与严子非一同上台的时候,所有的闪光灯都对准了他们俩。

  那天晚上严子非带我去吃夜宵了,离开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还有几分钟就是关门时间,宿管阿姨问我还回来吗,我都不敢看她的脸,然后小施的车就开进来了。她看着那车叹了口气,对我说:“常欢,你还是个孩子呢,要自己小心。”

  我上车,一直到车子驶出学校才把头抬起来。

  小施还是把我送到了那间弄堂里的小饭店,老板一如既往的不爱搭理人。严子非已经在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桌边上,送开了领口卷起了袖子,自己在剥虾。

  我坐下的时候,面前就已经有了一小碗剥好的虾肉,老板走过来瞪眼睛:“就你手快,这要自己剥才有味道。”

  问问啊我都不好意思了,严子非还是平常的笑容,只说:“我不饿。”

  老板怒了:“不饿跑来吃什么夜宵?别人订了好几天想吃都吃不到。”

  他回答:“就想和她坐在一起吃点儿东西。”

  老板噎了半晌,走了。

  我一张脸涨的通红:“我自己来剥吧。”

  他也不坚持,停下手,声音温和地说:“好。”

  我一边剥一边说:“今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学校里?”

  我点头:“小戴买了个电视机。”

  他靠着椅子,伸长腿:“论坛是上周的事情,那不是直播。”

  我很认真地继续剥虾。

  “我和何琳一起参加的,有家英国公司想与何氏合作,她代表她父亲来签字的。”

  其实他不需要向我解释任何事,我都懂。

  我没说话,只点点头。

  他看着我,过一会儿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就好像我是个很小很需要安慰的小孩。

  我想起袁宇说何琳哭了,我不知道严子非与她谈了什么,她是否对他说了那张照片,我没有问,也不想知道,一段感情不需要太多的提问与回答,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受伤害。我相信严子非对我是好的,真心想让我在他身边的,至于其他,他没有告诉我的,我也不想知道,就算不幸知道也要强迫自己全部忘记,放到大脑中那个叫做永不打开的文件夹里,永远封存起来。

  “常欢。”严子非突然叫我。

  我嗯了一声,猛地睁大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睛。

  他走过来,拿走我手里的书。

  “去睡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再想拒绝,他已经把我抱起来了。

  我真爱他的怀抱,那样有力、温暖,充满了安全感好得让人想流泪。

  晚上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朦胧中有人在我身边躺下,又把我伸在被子外的一只手放了进去。

  我本能地靠向他,他就张开手把我抱住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沉稳的心跳仿佛最好的催眠曲。

  模糊见听到他问我:“不闷吗?”

  我不答,只收拢双手,把脸贴的更紧,完全是在梦里耍无赖的姿态, 他好像笑了,也没坚持推开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在严子非的怀里,半张脸仍旧贴在他的心口上,被子推到我的下巴处,她的整个肩膀都在外头,我一动,他就醒了,低头看我。

  我与他四目相对,然后一时冲动,仰头就吻了他。

  严子非在一秒之后回吻了我,这个清晨突然开始的一个亲吻渐渐拉长,最后打乱了一切节奏。

  他翻身俯视我,然后解开我身上的一切束缚,我顺从地回应他,他是我优雅而从容的爱人,带领我看见天堂,我迷恋他身上的一切,他的笑容、气味、声音、身体,因为不可能永远留住,所以全都弥足珍贵。

  一切停止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他俯视我,那双黑色的眼睛仍旧残存着潮湿的情欲。

  然后他翻身下来,抱住我,再次吻了我。

  这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亲吻,或许胜过千言万语,但他不会知道,对我来说,沉默比一万个拒绝更伤人。

  等我回到学校后,就把压在箱子底下夹层里的那张照片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箱子一打开,袁宇的羽绒服就露出来了,我将它推到旁边,再拉开夹层的拉链。

  那张照片和妈妈留下的存折放在一起,存折里的钱早己被我提空了,那原本皱皱的表面也被我摸得有点儿卷边,上,我将它小心拿出来放在膝盖上,再从更里面一点儿的地方摸出那张照片。

  寝室里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临近大考,就连平时从不把课程表放在心上的小戴都发奋图强起来,小戴有录音笔,复习课的时候把老师所说的重点都录下来,然后去图书馆戴着耳机想听几遍就听几遍。至于雯雯,她从寒假以后就和大二的一位师兄谈上了,师兄义务提供自己上一年所有的考前重点和笔记,约会兼复习,两不耽误。

  开灯的时间还没有到,我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上看那张照片,黄昏的夕阳融在了泛黄的照片上,这真是神奇的东西,薄薄一张纸片凝固时间,那两张幸福的面孔逃脱了岁月的摧残,在照片上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并且永远幸福。

  我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自惭形秽。

  2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的时间,就连小菜都看出我的情绪低落,上班的时候问我:“常欢,你担心考试吗?”

