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1)

失业女王 艾小图 2 万汉字|4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二章

以一打七八这真是个技术活。段沉之力显然是不足的。一开始段沉还能勉强应对,后来就明显沦为弱势。好在段沉够聪明。只抓准了钟又青的经纪人打,别的能躲就躲,不能躲也顶多只是还手。钟又青的经纪人也就嘴上厉害,实际上孬得狠,被段沉打得上蹿下跳。那些壮汉又要应对段沉又要保护那个“花容失色”到处乱跑的男人,也有些乱了阵脚。

趁场面最混乱的时候。钟又青猛得举起一把折叠椅直接向经纪人敲了过去。巨大的声响把一屋子人全惊呆了。那人瞪大了眼睛,瞬间头破血流,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他嗷嗷乱叫,让那些打手们应顾不暇,不再搭理段沉他们。

段沉趁机抓了于江江一顿猛跑。没跑两步想起还有钟又青,又回头去护送钟又青。

三人跑得肺都要炸了,终于找到了钟又青的车。钟又青眼疾手快开了车锁。三人跳上车,她赶紧发动,油门一踩,冲出了重围。

开了许久。车窗外的风景从人烟稀少的郊外变成靠近市区的小镇。三人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于江江紧紧抓着安全带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全身想被压土机碾过一样,简直要散架了,于江江疲惫的整个瘫在座椅上。

她睁着半开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打架此刻狼狈不堪的段沉。他脸上有被人打出的青紫,衣服被扯得很乱,隐约露出紧实的胸膛。显然他也刚放下心来,手臂上因为用力暴起的青筋浅浅平息。

于江江见此情此状,忍不住噗嗤短短笑了一声,她眯着眼睛对段沉:“按照一般的剧本,你不是应该可以以一打十吗?为什么被揍得这么狼狈?”

段沉清冽而倨傲地睨了她一眼,从鼻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是打牌吗?还以一打十。我可是血肉之躯。”

于江江撇了撇嘴:“对你好失望。”

段沉瞪了于江江一眼,忍着掐死她的冲动,“恐吓”她:“闭嘴,再说话把你扔出车外,让那些人把你抓回去吊起来用鞭子抽。”

于江江缩了缩脖子,讪讪挥手,“我开玩笑的嘛!”

段沉轻轻哂笑:“有你这样和救命恩人开玩笑的吗?”

“嘿嘿。”于江江想了想,又问:“你怎么过来的?开车了吗?我们开了钟小姐的车,你的呢?”

段沉脸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很随意地回答:“就随便停在门口了。”

“啊?”于江江惊讶地说:“那他追不到我们,肯定要砸你的车啊!百来万呢!”

段沉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说:“没开一百多万的。”

“那还好。”于江江拍了拍胸脯,庆幸道。

于江江话音刚落,段沉又补了一句:“是二百多万的。”

于江江一脸菜色地瞪大了眼睛,她说话声音都有点颤抖:“那……那怎么办?”

“反正不是我的。”段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人要是敢砸那车,估计会自觉赔双倍的。”

“为什么?”

段沉回头看了一眼于江江说:“第一,因为车主是个了不起的人;第二,车主认识更多了不起的人。每一个都能轻易捏死他。”

“噢。”于江江了悟过来,打量了段沉一眼,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同情地感慨:“原来你说的要创业。就是给人当司机吗?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不能以你本专业找工作吗?”

段沉眼睛跳了跳,无语得连解释都觉得多余,顺着她说了一句:“别瞧不起劳动人民。”

见两人这么斗嘴,一直紧绷着一张脸专注开车的钟又青这时候也松了一口气。通过后视镜,她与段沉和于江江分别对视了一眼,她由衷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谢谢你们。”

于江江想起钟又青最后发狠的那一下,忍不住担忧地皱了皱眉:“你那么弄了一下,他能放过你吗?”

钟又青耸了耸肩,很无畏地说:“我一光脚的,能怕什么呢?大不了不当模特了。本来也不喜欢这种靠容貌身材挣钱的行业。”

此刻车厢里的气氛很是放松,满是劫难过后逃生的庆幸。三人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刚才那些激烈和紧张都还历历在目。连恐惧带来的过速心跳都似乎还在持续。

段沉双手环着胸,他沉默地挑了挑眉,斟酌了一会儿,问钟又青:“你准备报警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报警,他被打破了头,可能会先咬你个措手不及。”

于江江忍不住啐了一口:“他要真的先报警,也太恶心了,完全恶人先告状。”

钟又青扶着方向盘,想了想说:“不报吧,先看吧。我不想一述担心。”

提及江一述,钟又青脸上涌上柔软的表情,眼角有光彩在闪烁着。看来她真的如她所说,除了江一述,她什么都不在乎。

于江江欲言又止,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为什么,逃出生天得太过顺利,她总觉得不可能真的会这么顺利。

钟又青把于江江送回了家。段沉想也没想,率先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

于江江起先一直没注意,逃跑得匆忙她右脚扭了一下,之后上了车一直没动,也没觉得疼。这会儿要下车,轻轻一挪,那疼竟是撕心裂肺一般。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疼得嘶嘶直叫唤。

段沉透过车窗看着她,见她半天没动,主动过来开了车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还是酷酷冷冷的:“你要在人家车里生产吗?还不走?”

于江江觉得他这比喻真是绝了。她皱了皱鼻子,气呼呼地瞪他一眼:“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回家你也要跟着吗?”

