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木乃伊七号 [美]T·W·哈德 2 万汉字|83 英文 字 27天前

第十章

我们掩埋好驼夫的尸体,返回营地,这时天已漆黑。四匹骆驼及剩下的那名驼夫早已不辞而别。两匹毛驴已挣脱缰绳,在营地附近的沙漠中游逛。雷利担心光靠毛驴回不去,阿布杜尔则保证我们能回去,只是乘骑时得格外小心,要多停下来休息。

我认为一定是同伴暴死以及对王墓的恐惧使剩下的那名驼夫吓得牵着骆驼逃跑了。

那天夜里我们轮流站岗。教授站第一岗,阿布杜尔第二,我值第三岗,我们在篝火旁坐了好久,谈论着那座陵墓。圆圆的月亮明亮地悬挂在群山的东北角,给山谷披上银装,使整座古庙的废墟沐浴在梦幻般的银白色光辉中。到了半夜我才入睡。忽然觉得有人轻轻地拍我的肩,教授站在我身边弯着腰问道:“你睡得太熟了,起得来吗?”

我一骨碌跳了起来,“起得来,先生,一切都平安无事吗?”

他点了点头。“下个月将有好几百人聚集在这里,那时你再也不可能看到现在的景象了。快下去到大厅看看。今晚月亮特别皎洁。我认为你一定会看到壮丽无比的景象。”

我揉着眼睛,驱走睡意,心里又害怕踩着眼镜蛇。教授说不可能,因为夜晚的冷空气会迫使眼镜蛇躲在暖和的裂缝中。他告诉我阿布杜尔早去大厅了,那里真是美妙极了。

我穿过废墟。古庙废墟在月光下简直像一座古代城市。

“你从这里下去,”教授对我说,“你会认得路的。我得回到篝火边去,希望你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否则你将永远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色了。”

我点了点头,拿了他的电筒。他一走开,我就觉得十分害怕,好像有许多怪异的影子在废墟上飘荡。

我走进隧道。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我来到神像大厅,那里的景色确实远远胜过我整个夏天所见到过的一切景象。顺着通道洒射进来的月光照射在神像的面部,神像栩栩如生,如同天神下凡。欧西利斯的两眼炯炯有神;荷赖斯的高鼻闪闪发亮;阿纽别斯紧咬牙齿,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众神以严厉、冷酷的面孔审视着所有来到他面前的人。

突然通道里传来一阵混杂的声音,远处有说话声。随着脚步声不断临近,出现了一束微弱的火把光亮。他们讲的是阿拉伯语,一阵恐怖感涌上我心头。

这时我想起蝙蝠栖息处的两个通风口,就一跃跳上靠角落的那座神像的腰部,两手紧紧抓住神像的双肩。我向上摸索着,找到了其中一个通风口,侧着身子挤了进去。由于我闯入其中,蝙蝠纷纷飞出壁角,我的两只手碰到了松软的鸟粪堆。通风口又小又窄,我向旁边侧着身子,使头部能随意转动,整个大厅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刚躲藏好,火把光就照进了大厅。七个阿拉伯人冲了进来。为首的竟是那个逃跑的驼夫!教授和阿布杜尔现在在哪里呢?

这些人站在大厅中央,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那个驼夫用手指着欧希利斯的石门。他们推开石门,一一进入甬道,几分钟后他们返回大厅,用大木棒沿着墙壁敲打。

我感到极度紧张,意识到他们是在寻找另一条通道。看来他们的直觉反应比我们强得多,因为他们马上猜到还应有一个墓室,而且他们的检验方法简便有效。我猛然想到,他们很可能看到了我们走出隧道时的狂欢表现,推断我们一定找到了宝藏。这表明他们一直隐蔽在山顶,始终在监视着我们。

墙壁的某个地方发出空洞的响声,他们就用火把的灰烬做了个记号。

我观察着,心里越发感到担忧害怕。他们寻找的方法这样快速有效,不用很久就会发现石板下的墓室。我又担心教授和阿布杜尔可能遭到暗杀,那么,这些人不仅会找到稀世之宝,而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

一个阿拉伯人爬上我对面的那座神像,用火把探照另外一个通风口,接着他向下探照其他神像,并逐渐照向我身旁的那座神像,我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状态。一旦被他发现,我不但不能从通风口迅速跳出,甚至连搏斗一下都不可能。