  我正在擦烤箱,头埋在烤箱里回答她:“还好。”

  小菜一脸同情:“我上学那会儿,每到考试夜里就睡不好。”

  “熬夜复习吗?”

  “不是,寝室里没灯,其他人都拿个小凳去厕所和洗衣房看书,晚上我眼一睁,上下左右一个人都没有,跟恐怖片似的,我害怕。”

  我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擦,回应一句:“你都不用复习的啊?天才生。”

  小菜学老板的样子发了个鼻音,得意扬扬地说:“复习什么?我眼睛好,进考场前后左右桌上的考卷都是我的小纸条。”

  我刚把头伸出烤箱,忍不住笑了,小菜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看到你笑了。”

  我奇怪:“我没苦着脸啊。”

  小菜动动眉毛:“你觉得有人看着你的时候是没有,不过没人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的。”她这样说着,还特意用手将自己的两条眉毛拉下来,一张嘴用力往下折,做出一副很窘的表情给我看,又强调了一遍,“这样的!”

  我吃了一惊,怎么?我难道不是一直面带微笑的吗?如果连小菜都能看出我的不安,那其他人呢?严子非呢?

  考试没什么难度,对我来说卷子上所有的题目都是亲切的,我从不明白为什么身边许多人谈考色变,这分明是生活中唯一有标准答案的比赛,如果连它都觉得可怕,那还有什么是不令人恐惧的?

  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爸爸来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任何事先通知,我回到寝室一推门,就看到他坐在寝室里等我。

  寝室朝北,他坐在背光的地方,低头翻看小戴丢在桌上的一本数码杂志。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习惯性地僵硬了一下,然后才能开口。

  “爸爸。”

  爸爸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转过头看着我,低低唉了一声。

  我们对视了两秒钟,我迟疑地,又叫了他一声。

  “爸爸。”

  他突然回神那样,朝我走近一步:“考完了吧?”

  门被推开了,雯雯与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看到我们俩面对面站着就是一愣。

  我赶紧给介绍。

  “雯雯,这是我爸爸。”

  那中年男人稍微有些秃顶,笑容和雯雯一模一样,听到这句话就上来跟我爸握了握手。

  “常欢爸爸是吧?我是雯雯爸爸,你家常欢可厉害了,总考第一名,次次拿头等奖学金,我家雯雯差远了,我总让她跟你女儿好好学习学习。”

  雯雯叫了一声:“爸!”声音拖得长长的,明显是在撤娇。她爸爸就笑着拉了拉她的辫子,走到她床边上一看,顿时哎哟了一声:“自己把铺盖卷好了啊。真长大了,开学那天还是我和你妈给你铺的被子呢。”

  雯雯跺脚,又叫了一声:“爸!”

  雯雯爸哈哈大笑,一只手把她整理好的铺盖卷提起来,另一只手又拉起她的行李箱:“行了行了,咱们回家,你妈在车里等着呢。”

  雯雯与她爸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寝室里就又只剩下我和爸爸了。我转身找了自己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看着他再次坐下,自己也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但我们生分得太久了,一台太久没有发动的机器总需要一点儿缓冲的时间才能继续运作。

  爸爸喝了一口水,终于开始说话。

  “常欢,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我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我也考虑了很久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了,我们终究是父女。”

  我很紧张,只低头听着,隐隐还有些期待。

  爸爸咳嗽一声,像是很难继续,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是这样的,你妈妈走了也快一年了,你在这里读书,过年也没回去,我在江西从早到晚家里只有一个人,日子实在不好过。”

