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归
萧子渊进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雪已经停了,一院寂静,大概是昨晚闹得晚了,都还没起床。萧子渊想了想,便去了萧爷爷萧奶奶所住的小院门前站着。
萧父萧母晨练回来,看到萧子渊难得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对视一眼,默契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往前走。路过萧子渊的时候,萧母顺手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萧子渊,萧父萧母边说边笑地走远了。
萧父状似无意地说了句:“瑞雪兆丰年啊,一会儿的雪景肯定好看。”
萧母忍住笑,回头看了眼萧子渊。
萧子渊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一家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萧奶奶站在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了看,转头对着屋内开口。
“差不多了,都站了一个多小时了。”萧奶奶心疼孙子,低声劝着。
萧爷爷坐在桌前悠闲地喝着茶,似乎已经起床有段时间了,却并不出门,花白的眉毛一抬,一脸突然警醒的表情,“这么快啊,都一个多小时了?那就再站会儿,凑够两个小时吧。”说完闭上了眼睛,小声地哼起了小曲,看上去心情极好。
萧奶奶拿他没办法,便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萧子渊走到门前的台阶下站住,扶着萧奶奶走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奶奶。”
萧奶奶笑着应了一声,仔细一看发现萧子渊脸色红得不正常,有些担心,“是不是发烧了?过来,让奶奶摸摸。”
萧子渊小的时候身体弱,时常发烧,但是长大之后身体一直不错,很少再生病,此刻清瘦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萧奶奶自然心疼。
萧子渊并没在意这些,只是问:“我没事,奶奶,爷爷醒了吗?”
萧奶奶拍拍萧子渊的手,“早醒了,我去做几个你爷爷喜欢吃的点心,你一会儿端进去认个错就没事了。老头子真是的,越老越像个小孩,还要人哄。”
萧子渊笑着点头,“好,谢谢奶奶。”
萧子渊本以为自己还要站会儿,谁知萧奶奶前脚刚走,面前的门却再一次打开,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了门口,很快走了出来。
萧子渊立刻站直,“爷爷。”
萧爷爷踱了几步走到树下,萧子渊毕恭毕敬地跟着,萧爷爷没问,他也不着急认错。
萧爷爷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树枝,去敲枝头的残雪,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小子,苦肉计只对你奶奶好用。”
萧子渊深知姜是老的辣,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冲动了,可是他并不后悔,那样一个女子,值得他抛下所有为她冲动。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对眼前的老人说,萧子渊带着歉意的笑容服软,“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爷爷看了萧子渊一眼,笑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看重这个孙子的原因。
别的家长遇到这种事总要问上几句,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
其实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一句话而已。
萧子渊心里透彻得很,便直接略过中间过程,给出了家长们想要的结果。和聪明人相处就是轻松愉快。
萧爷爷是从小看着萧子渊长大的,知道萧子渊做出了承诺一定会遵守,看着他两颊不自然的红晕,松了口,“行了,去休息吧。”
萧子渊听了倒是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萧爷爷拄着手里的树枝,神清气爽地站在雪地里,嘴边的白气不断往外冒,声如洪钟地吼了一声:“还不快去做早饭,今天你做饭!”
萧子渊低下头,笑着答应:“好,马上去。”说完转身去了厨房。他走了几步又转头看过去,萧爷爷已经在树下打起了太极。
随忆一早便醒了,等了半天都没接到萧子渊的电话或短信,怕他正在挨骂也不好打电话过去,只能等着。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饭,便盯着手机发呆。
萧子渊陪着萧爷爷吃了早饭,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里,这才拿出手机给随忆打电话。
随忆很快接起来,开口就问:“没事吧?”
萧子渊声音有些哑,“没事儿。”
“发烧了?”随忆一听便听出了不对劲。
萧子渊清了清嗓子,“好像是有点儿,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随忆想起他开了一夜的车,有些心疼,“那你快睡吧。”
萧子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不想挂电话,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轻声叫了句:“阿忆……”
随忆以为他还有事,“嗯?”
萧子渊不答却又唤了她一声:“阿忆……”
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低喃,随忆轻声笑了出来,他平时看上去少年老成,病的时候倒像个孩子。
后来萧子渊举着手机睡着了,随忆便笑着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萧子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父、萧母走了进来。
萧父给儿子掖了掖被角,摸着儿子的额头轻声说:“出汗了,没那么热了。”
萧母轻轻摸着萧子渊的手臂和腿,“不知道老爷子打他没有?”
萧父沉吟了下,“应该不会,老爷子那根棍大多数时候都是唬人的,你见他什么时候真往孩子们身上招呼的?”
萧母点点头,“让他睡吧,我们走吧。”
萧子渊迷迷糊糊地知道有人来过,想要睁开眼睛,大脑却一片混沌,挣扎了几次又睡了过去。
萧父、萧母刚消失在小院的拐角,萧爷爷萧奶奶便从另一条小道上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
萧爷爷刚要推门,萧奶奶拦住他,“轻点,孩子病着呢。”
萧爷爷按在门上的手顿了下,力道轻了几分,慢慢推开门,两位老人走了进去,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萧爷爷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在床头。
萧奶奶有感而发,“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总是生病,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吃那么苦的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萧爷爷也是笑眯眯的,似乎对这个孙子很满意,“这个孩子这点像我。”
萧奶奶横他一眼,“那你还让他在风口站了那么久?知道你爱吃豌豆黄,那天刚进门就去了厨房泡豌豆,说是团圆饭的时候做给你吃,今天一早又在厨房里忙了半天。”
萧爷爷有些好笑,“你不爱吃?他不也是做给你吃吗?我倒不是罚他,他这两年的注意力似乎偏向了别的地方,我是想让他好好想清楚,不要本末倒置!”
萧爷爷忽然又问:“那个女孩子你知道吗?”
萧奶奶摇头,“不知道。”
萧爷爷沉默片刻,“要不,我派人去查查?”
萧奶奶一脸不赞同,“你这个人真是的,孩子们还没点隐私了,你查什么。他想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带回来。子渊也是聪明孩子,知道现在说你也不会答应,就只字不提。你放心吧,这个孩子心里有数。”
萧爷爷想了想笑着点点头,此事便再也不提。
老两口小声地交流了几句后也离开了。
萧子渊并没有在国内待多久,没过几天便回了学校。
再开学的时候,随忆忙得天昏地暗,等考研成绩,准备复试,准备毕业,照毕业照,毕业典礼,散伙饭,一波一波接踵而至,等她们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毕业生已经该离校了。
最后一顿散伙饭后,四个人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三宝忽然小声抽泣起来,三个人都有些动容。
随忆、何哥顺利考上了本专业的研究生,三宝凭着低到不能再低的成绩考上了苏教授的研究生,为此她还得意了很久,而妖女将会在几天后按照计划去国外的学校报到,从此和她们三个天各一方。
随忆刚想出声安慰,谁知三宝忽然站住,对着眼前的男生宿舍楼大吼:“学弟们,你们等着!等着我出去赚了钱回来包养你们!”
随忆、妖女、何哥立刻傻眼,路边的行人也捂着嘴看过来,而眼前宿舍楼里则有人站在阳台上吹起了口哨,还有几个男生叫起来:“学姐,我们等你!早点回来哦。”
周围的人立刻爆笑出声。
离校那天,四个人拉着行李站在寝室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寝室,谁都不愿意离开。
记得那年的寝室,摆满了杂物。每晚我们躺在被窝里,漫无边际地聊天。记得那年校园,天很蓝,风很清澈,我们来来回回地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一遍又一遍,我们酣畅淋漓地说着笑着,最美好的时光就从我们脚下走过了。
几天后,随忆、三宝、何哥站在机场大厅里送妖女。
三个人一脸依依不舍,不时转头看向机场门口,唯独妖女一脸微笑地和她们说着话。
最后,妖女拉起行李箱,“好了,我该进去了。”
随忆心里清楚,乔裕是不会来了,如果要来的话早就来了。
三宝和何哥立刻抓住妖女,“别!”
三宝支支吾吾地开口问:“不等乔妹夫……哦,不,不等乔师兄了?”
妖女面不改色,握紧手里行李箱的拉杆,“我走了,记得常联系哦。”说完笑着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机场监控室里,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子走过来问:“要不要拦下来?”
乔裕坐在沙发上摆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继续沉默,不自觉地点了支烟。
有人想上去阻拦,却被刚才那个年轻男子拦住,冲他摇摇头,然后,年轻男子坐到了乔裕旁边。
乔裕转过头,声音嘶哑,“我知道这里不许抽烟,我只抽一支,抽完就走。”
说完继续盯着屏幕,直到飞机冲入天际的时候,乔裕手中已只剩下了烟蒂,他却一口都没抽。指间的疼痛让他回神,乔裕很快起身,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对旁边的年轻男子道谢:“谢谢你了,我走了。”
年轻男子拍拍他的肩,“多年兄弟,客气什么。”
年轻男子对于乔裕的反常只字未问,而是问起了别的:“大哥的身体怎么样了?”