火把的光亮缓慢地顺着我身旁那尊神像的肩膀向我躲藏的通风口照过来。我听到有人在往神像上爬。一阵汗臭味飘了过来,这意味着死亡即将临头。

就在这时,有人在地上探到一种空洞的声音,所有的人便都朝他跑去;攀爬神像的阿拉伯人也跳下跑了过去。我舒了口长气。

有一个人指着那块石板,高兴地叫喊着,其余的人也发出胜利的欢呼。我明白,用不了一分钟那些无价之宝将使他们眼花缭乱。

正当他们开始掀挖那块石板时,隧道深处传来一声使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叫声极其凄惨,又突然停止,大厅内一片死寂。阿拉伯人面面相觑,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稍停片刻,没有听到其他声响,就又开始撬那块石板。这时又响起了惨叫声。有一个人站起来朝上面的通道跑去,其他人也都拔出了大刀。显然惨叫声像是活人发出的喊声,可又不全像。难道真是法老的诅咒?

第三次传来的声音更怪,似乎在用一种奇怪而又陌生的语言轻轻地诉说着什么。阿拉伯人的眼睛惊得又圆又大,互相急速地交谈着,向大厅投去恐惧的目光。

突然传来一个阿拉伯人绝望挣扎的呼救声。他的背部呈曲线状,眼珠向上转动着;他竭力使身子保持平衡,鲜血不断地从嘴角往外流。他向前踉跄一步,摔倒在一堆碎石上,再也不动了。

那个背叛我们的驼夫站在大厅中央,双手高举火把,嘴里说着什么。他的嗓门越来越高,最后发出阵阵尖叫。他身子向前摇晃一下,就一头栽倒,火把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他们插在墙上一个烛台上的火把也熄灭了,只有掉在地上的火把还在发出鬼火似的忽明忽暗的火光。

一连串神秘莫测的事件,使阿拉伯人不知所措。他们先是僵死般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然后就疯狂地乱跑,大声咒骂着,惊叫着,迅速逃出大厅,朝上面的甬道夺路而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墓厅里果真存在什么超自然力量?难道是天命消灭了这些盗贼?

月亮已经下沉,只有微弱的星光使大厅隐约可见。我觉得躲在通风口比较安全,打算等天亮再设法出去。

过了几分钟,有一束灯光射入甬道。难道又是那伙盗贼?

“布赖恩?”

有人在叫我,可我不敢回答。

又叫了我一声。灯光靠近了。啊,是雷利教授,我一生中从未这样高兴过。

“我在这儿那!”我大声回答道。

“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他们把你杀了。”

“他们都走了吗?”我踌躇着说。

“早跑光了,”他哈哈大笑道,“我想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些可怜虫,吓得够呛。啊哟!”他发现了第一个倒下的阿拉伯人,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脉搏。

我爬出通风口,沿着神像的胳膊爬下来。教授把第一具尸体翻了个身,尸体的背部有一条大口子。我又检查了那个驼夫,发现他的前胸插有一把镶有宝石的短弯刀。

“阿布杜尔!”我惊异地叫了起来。

“对,”教授点点头说,“我们的驼夫显然跟他们是一伙的。穆罕默德猜对了。我们在卢克苏尔就给盯上了。财宝的诱惑力使人性中最肮脏的部分暴露无遗。”

“可是那奇怪的喊叫声……”我问道。

“你以为这是法老的诅咒吗?”雷利笑问道。

我两手一摊。“我也说不上,我当时吓昏了。”

“阿布杜尔昨天下午发现了一个和主隧道平行的侧通风口,他当时没说什么,心想也许到时候有用。果然他想对了。你离开营地不一会儿,我们看见远处漠野中有亮火,估计是这帮家伙来了。于是我们悄悄离开营地。他们到帐篷后放了好几枪,可是他们在黑夜里无法找到我们。你一定听到那些枪声了吧?”