  我实在没想到爸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在我心中永远是带着恐怖阴影的,我从小不敢太过靠近他身边,怕他不知何时就会突然伸出手来给我一巴掌。但他现在坐在我面前,低着头说一个人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是真的老了,而且瘦了,两眼浑浊,染过的头发也遮不住发根刺眼的雪白,一双手皱得像失水过多的苹果,又因为酗酒,无论何时都在微微发抖。

  我突然鼻子就酸了,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我早己不是个无知的孩子了,也知道他这一生的不如意与不甘心.我其实应该理解他的,我可怜的、被命运打倒的父亲。我只是害泊,恳求也得不到的爱太令人伤心了,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更令我绝望。

  我哽咽了一下,开口说:“爸爸,我跟你回去。”

  爸爸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拿在手上的杯子晃动了一下,水溅出来,在斑驳的地面上留下一小摊痕迹。

  我半立起来,想要朝他走过去。

  但他低头放下杯子,并不看着我说话。

  “我是来跟你说,我在江西有人了。”

  我维持着半立的姿势,茫然地看着他。

  他终于把那杯子放好了,抬起头,在我这样的目光下居然语不成段起来。

  “我就是来跟你说,我在江西,在江西己经……”

  我艰难地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却仍旧无法理解。爸爸又咳嗽了一声,好像喉咙里滚动着一口浓痰。

  这声咳嗽之后,他终于把话清楚连贯地说了出来。

  “常欢,我又有人了,别人给介绍的,她姓林,也是厂里的,我跟她己经住在一起了,你要是想回去也行,我先跟她说一声。”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心一下子冷下来,嘴唇发麻,自己伸手摸了摸,觉得连皮肤都变硬了。

  我再看他,就看出他的变化了。他身上穿得很整齐,衬衫的领口袖口都是干净的,没有任何污渍。头发也修过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与我记忆中妈妈去世后永远浑身酒味一身脏乱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

  他己经和另一个女人住在一起了,她照顾他,他需要她,他到这里来只是对我宣布一个结果。

  我是他的女儿,但从此以后,如果我要回家,必须得经过一个陌生女人的允许。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深渊永不见底,我听到自己开口说话,那声音是陌生而空洞的。

  “我知道了,你走吧。”

  爸爸脸上露出略有些无措的表情:“你不是说要跟我回家吗?”

  我站起来,背对他,抚平被坐皱的床单。

  “你听错了。”

  背后传来椅子被推动的声音,站起的声音,还有朝我靠近的脚步声,但随即那脚步声又停止了。他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我没有回头,他也没再走近。

  他在背后问我:“不回去你住哪儿?”

  我低着头,两只手还按在床单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单上的条纹,直到酸胀发痛。

  “和寒假一样,住这里。”

  他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钱还够吗?”

  我一动不动地回答他:“够,我打工。”

  他就不再说话了,过了几分钟.或许是几个世纪,我终于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气声,然后门开门关,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还是没有动,身体是麻木的,头脑也是。我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看到自己掉在床单上的眼泪。

  我觉得自己是可笑的,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一个酗酒的父亲比没有父亲更可怕,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哭?

  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将近一年了,在这几百个日夜中,我只见过他一次,得到的是一个耳光。现在他来看我,告诉我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他并不是来带我回家的,我己经没有家了。

  我站直,想要擦干眼泪,但眼泪从指缝里疯狂地流出来,根本无法阻拦。

  是的,他并不是来带我回家的。

  我已经没有家了。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严子非的公寓。

  他不在,有一个跨国并购的项目需要他飞到另一个国家,我已经有两周没有看到他了。

  公寓里空荡荡的,因为大,在这样的夏天里也有一股凉气。我没有开灯,月光从客厅的落地窗外射进来,公寓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乳白色的光做的纱。

  我就着月光径直走进卧室,窗户铺着深蓝色的床单,一切整齐有序,床头柜上还有他随手搁下的手表和笔,床边椅子上搁着他在家里常穿的T恤和运动裤。

  我在床边坐下,拿起那件T恤,低头闻了闻,然后把脸埋进它里面,许久没有抬头。

  晚上我就在严子非的床上睡着了,这是我第一次用他给我的门卡走进公寓,第一次一个人躺在这张对我来说大得有些无边无际的床上,床单是凉的,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也是凉的,没有他在,这地方就像是一片荒漠。

