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连的脉搏(3)(1 / 1)

一厘米的阳光 墨宝非宝 4964 汉字|14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六章 相连的脉搏(3)

  “还很难闻。”纪忆小声说着。

  “让我先去洗个澡,再来找你。”季成阳笑了。

  “好,你快去。”她松开他,从他怀里脱离开来,终于发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里。季暖暖在楼上一个劲地做着好棒的表情,一面挽住自己外公的手臂,将老人家拉进饭厅继续吃饭。

  季成阳太累了。

  回程不算顺利,很多公路和桥梁都在抢修,他和两个记者朋友分开的时候,步行了七八个小时终于找到交通尚未中断的地方。

  过去的他,常为了新闻报道如此奔波,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赶回“家”而想尽办法。

  当他洗完澡,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时,纪忆就靠在他身边,也躺着。她身子小,对他来说倒像个加大号的抱枕,软软的:“你是不是困了?要睡吗?睡还是去客房睡吧?这里不舒服。”接连几个问题,倒像是个唠叨的小妈妈。

  “不困,就是累。”他低声回答。季成阳此时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酸胀疼痛,就这么安静躺着最舒服,胜过再费力挪到另一个地方。

  他握了握她的手:“你怎么就忽然长这么大了。”

  “啊?”纪忆有些紧张,将头扬起来,“我老了吗?”

  季成阳嗤地一声,笑了:“是长大了,不是老了。”他不太懂她怎么会联想到“老”这个字,按年龄算,她也算是长大成人了,可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

  只是这么攥着她的手,想到她小时候的手掌大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季成阳一时有些感触。

  纪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累了不愿意说话,过了会儿,将身子坐直了,用右手的手心一遍遍从他的大腿滑到脚踝。这么反复一个动作,虽然隔着裤子的布料,倒是让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在做什么?”他问。

  “以前赵小颖累的时候,她妈妈就这么给她一遍遍摩挲,她也给我试过,挺舒服的。”

  是挺舒服。

  季成阳将两只手臂舒展开,交叉起来,枕在脑后。

  在去往达州的路途中,那两个记者朋友一个已经做了父亲,另外一个老婆也在怀孕待产。两人聊天时的话题都很有趣,做了父亲的会对小孩子的成长、教育、甚至对住宅区附近的幼儿园如数家珍,还有奶粉,尿布……这些经验都被一一传授给准爸爸,准爸爸兴起,拿出了记事本。

  最后那个做父亲的,还感叹了句:“没生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这么喜欢,过了两年,真是看到她就心情好。真正体会了别人说过的,以后哪个男人敢欺负她,我可真会拼命。”而且一个大男人,会很自然地用“可爱的小公主”这么肉麻的话形容自己的女儿。

  他估计是没机会体验这种感觉了。

  不过身边这个小姑娘从几岁开始,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起初的时候,他也是充当着半个家长的角色,甚至还会抱着她去医护士包扎手指、打破伤风针。这种体验也很奇妙。

  想那些年,他觉得自己是个不适合婚姻的人。

  人品家境还能说得过去,但思考太多。人的精神世界一但太贪婪,就会变得不满足,不愿被困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里。如果没有纪忆,他应该会是个很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现在依旧如此。

  倘若不是纪忆,他这样的经历和健康程度,也不该去耽误别人。

  地震伤员从彭州、什邡、绵竹、都江堰、北川、汶川、青川等地,不间断送往成都军区总医院,重伤员不断增多,大批官兵前往救灾前线救灾……

  起初,是外来的电话多,关心老人家的状况,后来是家里打出去的电话多,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从昔日老部下那里了解情况。

  暖暖的外公本来要和他们一同回京,但因为地震改了行程。

  暖暖和母亲也决定暂时留下来,陪着外公,所以最后返京的只是季成阳和纪忆。在季成阳离开的前一夜,两个人在书房里聊到了深夜,季暖暖奇怪问母亲:“外公和小叔有什么好聊的?”暖暖母亲说了句话,很有深意:“你小叔这个人,未来老丈人不一定喜欢他,会觉得他会耽误女儿的幸福生活,可隔辈的那些经过战争动荡的老人都喜欢他,会觉得比较有共同语言。”

  季暖暖将这句话转述给纪忆。

  第二天,纪忆在飞机上翻着报纸,好奇问他,和一个老人家会聊什么?