我摇了摇头。我当时什么也没听见。

“我们当时最担心的,”教授继续说道,“是怕你遭到不幸。因此阿布杜尔飞速跑下侧甬道。这一定是几千年前祭司们使用的甬道,上面有个小窥视孔,可用它来窥视整个墓厅。”

他把我领到墙边。在作烛台用的石块上方有个小孔,可看到漆黑的外面。原来这就是那伙人做下空声记号的地方。当时阿布杜尔站在墙背后,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呼叫着。喊声沿着甬道回荡,又通过石墙折回。

第一个阿拉伯人背后给阿布杜尔捅了一刀而死亡。他当时离阿布杜尔很近,阿布杜尔的刀正好能够着他。而要对付我们那位拿着火把的驼夫则要费些功夫。如果阿布杜尔不能精确地一刀击中他,他自己就会被人发现。所以阿布杜尔将刀砍出去后,立即打灭了火把,使那伙人摸不着头脑。我出神地听着,直摇头。阿布杜尔真是位神奇的人物!

我们返回营地时,阿布杜尔正在煮汤。他的双眼凝视着火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我向他说了声“多谢你”,他却显得局促不安。当我问到他那不寻常的一刀时,他谦逊地回答道:“如果我当时很有把握,就不会弄灭火把了。”

清晨我们进入隧道,拖出两具尸体,把他们埋在寺庙旁的岩石堆里。

我们刚掩埋好尸体,就听到断崖顶上传来叫喊声。我立刻站起身来掏出手枪。又是一声呼叫。阿布杜尔也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在刺眼的阳光下搜寻着。

“是穆罕默德一号!”阿布杜尔惊叫道。

阿布杜尔大声喊叫着回答。远处山脊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只有小黑点那么大。又传来一阵呼叫声,接着黑点儿消失不见了。

接近中午,穆罕默德一号穿着被扯的稀烂的衣衫,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地穿过沙漠向我们的营地走来。我们赶紧跑过去搀扶他。他一到营地就昏倒了。我们给他喝了些水,休息一阵之后,他才向我们叙述事情的经过。原来那天半夜,他听到一声怪叫,立刻起床走出营帐。他刚走过篝火,就有两个人从背后向他猛扑过来,其中一个人用一块布塞住他的嘴,将他拖走。半路上,他设法挣脱一只手,拉出塞在口中的布,使劲呼救。他们猛击他的头部,他失去了知觉。

穆罕默德一号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一个小山洞里,手被反绑着,嘴被堵住。第二天晚上,没有人来找他。他担心我们可能已遇害。他终于设法挣脱了绳索,朝山谷下望去,见有人在挖墓。他很害怕,以为我们真的遇害了。

我们见他回来了,真是万分高兴。我们帮助他擦洗,包上伤口。他的体力逐渐恢复了。当天晚上我们就离开神坛,返回卢克苏尔。

一个星期后,我们跟随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到谷底的古庙废墟。我们发现新王墓的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埃及。

最初几周,隧道由武装的士兵守卫。一支考古发掘队伍于7月底集合齐,这时我们将主要精力用在整理墓冢内的文物珍宝上。

我们在地下陵墓内发现了一间巨大的陪葬室,里面放有一口石棺及许多价值连城的财宝。宝石刻制的箱子里装满了各种手镯、戒指以及无数的金耳环等宝物;地上排列着一组组神采奕奕、雕刻精致的神像。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装满青金石小象的箱子。一旦分类登记,整理工作结束,这些文物珍品都将在开罗博物馆展出。

勿庸置疑,这是一次令人瞩目的发现,有助于更正确地评价埃及历史。在这以前,卢克苏尔周围地区没有发现过胡夫时期的陵墓,也没有人描述过那座古庙废墟。据查核墓冢的一位翻译说:有关的图形文字说明,这座墓冢是由胡夫亲自下令为他的一位高级祭司修建的;陵墓的规模及其精细的装饰说明,那是一位地位很高的祭司。

墓冢内共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埋在石板下面墓室内的祭司;另一具葬在欧希利斯两腿间那条通道的尽头。第二具木乃伊躯体较小,估计可能是位年轻男子或年轻妇女;也可能是祭司的妻子或亲属。

两具木乃伊在8月底装上篷车,越过山谷,通过羊肠小道运到尼罗河边。到了那里,又将它们装上一艘三桅小帆船,顺流而下,运到开罗。

船队驶经卢克苏尔时,我正好在那里。打头的第一艘船上装着祭司的尸体及全部财宝。许多当地的船只尾随在后。发现大型陵墓及祭司尸体即将运往开罗的消息早已传遍沿途城镇。因此成千上万的人来到岸边观看。男人们朝天鸣枪,妇女们往头上撒土,号啕大哭,好像去世的不是公元前27世纪的高级祭司,而是当今的一位国家元首。埃及人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

