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耳边仿佛有风,吹得她满心聒噪。于江江觉得自己的心跳很久都没有这么失序过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在陆予面前找到了一丝主动权。
过往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她傻傻地望着陆予的背影,卑微地接受他的离开。而这一次,是她留下了陆予。即使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也还是有种终于赢了一次的扬眉吐气感。
因为这份情绪,看段沉也觉得顺眼了一些。内心对他燃起了一丝感激。不仅是因为他替她解了围,更因为他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点滴的踏实。
从段沉出现,一直到上他的车,于江江的心脏都一直噗通、噗通地狂跳个不停。
于江江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也有果决杀伐的一面。不拖泥带水、不犹豫不决,关键时刻发挥着兄弟一般的情谊,让人心里暖暖的。
她觉得有些感动,却又羞于如实表达。揉了揉鼻子,有些矫情地说:“你的演技也太浮夸了,还有这车,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开的。我估计他心里肯定觉得我眼光极差。”
“真没想到啊,”段沉挑了挑眉,感慨不已:“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你这种过河拆桥卑鄙无耻的人。”
于江江忍不住大笑:“就是有,让你长见识了吧。”
段沉笑,也不与她计较。将买好的双皮奶递给她:“吃不吃?”
于江江满脸惊喜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
“路上随便捡的。”
即使听到段沉这么说,于江江还是喜滋滋地拿去吃了,末了还补了一句:“以后多捡点。”
段沉嘴角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他轻咳两声,缓和了内心的悸动,随手发动车子,问于江江:“晚饭要吃什么?”
于江江口里喊着吃的,含含糊糊地说:“随便。”
段沉乜她一眼,淡定而冷酷地说:“那吃点屎吧。”
于江江满头黑线,“要不香辣蟹吧?”
“……”
在半路痴于江江的指路下,段沉开错了三段路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原本只用四十分钟就能开到的餐馆。这是一家类似大拍档的夜宵店,说是餐馆,桌子却都摆在街面上,随便搭个雨棚就开门迎客了。这店看着简陋口碑却不错,一年四季都生意爆满,最出名的是烤鱼和香辣蟹,于江江每次来都要排队才有的吃。
天渐黑,来往的食客渐多,生意忙碌了起来。于江江和段沉等了不到五分钟就有桌子翻了台,真是幸运至极。
于江江抱着菜单专注地研究着,段沉则安静地用提供给客人喝的热水涮洗着消毒餐具。于江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问他:“你处女座啊?”
段沉点头:“离处女不远的天蝎。”
于江江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说:“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
“那你呢?”段沉将涮洗好的餐具递给于江江。
“我是狮子。”
“像。”
“你知道狮子什么个性吗?就说像?”
“我是说长得像狮子。”
“……”于江江忍不住一筷子甩了过去。
翻遍了菜单,该点的都点了,考虑到也就两个人,于江江算了算分量,问道:“我想吃烤鱼,你吃吗?”
段沉回答:“我不吃鱼,我不会理刺,总是卡喉咙。”
“真的吗?”于江江一脸欣喜:“太好了!那我一个人吃!”
段沉眨了眨眼睛,无奈地说:“一般的剧情不是应该女的说,不要紧,我帮你理刺吗?”
于江江斜他一眼,吐槽道:“醒醒,现在没有摄影机,不是在拍戏。”
两人一直聊着,也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题,打发着时间,倒觉得等待没那么无聊了。
上菜后,于江江很快进入状态开始大快朵颐地啃螃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吐槽自己工作中那些不顺心的事。她不解地问段沉:“你说我运气怎么那么差?明明是婚庆公司,怎么总有不结婚的找到我头上呢?”
段沉被她的反应逗乐,呵呵笑着,过了一会,他说:“我不是要调侃你,我是真的想挖角,你的业务素质是我需要的,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到我公司来?”
于江江砸吧砸吧嘴,放下螃蟹,喝了口水,很认真地看着段沉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段沉愣了一下,没想到于江江会突然转话题,错愕地看她一眼,随后想了想反问她:“你问这个干吗?”