  我很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但最后我所做的只是将那件T恤紧紧握在手里,按在心口上,一个人闭上了眼睛。

  3

  再过一个礼拜,宿舍楼已经基本空了,还有个别没回家的学生,全都是打算结伴出去旅行的,一大早又叫又闹,热热闹闹地在走廊里大声商量走什么路线。

  宿管阿姨来的时候我正在晾衣服,宿舍全空了,我把长绳子悬在几张床当中,连床单都洗了挂在上头,听到阿姨叫我,我就从椅子上跳下来从床单边上伸出头去回答。

  “门没关,阿姨您进来吧,我在这儿呢。”

  地上有点儿湿,阿姨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着我说。

  “常欢,怎么你还没回去呢?”

  我答她:“我不打算回去了,想在学校过暑假。”

  阿姨吃了一惊:“怎么?你连暑假都不回去过?可宿舍楼暑假里是要大修的啊,不能住人的。”

  我征住:“不能住?”

  宿管阿姨为难地看着我:“其实你寒假住在这儿民是违规的,这暑假可就真不能住了啊,学校领导都发通知了,说是施工队下礼拜就进来了,让我每间宿舍都检查一下,别有学生遗留了鹭物品。”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她,再次重复她的话:“宿舍要大修?”

  阿姨迟疑地问:“常欢,上次来找你的那个人是你爸爸吗?他在我这儿登记过才上楼的,怎么你不打算跟他回家?”

  我没说话,渐渐眼睛红了。

  她怜悯地看着我:“我下礼拜也得走了,好久没回老家了,想小孙子呢。你快想想办法吧,要是跟家里闹脾气,就别犟,到底是自己爹妈,你说是不是?”

  我低下头,许久才应了一声是。

  阿姨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我抬头看一眼还在滴水的床单,想了想去枕头边拿了手机,打开拨电话。

  电话很决就通了,严子非的声音响起来。

  “常欢?你在哪儿呢?”

  我知道他不在上海,但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感觉到他仍旧在我身边。

  我吸吸鼻子:“我在宿舍里。”

  那头出现其他人的声音,他的声音离开电话,我听到他说:“你等一下。”

  我赶紧说:“我没什么事,你忙吧。”

  他就说:“好的,我迟些给你打电话。”

  我说好,然后主动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我的难题对严子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困扰,他会问我为什么不收拾东西搬进公寓里去,还会提醒我他在很久以前就给了我那张可以自由出入的门卡。

  但我该怎么告诉他,没有他在,那里就是片了无生气的荒漠。而我这个不请自来的过客,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傍晚我在咖啡店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小菜不在,店里就我一个人,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做咖啡,等我擦了手去接,铃声己经断了。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未接来电显示的只有私人号码这几个字,不知是谁打来的。

  门上的铃档又是一响,我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抬头叫了声“欢迎光临”。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面孔熟悉又陌生。

  他对我笑,还招了招手:“嗨,常欢。”

  我迟疑地看着他,门铃又响,有个女孩子连跑带跳地进来,一只手还抓着钥匙,喘着气说:“周!这里很难停车的!你也不等我。”

  我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一对分明是我和严子非第一次去那家小饭店遇见过的,我还记得这苹果脸姑娘的名字,他叫她曼曼。

  我也记得严子非与这个叫周的男人是朋友。

  我从吧台后面走出来迎接他们:“周先生,曼曼小姐,你们好。”

  那女孩子就惊讶了,抓住周的手臂:“她记得我们。”

  周反手握住她,笑着问:“严对你说起过我们?”

  我摇头:“没有,我记得你们,上回在饭馆,你们在喝汤。”

  他哦了一声,微微笑:“你的记性倒是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一直微笑,但仍是让我心生敬畏,不敢靠近,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不说话都让我觉得可爱又亲切。

  我招呼他们:“周先生,曼曼小姐,请坐吧,喝咖啡吗?”

  “叫我曼曼就好了!”

  “是啊,她也不是小姐了。”周笑眯眯地握住她的手,“她是我太太。”

  曼曼原本鼓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看到她偷偷地使劲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周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不动了,几秒以后还把手指跟他的交缠在一起。

  我只是这样看着他们,都觉得美好。

  周又说:“我们不是来喝咖啡的。”

  曼曼抢着接话:“我们是来接你出去玩的。”

  我愣住:“出去玩?”