段沉扯着嘴角笑了笑,正准备嘲讽两句。就看见她移动右脚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

顺着视线看去。于江江的右脚脚腕此刻肿得红红的像极了烧红的肘子。

段沉蔑视地看了于江江一眼,皱着眉冷冷道:“女人就是麻烦。”

就在于江江以为段沉要走的时候,他突然转了个身,在车前蹲了下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没好气地说:“上来。”

于江江虽然还在和段沉别扭,但她可不是那等矫情的女子,见有人肉代步装置,肯定欣然享受啊。她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段沉的背。段沉也是第一次背于江江,她爬得歪七扭八的段沉抓不住她的腿,只好无奈地说:“动一动,你整个人都歪了。”

于江江赶紧移了移位置,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抓住段沉的脖子。

两人和钟又青道完别。段沉背着于江江开始往她家里走去。

“真重。”段沉边走边吐槽:“我现在感觉自己在做负重训练。又不是当兵。”

于江江也没有被他打击道,她想了想,机智地反唇相讥:“你是该练练,七八个人就打不赢,注定只能是个路人甲。”

“放心,也没有你这么重的女主角。”

于江江哈哈一笑,收了收手,将段沉搂得更紧。段沉体温温热,初夏的天气,不一会儿,于江江紧贴着的段沉的后背就出了薄薄的汗。

“很热吗?”于江江问。

“嗯。”段沉夹着于江江的腿安静地走着。

此刻,两人都心绪宁静。眼前的石子路好像没有尽头,直要走到地老天荒。

于江江内心有些熨热,她转了个方向,看着段沉形状好看的耳廓,她突然很有冲动想要咬一口。

她扯了扯段沉的衣领,想了想,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那么刚刚好的出现。刚刚好救了她们,像带领着她冲破的混沌的黑暗英雄。

段沉走了两步,才回答:“上次你要我帮你弄手机。你告诉了我你的ID和密码。”

“嗯?”于江江有些疑惑,怎么答非所问。

“我听见你到了XX收费站。过了一会儿我又给你打电话,结果电话就接不通了。我登陆了你的ID和密码,用‘找自己的手机’,看到了你的地址。”

于江江笑了笑,心又暖了几分:“你担心我啊?”

“嗯。”段沉说:“怕谁一时想不开,对你劫财劫色。”

于江江已经习惯了段沉这样的说话方式。明明被揶揄了,却仍是笑眯眯的。

回想之前的那么多天,生活里没有段沉的诸多不习惯。于江江仍心有余悸。那样的寂寞像蚂蚁噬心,一开始只是空虚,之后变成难忍的疼痛。

“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先给我打电话,谢谢你给我台阶下。”于江江由衷地感谢着。

段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浅浅“嗯”了一声。声音醇厚而勾人。

“段沉。”于江江在段沉耳边,突然很是缱绻地唤了一声。

“嗯?”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于江江眨了眨眼睛。很是坚定而郑重地说:“让我把心里打扫干净。然后,迎接新的住客。”

于江江说完这句话,内心也忍不住忐忑了起来,心跳噗噗地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竟有些害怕收到段沉拒绝的答案。

段沉背脊抖了抖,似乎是在笑着,半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春风一般的温柔,慢慢地说:“北都房价这么贵,便宜房子是天上掉馅饼,简陋点倒是不怕,就是希望能住久一点。”

……

放弃一段坚持了七年的感情就像一次大扫除。整理出许多东西,每一件都要在丢和留之间犹豫一番。

女人永远没办法真正地把房间里收拾干净,因为她们是恋旧的动物。即使已经很久不用的东西,只要它还是好的,就舍不得扔去,想着再留一留,也许以后用得着。

那天段沉送她回家,给她敷完越肿越高的脚踝,涂完药他才离开。

他走后,于江江彻底收拾了一遍房间。把所有陆予送的、和陆予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了一个纸箱,放在阳台的角落。

像是一场无声地告别,于江江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七年在身体里坏死的骨血通通抽去。

打开邮件。一封一封看了这四年来和陆予的电子邮件。一边看,于江江一边在哭。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于江江眼前慢放,像温柔的刀子,直绞得于江江血肉模糊。

于江江一封一封地删除着,每删除一封邮件,于江江就觉得仿佛是割去了身上的一块肉,竟觉得疼痛难忍起来。

删到最近一个月,于江江才发现她竟然漏看了一封邮件。于江江工作上的邮件不少,邮箱用得久了,广告邮件也多,于江江每次看完工作上的邮件,就会习惯地点上全部标记为已读。这也导致她漏看了这一封。

发件人是陆予,时间是上周。于江江握着鼠标的手有些颤抖。心里挣扎了许久,她才轻轻点开了那封邮件。

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像一部小说一样。陆予以很平和的方式和很细腻的视角描述了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

在邮件的最后,陆予用很平实的文字写着:“你最痛苦的七年,也是我最心疼的七年。于江江,曾经被你爱过的那个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不求你走回我身边,我只希望,你能在原地等一等,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走过这七年的距离,到你身边去。”

于江江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她那种心酸难耐的感觉。即使不再那样深爱。她仍然舍不得陆予摘去他的光环和骄傲。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高不可攀的神祗。这种惯性一样的感受,已经成为她本能的一种。

脑海里像有一个天平,左边坐着陆予,回忆满溢;右边坐着段沉,空空如也。

这种决策是不公平的,可即便如此,于江江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段沉。回想起段沉走的时候,他温柔亲吻她额发的模样。心底立刻柔软成水。

他说:“我以为离你远远的就会渐渐忘记你这个人。可我突然发现,当我刻意想要忘记你的时候,已经说明其实并不想忘记你。遇到你之后,我突然很疯狂地想,如果真的要爱一辈子,和你的话,我想背水一战。”

他说:“于江江,一直前顾后盼其实很累。如果可以,要不要试试,只看着我一个人?”

于江江鼻子酸酸的。她吸了一口气,最后下定决心。将陆予的邮件删除了。

看着空空的收件箱,于江江觉得心也和那收件箱一样,空空的缺少重量。

一整夜于江江都没睡好。每小时醒一次,那种极度的空虚和不安全感让她无法好好入睡。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于江江就这样去上班了。

一早公司忙得兵荒马乱的,连没接到什么活的于江江也跟着忙前忙后,脚后跟都沾不到地。

晚上六点半。好不容易忙完一整天的大家又得准备例会。主管为了策划和报表来她们组催了三次。大家都战战兢兢怕被骂,埋头苦干,不断修改不完美的细节。终于在会议要开始的前十五分钟赶了出来。

坐在会议室里,经理还没来,会议没正式开始。同事们纷纷低头喁喁私语,不用问也知道要么是在八卦要么是在吐槽老板。于江江没什么兴趣参与,只低头玩手机。

手指滑着屏幕,浏览着微博,看了几个热门新闻。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每年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也没什么稀奇,于江江兴趣缺缺。