于江江没好气地说:“提醒自己,千万要往你的理想型反方向发展。”
“呵,”段沉鄙夷地上下打量于江江两眼,嫌弃地说:“你很安全,放心吧。”
“不放心呢。你老找我麻烦,按流星花园的剧情,你这可是看上我了。”
“少看点没营养的东西。”段沉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眯着一双好看的笑眼,慵懒而戏谑地对于江江说:“你只要记住,千万不要爱上我就行了。”
一顿饭吃完,于江江撑得都快不能动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于江江抱怨:“姓段的你是不是居心叵测故意要把我吃胖啊?”
段沉不屑睨她一眼:“我有这个闲工夫?”说完,拿了钱包去付账。
拎着包跟在段沉身后的于江江觉得段沉此刻的背影有点伟岸。她真喜欢段沉这种任何时候都买单的冤大头精神。真希望能一辈子和这种人当小伙伴。
等待的过程很是无聊,于江江拿手机出来玩。她身边站着一对情侣,男的是个白人,个子很高,他大咧咧搂着一个娇小的中国女孩,听口音应该是俄罗斯人,两人叽叽呱呱在于江江耳边用英语对话。那男的明显喝得有点多,酒气熏天的,战斗民族的那种好战基因也开始显现了。
起初还好好的,后来那对话内容越来越不对头,争吵的苗头越来越明显。
最后那白人男的一句bi/tch彻底点燃了战火。
没想到那女孩看着挺娇弱,骨子里却挺倔的。两人言语不和,她居然直接一巴掌扇在那俄罗斯佬脸上去了。
这下彻底把那男的惹火了,那男的醉后无德,抬手猛一推,直接把那女孩推到地上去了。
于江江告诉自己不要管,明哲保身就好,可是身体总是违抗她的意志。她脑子里还在不断地自我建设的时候,人已经挡在那女孩面前。
起先于江江还和那男的讲道理,后来发现那个男的完全没道理可讲后,她放弃了常规的手段,选择了更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骂他。
用光了四年积攒的各种英语的脏话,于江江突然发现自己词汇量有点贫乏,背那么多单词居然忘了骂人这种基本技能,以至于要骂人的时候居然词穷。她不断升级的骂咧彻底惹毛了那男的。
那男的最起码一米就九几,长手过来,愤怒地要抓于江江的衣领。凭他那块头,应该单手就能把于江江拎起来了吧。
于江江避之不及,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过来了。正这时,一只手快准狠地抓住了那俄罗斯佬的手。
像偶像剧的镜头,那男人的拳头就在距于江江一指之宽的地方停住。真没想到段沉居然还挺爷儿们的,关键时刻没有逃跑还挺身而出了。于江江内心充满了难以置信地澎湃之情。
于江江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脸色冷峻地段沉。他不动声色地使力,只见那白人男子脸上渐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挣又挣不开。
段沉看了于江江一眼,身体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把于江江护在了身后。
他泰然自若地用流利地美式英语和那男的说:“你打别的女人,我只会鄙视你。你要是动她,我会杀了你。”
醉酒的白人佬心有不甘,不屑而嚣张地大声嚷嚷:“你敢杀我?你知不知道外交保护?你们中国人敢打我吗?在这里,我要怎么样你们谁敢拦着吗?”
段沉用力甩开那鬼佬的手,一脸嫌恶。那人一时不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顿地对那鬼佬说:“那你又知不知道?这是个多么神奇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说道:“在这里,有很多人消失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
看着那白人鬼佬愤然离开还带着几分不甘心的背影。于江江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这种感觉还真是舒爽得狠啊。
于江江从地上扶起了被推的妹子,发扬绅士风度的段沉开车先把人家送回家,随后才送于江江。
段沉开车的时候不爱说话。安静而幽闭的车厢里,有什么东西在流转着,于江江觉得有些不自在,主动打破了这沉默。
“没想到你还会英雄救美。”
段沉专注地开着车,随口回答:“英雄我认了,美嘛……谁给你的自信?”