  “去烧烤派对,留白家的,茉莉烤的鸡翅可好吃了,还有他家的元宝最有趣,我们家小龙小凤也在。”

  曼曼笑眯眯地说:“对,我的双胞胎。”又给我比了个数字,“三岁了哦!”

  天!她看上去也就是个孩子。

  我有点儿接不上话的感觉,只张着嘴看她,她就过来拉我:“走吧走吧,这会儿他们都已经烤上了。”

  我抓住沙发背:“不行啊,我还得看店。”

  周看一眼手表:“嗯,不过有人替你请过假了,你老板没接到电话?”

  正说着,老板就从门外进来了,看到店里的情况,一脸无奈加无语。

  “行了,我己经来了。”

  我见了救星那样叫他,“老板!周先生说……”

  老板走过来说话:“我知道了,严打过电话给我,说要替你请假。”

  我吃惊:“他替我请假?”

  周拍一拍老板的肩膀:“要不要一起去?”

  我站在旁边,只看到曼曼在后面扯周的衣角。

  老板面无表隋地道:“留白邀请过我了。”

  “哦?”周像是来了兴致,颇为有趣地追问,“那你去不去?”

  老板走到吧台后:“不了,我要看店。”

  我顿时为老板难过了。

  我也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低声说:“老板,还是你去吧,我留下看店,我也……跟他们不熟。”

  他挥挥手:“去吧去吧,严的朋友就是你的明友,再说是他亲自打电话来替你请假的,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我摇头,老板就对我笑了一下:“去吧,认识一下他的朋友,他想让你高兴呢。”

  我轻声说:“可我没有不高兴啊。”

  老板已经把机器打开了,在磨咖啡豆的噪声和香气中头也不抬地反问了一句。

  “是吗?”

  4

  曼曼的热情是令人无法抵挡的,我最终还是被她拉上了车,周倒也绅士,不但为我们开了车门,还走到前座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曼曼立刻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开车啊。”

  “不用你开。”曼曼立刻开口,我看她紧张得两手都握成拳头了,直接就无法理解了。

  难道不该是先生开车吗?但我随即想起来他们来的时候就是曼曼抓着车钥匙的。

  周坚持:“你和常欢聊天啊。”

  曼曼比他更坚持,直接挤上驾驶座:“你跟她聊天就好了。”

  这就有点儿过了……

  我脱口血出:“我小用聊天。”说完又觉得自己傻。

  曼曼己经成功地握住了方向盘,闻言回头跟我说:“相信我,常欢,如果是他开车,我和你不会有心清聊天的。”

  周坐到副驾驶座上,叹口气,我都可怜起他来了,曼曼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转过方向盘就走了。

  我低下头,就在车上给严子非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周来接我,老板让我去留白家参加烧烤派对。

  他的回复很快来了,简简单单的,只一句话。

  “玩得开心。”

  我握着手机,许久没放开,心里全是暖意。

  他或许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我所经历的一切,但他能够感觉到,还为我安排了这样意外的一次聚会,让我与他的朋友们在一起,他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曼曼开车很稳,车子平顺前进。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同情是多余的,他们两个几分钟以后就开始有说有笑,我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他们两个说话时的目光、神态、声音与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美丽的,那画面如此完美,旁人根本没有插入的空间。

  我还发现,周看着妻子的时候,那笑容与平常是不一样的,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像云破月现那样,有一种令人不能逼视的美。

  真是神仙眷侣。

  他们甚至己经有了一对儿女。

  目的地在西区安静社区里,暮色中的小楼早早亮了灯,草坪上支了烧烤架,小孩子的嬉笑声远远就能听到。

  我跟着周和曼曼踏上草坪,最先跑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红白条纹连衣裙的小女孩,一路叫着妈妈,张着手就扑了过来。

  曼曼啊了一声,快走了两步,但仍是没赶上那小女孩滚倒在地的速度,幸好她身后还跟着个穿着蓝色短裤白色T恤的小男孩,一把拉住她的手,堪堪救了她那张就要埋进草地里的小脸蛋。

  等周终于抱起他女儿的时候,我的那声惊叫才咽回去。

  曼曼大概是对这种情况看得多了,只笑嘻嘻地对我说:“看,这就是我家的小龙和小凤。”

  我还没答话,裙角就被拽住了,我低头,就看到一个吃看满脸都是酱的小男孩,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拽着我还要转头问别人:“阿姨,新阿姨?”