看了眼时间,于江江最后刷新了一次首页。

各大门户网站和娱乐媒体突然于差不多的时间发了一条内容很类似的微博。

于江江一点开大图,标题触目惊心得让她后背一瞬间就僵了。

“Slow down 新晋御用模特钟又青深陷整容丑闻。”

于江江颤抖着手指往下滑了滑。看到媒体爆出的多张对比照。可怕的是,最下面有一张年代久远的高中毕业照。

过去的钟又青被黄圈勾了出来。即使像素模糊,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高耸的颧骨,狭长的眼睛和塌陷的鼻梁。和现在美得那么清新脱俗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那张高中毕业照的最后一排最右边,那个笑得腼腆而温和的男人,赫然就是江一述……

43、

于江江突然觉得墨菲定律完全就是一种魔咒。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如果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钟又青有什么东西害怕的话,大概只有江一述知道一切的真相吧。

于江江无法想象此刻对于钟又青来说是怎样的灾难。想到她曾那么绝望地说,没有江一述可能会死。于江江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是个信息时代,网络让消息传播的速度堪比光速。几个知名度很高的论坛都出现了各种爆料贴。继那张毕业照之后,又相继有不少自称钟又青同学的人开了好多帖子上传了更多照片,爆料整容前的钟又青,其间不乏一些不靠谱的八卦。和一般的脏水帖一样,无非是校/妓、小/三、包/养、拜/金论。从前于江江看这些八卦也看得津津有味。如今主角成了她认识的人,她才知道这样的帖子有多么可恨。

那些躲在电脑背后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钟又青整容的原因。这是个很恶意的社会,所有的人都习惯用最坏的可能去揣摩他人。人性本善,对现在的人来说,只是个笑话。

于江江申请了账号。在点击率最高的帖子里输入了一大段文字,想为钟又青说说话。打完最后一个字。于江江却一个一个字都删除了。删除的那一刻,她觉得有种无奈,不禁有些眼热。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回帖,甚至她可以想象帖子发出去肯定被人攻击是“公关”“水军”,旨在“洗白”钟又青。对于事态发展成今天的样子,于江江感到很无助。

于江江试图和钟又青联系,但她的电话始终接不通。于江江隐隐有些担心。担心钟又青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开会的时候,于江江一直心绪不宁。经理喊她汇报工作时她心不在焉也没听见。引起了经理很大的不满。当着全公司人的面,经理很严肃地批评于江江:“在我们的公司,你算是履历漂亮的,可你的业绩,比不上我招进来那个大专毕业的助理。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学历只是你的敲门砖,你想站稳脚跟,每一步都要走稳,你的每一份用心都是你成功的基石。相反的,于江江,你这么糊弄工作,对得起你拿的工资,对得起你自己吗?”

于江江咬了咬嘴角。心底波澜万丈,到了嘴边,只谦卑地回复了一句:“对不起,经理。没有下一次了。”

经理紧蹙着眉头,很是失望地看了于江江一眼,眼光一刻都不愿在她身上停留。继续会议的进程去了。

于江江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点委屈,也有点恨自己。一直以来她什么都做不好,对什么都无能为力。起先还有几分暴脾气,听不得逆耳的话,我行我素觉得自己什么都对。如今才明白,在职场,没有无缘无故的批评,只有能力不足和死性不改。也许爸妈对她是了解的。她并不适合离开江北独自在外闯荡。她这种得过且过能力平平的人也许就只适合一份安稳到死的工作。不费什么脑筋,不会情绪用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可。

这么想着,又觉得十足的不甘心。于江江抓了抓自己的原子笔,努力把脑海里那些负面情绪全部赶走。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放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轻吸了一口气。专注精神,认真地记下经历和各位主管的每一个要求和未来工作的重点。会议结束,于江江洋洋洒洒记了三页多。

她还是那个越挫越勇不知所谓的于江江。来都来了。不混个名堂出来。怎么好意思回去见江东父老?

六点半,段沉刚结束了一个会议。

风险投资的负责人从美国过来参与了会议。段沉的团队做了非常漂亮的策划,完全征服了负责人,当场就把后续合同也都签了下来。

会议结束。负责风投的那个美国人是华尔街金融界的名人。他拍着段沉的肩膀说:“干得很漂亮,我非常期待你的项目。”

段沉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谢谢,我会做到最好。”

那人原本准备走了,想了想又回头和他说:“对你的事情我也有一些耳闻。我的好友也都觉得你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他微笑着,顿了顿又说:“Man是个强势的女人。作为合作伙伴,她无懈可击。但作为母亲,她并不算慈祥。我很欣慰你能成为今天的样子,而不是碌碌无为的为家族守业。”

段沉没想到这人会这么直接提到段曼云,一时也楞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以段曼云的影响力,政商名流认识她并不算什么稀奇。在美国,她拼命巴结的,也就是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了。只是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在他眼里靠男人上位的女人,在别人眼里居然还挺雷厉风行。

他想了想,很平和地回答:“她其实也给了我更多时间准备。就像弹簧一样,压得越低,反倒能弹得更高。”

对段沉这样的回答,那人显然很满意,他一脸春风一般的笑容,很和气地说:“我期待你弹得更高,这才能说明我很有眼光。”

送走了负责人。团队里一伙带着梦想的年轻人显然对这个结局很是满意也很得意。按照合同,一周后第一笔资金会进入公司的账户。他们也能一展抱负,真正运用所学的东西做一番事业了。

“段总,你是不是该请客啊?”团队里唯一的女性工程师,Amanda开玩笑说。她从MIT(麻省理工)回来,起先想加入段沉的团队,被段沉拒绝。他不喜欢和女人共事,也许是偏见吧,他对女人的工作能力并不放心。被拒绝的Amanda丝毫不放弃,以优秀的专业素质征服了段沉,最终被段沉收入队伍。

Amanda一开了话头,响应者甚众。在大家喜悦的笑声中,段沉爽快地答应了请客。在一片欢呼声中,段沉被簇拥着一起离开了公司。

钱乐怡还在他的公司,只是她不再帮人分手。钱乐怡并不懂工程上的东西,但她却是非常有名的理财高手。把他们的预算和收支出平衡做得漂亮得像教科书。是段沉非常得力的助手。

走在人群最后,她看了一眼时间,问段沉:“你不去接那小丫头?”