“……”于江江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他是司机同时掌握着他们两个人的命,她早上去和他拼了。
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能正常地与段沉对话:“你英语说得挺好的啊?”
“嗯,”段沉回头看了她一眼,用寻常的语气说:“我在UCLA读完master回得国。”
“啧啧啧,”睚疵必报的于江江说:“你们学校一定想不到会出你这样的毕业生吧?”
“嗯,”段沉好整以暇:“没想到会这么优秀。”
“切,堂堂名校毕业,做的什么缺德活?学的东西都学哪儿去了?”
前面一个红灯,段沉突然踩了刹车,于江江猛往前栽了一下,“要死啊你?”
段沉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很认真地对于江江说:“职业不分贵贱,这道理不懂?读书人不该这么狭隘。”
“我只是觉得,一个大男人,有这样的背景和能力,为什么不真的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工作呢?”
段沉似在思索,他转过头来出神地看着于江江,眼睛不眨不眨。明明视线是落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在看她。
良久,他才说:“工作的本质是为了供给自己的生活,其余的都只是粉饰。我的公司纳的税也不少,怎么不是为社会做贡献?”
“是吗?”于江江撇了撇嘴,说不赢段沉却又有点不服气:“反正你也是不是我喜欢的男人。也不用和你讨论这么深入。”
段沉意味深长地一笑,表情坏坏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今天带女朋友那个?”
被戳了伤口的于江江气结:“有女朋友说明我有眼光,喜欢他的人多!”
“是吗?”
于江江高昂着头说:“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表白。”
“怎么操那么多心?说的好像你一表白你们就会在一起似的。”
于江江被段沉的话激得肾上腺蹭蹭蹭直蹿,宵夜喝下的几灌啤酒此刻迅速发酵,一口气堵着胸口不发不舒服,她冲动地说:“你就知道他不会答应我?你现在就把我送他家去!我这就和他表白去!”
于江江说完,车厢里突然陷入死寂。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车辆有序来往的大十字路口终于变灯,头顶着那么亮的绿灯,段沉却没有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几秒后,段沉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于江江,眼底有于江江看不懂的深沉,他问她:“你真要去吗?”
于江江倔强地挺了挺胸:“就要去。”
“好!”
段沉猛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在变黄灯的最后一秒冲了出去。
风驰电掣的速度,引擎作动的声音嗡鸣在耳边,原本还心潮澎湃的于江江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心底却渐渐归于平静。
“你是不是觉得我冲动得挺没脑子的?”于江江问。
“不,”段沉顿了顿,说:“我觉得你等这个机会等了很多年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未来有一天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你会后悔得更久。”
按照于江江给的地址,段沉以最快的速度开了过去。
到了楼下,于江江终于开始觉得脚开始软了。她和段沉调侃:“人说酒醉怂人胆,我自认今晚喝得挺多的,怎么还是会怕呢?原来我还是挺孬的,还没去呢,我都想哭了。”
段沉看着她笑着,突然伸手捋了捋于江江额前垂下的乱发,那么轻柔而温暖的力道,嘴里喃喃说着:“别担心,一会儿被拒绝了,有你哭的。”
面对段沉的揶揄,于江江感觉不到嘲讽和恶意,反而有点同病相怜的心心相惜感。于江江心里有些酸酸的,“现在这感觉,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解下安全带,脸上还带着笑容,于江江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有力量。她站在段沉的车旁边。车窗大开,于江江看见段沉单手撑在车窗上,姿态惬意。
于江江开玩笑:“你这会儿要是点支烟,就跟黑的司机似的。”
段沉斜睨她:“给自己攒点人品,于江江。”
“攒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用,早不迷信了。”
段沉笑,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难能严肃的表情,说:“我走了,姑娘,Good luck!”