  曼曼蹲下来跟他说话:“元宝啊,这是常欢姐姐,别叫阿姨,她还小着呢。”

  元宝抬头看我,那张圆嘟嘟的小脸真是这世上最融化人心东西,立刻就让我膝盖下落,只想蹲下来跟他说话。

  背后就又有人走过来了,一把将元宝抓起来,对,就是抓的,老鹰抓小鸡那样。

  我抬头,看到留白的先生肖,他也看我,声音里都是笑:“常欢你来了?留白在那边呢,过去吃起来吧,别客气。”说完才对着正毛毛虫一样努力挣扎想重获自由的小元宝道:“小坏蛋刚才是你在偷吃对不对?说了鸡翅还没熟呢,你姐姐都要哭了。”

  元宝扁嘴,对着走过来的妈妈张开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妈妈!”

  我终于看到了在这里唯一一个还算得上熟悉的面孔,忍不住脱口叫了她一声。

  留白笑着对我点头,开口却是先对着她先生。

  “肖。”

  她的声音不大,平常语气,不过被叫的男人教训儿子的气势立刻弱了,只叹气把元宝放下,还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元宝一得到自由.就跟个小树袋熊样往他妈妈身上爬,他是那样一个结结实实的小肉团子,我真怕他把纤细的留白给抱断了。

  果然就连他爸都看不下去了,再次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这回倒是正正经经用了两只手,抱孩子的标准姿势,还逗他:“行了,妈妈要跟朋友聊天了,我们去找姐姐。”

  元宝咬字清晰地回答他:“鸡翅。”

  肖瞪了儿子一眼,留白看着自己的丈夫,肖就叹气了,抱着儿子边走边说:“好,鸡翅。”

  我实在忍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

  他们三个大人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走了,留自与我面对面,微笑道:“欢迎你,常欢。”

  我真的喜欢她,虽然她让老板伤心了。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跟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这一点我比谁都明白。

  我回答她:“谢谢你邀请我。”

  她带我向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是肖邀请了严子非,我让他带上你,他说自己不在上海,让你做代表。”她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还让周去接你了,他说你们是见过的,是吗?”

  我点头。

  她把我带到桌椅边,烤炉就在大桌边上,一个稍大些的女孩子正抿着嘴极其认真地用铁夹在翻着冒着油光啦啦作响的鸡翅,肖已经捋着袖子上去帮忙了,曼曼带着两个孩子在分碗碟,周进了大屋又出来,手里拿着相机。

  正烤肉的小女孩就是留白的女儿茉莉,我认得她,留白常带她来咖啡店。

  我叫她:“小茉莉。”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小脸被烧烤炉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看到我就笑着招了招手。

  “姐姐你来啦?鸡翅好了,来吃啊。”

  那神态笑容,就是个翻版的小留白。

  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为什么肖宝贝这个女儿宝贝到让儿子都吃醋的地步。

  我还以为留白家里办的烧烤派对会来许多人,至少也要像电视里那样,一群戴着白手套的专业人员进进出出端着盘子为大家服务。没想到一晚上就这两家人和我,茉莉烤完她拿手的鸡翅就被肖送到桌边来了,接下来全程是周和他两个人服务大家,肖说了好几个自己在北美办烧烤聚会时的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至于周,他站在烧烤炉边上的样子真是格格不入,最后还是曼曼看不下去了,一定要过去把他替下来。

  草坪上充满了交谈声、笑声、孩子的声音,还有烤肉的香气,我只是站在他们中间,就能感受到这两家人的其乐融融。

  那是最好最亲的家庭才能带来的感觉,我想到自己的爸爸,只有黯然神伤。

  但他们是那么友善、亲切、随和,我的拘束渐渐消失,到最后竟然也吃得两手都是油,曼曼己经过去帮忙了,周仍旧不愿离开烧烤架,桌边就剩下我和留白,她轻声与我说话。

  “还想吃什么?”

  我把手按在肚子上:“己经饱啦,太好吃了。”

  肖走过来,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留白,我搞不定那小子,快去救场。”

  我和留白一起转头,就看到元宝与小凤抓着同一根香肠都不肯放开,小龙己经退开三步,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表情。

  留白笑:“你怎么不帮小风?”