乔裕眉宇间的郁色愈加遮不住了,“越来越不好了,你知道,但凡他挺得住,我也不用这样。”说完又看了眼早已没有那道窈窕身影的监控屏幕,果决地转身离开,“你忙吧,我走了。”
虽然伊人已经离开,可脑海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很早,一场大雨过后气温便降了下来,秋风,落叶,席卷着整座城市。
低调严肃的办公大楼前,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滑行,停稳后萧晋下了车,紧跟其后的是低眉敛目的萧子渊,清傲尽收,看上去温和无害。
一间办公室里,几年前的中年人依旧眉开眼笑地迎接父子俩,他这次特意留心看了萧子渊几眼,温文儒雅,沉稳干练,怕是更胜几年前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萧家长孙的这块垫脚石他是当定了。
萧父并没有多留,只是寒暄了几句,拍着萧子渊的肩膀,微微笑着对旁边的中年男人说:“徐部,子渊这孩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希望你多教教他,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锻炼他。”
徐飞笑呵呵地点着头。
萧父却忽然话锋一转,眉宇间也添了几分厉色,“徐部,他,我就交给你了。”
徐飞心里一惊,“哎呦喂,您放心好了,您回去转告老爷子,他的意思我懂。”
萧父笑着点了点头,很快离开。
徐飞笑着把萧晋送到了门口才和萧子渊回了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待下属:“叫简凡、魏宇昊、粱宛秋进来。”然后又压低声音对萧子渊说:“我把他们叫进来你看看。”
萧子渊微微颔首。
三个人推门进来,其中一个在看到萧子渊的时候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从容。
萧子渊抿了口茶才抬头看过去,轻轻点了下头,不见其他动作,心里默默对着名单。
这三个人三年前他是见过的,也如他所说,时间久了,各自的特点越发明显,明眼人一看便知。
简凡,在部里待了三年,雷厉风行,部里的肱骨之臣,极得人望,是三个人之中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不说别的,单单他身后的简家,大多数人都要让他三分。
魏宇昊,是部里的“老人”,资历老,经验丰富,处事圆滑,可惜家世差了一点。
梁宛秋,一脸精明,一个女孩子能在这个地方撑下来,可想而知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个粱宛秋他从小便认识,只不过后来她跟着父亲调动去了西部,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坐吧。”徐飞轻轻抬手示意了下,做着介绍,“简凡、魏宇昊、粱宛秋,这是萧子渊,新来的同事。”
这个敏感时期的新同事,格外引人关注。
三个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萧子渊,他垂着眼睛,弯着嘴角,一心一意地喝着杯中的茶水,被三个人毫不掩饰地盯着也似乎没有丝毫的压力,依旧波澜不惊。
三个人本以为眼前的年轻男子也不过如此,连对视都不敢,谁知他却在下一刻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锐利而平静,深入人心,他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冲他们微微颔首。
三个人还处在震惊中,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点了下头回礼。
粱宛秋很快笑起来,一脸活泼调皮,“早就听说今年进来了个青年才俊,一直没机会见,徐部,您找了这么优秀的同事进来,是要让我给他腾地儿吗?”
萧子渊不由得抬眼看了梁宛秋一眼,这个嘴甜的姑娘三两句话就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众人关心的话题上。论级别,她不及简凡;论资历,她不及魏宇昊;自知萧子渊意不在此,所谓的“腾地儿”不过是玩笑,看来她能分一杯羹,倒也不是一味地靠着嘴甜拍马。
徐部长顺着她的话题笑着开口,“你的位置那么重要,缺了你不行,哪儿能随随便便让别人顶了。部里已经决定了,刘秘书的空缺由子渊顶上,你们三个以后要多多协助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个人各怀鬼胎。
秘书的位置向来是炙手可热的,眼下政坛里的新贵几乎都是从这个位置升上去了,所以内部有个说法,称其为“摇篮”,得此位者得天下。
之前三个人争斗得厉害,没想到却来了空降兵,这算是杯酒释兵权?
萧子渊余光瞄了眼三个人的神色,心里有了底。
没过多久,萧子渊便走出了办公大楼,上了停在路边的车子。
萧父正在车内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并未睁眼,只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萧子渊微笑着挑眉,“简凡。”
萧父声音里带着笑意,“简凡是个强人,不过到底年轻气盛,又有基础,你不怕他架空你?”
萧子渊轻笑了一声,“不怕。”
“说说看。”
“粱宛秋生错了性别,却有个好外公;魏宇昊缺了家世,却经验丰富;简凡性别对了,家世也够了,可惜耐心不好,太急功近利。把梁宛秋提上来,留住魏宇昊,分权,三国鼎立,互相制衡。”
萧父转头去看他,“那你缺什么?”
年轻的男子露出和他相似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我缺时间。”
萧父终于勾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或许老爷子是对的,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政客,看人极准,这第一步就走得干净漂亮。
萧子渊从车上下来,目送萧父离开后,一转身便看到台阶上的粱宛秋,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抬脚离开,谁知粱宛秋却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我们小的时候是邻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萧子渊抬起手腕瞄了眼时间,淡淡地回答:“记得。”
粱宛秋对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惊喜,还想再说什么,可还没开口,萧子渊就礼貌地道别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粱宛秋看着某道清隽挺拔的背影微微失神,很快又志在必得地笑出来。
萧子渊还是记忆里那个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出色男子,而她却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了。
随忆、三宝、何哥三个人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萧子渊靠在车边等人,他正在接电话,视线落在别处。
凉爽的秋日正午,明媚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金色的光圈,炫目得的不真实。
三宝惊呼了一声,拦住随忆、何哥,一脸神秘,问:“靠在车上等美眉,什么角度最帅气?”
三宝的脑子里永远充满了奇奇怪怪的问题,随忆此刻却没了兴致,只想飞奔过去,眼神都没给三宝一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
何哥被吹毛吹疵的Boss虐了一上午,毒舌等级空前高涨,“那得看是谁吧,换做根号250的话……你还会向往吗?”
当时何哥在学校网站上看了某吹毛吹疵的Boss的半身照后被其容颜欺骗了,兴高采烈地报了他的研究生,见到本人后看着只到她鼻子的老头大呼上当,一怒之下便给Boss起了外号“根号250”,因为他的身高只有158cm。
随忆点头赞同,“有道理,而且还得看靠的是什么车吧,如果是拖拉机呢?”
三宝幽怨地看着两人,气鼓鼓地不断喘着粗气。
随忆和何哥不断抖动双肩,何哥笑着揽过三宝的肩膀,边说边走,“别喘了,我们走吧,别耽误人家夫妻双双把家还了。我给你讲故事啊,你知道吗,有一种很可爱的小禽兽叫气蛤蟆,如果你戳它一下,它就会像气球一样鼓起来,眼睛通红,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吸声,就和你现在一样……”
萧子渊挂了电话,一转头便看到随忆就站在他身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欣喜,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脸红,很久之后才笑着开口问:“还走吗?”
萧子渊笑着拉她入怀,在她头顶轻声回答:“不走了。”
随忆本以为萧子渊会很忙,可他却清闲到不可思议。
随忆读了研究生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医院、学校两头跑,有时候从医院出来实在是很晚,公交车也没有了,很不方便,便在医院附近的小区租了房子。萧子渊每天按时出现在她家楼下送她去上班,按时出现在医院门口接她下班。
当她某天下午提前从医院回来,竟然看到萧子渊围着围裙在厨房挥舞锅铲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怀疑萧子渊是不是改到她家上班了。每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院回家,看到萧子渊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收拾房间,她内心作为女朋友的愧疚就加重一分。
直到有一天,随忆拉住站在玄关穿鞋准备离开的萧子渊,“我这个女朋友是不是不太合格?”
萧子渊微微歪头看着她不说话。
随忆犹豫了半天,终于皱着眉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你是不是把工作丢了?”
萧子渊好整以暇地笑着,等随忆说完才问:“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清闲?”
随忆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可是这种感觉很奇怪……”
萧子渊靠在门边认真地听完她乱七八糟的解释后:“你不用再奇怪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好日子到头了,从明天起,我会很忙很忙。”
那天之后,萧子渊就真的如他所说,很忙很忙。
有时候随忆都准备睡觉了,他还在办公室加班或在饭桌上应酬。随忆第二天醒来,就会看到他衣衫整齐地半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有一次随忆在楼下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来接萧子渊,她无意间瞄了一眼车牌才真正明白,萧子渊为什么会这么忙。
萧子渊来她这里的时间也渐渐没了规律,每次都是提前打电话来问她在不在,不在的话就会在随忆临睡前打电话过来;在的话他就会上来坐一会,一般都是晚上来,坐一会儿就走。有时候是刚开完会过来,有时候是刚应酬完微醺。他似乎很累,每次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微微笑着,话也不多,再也不见以往逗她的情形,随忆心疼之余也感觉到了淡淡的失落,他们这是渐行渐远了吗?
学医本就辛苦,再加上随忆的导师许寒阳对学生一向要求严格,随忆更是不敢有一点松懈,每天除了在医院忙,还要复习准备考试,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倒也没感觉到空虚。
随忆跟着许寒阳坐了一天的门诊,看完最后一个病号,跟着许寒阳帮忙的几个学生同时松了口气。
许寒阳看着几个学生,笑着大手一挥,“行了,这段时间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周末了,给你们放假,不用过来了。”几个穿着白袍的学生明明兴奋得不得了,还装模作样地忍着笑回答:“不辛苦不辛苦。”结果许寒阳前脚刚走,便有人哀号起来。
“这还是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我昨天写文章写到凌晨,今天六点就起床过来了。”
“谁不是啊,我昨晚跟教授上手术台,站了整整四个小时。”
“好不容易今天早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吃完饭去唱歌,好好轻松下。”
“好好好!”
这几个学生都是许寒阳这两年带的学生,有硕士有博士,年纪都差不多大,平时很能玩到一块儿去。
收拾东西时有人招呼随忆一起去,“阿忆,一起去吧。”
随忆想了想,萧子渊好几天没过来了,她怕他今天过来自己又不在家,便笑着摇头拒绝:“我今晚有事,就不去了。”
那人一脸遗憾,“那好吧。”
随忆收拾好东西,换好衣服准备回家时,在走廊上碰到许寒阳,他正提着一个黑色袋子发愁,看到随忆突然眉头舒展。
随忆心里一颤,不会被抓去干活吧?
心里这么想着,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许教授。”
许寒阳笑着点头,“还没走呢,正好,一个病人非塞给我两只野鸭子,我也吃不了,喏,你拿回去一只。”边说边递给随忆。
随忆听了一愣,没接,反而有些疑惑地看着许寒阳。
许寒阳向来是不收病人半点好处的,这点随忆跟着许寒阳一年多,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
许寒阳看随忆半天没接,也没说话,有些奇怪地看过来,一看她的神情便明白了,笑着开口解释:“15床病人的父母送过来的,老两口家里条件不好,为了打这两只野鸭子费了不少劲儿,年纪又那么大了,我不收他们也不放心,我就收了,塞了点钱给他们,算我买的。”
随忆这才明白,却不好意思拿,“教授您带回家吃吧,或者给别的师兄师姐。”
许寒阳笑,“我一个老头子,哪儿吃得下那么多,你师兄师姐一个个跑得那么快,我去哪儿追。你这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多吃点肉补补,不然以后上手术台手抖拿不住刀。”
老教授自嘲的话却让随忆听了心酸,老教授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医学,没结婚无子女,似乎永远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伸出手接过来,有些动容,“教授您多注意身体。”
其实许寒阳一早就听院里的学生说起过随忆,但一直对不上号。后来温少卿又特意漂洋过海地打电话过来推荐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聪明却不精明,是可以真正沉下来学东西的人。
许寒阳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女朋友?”