于江江呆呆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自问:“希望吧。”
段沉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说:“有时候我们做一件事,并不是为了得到好的结果,而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也许吧。”
☆、第十八集
也许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吧。于江江出神地看着代表着陆予家的那个数字,熟悉到不能描摹,仿佛已经来过几千次一样。按响陆予家的门铃,夹带着沙沙声音的对讲系统传来陆予的声音,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听到来人是于江江,直接开了门。
站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四面铁皮如镜,于江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没什么波澜表情。于江江觉得心里好平静。大脑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陆予住在28楼,于江江上到27楼,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看了一眼,宽阔的视野让于江江清楚地知道,段沉已经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点的失落。不过这样也好,于江江安慰自己,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吧。
徒步爬了一层,一上来,陆予已经开着门站在电梯口等着了。看着于江江居然爬着楼上来,眉头皱了皱:“是28楼,怎么这么迷糊?”
于江江憨憨笑了笑:“按错了,27楼一开我就出去了。结果发现错了。”
陆予身穿家居服,也没多说什么,招呼着于江江,“进屋吧。”
“不用了。”于江江摇头。迟来的酒精在她脑子里发酵,“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陆予疑惑看她一眼:“你不是被那个男的送回家了吗?”回想起那个男人,陆予想起那男人正是上次和于江江一起在夜市碰到的那一个。不禁心里有些酸涩感。
“他啊……已经回家了。”
陆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那个男的……是认真的吗?”
于江江傻笑,心底油然了一些希望,故意说:“他挺认真吧,追我挺久的。”
陆予顿了顿,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挺好的,那男的看上去条件很不错。”
瞬间的反转仿佛一大盆冰水毫不留情浇熄了于江江心底燃起的那些小火苗。
于江江眼眶里开始有了水意。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包,鼓起勇气说:“我做了一个案子,一个老婆婆用了一生去实践爱情。等了整整五十年。”她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予:“陆予,我不是她,没有她那么厉害,但我也等了七年。今天我想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握在你手里。”
陆予皱着眉嗅了嗅于江江身上明显的酒气和夜宵味:“上哪喝酒去了又?”
他明显的逃避态度刺激了于江江,于江江眼中地泪水夺眶而出,这么多年,唯一能让她这么不能自控的,只有陆予一人而已。她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你知不知道你对我那么好我会误会?我一直等着你,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她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可溢出的声音还是充满了脆弱,她那么卑微地看着陆予,也那么咄咄逼人地问:“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爱我一回?”
“你醉了,于江江。”走廊那么空旷,仿佛置身于山谷中一样,一点点声响都回荡得格外清晰。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于江江伸手要去抓陆予的手,陆予不着痕迹地逃开。于江江感受到自己绝望的心脏正在一秒一秒地死去。
“这就是你的答案?”于江江问。
陆予紧皱着眉头。脸上有隐忍的表情。就在于江江绝望地要离开的一刻。一直隐忍不发的陆予突然激动了起来:“不然呢?于江江?我能有什么答案?”
他死死地盯着于江江:“你喝醉了来我这闹一闹,你又知道我会怎么想?”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能和你在一起吗?我怕你有一天清醒了,你会后悔!”陆予一字一顿,“你从小到大过得什么样的生活?你不开心考试能直接出国,你到北都来工作家里直接给你买房子,你觉得你没钱,可你身上随时随地揣着你爹妈的信用卡。于江江,你觉得你很苦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别人多么羡慕你?”
陆予自嘲一笑:“你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我住的房子是租的,我开的车是公司的,我没几个存款,我挣得钱要供我妈看病供我弟读书,我怎么能把你带到这样的生活里?你在我眼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说我能带着公主过下等人的生活吗?童话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陆予的话像石头一下一下狠狠砸在于江江的心上,直至血肉模糊。于江江脸上一阵又一阵湿热,喉咙痛极了,心也痛极了。
“陆予,我需要那些东西吗?”
“你不需要,可我需要。”陆予痛苦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捂着自己的眼睛,良久,于江江问陆予:“你爱我吗?陆予?”