  “聊……天灾人祸,聊国际形势,聊民生,聊往昔岁月,”季成阳的头微微偏过来,低声告诉她,“也会聊爱情。”

  纪忆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探究。

  “他给我讲了讲战争年代的风花雪月,我无以为报,就只能把我和你的故事告诉他,”季成阳佯装无奈,叹口气,“别看暖暖外公平时很严肃,他想要探听小辈的感情生活,还是很有一套的。”

  “你都说了?”纪忆的手,紧张地攥着报纸,“怎么说的?”

  会说什么?

  他们的故事,在季成阳的眼里是什么样的?

  女孩子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想要知道,在对方的眼里、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两个人的感情是如何被定位的……

  当然,季成阳不可能了解女人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知道,纪忆很喜欢听自己说这些。

  “我说……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体不好,脾气也一般,有时候又挺自我,缺点不少,优点也都让自己挥霍完了。可你还小,如果你不是从小就认识我,如果你能聪明点,会发现其实季成阳这个人也就just没so so,很不适合结婚。总的来说,我们能在一起,是我的运气。”

  意外的答案。

  纪忆有些回不过神:“你真这么说的……”

  “真的,”他笑,“前后会差几个字,不是100%还原,但意思就是这样。”

  老实讲,他不是一个特别擅长剖析自己的人,更难得将这种想法转化为语言,表达出来。恰好,空姐来询问两人的午餐,将短暂的谈话打断了。

  没想到,空姐走后,纪忆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飞机上的东西不太好吃,稍微吃一些,等下了飞机我们再找地方吃午饭。”他说。

  “季成阳。”

  “嗯?”他察觉出她的异样,印象里她几乎没这么叫过自己。

  “暖暖让我做她的伴娘。”

  “她和我说过。”

  “我在犹豫……”

  “怎么了?”他合理推断,“你不喜欢她那个男朋友?”

  “不是,”这误会可大了,她根本想说的不是这个,可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想说的,仓促结束了对话,“她想要初秋结婚,太晚了。”

  还有四五个月,还要很久。

  可她想要在这之前就和季成阳结婚,已婚的人怎么能当伴娘呢?

  季成阳明显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看她有些发小脾气,不乐意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也就笑了笑,没再深究。

  纪忆回到报社,想要主动和主任谈一谈关于驻外记者的事情。毕竟这种占了名额的事,她要不去也该趁早表明心意,免得耽误了另外的候选人。

  可还没等她找机会开口,主任就约了她吃午餐,吃饭时大多是问问她在成都的情况,感慨下这种突然降临的天灾。午餐接近尾声,主任忽然说:“之前不熟悉你家里的情况,听说你在这里工作也只是历练历练,很快就会出国读书?”

  她没来得及反应,愣了。

  主任继续热情地说着:“在我们这里工作是一段很好的经历,以后你需要什么推荐信可以直接找我,完全没问题。还有,之前和你说的驻外记者的名额,就肯定要给别人了。”

  主任也一副“听说”的表情,她无从追问,只能说:“我也正打算找您谈,短期内我不想驻外的事情,因为家里有病人需要照顾。”

  结果不谋而合。

  但过程……

  她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但没敢告诉季成阳。

  他这次回来的检查结果不是很好,手术已经安排好时间,就在下周一,七天之后。

  在这之前,什么都不重要。

  17

  午饭后,她将何菲菲要的资料送到国内新闻编辑部。

  “听说你们主任推荐你驻外了?不错啊,纪忆,准备去哪?”何菲菲翻了翻是这些资料,扔到自己的文件架上,一拉她的手,“别去叙利亚就行。”

  “我推了,”她说,“不想出去。”