埃及政府的态度使人难以捉摸。直到临行前夕,才允许我们将两具木乃伊运回美国。我猜想这不仅是由于阿布杜尔在暗中帮忙,而且也是为了酬谢教授。在教授看来,用科学方法检验尸体,这和发现宝藏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

穆罕默德一号回到村里。村民们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我们所以能有所发现,主要应归功于他个人的勇敢。

暑期即将过去。我们与阿布杜尔握手道别。教授交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填写两具木乃伊的海运货单。我写的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市州立大学博物馆。这两具木乃伊将成为教授研究的第六和第七具木乃伊。因此,我们简单地将它们编为SUMⅥ和SUMⅦ,也就是木乃伊六号和木乃伊七号。

第二部复苏第一章

我们一回到加利福尼亚,《新闻周刊》和《时代》杂志的记者就要来采访。雷利收到许多要求他讲演的邀请。还有许多人就有关的新闻报道向我们提出询问。人们估计我们发掘的珍宝不在图坦卡蒙王墓内发现的宝藏之下。其实我们带回的两具尸体比金银财宝还重要得多。

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到了10月份,我们打开了板条箱。两口棺柩完好无损。我们把两具木乃伊的裹尸布一层层解开,留下里层的亚麻布未动。那具身材较小的木乃伊(木乃伊六号)的裹尸布,曾被寻觅宝藏的阿拉伯人撕开过,如今绽着大缝,露出了前胸。我们仔细一看,尸身的皮肤呈褐色,还长着不少毛。雷利觉得奇怪,因为在制作木乃伊一般都用沥青等化合物来防腐,因而总是显得黑黑的。第二天,我们对尸体进行X光检查,结果更使我们惊奇万分。

“从手脚和胸壁看来,木乃伊六号像是个男孩或小个子女人呀,”雷利一边看X光片,一边咕哝道,“可是那颅骨,那牙齿嘛……”大家一看,只见那牙齿尖尖的,下颏和鼻骨向前突起,同狗的颅骨很相似。

“你们瞧,”他指着一串从脊柱延伸下来的小骨头,“一条尾巴!老天爷作证,布赖恩,木乃伊六号大概是一只狒狒!”

翌日清晨,我们同动物学家一起研究了这几张X光片。这具干尸果然是一只狒狒。当初古埃及人把它放在墓内,恐怕是个圈套,以引诱入墓者的注意,使他们放过了地层下的墓室。从木乃伊六号的腿骨和掌骨的X光影像看来,这是一只成年的雄狒狒。它双臂交叉合抱,两手平放胸前。这是典型的埃及风格。除了被撕开的部分以外,尸身保存得十分完好。我们再也没有把最后几层裹尸布打开。如今这具木乃伊陈列在医学院的解剖馆内,旁边展览着那几张X光片。

于是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具身材较大的木乃伊身上了。我们分上、中、下三段拍摄了它的X光片,然后把片子凑到一起来观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人体。他脖子上套着一根细项链,右臂带着三个手镯,左臂带着两个。其他的珍宝一件都没有。既没有一般木乃伊都穿戴的大片胸甲,也没有什么指环。这使我们感到惊讶。

木乃伊的下颌还留着第三臼齿。根据这一点,再加上长骨的X射线影像,我们可以推断木乃伊七号在死时大概是四十五岁到五十岁左右。由于里层的亚麻布还裹的很厚,它的长度将近6英尺。其实它的骨骼比较小,测量起来,不过5英尺4英寸长。

从骨盆的外形看来,这是一具男人的骨骼。两腿之间有一个软组织阴影,大概是阴茎。我之所以提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在开罗检查一具木乃伊时发现,阴茎和阴囊都已残缺。到底是防腐处理时作了阉割,还是在它生前受过宫刑,谁也说不出上来。

左侧大腿骨有一个螺旋型骨折,毫无愈合的迹象。左侧太阳穴上有一条细如发丝的裂纹骨折。此外还有两个肋骨也折断了。

把这几处骨折凑到一起来考虑,我们断定木乃伊七号当年不是死在战场,就是活活摔死的。几处骨折都发生在左边,更支持摔死的看法。他想必是左侧着地,摔裂了颅骨,同时摔断了左腿和左边的肋骨,造成了颅内出血或脏器出血,因而死于非命。