段沉意味深长地看了钱乐怡一眼:“你还真觉得我是那种围着女人打转的男人?”

钱乐怡妩媚地一笑,以非常勾魂摄魄的眼神看着段沉说:“是就是,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就是那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人,妥妥的。”

“你这么诋毁老板,真的不怕扣工资吗?”

钱乐怡也不生气,以很平和的口气回敬:“段总这么恐吓我,不怕我随时辞职炒了你吗?”

段沉可不敢得罪这菩萨,对管钱他可不在行。别看钱乐怡看着挺不靠谱,其实她才能深不可测,多给点钱她,她大概能成为比尔盖茨。

段沉讪讪一笑,干干地说:“何必伤了和气?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钱乐怡白了他一眼,做出一个恶心的表情,说:“把你这一套留在那小姑娘身上吧。”

段沉哈哈大笑。钱乐怡看了他两眼,用很同情地语气说:“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你,你妈今天给你来过俩电话。”

段沉挑了挑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是什么事?”

钱乐怡耸了耸肩说:“不知道,但听口气挺生气的,是要出命案的节奏。”

段沉正准备说话,手机就响了。两人同时下意识看了段沉手机屏幕一眼,钱乐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先去车里了,你自求多福。”

段沉看了一眼钱乐怡婀娜离开的背影,嘴角抽了抽。平静了两秒,接通了电话。

段曼云显然是气极了。她的个性就是如此,绝对不会直接骂人或者发脾气,一般是冷嘲热讽。最最生气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有什么事吗?”段沉问。

“你说呢?”段曼云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怎么没和我的车一起被砸个稀烂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和那死丫头胡闹,还弄脏了我的品牌?”

“你会担心这个?”段沉不屑地嗤了一声:“你背后那么多公关公司,一个小模特,能脏了你的品牌?再说那辆车,你真记得那是你的车吗?你报上你的名字,那小人敢不赔?找茬就直说,拐弯抹角没意思。”

“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你才甘心?”

“你那么爱你自己,你舍得死吗?”

段曼云怒不可遏,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声明显比之前沉重一些:“不要以为拉到了风投有多了不起。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成功了?段沉,你那些什么plan在我眼里,不值一文。”

段沉眨了眨眼睛,很平静地看着远方,缓缓地问:“在你眼里,什么值一文呢?”

“……”段曼云没想到叛逆的儿子居然没有再顶嘴,而是认真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一时有些怔忡。良久,她说:“从你认识那个丫头开始,你自己说说你都在做什么?你打着我的名号做得那些无聊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段沉,你想谈恋爱我管不住你,但是你要搞清楚,你是个男人,你的心思要放在事业上,成天围着个女人转,算什么东西?”她说着还不解气,又说:“你眼光真是不敢恭维,以前那什么恩恩的,什么玩意儿,在我面前头都不敢抬,现在这个更不像样,完全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段曼云还在碎碎念,虽然语气难听,但作为母亲的那种口吻还是很明显。只是段沉并没有再关注她说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别的事情上,他紧紧皱起了眉头,截取了其中的一句话,严肃地追问:“你找过乔恩恩?”

“……”

*****

开完会,东摸摸西弄弄,等于江江从公司出来,已经晚上近十点。

给段沉打了电话,奇怪也没人接,于江江有些失落地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其实她是个挺怕寂寞的人,明明饥肠辘辘,因为没人陪,也没心情在外面吃了。

说到底是段沉把她给惯坏了。每次一下班他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任于江江言语攻击还任劳任怨当车夫外加买单。

以前于江江曾看过一篇文章。说宠女人的男人其实居心叵测。把女人宠得骄纵乖张无人能忍,也就没人能抢走了。当时于江江还觉得这文章完全扯犊子。

如今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怪不得自从认识了段沉,她身边再没有新的追求者了。

不知道是本命年还是今天出门忘了看老黄历,坐个地铁也不安生。于江江好好在那玩手机,一挺没素质的年轻妈妈直接在地铁里给孩子把尿。周围好多人骂咧她都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于江江看着虽然气,但也没准备管闲事。

但事实证明,不管闲事也会惹上闲事。那当妈的不知道怎么在抱孩子,猛一抖,几滴尿直接洒于江江鞋子上了。可把于江江给恶心坏了。

这下大家可都不依了。拍照的拍照,叫人的叫人,眼看着地铁里就要打起来了。于江江看了眼车窗外,发现正好进站了,想着赶紧闪人,别卷入是非里去了。

于江江刚要跨出地铁的门,就被一个大妈给拽了回来,她义愤填膺:“姑娘!你别走!你是受害者,我们一起等地铁工作人员过来,今天一定要曝光这事,让这些没素质的人受到惩罚!”

看着大家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于江江忍不住热泪两行:神啊!她真的好想回家,她很饿啊!

被迫跟着众人进了一次地铁的服务中心,在人们七嘴八舌中,于江江无声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鞋子上已经干涸的秽渍,算是仁至义尽。好不容易受到大赦令,于江江赶紧拿了包又进入了站台。她刚跨进电梯,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抬头,那人已经在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走了进来。

陆予轻轻敲了一下于江江的头,用玩笑的口气责怪她:“我喊你那么多声,你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于江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予。这电梯是为残疾人修建的,方便用轮椅不能使用扶手电梯的人。一贯人烟稀少。于江江为了赶时间才钻进来。这会儿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真是好不尴尬。

四面铁皮泛着闪亮的金属色泽,明亮得像镜子一样,于江江不怕抬头,就怕会和陆予视线相碰。才把陆予发的邮件都给删了,这会儿她心虚得狠。对陆予有种奇怪的负罪感。

其实喜欢一个人但是那人不喜欢你,比被一个人喜欢但是你不喜欢那人要轻松一些。人对自己的付出有掌控的能力,可是对别人的付出却无力阻止。负罪感和愧疚感让人难受。想想这七年其实陆予也挺不容易的,时时承受这种来自与她的压力,真佩服他怎么还能和她如常谈笑。

陆予的呼吸声此刻就在于江江头顶不远处,那种轻微而规律的声音让她心痒痒的,想抬头看看,却又不敢。

陆予轻轻笑了两声,伸手握着于江江的肩膀,忍笑问她:“你最近是怎么了?抬头看我都不敢了?”