“这个答案不重要。”陆予眼中有几分绝望几分哀戚,面对于江江,他只是不断地在逃避。
“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没有答案可以给你,于江江,你是我爱不起的人,我们都早点清醒吧。”
于江江难以置信陆予会说这些话。这么多年的等待,在这个答案面前,俨然可笑至极。她突然想起周灿和她说的话——“我和他谈爱,他就会和我谈钱。”
他不懂这七年的感情对于江江来说到底算什么。就像他不会懂,他看中的那些东西,在于江江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
“有情饮水饱”对别的人可能只是一句爱情里的空话,可对于冲动又孤勇的于江江,是她可以用一生去实践的真理。
于江江死咬着嘴唇,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陆予,我他/妈真瞧不起你。”
来的一路都是绿灯,没一会儿就开过来了,走的时候却不怎么顺利,走两分钟就一个红灯,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阻止段沉的离开一样。
准备上高架,前面却排起了长龙,警察一个个在查酒驾。警察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耳边一阵一阵传来司机们不满的骂咧。人心是如此的浮躁,就像这座城市。
四处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这城市此刻是个不夜城。人们宁可把时间拿去挥霍和浪费,也不会用来等待。哪怕只是短短几十分钟。
段沉想起于江江临走说的那句略带着绝望的话:“我等了七年,因为等他,我都不敢老去。”
起先他觉得可笑,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有资格谈论“老去”,可转念一想,七年,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间概念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执着的爱情吗?段沉不敢相信。
等待的过程是无聊又漫长的,此刻车龙缓慢向前,速度不如走路。等待期间,段沉手机响了,一串长长的号码,没有名字也没有备注,区号来自美国。段沉看了一眼,响了一会才接起。
电话那端的人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不需要电话礼仪,也不需要嘘寒问暖,开门见山就是那么不招人喜欢的话。
“听说你和个搞婚礼策划的小职员打得火热?”
段沉不屑地嗤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贴着听筒,耳边穿来刺耳的笑声:“小门小户的,你就不能眼光高点?”
“谁和你一样,就会和有钱人来往?”
那端愣了一下,略显严肃地说:“你认真的?”
“和你无关。”段沉冷冷地说。
“段沉,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吗?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段沉冷笑一声,“什么都不是,总比连人都不是强。”他轻吸一口气说:“你需要的不是我,更不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而是一个傀儡,一个木偶。你可以设计衣服设计你的品牌,但是你永远记住,你设计不了我的人生。”
“行,”电话里的女人哈哈大笑:“我期待你在北都大展拳脚,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谓的人生。”
“晚安。”段沉笑:“我亲爱的妈妈。”
说着,挂断了电话。
手机有短暂的一秒卡在电话的页面,随即一切消失,归于平静。回到了段沉的手机桌面,上面寥寥几个应用,空荡荡的,那样孤单,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乏善可陈。
正准备锁屏,段沉发现手机有一条新的短信提醒。
是下午发来的,他当时去买双皮奶了,没有看见。
一点开,是于江江发来的,时间是她正在发传单的时候。
【你的脑子勾的都是芡吧?还没进化好呢,怎么就出来祸害人呢?你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吗?你浪费本姑娘多少钱,你赔得起吗?祝夜夜噩梦!】
手指划了划,短信记录里还有许多于江江不同时间的吐槽。这姑娘也够厉害的,骂人的花样时时翻新,不带重样。
段沉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脚下一踩油门,猛一打方向盘,放弃了走高架。
也许是突然头脑发热了,更或者真如于江江说的,脑子里勾的都是芡。
这一刻,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他,让他回去找她。
夜深了,小区内静谧无比,段沉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找不到于江江,也许她还在楼上,更或者她已经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感觉指引着他,他跟着那感觉在走。穿过一条黑暗的石子小路上,没走两步就看到黑暗中于江江孤单的廓影。
她窝在花坛上,鞋被她脱在地上,手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臂弯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听见段沉走路的脚步声,于江江也没有感到害怕,只是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见来人是段沉,眼神中透出了点意外。
“你不走了吗?回来看我笑话吗?”于江江声音颤抖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沉抿唇笑了笑,大方回答:“对啊。”
于江江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信任,于江江在段沉面前没有掩饰情绪,也没有故作坚强。
“我被拒绝了。”于江江难过地哽咽着:“我觉得信仰都没有了。除了爱他,我不知道能干什么。”
段沉皱了皱眉头,左眉比右眉稍低。他嫌弃地看了一眼于江江:“说人话。”
于江江觉得自己满腔文艺而复杂的情感无法表达,也不被理解。难受地痛哭流涕。
段沉最怕女孩哭,一开始还手忙脚乱地安慰,后来直接被她哭得失去了耐心,火气直蹭:“哭什么玩意儿呢?”