温少卿轻声笑起来,竟然回了两个字,“不敢。”
随忆他不了解,可他了解温少卿,温少卿眼光极高,很少夸人,他倒真想见见这个女孩子。
复试的时候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在这个浮躁不安的社会,是个难得的内心平静的女孩子,是块学医的材料。后来接触多了也渐渐了解,这个女孩子聪明漂亮又努力,跟着他坐门诊上手术辛苦是自然的,可她从不抱怨一句,对病人也极有耐心。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满意,也愿意多教教她,他手里有个升博的名额,最想留给她,只是一直没找她谈过。
许寒阳笑着点点头,“好好,快回去休息吧。”
随忆拎着野鸭子走到医院门口才想起什么,转身去了中医药大楼找三宝,在三宝那里蹭了点东西才出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又去超市买了点菜,一回家便钻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加了料酒飞水后,随忆又扔了点黄芪、淮山、党参、红枣进去,大火煮开后撒了点枸杞进去,转小火慢慢地炖。
随忆在一室香气里站在窗前往外看,似乎在等什么,楼下不时有车灯由远及近,可那辆熟悉的车子一直没出现。
随忆以为萧子渊今天不会过来了,便拉上窗帘打算洗澡睡觉,谁知却传来了门铃声。
她这里平时基本没人来,这个时间更不会有人来。随忆打开门,竟然看到萧子渊站在门外。
她一脸惊喜,“没看到你的车啊,怎么过来的?”
萧子渊看着随忆笑也跟着笑了出来,“那辆车送去保养了,司机开了别的车送我过来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进了门便慵懒地坐进沙发里,半闭着眼睛,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句话也不说。
随忆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半蹲在他坐着的沙发旁,侧头看他,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不知道又熬了几个晚上。
萧子渊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端起杯子喝了口,弯了眉眼,挑眉看她,“我记得你是学临床的,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药了?”
随忆展颜一笑,有些调皮,“我从三宝那里蹭来的。她的导师对这个最感兴趣,每天都让她研究这些。金盏花、甜菊叶、马鞭草、香蜂叶、橙皮再加上肉桂,我放了点蜂蜜,舒缓安神,很有效果,医院里很多西医医生都找苏教授开这些茶喝。”
萧子渊嘴角噙着笑,静静的看着随忆,边说边笑。
“累了?睡会儿?”随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了话题。
萧子渊慢慢抚上随忆的脸,棱角分明的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笑意,拉着她坐在他的腿上,轻轻拥入怀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忆,我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能坐在你身边,看着你笑。”
你若一笑,春暖花开。
随忆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摩着他的头顶,青葱十指穿过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萧子渊埋在她的胸前重重地呼出口气,似乎极为满足。
后来医院有急诊,随忆被叫过去帮忙,等再回来的时候萧子渊已经睡着了。
随忆站在门口愣住。
一室静谧,房间里只留了壁灯,橘黄色的灯光给整间屋子笼上了一层温馨的气氛。他静静地靠坐在那里,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留下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此刻看起来格外诱人,那张看了无数次的侧脸有些不真实的英挺,让她想要伸手摸一摸。
他大概真的很累,以往随忆一走近他就会醒来,可是现在在他旁边看了这么久他都没醒。随忆去卧室抱了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去了厨房,轻手轻脚地做饭。
后来随忆隐隐听到低沉嘶哑的声音,便出去看,萧子渊已经坐了起来,正在打电话。
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面无表情,背影萧索寂寞。
随忆站在他背后,心里忽然空了一块,酸涩难忍,他肩上压着的东西太多了吧。名利场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水那么深,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他也厌烦了吧。
有人落马,有人上位。权术,算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想想就觉得累,最难算计的是人心。随忆心里也有不安,可她却一直记得,那个下午,他曾笑意盈盈地对她说过:“无论将来我变成什么样子,在你面前都是你认识的那个萧子渊。”
随忆正神游,就看到萧子渊掏出了一支烟,很快,猩红的火星和烟雾便散开了。他吸了一口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有些懊恼地摁灭,然后站起来想要去开窗户,谁知一转身就看到随忆站在他身后。
随忆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笑了下走过去,声音轻快地问:“睡醒了?”
不知萧子渊是太累了还是刚睡醒,抑或是心虚,反应极慢地点了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随忆丝毫没提之前的事情,歪着头问:“那我们吃饭?我用野鸭汤煮了虾肉小馄饨,要不要尝尝?”
萧子渊洗了脸出来坐在饭桌前,可爱鲜嫩的小馄饨一个个卧在雪白的瓷碗里,香气四溢,上面撒了紫菜和蛋丝。萧子渊用筷子夹起来,咬开一口,清爽不腻,齿间都是清香。
他一天都没吃饭,晚上的饭局满桌子的菜,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却觉得饿了。
随忆煮了一锅,她只吃了一小碗,其他的全部都被萧子渊吃光了。
随忆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试探着开口,“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
萧子渊抬头看她,无奈地笑了下,“庸人琐事,肮脏不堪,不想让你操这个心。”
他本是清高之人,这些凡世荣华他本看不上眼,可无奈却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却又偏偏是这样一个位置。
随忆伸手去握他放在桌上的手,一脸郑重地看着萧子渊的眼睛,“可是我想知道。”
我不想躲在你身后,我想站在你身边。
萧子渊知道她的心意,坐过去抚着她的眉眼,“阿忆,你知道吗,你经历了那么多事,可你的眼睛还是干净得像山间的泉水,我不想让那些事脏了你的眼睛。”
随忆继续坚持。
萧子渊沉吟了一下,“这周末部里有个围棋比赛,我带你一起去?”
随忆坐在一旁看着萧子渊落子,渐渐皱起了眉,不由得转头去看他,萧子渊一脸的漫不经心。
直到分出了胜负,坐在萧子渊对面的简凡才得意地大笑出声,颇有嘲讽的意味,“枉那么多人夸萧秘书的棋艺多么精湛,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周围围了不少部里的同事,多多少少都知道简凡被萧子渊压着不服气,听了这句话皆粉饰太平地呵呵一乐。
萧子渊依旧谦恭地笑着,“谣传而已,当不得真。”
简凡的眼里夹杂着洋洋得意,看了萧子渊一眼后便去了旁边一桌观棋。
随忆一直安静地坐着,直到旁边没人了,这才扯了下萧子渊的衣袖,轻声问:“你怎么……”
萧子渊的棋艺她是知道的,就算闭着眼睛也不至于下到刚才那个地步。
萧子渊的手搭在随忆的手上,倾身在她耳边笑着说了一句什么,随忆随即领悟,紧接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旁的徐飞和陈老悠闲自在地品着茶,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陈老忽然一笑,“萧家的这个孩子倒真是不一般,往日总听别人说起,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徐飞心里清楚,自然知道萧子渊的手段,脸上却是一脸不解,“陈老这话怎么说?”
陈老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某个背影,缓缓开口,“这盘棋输赢早已定了,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萧子渊能输得这么不动声色,说明早已运筹帷幄。其实一盘棋不算什么,有时间和耐心足矣,可贵的是他能看到除了棋局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在,输和赢都掌握在他手里。简家的小子在部里时间不长也不短,眼看就要爬上那个位置了,忽然有人空降过来,他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萧子渊主动示弱,不过是哄着他玩,简凡要是再这么下去,也就只能到这个位置了。萧家这个孩子聪慧从容,他来部里这么久了,杀伐果决,难得又收敛得了锋芒,控制得了情绪,虚怀若谷,懂得适时地退让,当年我在他这个年纪还真没这份觉悟。”
徐飞冠冕堂皇地拍马屁,“在您面前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可怕的是他还年轻啊。”陈老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却开始深思。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举手投足间,拥有了在巅峰和谷底之间回旋的韧性,拥有了知进退的智慧,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了掌握自己的能力,虽然年轻,已不容小觑。想起家里那个差不多年纪的逆子,不由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时间还早,两个人没开车,漫步在两旁种着银杏树的街道上。
深秋时节,飘落而下的银杏树叶肆无忌惮地铺满整条道路,阳光明媚,穿过枝头金黄的树叶洒在两人身上,带着金黄的诱惑。周末的上午,这个时间大概很多人还在家中的床上睡懒觉,从街头到结尾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难得在这座喧闹的城市中有这么静谧的一个角落。
一男一女十指相扣,悠闲地踏在满地的金黄树叶上,随忆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萧子渊难得被她笑得窘迫,停下来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好了,别笑了。”
随忆清咳了一声,努力绷起脸忍住笑意,“嗯,不笑了。”
萧子渊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你该毕业了,什么打算?”
随忆拉着萧子渊继续往前走,“许教授找我谈过,他那里有个直博的名额要给我,我也和医院签了,边工作边读博。”
萧子渊为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转头坏笑着特意重复了一遍,“女博士?”
随忆扬着下巴反问:“你有意见吗,萧秘书?”
萧子渊低头笑起来,“不敢。”
随忆笑得开心,却听到萧子渊问她:“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那儿去?”
随忆脸一热,开始找借口,“你那里离医院有点儿远……”
萧子渊揉捏着她的手建议:“那我搬去你那儿住?”
萧子渊虽然经常去随忆那里,但是每次一到时间她就开始赶人,连睡沙发这个建议都不被采纳。
随忆忽然有些心慌,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忽然提起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知道男人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如果她不答应,萧子渊会不会生气?
随忆正低着头左右为难的时候,感觉到牵着她的那只手在震动,一抬头就看到萧子渊笑得不可抑制,看到她一脸茫然竟然还戏谑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呢?”
随忆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收刚才的利息,恼羞成怒之下转身就走,萧子渊边笑边追了上去。
微风吹过,金黄色的落叶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街道尽头。
随忆毕业后正式进了医院,转科到神经内科时,竟然遇上了旧人。
那天主任在办公室里笑着把她介绍给科里的其他同事,说到一半忽然叫住从门口匆匆而过的一道身影:“陈簇!”
那道身影很快回来,站在门口探头进来问:“老师,什么事?”
主任笑呵呵地指着随忆,“这是咱们科新来的小姑娘随忆,咱们科一向阳盛阴衰,我特意抢回来的,你以后多照顾点。”说完又和颜悦色地对随忆介绍:“这是我学生,你跟着他们叫大师兄就行。这小子手艺不错,你跟他多看多学。”
随忆笑着点点头。
陈簇冲随忆点头笑了下,又匆匆离开了。
随忆这才看清楚门口的人,下一秒却愣住。
这不是那个谁吗,三宝念念不忘的那个?陈醋?人参?人参(生)和醋(何处)不相逢?她要不要马上通知三宝?