“啊?”于江江尴尬地抬头,生硬地回答:“没有啊!”

陆予不置可否,只是很平淡地说:“上周我去江北出差。顺便回了趟家。”

“噢。”于江江眨巴着眼睛,很习惯地接了一句:“阿姨身体还好吗?”

陆予眼中有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笑笑说:“老样子,不好不坏。”

“嗯。”

可怕的沉默又开始蔓延。于江江开始觉得自己语速是不是太快了。为什么两人已经对话了一轮,电梯还没有开门呢?

“我还顺便去看了你爸妈。伯父伯母托我带了好多东西。”

“啊?”于江江有些惊讶,只是瞪大了眼睛。

陆予眉眼中含着笑意,很自然地说:“择日不如撞日,我车停在XX站附近的停车场。你和我去取车,然后去我家,把你爸妈给你的东西给你带回去。”

还不等于江江拒绝,“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陆予已经爽快地走了出去。

娘的,于江江盯着那非常不懂看人眼色的电梯门,满肚子脏话无处骂。

陆予的新家于江江这是第二次来。回想上次那尴尬的场面,于江江至今还记忆犹新。

换了鞋子,于江江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陆予给她倒了杯果汁,就回房去了。等他再出来,大包小包拿了好多东西出来。

看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于江江叹为观止,有些不敢相信:“这全是我爸妈让你带的?”

陆予微笑:“还有一些是我妈给你准备的,都是些干货和吃的,一起给你拿过去。”

于江江粗略翻了翻,看到那床很占空间的藤席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连席子都要你带,高级的贵的西城到处都是,便宜的淘宝上也是随便买一大堆啊。”

陆予一样一样提起来,很温和也很有耐心地解释:“你妈妈说你体燥畏热,特意拖人从印尼带了床手工藤席。特别吸汗而且不粘皮肤,不容易过敏。”

于江江有些眼热,手微微颤抖,她提起了藤席,低着头说:“哪有这么矫情,来北都打拼,享不了那么多福。”

于江江走在前面,明明说着嘴硬的话,眼泪却偷偷地掉了下来。从前她在家只觉得睡得特别舒服,哪里知道处处都是妈妈用了心思的。她永远无法正确测量的,是来自父母的爱。那是广博得像大海一样的深厚的感情。

游子在外,更是思家。北都再好,也比不上江北一丝一毫。

陆予跟在于江江身后。于江江听见他关门的声音。她偷偷抹掉眼泪,镇定地站在电梯前等着他。

踏着平稳的脚步,陆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各种袋子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他停在于江江身边。

隐隐的,于江江感觉自己靠近陆予的那只手臂有些灼热感。她不敢回头,她感觉陆予此刻正看着她。

良久,于江江听到背后传来陆予磁性而温文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阵阵回音。

“这次从江北回来,我更加坚定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我知道你对过去的事情不能释怀。可是,我不准许你过辛苦的生活,尤其是因为我才要过辛苦的生活。不关乎男人的自尊心,我只是心疼你。我想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把你从伯父伯母手里接过来,也像他们那样宝贝你。”他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我想太多吧。也许……根本不会有这一天。”

“于江江,我决定辞职回江北了。”

44、

于江江楞了一下。思绪停滞了大约一秒,觉得胸腔里哪一处似乎酸了一下,很轻很浅的一下,只一秒就消失了,快到她自己都几乎要忽略。

从进入大学到今天,四年的时间过去。于江江自然知道陆予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在北都争得一席之地。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关心他的事,可这种关心像来自身体的一种本能,是一种长达七年的中毒反应。

于江江一回头,正与陆予的视线相对:“为什么?你要放弃……北都了吗?”

陆予短暂地逃避了于江江的注视。他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电梯的按钮。许久,他才扯着笑容,安慰着于江江说:“也不是不干了,到江北分公司去。工作压力还小呢。”

于江江疑惑地看着他。陆予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畏惧压力。他那么努力只为了在北都立足,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建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江江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因为我吗?”

这问题问出来于江江都觉得有些难受。如果陆予回答“是”,那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噗嗤。”陆予笑出声来,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于江江的脑袋:“傻丫头,别想那么多。”

“我只是觉得人生那么短暂,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才不会遗憾。”

陆予话音一落,于江江开始脑洞大开。这么多年看的韩剧和小说派上了用场,她已经在脑海里演出了一场荡气回肠的生死绝恋。

到最后,她眼眶都忍不住有点红了。此刻于江江像个害怕爸妈离开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拽着陆予的衣角问:“陆予……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陆予忍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于江江,别诅咒我啊。”

……

陆予帮于江江拎着大包小包,并且称职地把她送回了家。

于江江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正准备回头拎那些东西,发现陆予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一抬头,他已经绕过车子走到了于江江的方向。

“走吧,我送你上去,太多东西了你拿不动。”陆予说。

于江江有些不好意思,想去给他分担两个。被陆予拒绝,他把所有的东西移到右手上,然后伸出左手说:“别的我都能拿,要不你拿这个吧?”

于江江被他豪放厚颜的话惹得脸涨得通红。站在那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陆予也不准备为难她,笑笑说:“你以前不是说,任何时候男人都应该一手拎所有的东西,另一只手腾出来牵女朋友吗?”

于江江自己回想,才想起这话是她几年前随手转发的一个微博。陆予居然至今都还记得。顿时就觉得难受极了。

“你为什么记性那么好?”记得那么多事,叫她怎么放弃?

夏夜的风如爱人的手,轻柔抚弄着脸颊。陆予迎风而立,像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抿了抿唇。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夜空璀璨,星幕是天然的背景,他转过身来,背着光,表情隐在晕暗里。

沉默中,陆予突然说:“于江江,我回去了,你会不会就此忘记我?”