  “哦,哦,”何菲菲立刻心领神会,“这是喜事将近的节奏。”

  这么轻的话,还是被临近的人听到了,这些都是在她实习期就熟识的人,立刻凑过来追问着。纪忆被问得窘迫,偏何菲菲觉得自己就是她和季成阳的媒人,每次提到这件事都格外热情,她几次想拦住都没成功。

  之前社里做的那个战地记者的讲座活动很受欢迎,而这些嘉宾本就是大家一起利用各种关系联系的,名单众人也一起筛选过,自然对季成阳这个人的履历熟得不能再熟。此时听到是他,都很惊讶,于是纪忆就这么在各种八卦的逼问下,匆忙逃出。

  她离开国内新闻编辑部,沿着木质楼梯一路走下去,脚步忽然停下来。

  不远处,那个背对着她,西服革履的身影……

  她从没见过他穿西服,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季成阳站在那里,和三个社里的同事说话,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粤语,还有语言混在里边。四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节奏紧凑,毫无交流障碍。

  她也曾和自己部门的外籍同事聊过,纪忆是英文专业,西班牙语是第二专业,可对方偏就是法语母语,英文很弱,倒是会几句中文,于是两人交流时就是各个语种胡乱穿插着,聊个天像是一场蹩脚又憋屈的争吵……

  在这方面,作为一个语言专业的人,倒不如一个哲学博士。

  纪忆蹙了蹙鼻尖,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

  她站在楼梯上偷偷看了会儿,被他察觉。季成阳将她叫过去介绍给那几个人。虽说都在同样的地方工作,但这里光在北京总部就有十一个管理部门,十个采编部门,员工数千人,就连人事部门的人想要对每个人都脸熟也很难。

  大家经季成阳介绍,才知道这小姑娘也是社里的同事。于是她刚逃离被围追堵截的国内编辑部,就在这里,再次被“围观”了。

  幸好,季成阳原本就是来接她,也就没再多留。

  “我带你去看赈灾晚会,”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告诉她:“能提前几分钟走吗?应该还来得及吃个饭。”她点点头,跟着他离开。

  季成阳早年工作时,来这里的次数不少,很熟悉每个部门的位置。她实习期在这里乖得不行,从不四处乱逛,反倒没他。他边走,边告诉她哪条路通向哪里,哪里好打车,哪里出去的小饭馆更好吃。

  纪忆抿嘴笑,点头,再点头。

  这画面太像学校入学时,住校生的家长们从如何打饭、买饭票,到最后如何洗澡、洗衣服,都要事无巨细地先弄明白,然后再给孩子一一交代清楚。

  从始至终,她都会时不时偷看身边的他,这样不同的季成阳。

  她习惯了他的轻便衣着,从未想象过他会穿正装。季成阳始终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好笑,却没有戳破。直到吃过晚饭,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取车,他俯身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终于若有似无地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没看你,在看你的衣服。”纪忆嘟囔着,用手指摸了摸他西服领子,又去摸摸领带结。这怎么打的?回去要去网上查查,好好练习练习,“领带是你自己打的?”

  “不是。”

  不是?

  “我买了几条,一次性让暖暖妈妈帮我打的,”他笑,还觉得自己这个做法非常不错,一劳永逸,“从没拆开过,要用的时候直接戴。”

  她哦了声,疑惑散去,手指还是摸着他的衣领。

  这种动作没有任何目的,有撒娇的成分,就这么黏着他。他甘之如饴,这才是被爱的感觉。在过去,无论是面对少年读书时代收到情书、礼物,或者是表演厅、排练厅久候不去的女孩子,还是成年后接触到或含蓄、或直接表达相处意图的女人,他都会觉得麻烦,甚至抵触。而换成了纪忆……他自始至终从未排斥过。

  “喜欢看我穿衬衫西装?”

  “嗯。”她笑。

  “以后在家,穿给你看。”季成阳的手肘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看着眼皮底下的人,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想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所以话里的内容也有了些暗示。

  “在家穿?”