随忆在科里转了几天之后,对这个大师兄由衷地佩服,思路清晰,专业知识过硬,为人也谦逊好学,很有医者之风。
只是不知道三宝那货能不能镇得住。
科里近期收了个癌症晚期病人,情况有些特殊,病例从没见过,院里便请了高手来会诊,听说主任还邀请了在海外的同学。
随忆以为不过是一群头发花白的高手华山论剑,没想到会看到温少卿的身影。他和陈簇站在会议室门口,笑着说话。
医院里消息最灵通的便是护士,想知道什么随便找个护士一问便有了答案。
两个小护士在随忆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
“那个是主任同学的学生,长得好帅啊!”
“真的好帅!听张医生说,也是X大的,随医生你认不认识?”
随忆笑,“认识,算是师兄,比我大了几届。”
“真的啊。还有,听说他父母和大师兄的父母是同事,他们从小就认识的。”
随忆听后又特意观察了一下,确实像是认识很久的样子。
温少卿不经意间一转头看到了随忆,远远地笑着点了下头。随忆身边的两个小护士立刻开始惊呼,如果不是在病房,肯定会尖叫起来。
随忆无奈地低下头默默走开了,准备去中医楼找三宝来看帅哥排排站。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下班前竟然刮起了狂风,随忆紧了紧衣领一路跑了回去。
萧子渊去了外地出差,晚上打电话的时候,随忆说起温少卿回来了。
萧子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那林辰真的要抓狂了。”
随忆奇怪,“林辰和温少卿怎么了?”
“你不知道?”
“我很久没看到林辰了。”
萧子渊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不过是看上了同一个人。”
随忆有些困惑,温少卿和林辰都喜欢的人?
她倒对这个人起了兴趣。
第二天,随忆一起床就感觉到嗓子不舒服,浑身又酸又疼。
想起晚上还有夜班,她幽幽叹了口气。
晚上随忆值夜班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靠着职业敏感性知道应该是发烧了,找了两片药吞了下去。
一杯水还没喝完,就有个小护士跑了过来,“随医生,32床的病人疼得受不了了。”
随忆皱眉,“给支杜冷丁。”
过了会儿护士又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病人的丈夫。
“随医生,32床的病人还是疼。”
随忆跟着护士去看,一步一步走在寂静的走廊里。
32床的病人就是那个罕见病例。她记得,病人恰好是三十二岁,循环衰竭,代谢紊乱,全身浮肿,吃不进东西,连睡觉都是奢侈,疼起来只能靠杜冷丁度日。
科里的医生都知道,这是到医学上的临终期了,只靠着药物维持,生命系于一线。病人的丈夫高大英俊,每日守在她身旁尽心照顾,对每个人都谦和有礼,对妻子的病也保持平和的心态。有一个刚刚懂事的女儿,每隔几天会来看她,红着眼睛问妈妈你疼不疼。
随忆听护士聊天说起过,这个男人是大学里的副教授,年轻有为,前途无限,可从她住院那天起就辞了职,每天守在医院里。
每个人都知道她在消耗最后的生命,也是看到她疼得神志不清,随忆才明白课本上写的疼痛有多疼。
到了病房,病人趴在床上痛苦地呻吟。随忆检查了一下,其实她也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只能拖着,等到了那一天就算彻底解脱了。
年轻的丈夫一边给妻子擦着冷汗,一边询问:“随医生,能再给她打一针吗?”
随忆只能无奈地摇头。
丈夫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可还勉强地笑着,“其实我知道,可是我看不得她这么疼。我有种感觉,我觉得她快要走了,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疼,我们的女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带她回去……”
随忆眼睛发热,可她记得自己是医生,轻描淡写地说:“想开些,院里已经找了专家来会诊,治疗方案很快就会出来……”说到一半,随忆却说不下去了,这种安慰在病人痛苦的呻吟面前那么无力,尽管她已经尽力放松心态,可还是郁闷。
最后病人渐渐睡着了,随忆退出了病房,可还是觉得呻吟声就在耳边。
第二天一早她准备下班的时候便听到了32床快不行了的消息。其实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她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到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突然。
病房里挤满了专家,温少卿和陈簇亲自给两位这方面的泰斗打下手,看上去从容镇定。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病人的丈夫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
随忆心里有些不忍。
男子突然推门进来,平静地说了一声:“医生,不治了。”半晌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颤抖,“别折磨她了。”
然后转身去了病房外面打电话,声音嘶哑,极力压抑悲伤,“妈,她不行了,您和爸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他的声音让随忆窒息。
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新生命诞生,也有生命完结,这种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医院上演,别人都说医生冷静冷血,其实医生不是泰山崩于前色不变,而是必须要坚强,不坚强如何战胜死神?
随忆知道医生心里不能留缝,可她还是留了,现在她的心涨得很疼。
几位头发花白的专家很快退出了病房,在死神面前,他们都无能为力。年轻的医生护士却都定在了原地,虽然看惯了这种死亡的场面,可到底还是年轻,抑制不住地动容。
随忆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冷静镇定的温少卿眼圈也有些不明显的红。
她再也没法待在那里,裹紧外套从医院走出来,回到家便一头扎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随忆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是抢救的场景,各种医疗器械乱成一团,各种药品的名字在她脑子里一圈一圈地盘旋,直到额上突然有了温暖干燥的触觉,她一下子惊醒。
急促的呼吸后,随忆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萧子渊的笑颜清晰可见,可他在下一秒又皱起了眉,“发烧了?”
随忆在萧子渊的帮扶下昏昏沉沉地坐起来,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让他抱,“你回来了?”
萧子渊站在床边弯着腰,看着随忆难得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只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清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低声诱哄着:“我刚从外面回来,风沙太大,浑身都是尘土,一会儿换了衣服抱你啊。”
随忆不依,使劲拉着他坐下,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身心疲惫。
萧子渊对于随忆的主动有些受宠若惊,抚摸着她的头发问:“你这是怎么了?”说完又抬手去摸她的额头,滚烫,心里一疼,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催促,“快起来,带你去看医生。”
随忆趴在他怀里,耳边是他平静有力的心跳声,鼻间萦绕着他清冽的气息,这一切才是她想要的,只有他才能驱散她心里的难过和不安。
随忆想起那对夫妻,眼泪又开始往上涌,她攥着萧子渊的衬衣,过了很久才把眼泪逼回去,吸吸鼻子,像是怕他不相信一样孩子气地强调,“我就是医生。”
萧子渊把她揽在怀里笑起来,“是,随医生,可是你有没有听过医者不自医呢?”
随忆蔫了,她现在不想去医院,至少今天不愿意再去了。
“我吃过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萧子渊拗不过她,“那你先睡着,我去洗澡换衣服?”
随忆立刻收紧手臂,猛地摇头,“不行。”
萧子渊感觉到胸前一片温热,再一摸她的脸,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紧张起来,“阿忆,你怎么了?”
“今天有个病人去世了,我心里难受。”
萧子渊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哄着:“别难过……”
萧子渊话还没说完就被随忆出声打断,声音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哀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最近南方有个职位空了出来,那个职位举足轻重,几个派别争得厉害,而萧子渊志在必得。在那个位置上干几年再调回来,到时候可以比别人少奋斗至少五到十年。这也是为什么那个位置向来是必争之位。
萧子渊知道,肯定是最近他打电话时的只言片语让随忆意识到了什么,她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他本来打算调令下来以后再跟随忆说,虽然他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但是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可是,这些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
萧子渊沉默了。
他们这一路走来,之前他说要出国,他告诉她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她笑着看他走,笑着等他回来,知道他肩上的责任,没开口挽留。现在他又说要去南方,本以为她还是会笑着接受,没想到……
她贴心懂事,知道他身上背负着萧家长辈的期望,她骨子里也是骄傲的人,如果不是受不了了定不会开口哀求。
她不想要金钱,看不上名利,就如林辰说的,她想要的只是萧子渊,和其他一切都无关。这些他早就清楚的,是他太忙而忽略了吗?他怎么能以为她会再次笑着看他走?
萧子渊心里一紧,沉吟片刻,“好。”低沉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其实随忆在开口以后就后悔了,她不该这么任性让他为难,她该大大方方地让他走。可是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她一想起萧子渊要离她那么远就烦躁不安,抓心挠肝,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哪里还是那个淡定的随忆?
谁知他竟然真的应下来。转念一想,或许他是看着她病了才答应哄她的,这么一想便释然了。
后来萧子渊抱着随忆躺下,她窝在他怀里,他的手缠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谁都没有再说话。
随忆难得那么依恋他,紧紧地贴在他怀里,没过多久,萧子渊的呼吸有些乱,紧接着弓着腰往外侧挪了挪。随忆对萧子渊的这个动作相当不满,皱着眉又贴上去。
萧子渊急着阻止,“别……”边说边往后躲,可还是没来得及躲过去。
随忆刚再次贴上他就察觉到了不对,脸一下子红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萧子渊,一脸无措,那个地方又热又硬地顶在她的小腹上,她一时间也不敢动,任由两个人贴着,她不敢看,可是触觉却在不断提醒她它在变大。
萧子渊的眉头皱成一团,苦笑着报复似的揉乱了随忆的长发后,起身要去浴室。
刚起身却被随忆拉住,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去放在他胯下。
萧子渊挑眉看着随忆。
她明明羞得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整张脸红得不像话,手都有些抖了,却还是逼着自己不许放手。
萧子渊不愿勉强她,便拿开她的手,谁知她竟然不肯,还一下子跳起来把他推倒。
萧子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刚才温香软玉抱满怀对他已经是折磨了,现在她这样,他都要疯了。
她真的不知道她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那个位置有多磨人?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她再不放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扑上去了吗?她真的当他是柳下惠?