于江江歪着脑袋看着陆予,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七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话不用说出答案。就算没有结果,最初的过程也是最美好的。

“谢谢这七年。于江江,找个爱你的男人,这辈子都别受苦,我看不了你受苦。”

于江江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撇过头去,不想陆予看见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表情。

刚才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脱口而出要和他一起回去。回江北,将所有的错过拨乱反正,一切从头开始。

可她不行,一切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时间过去的过程就像一壶热水从热到冷,没有谁好谁坏。热水可以泡茶,凉水可以解渴。只是去路不同了而已。

站在分叉路口,随陆予的,是一条被于江江放弃的回头路。这是两人都已经明白的事实。也是最最无奈的事实。

陆予将于江江送到小区里。小区绿意繁盛,花木扶疏。两人穿过那段已经很熟悉的石子路。刚准备告别。于江江就被角落里一直盯着他们的人给吓着了。

于江江瞪大了眼睛,大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那个鬼鬼祟祟坐在花坛上瑟瑟发抖的人居然是钟又青。

于江江一时震惊,顿时什么都忘了,连陆予也在都忘了。

“钟小姐,你怎么在这?江先生呢?”于江江紧张地脱口而出。

钟又青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句话都不说,不难看出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联想之前看到的新闻,于江江很快就大概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必钟又青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投奔她这么个没认识多久的人。于江江对喜欢的人一贯是热心肠。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将钟又青扶了起来。

走了两步想起陆予还在。又折回来,直接从他手上拿走了所有的东西,对陆予使了使眼色:“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陆予皱了皱眉头,那表情,似是欲言又止,但他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持重体贴的人,也没有责怪询问什么,只对于江江说:“我送你上去吧,你拿不动。”

于江江这次并没有拒绝。听话的把东西给了他。

送走陆予,于江江赶紧回屋去照看坐在沙发上孱弱颤抖的钟又青。于江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回头又有些害怕地去锁了家里所有的窗子。

她在钟又青对面坐下,想了许久,组织了很多问题想问,最后都没有问出口,只关切地说:“要不要先洗个澡去睡觉?可能会舒服一点。”

钟又青一直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那模样不难看出已经全盘崩溃。于江江说什么她都不理。于江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想了许久,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拿出了手机,准备和江一述打电话。

她刚打开屏幕准备进电话簿,手机已经被钟又青眼疾手快抢了去。

“不要打!”钟又青眼眶里蓄满眼泪,美丽脱俗的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柔弱美,她用楚楚可怜地表情看着于江江,哀凉地说:“求你了。”

于江江仰着头才能和高挑的钟又青对视。她脸上满是肃然的表情,她说:“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新闻?”

钟又青倔强地扭过脸去,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却又知道逃也逃不过,只略略带过,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我没事,我能挺过去,我本来也是一无所有的人。”

“你为什么是一无所有的人?”于江江一时也有些气愤:“为什么任何时候都不肯给江先生一个机会,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不是吗!”

钟又青没有动,安静了两秒,她用绝望地语气说:“问什么呢?四年一直把周小葵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四年一直坚持每年去扫墓定期去拜访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追过女孩子的人,看到我第一面就主动要留电话。”钟又青情绪崩溃,眼泪决堤,她问于江江:“你要我问什么呢?他爱不爱我吗?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他不爱。这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我甚至害怕自己会怀孕,我怕会生下丑陋的孩子,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替代品,我只是个冒牌货。”

她咬了咬唇,很执拗地说:“于小姐,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只是没地方可去……整容后,我连家都没有回过……我爸妈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于江江眼眶也有些红:“那怎么办呢……”

“是我咎由自取,我孤注一掷。我忘了是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我以为我中了灰姑娘的魔法,其实我只是那个削了脚后跟穿上玻璃鞋的坏女人。”

于江江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四年怎么可能没有重量……江先生不是那种看外表的人。”

“他不是看外表的人,他只是要一个像周小葵的人而已。是我太自大了,随便得罪人,忘了我是把柄那么多的人。我不疼。我还可以爱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延长赛一样,他不用理会我,我一个人参加就好。”

女人在爱里偏执于常人,就如同崔婆婆,如同张晚情和眼前的钟又青。钟又青的故事,放进那些八卦论坛,也许会成为一个不孝偏执虚荣女人的故事。可于江江却可以理解她的那种疯狂。

女人都是如此,置身事外还有理智,一旦深入其中就疯了。

“你说得对,”钟又青说:“我早该向他坦白,可我不敢。如今倒不用我自己去剖白了。一切都结束了。”

……

那一晚,于江江用了很久才把钟又青弄睡了。钟又青睡着的样子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睡在床边的角落,一定要抱着枕头才敢闭眼。那模样实在太让人心疼了。得多么没有安全感才能这样啊?

于江江轻轻吸了吸鼻子,转头准备去洗漱。刚一出房间,家里门铃就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于江江小跑过去,接通了视像电话。

窄窄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头顶。大约是听见接通了,那人突然抬起了头。从屏幕里,于江江看到了江一述那张茫然而慌张的脸。

于江江什么都没说,直接将他放了上来。

她穿着拖鞋,站在电梯口,等待着将要上来的江一述。

等待的时间是一种煎熬,看着不断变动的电梯数字,于江江知道江一述离她越来越近了。那一两分钟里,于江江想好了无数种措辞和无数种可能。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于江江直接拦住了江一述急匆匆要往里走的身影。

“又青呢?”江一述无暇他顾,眉宇间似有愁字,见到于江江,开口便问到了钟又青。

“已经睡了。”于江江拉着江一述,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这?”

“她没有几个朋友。每一个我都去了。最后想到了你,打电话给你同事问到了地址,过来碰碰运气。”

于江江抿了抿唇,问他:“你这样,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其实也是爱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得很完美,那急不是假的,眼里的担忧也伪装不出来,明明就是爱到骨子里的感觉,却偏偏哪里有些不对。于江江不过是问了个普通的问题,这一次,江一述却很意外的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江一述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我承认我没法忘记小葵。八年的感情太过深刻,她就是我的命。第一眼看到又青,真的太像了,我没办法忽视她,就那样放她走。”

于江江有些生气,打断他:“可她不是又青,也不是周小葵,她是钟守真。是你初中高中的同学。是爱了你十几年的人!她变成谁不好!为什么要变成你死去的爱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一切会是这样。”江一述的表情有些为难,逃避了于江江所有的问题:“我能带她回家吗?”

“回家了,然后呢?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于江江有些闷闷地看着江一述:“你觉得现在闹成这样,还有可能吗?”