  肖委屈,弯着腰一张脸几乎要贴在妻子的头发边上:“不敢,你又瞪我了。”

  我辛苦忍着笑,留白朝那个方向走过去,肖坐在妻子刚才所坐的位子上,看着她抱起儿子,又亲了一下茉莉,目光温柔。

  我真心诚意地说:“肖先生,茉莉和元宝都太可爱了。”

  肖转过头,笑着看我,我对他并不算陌生,偶尔他也会来咖啡店接茉莉和留白回家,他看上去是个极其斯文的人,说话也是慢悠悠的。

  “谢谢,常欢。”

  我不知道能与他聊什么,但他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桌上什么饮料都有,酒瓶同样林立,盛具都是白色瓷器,玻璃杯上刻着花纹。一切都是好的,好得让我不敢随便伸出手。

  “喝酒吗?”

  “不了,谢谢您。”我摇头,握住手里盛着橙汁的玻璃杯。

  他又说:“严很在意你。”

  我的心突然一跳,看着他竟有些害怕起来。

  肖笑着,仍是那样斯文儒雅:“他打电话来,拜托我们照顾你。”

  我低声回答:“多谢你们,我今天很愉快。”

  他又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忙的,成天不见人影。”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职业,也不想问,只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是,他一直很忙。”

  “有些人会受不了。”

  谁?是说我吗?我沉默地看着他。

  肖用指尖敲敲酒杯边缘,轻松地接了一句:“不过我看他乐在其中。”

  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怎么样?那个温柔爱笑的男人,请给我这世上所有的赞美之问。

  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他很好。”

  他再次看我,微笑道:“是吗?他以前可不这样的,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那家伙年轻时候最吵闹,精力狂,多动症,随时随地拉一群人爬山出海,我看到他都躲着走,那时候他最讨厌别人只笑不说话,说那些人闷,你看现在。”肖笑起来,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道,“人总会变成他们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人总会变成他们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我没来由地难过起来:“我……不知道。”

  肖撑着脸看我,很突然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挺直后背,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那个谁……好像是台湾的,演过好多片子,我记不起名字了。没人说过吗?”

  我的心脏跌宕起伏,至此己经全面投降。

  “没,没人说过。”

  他笑笑,喝了口酒:“算了,很高兴你来,我那老朋友又没时间又没情趣的,居然还能找到受得了他的人,常欢,你挺了不起的啊。”

  “肖,这么有话聊?”周走过来,用满是烟灰的手拍了肖一下。

  肖站起来,也不管衣服上的灰印子,只笑着把手搭在周的肩膀上:“走吧,那里还剩下什么?”

  “你说呢?要去跟你儿子抢最后的几根香肠吗?”

  他们俩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我坐在桌边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怀揣秘密的滋味太艰难了,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一个被隐瞒的人。

  5

  烧烤炉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变凉,元宝最先撑不住了,抱着留白,头一点一点,肖说:“我抱他进去睡觉。”

  我站起来:“我来帮忙收拾东西。”

  留白阻止我:“不用,会有人收的。”

  曼曼看着她先生:“孩子都困了,我们也回去吧,周。”

  周看我一眼,我立刻说:“我自己回学校就好。”

  曼曼拉住我:“那怎么行?你是我们带来的,当然是我们送你回去。”

  但是我们走到门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我看到严子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出租车,他是什么都没有带的,手里只拿着个简单的黑色袋子,就连小施都不在他身边。

  不要说我,就连肖和周两家人都吃惊了。

  肖第一个走上去:“你干什么?泄露国家机密逃回来的啊?先说请楚我不收留你啊,要躲躲周家去。”

  严子非笑:“不是赶着来你家的烧烤派对吗?不过看上去己经结束了。”

  几个小孩子此起彼伏地叫严叔叔,元宝甚至抱住了他的大腿。

  严子非放下旅行袋,一把将元宝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我:“常欢,来。”

  我做梦一样走上去,一直到握住他的手才有真实感。

  曼曼把脸转向周,一脸羡慕地说:“常欢好幸福。”

  周似笑非笑地道:“所以我也要环球飞行一个月只在上海落地五天给你这样的惊喜吗?”