雷利十分高兴,因为从X光片看来,骨质结构保存得十分完整,比他预期的要好得多,而且胸腔和腹腔有些阴影,似乎体内还有一些内脏,只是不知它们保存得是否完好。我们过去在解剖木乃伊时往往发现胸腔和腹腔里填着不少沙子和乱七八糟的草药。

于是雷利决定尽早解开裹尸布,由另外三名大学毕业生担任助手。这件工作是在一天晚饭后进行的。那间附有看台的解剖室里一片肃静。尸体躺在一张狭长的解剖桌上。一排强光灯高悬在屋顶,把那里照得通明。雷利及其小心地割开裹尸布。结果如何,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因而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有些木乃伊一旦接触外界空气,就会立刻崩解,成为一堆尘土;还有一些木乃伊只要轻轻用手一碰,就一层层地剥落下来。

教授是从尸体的下半截身子开始的。他手执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在木乃伊的两腿之间轻轻划了一下,一层层裹尸布便迎刃而开。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始终在腿缝中下刀。两条大腿间的亚麻布完全切断了。他由此向下,把裹缠两条小腿和双脚的亚麻布也切开了。教授先从两踝开始,小心地揭开亚麻布。有些地方的防腐胶粘的很紧,他只好一片片地把它撬开.这个步骤与其说是解开裹尸布,还不如说是去除那固定双足的“石膏”。一小时后,两只脚已经完全裸露出来了。

好奇怪呀!这两只脚保存之完好,竟超出我们的一切想象。趾甲十分完整。腿肚上还留着细毛。皮下的静脉依稀可辨。脚趾还可以随意屈伸,竟跟活人的肢体肌肤相似。这真是出乎意料。其余部分(臂、胸和头部)会怎样呢?真是难以预料了。

雷利轻轻地把刀子伸进各层裹尸布之间,沿着中线将布切开。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双臂。我们把横置胸前的双肘裸露出来,然后沿着前臂层层剥开,直至双腕。到了这一步,我们又转向腹部。一小束紫色的小花放在脐部。它的芬芳突然向我们袭来,人人都闻到了。

这束花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雷利想把它拈起来,但他刚碰到花束,它就变成了粉末。

时间,似乎已经化为乌有之物了。人的躯壳居然能保存的如此完美,花卉居然能保持它们的馨香直到今天,而这皮囊里的生命却早在五千年左右以前就已终结。这一切使人不由得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但雷利教授却无动于衷。他只是略为停了停手下的操作,碰了碰花束,就接着工作起来。手腕上的亚麻布被揭开了,几只手镯露了出来。在千年尘封的裹尸布中,突然现出碧绿和湛蓝的美色,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这样的手镯,我在开罗博物馆也曾见过,但上面的宝石哪里及得上我们眼前这样晶莹透亮,光华夺目。有三个手镯镂刻成荷赖斯神目的形状。另外两只金手镯,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镶嵌着罕见的宝石。

两只手也保存得极其完美。指甲完整无缺,一道道皱纹和一根根静脉十分清晰。十个手指都能被弯成个“O”形,又能被随意扳直。看来,我们目前一点一点地打开的,恐怕是一个上上下下都完好无损的躯体。

可是现在还有一部分身体没有裸露出来。这时教授不禁犹豫了片刻。我们大家都明白他为什么犹豫。整个躯体保存得实在太好了,可是脑袋是个什么样呢?如果脸上已经朽烂,或者面目狰狞可怕,大家必将大失所望了。其实,对我们的研究来说,这脑袋并不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可是我们实在很难把这完好的身子看作是死尸啊。它的两只眼睛会不会还睁着呢?两片嘴唇会不会因死前的愤怒喊叫而张着呢?一切答案都包裹在这最后几层亚麻布之下。

脖子上的裹布解开了。我们在X光片上看到的项链露了出来。这是一根很细的金链,坠着好些蓝色宝石。雷利教授不去解项链,继续往上揭开下巴上的裹布。

快到嘴巴的地方,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嘴唇露了出来。然后是鼻子、颧骨、眼睛。他一下揭去了最后几层亚麻布,整个脸部都露了出来。