萧子渊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可以掩饰的欲望,“阿忆……”
随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来,她咬着唇,极快地小声说出来:“我、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可以用手……你教我,我不会……”
萧子渊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随忆在说什么,之前他乱七八糟地说的那些都是逗她的,对于男女之事他也没经验,心里不是不紧张的。看随忆今天的架势,他拒绝怕是根本不行,更何况他并不想拒绝。
他解开裤子,拉着随忆的手慢慢覆上去,一下一下地教着,直到掌心里的小手终于开始尝试着自己动的时候才松手放在她腰侧。
他吻着她的眉心、眼睛、鼻子,最后覆上她的唇,火热的气息传入她的体内。他的手顺着她上衣的下摆滑入,贴着她光滑莹润的肌肤。
这个吻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霸道、急切,好像要把她吞入腹中一样。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她胸前的圆润高耸,贪恋地揉捏着,随忆的脑中轰一声炸开,燥热难耐似乎从他的掌心处渐渐蔓延到全身,这种感觉新奇而陌生,随忆的呜咽声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滑出。
后来萧子渊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半眯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情欲,半个身体都在压在她身上,啮咬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吹热气,手下的力道也开始变重。
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味道,随忆也开始情动,不自觉地贴上去。她的掌心越来越热,手下的东西突然跳动了一下,她条件反射般地手里一紧,下一秒就听到萧子渊在她耳边低长的呻吟声,同时手上便感觉到了温热湿腻。
随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轻了不少,身边也已经空了。
大概天也黑了,屋内没开灯,一片昏暗。
再往前面一看,就看到萧子渊背对着她坐在床尾,对着电脑看着什么,白色的灯光把他照亮。
他的身影挺拔温暖。
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就伸出脚去踢了他一下。
萧子渊以为她是睡觉不老实,也没回头,只是把手伸到身后握住她的脚塞进被子里。
她的脚有点凉,萧子渊便没松手,握在手里给她暖着。
他那样一个人,在外面从来都是被捧着的,现在却在用手给她焐脚,竟然没有丝毫的嫌弃。
随忆鼻子一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又踢了一脚。
轻笑声很快响起,萧子渊依旧没回头,只是把手伸到身后握住她的脚,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马上就好了啊。”
他就坐在她面前,忙着工作还不忘哄她,他的手温暖干燥,毫无嫌隙地握着她的脚,暖流从脚底一直流到心底。
随忆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心底的那些伤心全都流走了。
过了没几天,随忆看新闻的时候被镇住。
之前她一直以为南方那个沿海城市的位置是萧子渊的,所以特别关注。谁知新闻里说到那个职位时说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而紧跟在那个名字后面的萧子渊竟然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山区县城里做什么书记,之前比较热门的几个人选都没有得到那个职位。
随忆扭头去看坐在旁边看报纸的某人,他似乎没有丝毫失意,随忆不解地碰碰他,“这是什么情况?”
萧子渊瞄了眼电视屏幕,“本来是争得厉害,可是我忽然收了手,他们以为有问题,都不敢贸然再争,所以就让闲杂人等得了便宜。”
随忆有些着急,她知道每一次洗牌对一个政客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是说这个,你为什么收手?”
萧子渊一脸无辜地看向随忆,被问得有些委屈,“不是你让我别走的吗?这是我能力范围内可以选择的最近的地方了。”
随忆愣住,那个时候她病了,颇有恃宠而骄的意味,没想到他……去那座县城,虽然离得近了,可是却意味着更多的艰辛。
“你……”
萧子渊极快地接口,认真而郑重,“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随忆极快地抽气,压下眼底的热意。
连她自己都没有当真的一句话,他竟然真的当真了。
调令下来的第二天,萧子渊正在随忆家里吃午饭,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被叫了回去。
进了家门,萧奶奶指指不远处的人,小声叮嘱了一句:“不要怕啊,你爷爷说什么都别顶嘴,实在扛不住了就叫我。”
萧子渊觉得自己的奶奶真是最可爱的人,笑着点点头。他此刻倒也不怕,甚至有些轻松自在,就像私下里做了坏事的小孩子,终于被大人发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认错了。
萧老爷子背对着他,站在树下一言不发。
萧子渊安静地站在他身后陪着。
良久,萧老爷子终于开口,却也平静,“你知不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萧子渊虽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样子总还是要装一装,“知道。”
简单的两个字就把萧老爷子的怒火勾了起来,转过身瞪着萧子渊,一双眼睛气得冒火,“你知道还让给了别人!抢不到也认了,可已经到手了你竟然主动放弃。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我记得上次就在这里,你跟我保证下不为例的。”
萧子渊沉默地听着、等着,直到老爷子的呼吸终于平复、看上去没那么激动了,才缓缓开口,“爷爷,那个位置看上去风光无限,前途无限,可是真的就那么好坐吗?南边那是陆家的地方,陆家最懂得权衡利弊了,他表面上不会有什么,可真的会为了我一个,得罪那么多家吗?再说了,我资历尚浅,也需要沉淀一下,避避锋芒。现在我依旧可以和您保证,殊途同归。虽然我没按照当初设定的计划来走,但结果一定会是您要的那样。我相信我很优秀,但并不一定一直要去最好的地方。优秀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当我可以做选择时,我会选择我想要的。我这么选择,是因为随忆在这里。”
萧子渊自信满满地在萧老爷子面前第一次提起那个女孩的名字,名正言顺,字字铿锵。
萧老爷子不由得看着萧子渊发愣,短短的几句话,有理有据,从容淡定,连自己瞪着他的时候,他都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地对视,不慌不忙地继续。
或许这个孩子早已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长大,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知进退,混沌复杂的局势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争或不争都是一样的,千锤百炼之后他已经强大到无所畏惧,再也不需要自己为他点灯指路了。
萧子渊走后,萧爷爷坐在书房里沉思良久,缓缓吐出那个名字,“随……忆?”
可能萧子渊自己都没发现,他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萧奶奶推门进来正好听到,“什么?”
萧爷爷叹了口气,像个普通的祖父一样,“子渊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你去看看吧,回来跟我说说。”
几天之后,随忆在医院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段极短的报道。
一名记者拦住正匆匆走过的萧子渊问:“萧书记,有不少人说,这次变动您其实是明升暗降,您自己怎么看呢?”
镜头里的萧子渊一身西装笔挺妥帖,器宇轩昂地走在几个助手前面,听到这句话后停了下来,对着镜头微微一笑,瞬间神采飞扬,“我只想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说完之后,留下错愕的女记者离开了。
随忆盯着电视屏幕慢慢笑出来,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桃花依旧……笑春风?”
坐在旁边的陈簇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风?脑癫疯?这个有点麻烦……”
随忆一愣,大师兄真的是中毒已深了。
陈簇说了半天之后又问:“你下午不是休息吗?”
随忆点头,“我等个人,马上就走了。”
话还没说,就看到三宝一蹦一跳地过来了,随忆扬扬下巴,“人来了。”
陈簇顺着随忆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一脸惊悚地转过头,端起餐盘站起来就要走,“随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低着头绕远从另一个门走了。
随意看看那个似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离她越来越近笑哈哈的脸庞,勾唇一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随忆和三宝边说边笑着从医院走出来,不远处的车内坐着萧奶奶和萧母,两个人从半降的车窗看出去。
萧奶奶点点头,“五官沉静,不错。”
“我接触过几次,人也很不错。”萧母建议,“要不叫过来您再看看?”
萧奶奶摇头,催促司机开车回去,“不用了。”
她一辈子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她一眼就可以看个七八分,哪里还需要再接触?
没过几天,随忆在医院里碰到了来检查身体的萧母,萧母递给她的一个信封。
随忆迟疑了下接过来,“这是什么?”
萧母笑起来,“打开看看。”
牛皮纸的信封,打开是淡黄色的竖排红格信纸,遒劲中带着柔美的毛笔字,除了开头的寒暄,便谈到了萧子渊。最后一句写着:
他一向凉薄自持,却惟独对你情深不忘。希望你能等一等他,子渊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落款处“舒吟”两个字清润端方,流露出一种儒雅之气,她算是明白萧子渊为什么会这么优秀了。
萧母看着随忆发愣,便开口解释:“舒吟是子渊祖母出嫁前的闺名,她特意让我带给你的,她没见过你,只听我和子渊谈起过,便让我带封信给你。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随忆送走了萧母后,摸着信纸上的几个字出神。
他一向凉薄自持,却惟独对你情深不忘。
随忆想起萧子渊走了好久了,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
冬天的第一场雪毫无预兆地来临了,初雪过去没几天,萧子渊正在办公,有人跑过来,“萧书记,市里有家医院到咱们这儿义务诊疗,您去看看吧。”
萧子渊一笑,“这是好事儿啊,走,去看看。”
远远地就看到人群围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医疗器材,十几个穿着白袍的医生在给老人小孩检查身体。
萧子渊扫了一眼后顿住,又重新看过去。
一位女医生正在给小孩子打预防针,虽然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萧子渊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随忆。
这个时候萧子渊看到她,只觉得欢喜。
寒冬腊月,这里温度极低。随忆不时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轻呵两口气,跺跺脚,不抱怨不撒娇,很快又笑靥如花地给孩子们检查。
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萧子渊对着她笑,她也跟着弯了眉眼。
那一刻,萧子渊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感动,当真是明媚如花。
傍晚,随忆跟着萧子渊去参观他住的地方。
房子不大,装潢也是最简单的,胜在干净整洁,有一种他身上的气质,她没想到萧子渊这样的人还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随忆在房间里转着,看到萧子渊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有些调皮地问:“没想到我会来吧?”
虽然已经过去半天,可萧子渊还是觉得这不是真的,“想过,没敢说。”
昨晚两个人打电话的时候,随忆突然问起萧子渊今天会不会很忙,当时萧子渊的第一反应是她要来看他,可是等了半天她却没了下文,他便以为自己想多了。其实这里条件有点艰苦,气温又比市里低了很多,有一段路还不通车,只能走路,虽然想她,但又心疼她也不愿意让她来,所以一直没提,谁知她竟然真的跑来了。
随忆疑惑,“为什么?”
萧子渊老老实实地承认:“怕你拒绝我。”
随忆一恼,捶了萧子渊一拳,“哪儿有,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萧子渊一脸坏笑地抓住粉拳,说得暧昧,“就是上次啊……”
就在随忆咬着唇马上就要恼了的时候,萧子渊顺势把她拉进怀里,什么也不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随忆靠在他怀里也不想离开,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
谁知萧子渊的声音同时响起,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
随忆的脸一下子热了,随忆啊随忆,你就不能矜持点等两分钟?
又引来萧子渊低沉的闷笑声。
随忆干脆直接装死。
萧子渊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床,那晚,萧子渊抱着她睡,什么也没做。
夜深人静,两个人静静地躺着,萧子渊从身后抱着她。
“有的时候真的就想留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尔虞我诈,简简单单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萧子渊知道她没有睡着便开了口。
随忆忽然开始心疼他,转过身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间。
他是萧家的长子长孙,怕是从小就担负着责任,虽然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但是其中必是付出了非比寻常的努力,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怕是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可是,却没有办法摆脱。
随忆把手指插入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缓缓开口,“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人生如茶,初时争相上浮,释放精华,最后折戟沉沙,尽落杯底,一生需得经过沉浮方显精彩,怎么能一开始就落到杯底呢?”