于江江抱着自己地膝盖,哭得不能自抑,抽抽噎噎地说:“我有那么差吗?怎么就是没有人爱我?”
段沉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那么差,一般差吧。”
于江江睁着眼泪朦胧的眼睛瞪他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段沉烦了,军训一样,啪一掌拍在于江江背上:“爷们点,别哭哭啼啼跟个娘儿们似的。”段沉犹豫两秒,用就义的口吻坚定地说:“不就没人爱你么?我来爱不就行了吗?”
于江江停了两秒,狐疑地看着段沉:“你说真的吗?”
段沉有些心虚地扯了扯嘴角:“我尽力吧。”
“果然……”又有继续倾盆大雨的势头。
“行了行了!”段沉不耐烦地挥着手:“别哭了,我……我尽全力还不行吗?”
痛哭了一场的于江江觉得身体里那些压抑的最深的痛苦好像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了体外,虽然眼睛疼得都快睁不开了,但心情比起之前还是轻松了一些。
段沉一开始还劝她,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任她哭够胡闹够。
于江江穿得不多,夜风微凉,她身上被冷风吹得鸡皮疙瘩直起。
段沉见此情形,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往前靠了靠,解开了外套纽扣,长臂一伸,将于江江整个人收在了衣服里。
于江江贴着他的胸口,眼泪鼻涕都直接抹在了段沉品牌讲究价格不菲的衬衫上。
段沉无奈地叹息,心想: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欠了这姑娘什么?
他轻抚着于江江的背,不擅安慰人的段沉生涩地说:“别哭了,如果哭就能得到一个人,这地球早就被水淹了。”
于江江哭得狼狈不堪还不忘抬杠,缩在段沉怀里,嗫嗫嚅嚅地说:“地球本来就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段沉点头:“你都哭了百分之七十的水了还没得到那男人,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真的不是你的。”
于江江呜咽了两声,难能乖巧地回答:“我知道。”
段沉望了望远方,感慨地说:“如果你不能拥有他,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他。”
“如果忘记有那么简单,就不会有这七年了。”
……
段沉拎鸡仔一样拎着哭够了的于江江离开。于江江身上披着段沉的外套,整个人失去了生气,像生病了一样垂着头蔫蔫地走着。
他们身后不远的一个石柱背后,站着急匆匆追下来,连拖鞋都跑掉了一只的陆予。于江江方才那么失控地离开,他害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于江江哭了多久,陆予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段沉到来。陆予目睹了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原来于江江只是在逞强,原来他们之间没什么。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而已。那些心疼、不甘最后都化作无可奈何。
陆予的手死死地抓着石柱的棱角,手上出血了也浑然不知。心痛到最后只剩麻木。胸腔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肉,空荡荡的。
陆予想着:这样也好,最后一次,痛过就会结束了。
看着段沉搂着于江江离开的背影,陆予觉得画面刺到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这是他的选择,即使是错的,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失落地转身准备上楼,后背被人敲了一下,一回头,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
捂着发痛的鼻梁,陆予看清了眼前怒气冲天的段沉。
他皱着眉,那么发狠的表情,死死地瞪着陆予,咬牙切齿地说:“是个爷们就对自己的感情负点责任。她的七年,你不配耽误。”
说完,从地上捡起一串钥匙。金属钥匙碰撞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看着他果决离开的背影,陆予忧心忡忡地嘱咐:“照顾好她。”
段沉回头,不屑瞥他一眼:“记住,从现在起,她的事和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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