下巴的轮廓很好看,显得坚强刚毅。双唇紧闭。鼻梁笔直而略宽,下端扩张成两个纤细的鼻孔。两只耳朵又长又大,似乎跟脑袋不大相称。头发不长,有波纹,微微缠结在一起。双眼闭合着,仿佛这人打算睡觉,而且果真睡着了。

“真是完美无缺呀!”教授气喘吁吁地说。我们默默地盯着这具躯体。古埃及人居然发明了这样杰出的尸体防腐法,至少在我们眼前这一例中,它硬是顶住了时间之牙的啃咬。

第二章

将近午夜时,我们已把所有的裹尸布全去掉了,还照了许多相片,并把这具木乃伊放进一个湿度自动调节的房间。雷利起先想接下去做尸体解剖,以研究内脏的状况,但他又改变了注意,打算先做一些实验以后再说。

他先用一台电子计算机扫描仪来进行研究。这种仪器有点儿像雷达,不过用的是X射线。操作起来,身体各部的截面图像,就将出现在彩色荧光屏上。木乃伊七号被放在一张检查桌上,慢慢地穿过一架很像巨大的炸面饼圈那样的扫描器。检查从胸部开始,逐渐移向腹部。

“至少心脏还在。”雷利咕哝到。可是腹部的截面图像进一步表明:肝、胰和胃也都处于正常的位置。

雷利又仔细看了看荧光屏上的彩色图像。“真奇怪啊,太奇怪了,”他低声道,“我还以为大部分内脏已经肯定拿走,以利于保存哩。原来什么都在呀。”

他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一时忘掉了其余的一切。最后他往椅背上一靠。“取些深部组织标本吧,”他说道,“也许还有什么东西会生长哩。”

我知道,医学文献上曾提过有些哺乳动物的细胞在长期保存以后还有复活的可能,不过那是冷冻的组织呀。如今要从一具干尸身上取下组织细胞,希望它能生长,这不啻水中捞月呵。可是雷利这个人做事一向十分精细,认为这个实验可能有些意义。对他来说,否定的结果就像肯定的结果一样地有意义。“不要有成见。有些事情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你也得亲自动手来证实,不要随便推想。”他嘱咐我说。

那天下午,我在那埃及人身上取了几块皮肤的标本。我先用一把薄刃的刀子在左腿上轻轻刮下了一块组织,并把这层上皮细胞放进皮特里氏碟,碟内事先放好一种有利于细胞生长的营养胶。在雷利的指导下,我还取了一些深部组织的标本。在双侧小腿和大腿,在下腹部,我用一根纤细的探针插进皮下二三英寸处,弄下一点组织,放进盛有琼脂培养基的碟子,让这些组织同各种细菌接触。

一星期后,我们走进组织培养室去看结果。同我们一起去的是马卡姆教授,他是一位跛足老人,在上一年代中,他曾两次被提名为诺贝尔奖金候选人。“阿诺德,这种事情我可从没有见过,”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我们在标本碟内放进各种各样的菌株,可是什么细菌都不生长,似乎被这个埃及人的细胞所抑制了。”

他拿起一只盛有橙色琼脂的碟子来。细菌长得很旺盛,但靠近组织标本的地方却一点不长。每个标本周围都有一圈明显的抑菌区。

“肯定是什么抗菌素的作用,”雷利议论道,“那具尸体保存得这样完好,原因恐怕就在这里。”

尸体的分解主要依靠两个因素。一个是死亡细胞释出的蛋白水解酶;一个是细菌的作用。如果保存那具埃及人尸体的防腐剂具有强烈的抗菌作用,它就可能防止细菌破坏那死亡的细胞。可是,任何一种抗菌素都不是百分之百地有效的。对一部分细菌有效的抗菌素,对其余的细菌就完全无效。何况除细菌外,还有酵菌和病毒也参与尸体的分解。由此看来,这肯定不是抗菌素,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用探针取的深部组织标本呢?”我问道。

马卡姆示意我们跟着他穿过实验室,来到后屋。这里放着一台巨型电子显微镜,有十几个旋钮与一个显示屏相连。屏幕旁是一个真空管,管壁很厚,管内放着标本。它的影像如果显示在屏幕上,足足可以放大10万倍。