萧子渊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紧了紧手臂,“我真是捡到宝了。”
萧子渊真的如他所说,尽管在那座县城里,依旧春风得意,备受瞩目。
半年后因政绩显著调了回来,平步青云升做部长,俨然成为最年轻有为的政坛新贵,也难得发挥死缠烂打的本事挤进了随忆的小窝。
下班的时候萧子渊在电梯里遇上许久没见的粱宛秋,还有之前在徐飞那里做秘书时的几个同事。
其中一个同事刚刚喜得贵子,几个人正在讨论送什么礼物。
粱宛秋看了萧子渊几眼,这么久没见,这个男人越发出众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有同事笑呵呵地开起了玩笑。
“喂喂,梁处,别看了,眼睛都直了。”
萧子渊垂着眼睛,勾着唇角以示礼貌,其他的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粱宛秋瞪了起哄的人一眼,转头邀请萧子渊,“我们打算一起去买银饰送给小宝宝,一起去吧?”
萧子渊想了下,怎么说也是相处过的同事,便应下来。
几个人开车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银饰店,萧子渊选了一套套装后,导购员还在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绍别的首饰。
“先生看看新到的花神手镯吧,设计得很特别,送给女朋友,她一定喜欢,您女朋友是几月的生日?”
粱宛秋一直跟在萧子渊旁边,萧子渊也不好说什么,他听了导购员的话,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开口,“要梅花的吧,她生在腊月。”
导购员兴高采烈地拿出来给萧子渊看,“腊月好,冰天雪地出生的,冰清玉洁。”
粱宛秋听了就皱起了眉头,“你买女孩子的东西干什么?我记得你妹妹不是腊月出生的吧?”
萧子渊转过头认真看着她,回答:“送女朋友。”
粱宛秋迟疑了下,“你有女朋友了?”
“嗯。”萧子渊正看着手镯,心不在焉地回答,转头又问了一句:“你说她会喜欢吗?”
粱宛秋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似乎对这个消息很不能接受,连声音都硬了几分,“不知道。”
萧子渊见目的已达到,便交款走人了。
当晚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萧子渊想了起来,便把手镯递给随忆,随忆接过来打开一看,捏在手里,调皮地盯着他不说话。
萧子渊笑了,自知瞒不过她,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
随忆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哦……原来不是真心送我。”
萧子渊也乐得哄老婆开心,“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俗物。”
“谁说我不喜欢?”随忆突然扬了声音反驳他,拿过来就戴上了,然后扬着下巴一副女王恩赐的模样,“收了!”
萧子渊揽着随忆的腰,看着她吃味的小模样,喜上眉梢。
“为什么是梅花?”随忆看了眼,抬头问。
萧子渊稀松平常地回答:“因为你生在腊月啊,腊月梅花开,为有暗香来。”
随忆听后什么都没说,神色如常地勾着唇,抬着手腕仔细地端详着银饰上的花纹,一朵朵梅花做工精良,栩栩如生。
灯光下的侧脸朦胧柔美,萧子渊突然不想打破这份安静。林辰曾经跟他说过,随忆介意自己是腊月出生的,所以从来不过生日;而她也曾委婉地拒绝自己,说腊月羊守空房。现在来看,她对手腕上的东西似乎没什么抵触,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彻底抛弃过去了?
她当真是香自苦寒来。
想到这里,萧子渊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理她额前的碎发,碎发之后便是她清亮到极致的眼睛,萧子渊看得出神,无意识地低低叫了一声:“阿忆……”
看到随忆看他,萧子渊才回神,才半真半假地笑起来,“我都回来这么久了,别人竟然都以为我是单身,你这尊大佛是不是该现身了?”
随忆一脸奇怪,“上次我不是陪你去围棋比赛了吗?”
萧子渊又去捏她的手,“不是那些人,是几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愿意见见他们吗?”
随忆抬眸看向萧子渊,他清冽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可早已收敛起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眉宇间郑重而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
随忆弯了眉眼,这样一个肯如此尊重她、在意她的男人,她拿什么理由拒绝?
“好啊。”
第二天,一向日理万机的萧部长难得赋闲在家陪未来夫人,而白衣天使随医生却丝毫不解风情地伏案写评职称的医学论文,霸占了书房里萧子渊搬来的电脑不说,还把电脑的主人赶去了客厅,对着笔记本办公。
到了医学数据进行统计学处理的时候,随忆就开始头疼,烦琐的数据,高深难懂的统计学原理和计算公式,逼得随忆每隔两分钟去厨房倒水喝,每隔三分钟去一趟卫生间,每隔五分钟叹一口气。
萧部长慵懒地陷在沙发里,看着一趟一趟辗转于书房、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的随忆,歪着头懒懒地笑着,出声拦住正准备再去喝水的随忆,“随医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随忆眼前一亮,拉着萧子渊来到电脑旁,并且很狗腿地把椅子让给萧子渊坐,自己则站在一边弯着腰,对着电脑把大概情况和想要的结果跟他说了说,而萧子渊盯着电脑屏幕听完后,便开始沉默。
随忆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便小心翼翼地问:“你也不会啊?不会就算了,我……”
萧子渊忽然把随忆拉到腿上坐下,“你先坐下,我帮你编个计算软件。”
她弯着腰,几缕长发垂下来扫在他颈侧,他心痒难耐,而鼻间又都是她香甜的气息,一抬头便看到她光滑白皙的下巴诱惑着他,他忍了又忍才没亲上去,还怎么静得下心来听她在说什么?
随忆被他圈在怀里,看着他修长的十指不断敲打着键盘,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她觉得脖子侧面的某个地方马上就要开始冒烟了。这种感觉让她想起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沉重滚烫的呼吸就在耳边,紧接着,脸也开始火烧火燎的。
随忆在萧子渊腿上如坐针毡,突然挣扎站起来,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渴了,要去喝水。”然后落荒而逃。
萧子渊停下忙碌的手指,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变成了粉红,轻笑了一声。
随忆抱着杯子,靠在厨房里喝了小半杯凉开水降了降温,才又泡了杯茶端到萧子渊面前。
这次随忆学乖了,没等萧子渊开口,就拉了张椅子放在旁边,直到稳稳地坐了上去,才一脸若无其事地看向萧子渊。
萧子渊抿了口茶水,对于她的心思了然于胸,笑了一下后继续干活。
他工作的时候认真专注,心无旁骛,而随忆看着电脑屏幕上一行一行的火星文,一点都看不懂,便觉得有些无聊,东瞧瞧西看看,一歪头便看到萧子渊恬静沉毅的侧脸,连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一动,凑上去吻了一下。
触到唇上便感觉到柔软微凉,他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子渊手上动作没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一开口便是戏谑,“这是美人计还是犒劳?”
随忆幡然惊醒,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似乎他身上有种致命的东西,引诱着她吻了上去。
被他取笑多了,随忆也不甘示弱,任心跳如雷,面上还是微微一笑,“是礼尚往来。”
萧子渊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我不介意你变本加厉。”
随忆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再恋战,“你快点啊,我还等着呢。”
“好了。”萧子渊演示了一遍之后,随忆便按照他说的开始计算。
过了十几分钟后,随忆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再看萧子渊的时候眼里不乏崇拜,“你真的是好厉害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机械学院里那么多飞扬跋扈的人都肯规规矩矩地叫你一声萧师兄,晚饭我多做几个菜犒劳你。”
萧子渊笑了下,“你也是规规矩矩地叫我萧师兄的一员,难道不是因为我厉害而是因为别的?”
随忆被问住,当年她肯乖乖地叫他一声师兄,多半原因是想靠这个称呼拉远和他的距离。可是这个答案……
随忆看了萧子渊一眼后决定,这个答案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下一秒随忆便皱起了眉头,满脸疑惑地问:“你是想说我是飞扬跋扈的人?”
“别人的飞扬跋扈在脸上,你的飞扬跋扈在心里。”萧子渊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出来,“当年你刚进校的时候,多少人来找林辰,旁敲侧击地打听你,林辰倒是不遮不掩地鼓励他们,结果看到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回来,林辰不知道笑得有多开心。”
随忆眨了眨眼睛,不想承认却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轻咳了一声,“我还是去做饭吧。”
萧子渊拦住她,抬手看了眼时间,“晚饭不做了,一会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萧子渊整日里辗转于各个饭局,对外面的饭菜他眼都不眨一下,说深恶痛绝是严重了点,但不屑一顾总是有的。
随忆倒是好奇什么地方的饭菜能让萧子渊称得上“好吃的”。
天快黑的时候两个人才出门,在城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地走了很久,车子停在了一条静谧悠长的胡同口,两个人走了几步,停在了一座四合院门前。
正是华灯初上,四合院门口两侧的灯笼已经亮起,照得门前红通通的,随忆细细地打量着。
这是一座经典的四合院,红色的大门,灰色的房瓦,门前立着一棵参天大树,门两旁各蹲着一只石狮子,庄严肃穆,似乎预示着这里住着的绝不是普通的人家。
随忆虽然心里好奇倒也没多问,萧子渊轻轻叩了叩门,很快里面传来一道童声,“今天的桌已经预订出去了,明儿个请早吧。”稚声稚气里不见丝毫的客气。
萧子渊和随忆对视了一眼,又笑着叩了叩门,隔着门冲里面喊:“开心果,是我!”
很快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然后红色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里面半大的小人气鼓鼓地抗议:“谁又叫我开心果呢。我叫开心,不叫开心果!”
萧子渊笑起来,蹲下来逗他,“好久不见,开心果,你好像又长胖了。”
正说着,身后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开心,是谁啊?”