江一述眼中满是茫然,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于江江满腹都是脏话。眼前这个学历这么高脑子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说出这么不合理的话,她真的有点不能理解。彼此都粉饰太平,感情该怎么维持?

于江江咬了咬嘴唇,正准备说话,她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本以为睡着的钟又青此刻斜斜站在门边,有些疲惫的脸上是冷冷的表情,她用很空洞的眼神看着江一述,仿佛已经他已经是一个陌生人。

“你走吧。”钟又青用冷情而漠然的声音说:“今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又青!”江一述的眼神里充满惊恐,仿佛不敢相信钟又青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并不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钟又青。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只是个骗子。”

江一述上前想要靠近钟又青,被她决然地躲开。江一述紧皱着眉头,认真地说:“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钟又青眼中盈光闪闪,却仰起头让那些水汽都退了回去:“江一述,我们都醒醒吧。”

她决然地、对江一述,也对自己说。

45、

钟又青瞥了江一述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一转身仿佛成了永恒,以那样决然的背影直接回了屋。

“钟又青!”于江江追了过去。她一进门,已经看到卸下伪装靠着墙哭得不能自已的钟又青。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钟又青。那样压抑着情绪,看上去可悲又可怜。

“我还是输了。”钟又青用小到于江江都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的声音说着,“他一点都不爱我。”

事到如今,钟又青关心的,仍然只有爱与不爱这一个问题而已。想想真有些心酸,这段爱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重量?于江江心里震荡不已,眉头深锁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于江江觉得钟又青周身似乎有一座她自己画成的牢。旁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挡住了试图进来的江一述,于江江扶着门,很语重心长地说:“你做的,不是把她接回‘家’,而是把她接到你心里去,对她来说,那才是家。江一述,如果今天她没有一张和周小葵相似的脸,你还会爱她、与她共度一生吗?想清楚这个答案,再来找她吧。”

轻叹了一口气,于江江关上了门,将一脸迷惘的江一述关在了门外。

门关以后,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哭累了的钟又青一言不发地躺回了于江江的床上。于江江站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她背对着于江江,身体蜷曲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对此,于江江也无力做什么,只是轻轻给她把门带上。自己拿了新的被子去另一个房间睡。

于江江这人别的没什么,就是对睡觉臭毛病特别多。睡惯了卧室那张床,这会儿睡书房里这张沙发床怎么都睡不着了。

拿着手机打了一会儿游戏,把游戏里朋友圈的排名刷到了第一名,独孤求败以后游戏也有点懒得打了。退出游戏,手机提示还剩百分之十的电量。于江江想着干脆用完所有的电踏实睡觉算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她给段沉发了一条短信,以顽皮的口吻: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本以为那么晚了,段沉应该不可能回了,却不想于江江还没从信箱里退出来,段沉的电话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段沉问。

于江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房间里暗暗的,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和窗纱缝隙漏进来的点滴月光。于江江翻了个身,将手机枕在耳边。

“认床。”

“床?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呢?”

“不在家能再哪?”于江江对他满嘴跑火车显然已经习惯,大半夜的,两人也没什么正经话题要说。于江江简单给他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段沉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要是实在不舒服到我家里来睡吧。我一套都买的意大利进口的,肯定舒服。”

于江江揶揄一声:“我傻啊,这么晚了羊入虎口。”

段沉言辞咄咄:“你这么误会一个好心的正人君子,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像那么饥不择食的人吗?能对你下手?”

一晚上,于江江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反击他:“谁知道呢?我这么漂亮,难保你不会把持不住。”

仿佛能看到于江江此刻得瑟的小模样,段沉突然用很是宠溺的语气说了一句:“小傻瓜。”

于江江被这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雷人称呼雷得全身一僵。

“你吃错药了?”于江江问。

段沉突然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说:“可能吧。”

于江江感觉到他语气中点点微妙的变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电话那端的段沉沉默了许久,听筒里只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和电波兹兹的细微声音。于江江握着手机,明明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没有一个想要挂断电话,只是这么沉默相对。

“于江江,我来接你吧。”

于江江眉头皱了皱:“这么晚了,去哪儿?”

“出去喝一杯。”

于江江撇撇嘴,想想这时候不能离开钟又青,只得拒绝:“我戒酒了你不知道吗?”

“我真的想见见你。”

于江江终于感觉到段沉的不对劲,忍不住关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头的段沉很感性的又叹了一口气。于江江关注地听着听筒里的声音。隐隐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似乎是段沉正在往哪里走。没一会儿,于江江听到类似推拉门的声音,再然后,她听见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去阳台了?”

“嗯。”

“不冷吗?”于江江问。

“我正在找你家的方向。”段沉感慨道:“好远,看不见你。”

于江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住那么远,你要能看见,那只能说明你见鬼了。”

段沉在电话那头似是笑了笑,于江江听得并不真切。许久,迎着风的段沉突然用很平常的语气,如掷重磅炸弹一般说:“我刚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乔恩恩。她并不是因为变心了才嫁给别人,只是因为骄傲才嫁给别人,我母亲曾……见过她。”段沉刻意弱化了他母亲对乔恩恩的百般羞辱,但于江江不难想象,以段沉这种富二代身份,长辈和小辈的女朋友见面,多半是诸多微词,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

“……”不是段沉陡然提及“乔恩恩”这个名字,于江江几乎都要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段沉对感情的果断让于江江几乎已经忘记段沉也曾爱过别人,也曾与别人有过深刻。许久,她欲言又止,嗫嗫嚅嚅地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回来找你了?”

“不是。”段沉说:“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以前的真相。真奇怪,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当我理直气壮恨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用尽办法去报复。可当我发现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的时候,我却没胆量面对了。”

于江江沉默地听着段沉说话,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斟酌许久,问出她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你还爱她吗?”