马卡姆取了一块标本,然后操作起来。一个针尖大小的标本,突然变得很大,把整个屏幕都占满了。它的形状很像月球的表明,坑坑洼洼的。影像在移动着,现在显示出来的组织轮廓犹如一条很长的山脊,然后是一个山峰,越过峰顶,便是一道山谷。三个红细胞,像一个个巨大的盘子,两面都朝里凹陷,在屏幕上移了过去。在山谷底部有一个类似变形虫的白色结构,略呈椭圆型,伸着好几条又长又细的伪足。

“这是一个白细胞,”马卡姆道,“是机体防御系统的一部分。”他把影像调得更近一些,使我们能看清它细微的结构。“现在已把它放到最大的倍数,你们瞧,能保存得这样完美,真是了不起。这个标本是从你们那位埃及人的左臂上取的。即使从你自己的胳膊上取一个标本,细胞总要有些损害,微细的分子结构总会有些破坏。可是这个白细胞居然完美无缺,只是好像一切都处于休眠状态,好像生命之钟突然停止了摆动,而弦还上得紧紧的。”

“还有一件事,”马卡姆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后屋。他从组织培养实验室的温箱里抽出一个放满培养碟的长抽屉。他打开一只碟盖。我们看见碟底有一层浅褐色的薄膜已经占据过半。

“由于细胞保存得这样完好,我们就取了一些放到琼脂上,看它是否生长……”

他略为停了停,把眼睛盯着雷利教授,声音顿时放轻,如同在耳语一般。“这里依然有生命!”他说道,“每个标本都有生长。”

我们穿越校园,准备回去睡觉。这时已是午夜,学院塔上传来微弱的、有旋律的钟声。大学生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自己的宿舍。

“布赖恩,有些事情我想请你答应。”雷利说道。

“那还用说。”我点头答应。

“如果你不把你今晚看到的事向你的朋友、你的同屋人或任何人提起,我就十分高兴了。这些实验可能有些偶然的因素。最好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获得的非凡发现嚷嚷出去。”

他盯着我的脸。“你能做到这一点吗?”他问道,“如果我觉得继续工作的时机来到时,我会找你的。目前一切都暂告一段落吧。”

“可是……”我想提出异议。

他摇了摇头。“下一步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才是。我们可能正处于某种重大突破的边缘……”他略为停了停,“我很抱歉,请你理解我。有些事情我必须想清楚了才能一起往下干。”

“好吧。”我答应道。我勉强地笑了笑,但心里异常失望。我们的工作还刚刚开始呀,一切还停留在表明哩。我不相信雷利真的要把工作停下来,不过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翻腾,而且不打算告诉我。

以后一周之内,我一直埋头学习,还要参加大查房,听课,完成课外作业。我给解剖实验室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雷利正在讲课,不能来接电话。第二次,他到东方去参加会议去了。雅各布森夫人只是说他身体很好,眼下没有什么工作要我去做。

过了一个月,院长给我送来一张便条。星期日早晨院方要召开一次特别会议,阿诺德•雷利教授要我去参加。

第三章

看来,将在星期日早晨举行的会议是极不寻常的。院长很少在周末找人去讨论学校的事务,更奇怪的是雷利教授的名字竟列在被邀请的名单上。我想来想去,觉得很可能是我们两人在木乃伊七号的研究工作上出了问题而受到学院的批评。

我很早就去了。我刚到院长室的外屋坐下,几位院务委员就进来了。院长的秘书用咖啡招待我们,并邀请我们走进会议室。过了10分钟,又有几位教授来到。头发灰白的马卡姆教授一瘸一拐地在我身旁走过。后面跟着放射科主任帕特森博士、病理学实验室的哈克内斯博士、心脏外科学家比森博士。医院各主要部门的代表差不多都出席了。

雷利教授和查普曼院长一走进会议室,大家顿时肃静了下来。从雷利教授的面部表情来看,事情似乎不妙。他显得有些紧张,满脸愁容。但在他弯腰坐下之前,却朝我微微笑了笑。

院长是一位满头金发的美男子,身材很高,原先是学院的一个运动员。他现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诸位,这次会议实在太重要了,我无论怎样强调都不过分,”查普曼开始发言,“你们大家多少都知道,雷利教授在木乃伊七号身上所进行的研究,也都知道他所发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现象,我把大家请来,为的是希望你们从一开始就帮助指导我们的工作。在座的各位都有多年临床检验。我们要依靠大家的智慧,请你们作出判断。可是我要求你们在即将讨论的问题上无论如何要严守机密。”