  “单独穿给你看。”

  季成阳看着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车位是否足够隐蔽。车所在的位置是车库的东北角,离出口最远,很少有车会开过来。他差不多确认被偷窥的危险很低后,坐直,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来。纪忆有些不放心,他说:“右腿没事,骨折的是左腿。”她手脚并用,有些费力地爬过去,在他腿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好。

  车里放得是她去四川前换得CD,全部都是英文经典老歌。

  现在这首叫Right Here Waiting,中文译名《此情可待》。音乐渐入高|潮,她轻拽他的手臂:“快听,快听。”季成阳有些莫名,说实话这些歌都很老,七十年代的人一定都听过,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没心思细腻到去认真听每一首歌的歌词。

  此时在她的提示下,还是初次留意这首歌的高|潮。

  他听了会儿,按了歌曲循环:“刚才没注意,再听一遍。”

  纪忆不自然地瞥别的地方。

  等待的时候,他自然地低下头,慢慢地吻她。两个人在这安静封闭的空间里,也不着急,就这么重新听着这首歌,慢慢接吻。他始终睁着眼,看她,也顺便留意车外有没有人经过。

  歌曲渐入高|潮,终于等到了她想要让他听的话: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无论命运怎样变迁,无论多么心碎,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小姑娘表达感情的方式一直很含蓄,当初他在伊拉克的时候,她用钢琴弹奏的那首Angel就是如此。季成阳的目光变得很温柔,透过车窗看到外边有车经过,似乎在寻找着车位,却却没有提醒她。

  纪忆看不到,仍旧窝在他怀里,仰着头,和他一下一下地、漫无目的地亲吻着。

  当晚的赈灾晚会就在台里的一号演播大厅。

  季成阳将车停在了电视台外,和她步行从西门走进大楼,途中经过数道安保人员的检查,七拐八绕地走进了大厅。此时,距晚会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演播大厅里都是准备的工作人员,两人走进去,还没找到位子坐下来休息,就有个女人迎着走过来。

  “我记得你,”那个女人和季成阳笑着说了两句话,转而去看纪忆,“你还记得我吗?”

  纪忆点点头,有些腼腆。

  季成阳第一次带她来台里,就拜托这个主播照顾过自己。就是她告诉自己季成阳被选为“台花”的故事,还有98洪水时,季成阳做实习记者因拼命而出名的事。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穿附中校服呢,小小的一个丫头,哎,我老了,老了,”女人很怅然,顿觉自己上了年纪,随手去拍季成阳的肩,“老季啊,我们都老了。”

  女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和当初一样。

  等差不多快开始了,才起身而去。

  灯光暗下来。

  纪忆看着远去的背影,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装着随口问:“今天没看见刘晚夏?她不来吗?”季成阳哑然而笑:“应该来了。”

  “来了怎么不找你打招呼呢?”她在黑暗中,低声问。

  “不知道,”他的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有笑,“估计是看到你在,就不过来了。”

  她噢了声,嘟囔着:“为什么看到我,就不过来了?”

  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明显属于拈酸吃醋。

  季成阳对她的小情绪洞若观火,故意没回答,小醋怡情,对于这点他倒是无师自通。不出所料,几分钟后纪忆绷不住了,靠过来:“反正……你不能让她再来我们家了。”

  原来数年前刘晚夏深夜来访的醋,她还没吃完。

  他笑,仍不说话。

  纪忆又去扯他的衣袖。

  他侧过头,低声在她耳边说:“她一个月前结婚了,放心了?”

  结婚了?

  她顿时无言,觉得刚才的行为很丢人,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前方。季成阳这才去看她,看着她眼睛里懊恼的情绪,很想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能不去考虑现实的择偶条件,能理解他的所作所想,甚至在被伤害后还能如此坚定地重新开始,如此包容、等待一个叫季成阳的男人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脑子里想想就能完成的。

  别人,做不到,也没机会做到。

  所以,她是何等重要。

  爱之于他,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想要拥有的欲望,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记忆。对他来说,爱情就是纪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