  曼曼顿时低头忏悔,所有人都笑了,留白过来把元宝从严子非手里接过去:“对不起啊,炭火都凉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进去吃一点儿夜宵?”

  严子非还没说话,肖就出声了:“留白啊,刚才蝗虫过境,冰箱底都掏空了,哪还有东西吃?大家各自散了吧。严你下次请早啊,需要车吗?要吃的没有了,车子随便挑。”

  严子非笑着点头,留白就不说话了,只看着我微笑。周和曼曼告别之后带着小龙小凤上了车,曼曼仍旧坐驾驶座.开出老远还伸出手来对我们挥了挥。留白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去了,肖开了一辆车出来交给严子非,告别时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我不懂他的笑容,但严子非的到来令我魂不守舍,我甚至不能确定目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清,哪还有能力去猜别人笑容中的意味。

  车子在路上平稳前行,我问他:“你才下飞机吗?”

  严子非说是,他英挺的眉骨与鼻梁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那样动人。

  我觉得他瘦了许多.这发现让我心疼。

  “我以为你还要在国外待几天。”

  “提早回来了。”

  “坐出租车?”

  他笑了:“我是提早回来的,就不麻烦别人了。”

  我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再吃点儿东西?”

  他在红灯前停下,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是一个温柔的表情。

  他说:“好的。”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着倒数,他不再说话,几秒之后,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握让我的肩膀突然就垮了下来,连一个好好的坐姿都无法维持。

  我突然就觉得象了,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仿佛一个独自在荒漠里跋涉了很久的迷途者,终于看到了绿洲。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夜里的十字路口仍旧热闹,无数车辆在我们面前川流而过、无头无尾,仿佛永无止境。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如同我已知的命运。

  我慢慢侧过身,把头放在他温暖的肩膀上,他永远是山一样沉稳与可靠的,也是我不能永远拥有的。

  车子再次向前驶去,他任我靠着,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累了吗?”

  我就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他开着车,继续与我说话。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常欢,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

  我缓缓呼吸,他身上还有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我一想到他是千山万水回到我身边的,就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而且他说常欢,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

  我觉得我一生都在等待有一个我信赖的人对我说出这句话。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哽咽道:“我见到我爸爸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沉下来。

  “他又打你了吗?”

  我摇头,额头在他的肩膀上辗转,我太依赖皮肤与他接触的感觉,一秒都不舍得离开。

  “没有,他来告诉我,他有了新人。”

  严子非沉默了几秒,然后道:“你还想回家吗?常欢。”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想,可是我己经没有家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伸长手,圈住我的肩膀,将我紧紧搂住。

  他的理解与安慰明白无误地借由他的动作传达到我心里,我突然就哭了,眼泪决堤一样流出来,严子非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一时连车速都无法保持了,前后左右仿佛都有车子在按喇叭,他在车流中打方向,最后终于靠边停下。

  我有几分钟无法开口说话,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剧烈的抽噎中,他并没责怪我,只是用大拇指的指腹替我擦眼泪,但那怎么可能擦得干净,然后他就不再做这样徒劳的努力了,只再次伸手将我搂过去,让我靠在他身上继续哭。

  他身上永远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收敛的时候,他胸前一大块都已经湿了,鼻涕眼泪历历在目,我在情绪宣泄之后的虚脱里羞愧到无法抬头的地步,开口也是断断续续。

  “对、对不起。”

  他拿车上的纸巾给我,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托擤鼻涕擦脸,然后又伸出手来,如同他之前所做的那样,用大拇指的指腹替我擦掉了最后一点儿眼泪。

  男人略微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眼睛,就连我发抖的睫毛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然后他低下头,捧住我的脸,吻了我。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他的舌尖上还有我的眼泪的咸涩味道,所有的触碰、纠缠、进出都是带着疼惜的,他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被重视的。

  我从未感觉离他这么近过,就连我们在那个封闭空间一样的公寓里,在那张深蓝色的大床上,我们彼此拥抱,他的一部分身体与找紧紧相连的时候都没有。

  这感觉让我产生错觉,而这错觉随着这个吻的延长渐渐加深,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被他真正爱着的。

  我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抱住他。

  他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只爱着我的,至少在这一地,这一刻,我是唯一被他所爱的女人,一切都是真的,确定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