小男孩气呼呼地转头冲里面喊:“是萧叔叔。”
紧接着一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前,看到萧子渊后忽然笑出来,“子渊?快进来!”然后又看到随忆,又特意看了一眼后招呼着:“孩子,快进来。”
萧子渊进了门,转头介绍:“周妈妈,这是随忆,您叫她阿忆就行。”说完,在随忆耳边低声说:“这是周妈妈。”
随忆点了下头,笑着看向老太太,“周妈妈好。”
周妈妈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快进来,想吃什么周妈妈给你们做。开心啊,把门关上。”
小男孩听话地去关门,可还是气不过地碎碎念,“又叫我开心果,每次都叫我开心果,我才不是开心果……”
三个大人被他逗笑,萧子渊蹲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小男孩的怀里。
小男孩本来还一脸不乐意,打开的瞬间眼前一亮,抱着萧子渊的脖子笑起来,“萧叔叔。”
萧子渊顺势抱起他,声音轻快,“快进屋,外面冷。”
随忆和萧子渊并肩走着,老太太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和萧子渊说着什么。
果然如随忆所想,这儿外面看起来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虽不见奢华富贵,但却别有一番清静素雅的韵味。
走到庭院深处拐进了一间房,萧子渊刚把开心放下,他就捧着怀里东西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房里挂着字画,房间中央是张八仙桌,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擦得一尘不染,经过时间的洗礼愈显厚实。老太太拉着随忆手坐下后,便笑容满面地盯着她看,随忆倒也不见不安,噙着笑,安安静静地坐着。
萧子渊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茶,嘴角也勾起。
半晌,老太太才满意地开口评价:“白白净净的,真不错。”然后又转头问萧子渊:“你奶奶见过了吗?”
萧子渊带随忆来这里,除了吃饭还有别的目的,既然老太太主动问起,他也不用斟酌怎么开口了,“还没有,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说过,有了女朋友要先带来给您过目,您同意了才能领回家去。”
老太太被萧子渊逗笑,“那都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这么好的姑娘,敢情你奶奶还不知道呢。那行,赶明儿个啊,去跟她说,保准儿她高兴。”
萧子渊微微勾唇,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老太太说完,又笑着对随忆说:“阿忆啊,子渊这孩子,别看平时话不多,可是个实心眼孩子,他们这一辈里,数他最稳重。除了子嫣,从来没见他带女孩子来这里。今天肯带你来,就知道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我这儿你也来了,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到周妈妈这儿来,我来教训他。”老人慈祥笑着,认认真真地嘱咐。
随忆看了萧子渊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俩先坐着,周妈妈去给你们做好吃。”说完,老太太乐呵呵地走了。
随忆这才坐到萧子渊身边,看着他不说话。
萧子渊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尝尝这茶,很不错。”
随忆端起茶杯闻了闻,确实很香,而萧子渊等她抿了一口后才开始讲起来,“以前住在这儿的是个王爷,清王朝衰败以后便从王府搬到了这里,虽然那个时候王爷就只还剩个头衔了,可气派还是在的。”
“那周妈妈是……”
“当年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宝贝得紧,可小格格王公贵族一个都看不上,偏偏喜欢上了从宫里出来到王府的一个御厨,可老王爷不同意,小格格便和御厨私奔了。老王爷临终时把他们找了回来,最终是默许了这门亲事。老王爷走了之后,小格格追悔莫及,便一直住在这里守着父亲住过的地方。周妈妈便是小格格的后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周妈妈和我奶奶在战场上相识,早就数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多少次,亲如姐妹,后来周妈妈和丈夫在颠沛流离中失散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另娶了,还有人说他投靠国民党去了台湾,可周妈妈不信。战争结束以后周妈妈又回到了这里,她和丈夫自小在胡同里一起长大,知道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找她。”
等待一个甚至无法确定生死的人,岁月便显得更加漫长难熬。随忆想起刚才那个神态平和的老人,完全看不出曾经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果然是经历得越多,胸怀越宽广,脸上心里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随忆好奇,“不是说今天的桌已经订出去了吗?”
原来是八旗的后代,每天只订一桌,果然带着满清贵族的傲气。
萧子渊笑起来,“周妈妈说,我们是自家人,回自己家吃饭什么时候都行。”
很快上了菜,很简单的四菜一汤,看上去朴实无华,味道却鲜美无比。精美细致的餐具,新鲜的选材,别具匠心的烹饪,看上去赏心悦目,怪不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那顿饭随忆印象深刻,除了味道确实不错之外,这是萧子渊第一次主动带她见长辈,可谓是意义重大。
吃过饭后,老太太又拉着随忆的手说了半天话才放人。
两个人才出了胡同口,就听到有人叫萧子渊。
“子渊哥哥。”
随忆一抬头,看到两男一女从黑暗里走过来,看上去比萧子渊小了一两岁,皆是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
“乐曦。”萧子渊应了一声,趁着乔乐曦还没走近,微微垂头,低声在随忆耳边说:“乔裕的妹妹,很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
随忆歪头看了萧子渊一眼,明明过来了三个人,可萧子渊偏偏只给她介绍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这是怕她误会吃醋?
随忆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或许是眼神泄露了什么,被萧子渊看到一挑眉,眼神躲闪开来,清了清嗓子。
等三个人走近了,萧子渊便重新给随忆介绍:“乔乐曦,叶梓楠,施宸。”然后对着三个人笑着说:“这是我女朋友。”
三个人见到萧子渊和女孩子走在一起本就稀奇,没想到他竟然还说是女朋友,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随忆,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嫂子。”
随忆脸一红,匆匆打量了几眼,这三个人看容貌气度确实是和萧子渊是一类人,又特意看了叶梓楠一眼,这就是萧子嫣喜欢的男人,果然出色。
乔乐曦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女朋友啊?好有气质!”
随忆笑着对她点了下头,这个女孩子果然和乔裕有几分相似,可那双眼睛妩媚灵动,异常吸引人,便缓缓开口,“你的眉眼生得比你哥哥好。”
乔乐曦一愣,一脸疑惑地看向萧子渊。
萧子渊解释:“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
乔乐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萧子渊看向叶梓楠和施宸,闲聊了几句,“子嫣最近有没有骚扰你?”
叶梓楠当时已经有了心上人,一直待萧子嫣如亲妹妹,谁知竟然让她误会了,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边笑边摇头,“你是故意的吧?”
萧子渊听他这么说便开起了玩笑,“我就不明白了,我妹妹哪里不好,你竟然没看上?比唐苒冰差那么多?”
叶梓楠举手投降,“我错了,都是我不好,子嫣很好。我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头大,你知道我妹妹不喜欢苒冰,整天变着法地帮着子嫣,我偏偏又说不出什么。”
萧子渊揽着随忆的腰笑起来,“和你说笑呢,她就是小孩心性,真的骚扰多了,训她几句她就老实了。”
叶梓楠也跟着笑起来,“不会的,你放心吧,在我心里,她和梓桐都是我妹妹,我心里有数。”
当时萧子渊被妹妹缠得没办法,明知叶梓楠的心不在她身上,也只能去问叶梓楠,果然叶梓楠没答应。
“子渊,你知道的,我一直把她当妹妹,你说你会喜欢梓桐吗?”
萧子渊心里清楚,将心比心,“我也知道不可能,我也是没办法来问一句,你既然明确拒绝了,我也好回去跟她说,让她死心。”
后来萧子渊心里不放心,又郑重地跟叶梓楠说:“你知道她的,从小就任性,一时半会儿可能转不过弯来。叶梓楠,你可以不喜欢她,这是你的权力,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到她,不要让她以后不敢喜欢别人。她是我妹妹,在我心里,她值得拥有最好的。”
叶梓楠一向敬重萧子渊,一直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多少女子因为情窦初开的伤害而紧闭心门,从此在感情的道路上形单影只,错过了自己的幸福。他们都不愿萧子嫣走上这条路。
施宸在一旁笑着凑上来,“你不喜欢子嫣,我喜欢啊,子渊,把你妹妹介绍给吧。”
萧子渊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施宸见无果,又转战叶梓楠,“梓桐我也喜欢啊,介绍给我吧。”
叶梓楠挑眉看着他,也不说话。
施宸哼了一声,又笑嘻嘻地对乔乐曦说:“乐曦啊……”说到一半又停住,挠挠脑袋,“算了,你是江小四的……”
巧乐兹果然奓毛,“谁是他的!”
随忆一直微笑着围观,谁知下一秒施宸就凑了过来,“嫂子啊,我就喜欢你这种美女,你有没有妹妹啊,介绍给我啊。”
随忆看着他一脸真诚,刚想开口就听到萧子渊的声音,“听说江小四回来了?”
叶梓楠很配合地转换话题,“嗯,早上才到的,正在家里倒时差,正准备晚上过去瞧瞧。”
“怎么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乔乐曦一脸不屑加鄙夷,“谁知道呢,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把我吵醒了,说在天安门看升旗,这是多大的一个神经病啊。”
“也该回来了。”
“对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嫂子也去哈。”
“嗯,那我们先走了。”
三个人很默契地忽略了施宸的问题,各自走开。
施宸站在原地皱着眉跳脚,“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集体无视我?!”
随忆转头看了一眼,问萧子渊:“你们怎么都不理他?”
萧子渊笑,“我和叶梓楠都有妹妹,江小四虽然没妹妹可是他有乔乐曦,而施宸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妹妹,却一直没能得偿所愿。小的时候,有一次他把他弟弟打扮成女孩子,非要弟弟穿裙子,弟弟不肯,被他打到同意,他就带着穿着裙子的弟弟在大院里到处炫耀他也有妹妹了,结果晚上就被他父亲打了一顿。好在后来终于有了个堂妹,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四处认妹妹,是个十足‘妹妹控’,你不用理他。”
随忆听着听着笑了起来,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个叶梓楠就是子嫣喜欢的人?”
萧子渊点头,“子嫣一直喜欢他,后来叶梓楠有了女朋友,她就收敛了些。不过,叶梓楠这个女朋友恐怕和他不是一路人,只是他却看不清。”
随忆想起萧子嫣,虽然调皮任性但心肠却极好,也听得进去话,带着希望问了一句:“那子嫣还有机会?”
萧子渊摇摇头,“没机会。叶梓楠一直当她是妹妹,当年子嫣非得让他说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叶梓楠憋了半天给了一句:和你在一起我有乱伦的感觉。”
随忆没忍住笑了出来,宽慰了萧子渊一句:“子嫣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萧子渊握了握随忆的手,“这个我倒不担心。其实子嫣也不见得多喜欢叶梓楠,只是年少的时候求而不得,那个人在自己心里就越发好,便非要得到不可。”
随忆突然问:“那你年少的时候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人呢?”