“如果我回答还爱呢?”段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等于江江回答,手机因为彻底没电直接关了机。看着完全陷入黑暗的手机屏幕,于江江微笑着,用很苦涩的笑容对着已然没有反应的手机说:“那就回去找她。”

“如果你不怕我伤心的话。”

“……”

如果说之前与段沉之间的所有进展全都依靠于段沉的毫不退让步步紧追,那么,毫无疑问的,段沉那个反问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于江江打回了原形。

一晚上没有给手机充电,于江江害怕再接到段沉的电话,她不愿再继续那个话题,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清早,于江江起床的时候钟又青已经离开了。于江江想想自己还真是混沌又糊涂,连钟又青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钟又青给她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娟秀的小字写着:谢谢你的收留,很遗憾不能一辈子在你这儿躲风避雨。很多事逃避也没有用,比如告别。我已收拾好自己,与过去告别。勿念。

于江江看完便条,随手将它搁回桌上。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钟又青把这十几年的执拗收拾好吗?足够她与过去告别吗?很显然,这答案是否定的。可她却不能否定钟又青什么。

于江江知道不该管,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静静喝完水。于江江才鼓起了勇气去把手机的电充上。

五分钟后,手机顺利开了机。短信箱里有二十几条提示。全是未接提醒。其中十个未接来自段沉的号码。另外十几个都来自早上,于江江扫了一眼那陌生的十一个数字,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电话又进来了。于江江顺手接了起来。

“江江姐!”电话一接通,那端已经传来陆鑫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于江江仅凭一句话就听了出来。

“怎么了?”对陆鑫,于江江总有一种做姐姐的责任心。即使他并不是他的弟弟。

陆鑫六神无主,已经全然乱了阵脚,此刻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半天阐述不完整,“江江姐,求你劝劝我哥吧,他真的不能做这样的决定!”

于江江错愕地挑了挑眉,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陆予他怎么了?”

陆鑫吸着鼻子,很明显是在哭,他心疼陆予,舍不得他做太大的牺牲:“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在北都有了事业有了房子。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回江北来。我不要他放弃。”陆鑫难受地求助于于江江说:“我妈前几天检查出来,肝癌晚四期。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我哥决定辞职回来陪妈妈。”他哽咽着说:“江江姐,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辞职啊。他那么想成功,不能让他半途而废。妈妈……妈妈我能照顾,我可以改志愿,读江北大学。”

“……”于江江觉得自己也许没有睡醒。亦或还在梦着,总觉得这个电话,甚至陆鑫说的那些话,都充满了不真实感。肝癌晚四期?陆予的妈妈?

怎么可能呢?回忆起阿姨纯朴辛劳的样子,于江江不禁眼热了起来。一个有残疾的寡妇,辛辛苦苦在菜市场摆摊养大两个儿子,福还没享到呢,怎么就……

上天真的对人太不公平了。于江江喉头硬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医院搞错了?阿姨她……”

她哭着,陆鑫更是跟着哭个不停:“我妈和我哥一辈子都没享过福……我不能……不能让他们……为我牺牲……”

“……”

******

就在于江江急匆匆出发去陆予家的时候,江一述也正在到于江江家的路上。

昨夜他离开后,不敢回和钟又青的家。那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有顶的房子。离开了钟又青,便什么都不是了。

开车回了父母家。退休在家的父母早就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开门,生怕吵醒了他们。

回房后,江一述急匆匆地找出了高中的毕业纪念册。

年代久远的纪念册,明明一直放在柜子里不曾拿出来过,纸张却还是泛黄了。任何东西都无法和岁月抵抗,它的痕迹总是那么深重。

江一述一页一页地翻着纪念册,除了那张集体照,江一述几乎找不到一丝钟守真曾存在于他生命里的证据。

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是签名页。江一述很仔细地在一众层层叠叠地签名里找到了钟守真的签名。江一述这才发现,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是有迹可循的。

钟又青写“钟”字的时候,最后一竖喜欢写成向左的一勾,而钟守真也是如此写法,对钟又青字迹很是熟悉的江一述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确实是出自从一个人的笔法。

已经有点想不起当初钟守真在他的纪念册上签名的情形。这本纪念册所有人都有一本,是学校发的,一发下来大家就自发的互相交换,三年的青春和回忆,最后只写成纪念册上挥斥方遒的一撇一捺。

记忆中那个存在感很弱有点内向的高瘦女孩,长什么样子江一述已经不记得。在毕业照上,江一述仔细描摹着角落里那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脸孔。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钟守真和钟又青?他陷入了迷茫。

同一张照片上,还有周小葵那种颠倒众生言笑晏晏的脸孔。恍惚中,江一述将她和钟又青重合成了一个人。可他知道,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周小葵善良而慧黠,柔弱却又有点倔强;而钟又青,坚韧而要强,执拗到有些偏执,明明瘦瘦弱弱,却仿佛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与其说她是他的依靠,倒不如说,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依赖着钟又青。

握着那张毕业照,江一述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们去古城西岸旅游的一件事。

夜里他们在秦月河上的酒吧里对饮,凌晨两点。酒吧打烊。两人带着几分醉意并肩走在街上。

几个醉汉见钟又青长得漂亮,出言挑衅。几人你来我往,一场恶斗避无可避。江一述以少敌多自然没有多少胜算。他极力护着钟又青,让她免于受到伤害。

醉酒让人失去理智也不计后果。一个被江一述猛揍了一拳的醉汉恼羞成怒,直接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砸了过来,江一述伸手去挡,那砖头擦过他的头皮,在他额角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最后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而江一述的额头上,也顿时血流如注。

猩红的血滑过眼睛,昏沉沉的头让江一述脚下有些虚软。

恍惚中,江一述看到钟又青突然捡起了地上的那块砖头,径直走向那群人,猛地拍向方才砸江一述的那个男人。那人没想到钟又青一个女人居然有这样的胆量,吓得捂着直冒血的头嗷嗷直叫唤。

那几个人上来想要抓她,她像是疯了一样,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把几个本就打架打得没什么体力的人抓得浑身都是伤。

那几个人啐了一句:“疯子!”也不再恋战,架着被她砸过的那个男人就赶紧跑了。

一切归于平静,钟又青越过满地的狼藉。双眼通红的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沉着而细致地用手帕捂住了江一述的额头。她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反复地唤着江一述的名字,像个强迫症患者,仿佛不这么叫着,江一述就会消失一样。

“江一述,你会没事的,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这么说着。

江一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彼时,一个高瘦的女孩紧紧抱着周小葵,以身体替她抵挡着一群女孩的拳打脚踢。

那女孩也是念念有词,不断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周小葵:“你会没事的,有我在,我会保护你,再忍一忍,江一述一定会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