萧子渊一脸得意,“我求得了。”
随忆愣住,不由得抬眼去看他。
她一直听说萧子渊从没谈过恋爱,难道情报有误?萧子渊牵着随忆的手,十指相扣,转头看向随忆,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动人心弦,“从第一次知道你到现在,我算一算啊,恋卿已是十四年。”
他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随忆心里一动,慢慢勾起了唇角,很快笑容加深。
他们都是不温不火的性子,却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没有浓墨重彩,却有怦然心动,那些轻轻浅浅的旧日年华突然袭来,一时感慨万千。
昏暗的胡同里,一男一女轻声说着话,男子从容俊朗,女子温婉淡定。女子揽着男子的胳膊,不时侧身歪头看向他问着什么,男子笑着回答,偶尔侧头看女子一眼,温情款款。两道身影渐行渐远,模模糊糊的轮廓却紧紧纠缠在一起,似乎永远都不会分开。
第二天,萧子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给随忆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紧接着她回了过来。
“我去接你?”
随忆那边乱哄哄的,她的声音有些着急,“来了个急诊,你先过去,我忙好了过去找你,行不行?”
萧子渊应下来:“好。”
那边迟疑了一下,很快周围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带着试探和讨好,“对不起啊。”
萧子渊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傻丫头,快去忙吧,过来的时候不要着急,打不到车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萧子渊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沙发上的温少卿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没想到随医生比萧部长还忙。”
萧子渊没有丝毫不自在,“你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了,没事做吗?”
温少卿笑,“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子渊有些奇怪,“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定下来?”
一说起这个,温少卿叹了口气,“就悠闲这几天了。”
“军区医院?”
“还有别的选择吗?”
萧子渊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万一以后你和林辰争风吃醋,那就属于军民纠纷了,那得找警备司令部啊,我想想警备司令部我有没有熟人……”
温少卿很无语地看了萧子渊一眼,“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就不要刺激我了。他现在看到我都躲着走,今晚听说我去,他都不露面了,说是出差跑到南边找乔裕去了。”
萧子渊收敛起笑容,拍拍温少卿的肩,“不说了,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从车上下来,萧子渊抬头看了眼招牌,对温少卿说:“这个时节的大闸蟹千金难求,江小四倒真是会享受。”
温少卿也跟着笑起来,“他那个人,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
进了门便有人走上前来带路,推门进去后才发现真的是来了不少人。江圣卓本就是个张扬的性子,又爱热闹,圈子里的人几乎都叫了个遍。
他们也是许久未见,江圣卓站起来走到门口,各自给了几拳算是打了招呼。
几年没见,江圣卓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双桃花眼长得越发出挑,笑嘻嘻地往萧子渊身后看,“挺巧乐兹说你要带女朋友来的,人呢?”
“她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到。”
闲聊了几句之后,江小四使了个眼色对萧子渊说:“梁宛秋等你半天了,刚才聊起你女朋友,当下就变了脸。”
萧子渊听了,微微一笑。
坐下后,没过多久便有人喊着饿了,江圣卓吼了一句:“嚷嚷什么啊,我嫂子还没到呢,你们好意思先吃吗?”
一群人本就爱开玩笑,被吼了也不见生气,笑呵呵地回嘴,“听说萧少的女朋友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我们可都想见见呢。”
萧子渊笑了起来,“见见可以,事先说好了,一会儿你们不老实被她欺负了,我可不管啊。”
一群人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
梁宛秋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一屋子的人立刻就安静了。
“让那么多人等她一个,可真是够特别的。”
短短的一句话带着醋味和火药味,一群无聊的人乐得看戏。
坐在梁宛秋旁边的是她哥哥梁厉秋,听了这话,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
萧子渊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笑着扫了一眼众人,眼中却并不见笑意,“还没到时间,她并没有迟到。就算真的迟到了,也是有事耽误了,不是故意的。如果着急的话,可以不用等她,先吃吧。”
萧子渊的话说得客气,可是这一群人哪个不是人精,话里的意思也听得明白。
别说她没迟到,就算是迟到了你们也得等着,我看你们谁敢先吃?
在座的谁又敢不给萧子渊面子,都笑呵呵地圆场。
“本来就不怎么饿,这不逗江少玩呢,不着急不着急。”
江圣卓立刻笑着一脚踹过去,“滚!小爷要你逗我玩儿啊!”
“对对对,江少不喜欢和我们玩儿,江少只喜欢美女嘛。”
“对对对,今儿个中午我还看到江少陪着一位美女吃饭,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啊。”
乔乐曦坐在一边很不屑地瞄了江圣卓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种马。”
“啧!”江圣卓听了立刻不乐意了,转头又和乔乐曦逗起了嘴。
一群人很快又嘻嘻哈哈地闹开了。
过了半晌,没人注意的时候,江圣卓才侧头在温少卿耳边说:“可真没见过他这样。”
温少卿笑笑,“宝贝着呢,梁宛秋这是撞枪口上了。”
有服务生过来倒茶,梁宛秋看着萧子渊,摇着手里的茶杯,别有深意地问:“有的茶靠霸气取胜,有的茶以细腻取胜,你的那杯茶到底靠的什么取胜?”
自从上次她知道萧子渊有女朋友之后,特意找人查过,几张资料和照片她都快翻烂了,可还是看不出来她比自己强在哪里。
萧子渊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我的那杯茶根本就没打算取胜。”然后带着点无奈苦笑,“一切都是我主动争取的。”
梁宛秋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她一脸惊愕地看向萧子渊。
众人更是惊讶,萧子渊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他如此?
正说着便有服务员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随忆,众人皆抬头看向门口。
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外罩了件开衫,简单的花纹,外面套了件风衣,一桌子的女性皆是淡妆浓抹,而她却未施粉黛。
看到一屋子陌生人看着她,也不见扭捏,大大方方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众人笑着客套的同时,打量着这个能让萧子渊“主动”的女孩子。
看上去温婉恬静,气质气场是有的,但不见得有多惊艳。
萧子渊笑着开口,“快过来坐。”
看到萧子渊叫她,随忆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和刚才对着众人的笑截然不同,五官立刻生动起来,犹如冬日里一抹温暖的阳光,闪耀动人。
随忆坐下后,萧子渊亲自帮她脱下外套递给服务生,随忆一抬手便露出了手镯。
梁宛秋看到一向清冷矜贵的萧子渊此刻却笑吟吟地对着别的女人,本就火大,再看到银镯,根本就是咬牙切齿,眼里寒光一闪,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控制不住了。
梁厉秋轻轻咳了一声,趁着服务生上菜时歪着头小声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梁宛秋深深吸了口气,“没事。”
随忆匆匆扫了一眼,除了那天遇到的乔乐曦、叶梓楠和施宸,还多了一个长相妖孽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快凑过来,笑嘻嘻地揽着萧子渊的肩膀,“嫂子,我和萧子渊可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从小就并肩奋战!”
萧子渊笑着提示了一句,“江圣卓。”
随忆笑着冲男子点了下头,原来这就是萧子嫣口里的江小四,江圣卓。
江圣卓的话音刚落,一个女声便响了起来,“你不要看到美女就想黏上去好不好?你们?战友?并肩奋战什么,换女朋友吗?”乔乐曦气定神闲地打击江圣卓。
江圣卓果然奓毛,“你!”
他瞪着乔乐曦,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转头对随忆解释:“嫂子,你别听那个丫头胡说,我们绝对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可靠人士。”
乔乐曦悠悠开口,“子渊哥哥就算了,就你?还托付终身?主要是托付下半身吧?”
江圣卓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巧、乐、兹!”
乔乐曦歪着头回击,“江、蝴、蝶!”
两个人怒目相视。
随忆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几下,低声问萧子渊:“他们俩……”
萧子渊意会,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当局者迷着呢,这两个有得的了。”
萧子渊顺便在随忆耳边轻声介绍着其他人,其他人似乎并不如这四个人和萧子渊的关系亲厚,他的介绍一带而过,而介绍到这一桌论五官精致唯一可以和江圣卓抗衡的男人时,却顿住了。
那两张脸皆是上帝精雕细琢的佳品,随忆看了眼对面正在和江圣卓打口水仗的男子,只是他满是慵懒笑容的脸上似乎流转着一股怎么都散不去的阴郁和邪气。
随忆发现萧子云停住了,转头问:“怎么了?”
萧子渊表情很奇怪地嘟嚷了一句:“这个男人很危险,我在想要不要介绍给你。”
随忆被他逗笑,萧子渊继续,“陈慕白,在陈家排行老三,所以我们一般叫他陈三儿。陈家内斗得厉害,不过唯独这个三公子没人敢招惹,他母亲是陈老在外面的人,进陈家的时候已经记事了,本来该是弱势,谁知却有本事让陈老独宠他,陈家上上下下都得看他的脸色办事。所谓极品都是正经中透着那么点儿不正经,而这点儿不正经还不耽误正经的那种,而陈慕白恰恰是那种不正经中偏偏透着点儿正经,而这点正经一点儿都不耽误他的不正经的那种。陈家到他这一辈都是慕字辈,可外面的人唯独称他一声‘慕少’,连他大哥都只能做‘陈大少’。”
随忆看着陈慕白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有些不可置信,“看他的样子不像啊。”
萧子渊笑了一下,“是,他这个人一向不着四六的,如果不是小的时候和江圣卓打架打恼了,这俩倒是一路的,一个妖,一个邪。”
随忆又看了陈慕白一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招胜有招?”
萧子渊笑着摇摇头,“他这个人做事邪得很,有通天的本事,越是别人不敢碰的东西他越是喜欢。”他沉吟片刻后又想起什么,“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我,实在没办法了可以找他帮忙,他歪门邪道多得是。”
随忆听了,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萧子渊马上改口,“我是说万一。”
随忆在医院里待得久了,很是忌讳这些事,有些不悦地瞪了萧子渊一眼。
萧子渊立刻再改口,“没有万一,我胡说的。我们吃东西吧。”
随忆看着手边的蟹八件挑眉,纯银打造,小巧精致,拿起来看着看着,笑了。
萧子渊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从晚清开始,江南一带流行把蟹八件作为嫁妆之一,当年我外婆出嫁带来了一套,后来我母亲出嫁便传给了我母亲,我母亲一直很珍爱……”
随忆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萧子渊笑得别有深意,“怎么不接着说了?”
随忆知道再说下去就变味了,咬了咬唇,“没了。”
萧子渊却笑着接着问了下去:“那等你嫁人的时候是不是要传给你?下次带给我瞧瞧啊。”
随忆小声地抗议:“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子渊无视她,自顾自地说着:“你都着急了,看来是该提上日程了。”
梁宛秋看着两个人温情而自然地相视而笑,忽然出声,“这种吃法随小姐没吃过吧?是不是不知道这些用具该怎么用?要不要我教你?”说得友善,面带微笑,可是软刀子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