院长向雷利招呼一声。后者便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斟酌字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他说道,“木乃伊七号与我们过去见到的所有木乃伊都有所不同。既然我们刮下来的细胞还有生命,我们就想知道那些内脏到底怎样;再进一步说,我们还想知道某些营养物质在这方面是否有效。

“在人体中,细胞是通过动静脉系统而获得营养的。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血管是否开放,因为在死亡时,血管总是阻塞的。上个星期,我们用一种生理溶液来冲洗血管中的凝块,花了4个小时,然后用一种X射线不透明的药物注入动脉。”

他捻亮看片灯,把一套X光片一张张插上屏幕。

“请看右下肢,这种药物沿着股动脉一直畅通无阻。在左侧,由于有骨折,药物在血管周围漏出一些,但仍一直通到左脚。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下腔静脉也显影了,而且一直通道心脏。大家请看两肺的毛细血管。”

大家一阵惊诧。两肺密密麻麻地全是像织物的花边那样的毛细血管,这说明血管完全开放,保存得十分完美。

“我们受到这几张片子的鼓舞,便在颈部两侧的颈动脉也注射了药物。”

他放上两张脑的X光片。脑血管就像城市地图上的马路那样清晰而纷杂。“左侧太阳穴有一道骨折,而这里的血管有一条凹痕,说明它受到压迫。我们认为这个人在骨折发生后又出现颅内出血。”

“为证实这一点,我们在这里的颅骨上钻了一个孔,果然清除出大量血块样的东西。看来,他是因颅内出血而死的,不过很可能在这里原先就有一个动脉瘤。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他摔了下来,造成了颅骨、肋骨和左侧股骨的骨折。”

“总而言之,血管系统看来是开放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堵塞或破损。肺、心、脑都充盈良好……”

雷利略为停了停。“诸位,现在我想提出以下建议:既然血管系统十分完整,既然木乃伊七号的体内细胞还有生命的迹象,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恢复他的血液循环……”

桌旁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每个人都说起话来了。会场大乱。

“诸位,诸位!”查普曼院长喊到,“请大家注意,这件事情需要大家慎重考虑。”

“你想到什么结果呢?”有人问道。

“我不知道,”雷利教授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走运……非常走运的话,也许有几个器官能有所反应。即使没有反应,我们至少也可以试试嘛!……”

每个人又都同时说起话来,至少提出了十几个问题。最后,有一个低沉的嗓音吼了起来。

“雷利,你真是荒唐!”一个身材矮胖的人站了起来。他是骨科主任麦克德米特博士。

“听你的口气,好像这是个普通的病人,好像他在五分钟以前刚刚走进你的诊室。不,这个人已经死了五千年啦!这件事简直像庸医的骗术,夸张到了极点。”

会场又开了锅。人人都提高了嗓门。查普曼使劲拍了拍桌子。“肃静!”他大声喊道。

“你们议论纷纷,这是好事。我们召集大家来,正是为了这个。可是发言要有个次序。我乐意听听你们每个人的意见,但每次只能由一个人来讲。现在就从比森博士开始吧!”

这位心脏外科专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你们知道,我们在心脏直视手术时是一刻不停地使用体外循环的。把它跟这具尸体接上,并供应含氧的血液,这在技术上是行得通的。”

“这么说,你不反对这样一种实验罗?”麦克德米特大声叫道。

心脏外科专家皱起眉头。“依我看,我们的医学必须大步前进。问题很清楚。如果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不该迟疑不前。对了,我简短地回答你的问题:不错,我认为值得试一试。”

“可是心脏本身又怎样呢,它怎么会跳动起来呢?”

比森耸了耸肩。“反正首先得恢复血液循环。然后我们再看看。也许得用一个起搏器,也许得做一次心脏移植术。”

“真滑稽!”麦克德米特嘲笑道,“难道你能想象哪位家长会签字同意把自己19岁女儿的心脏移植给一个5000岁的木乃伊吗?”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麦克德米特并不是有意逗笑,但会场气氛过于紧张,轻松一下很有必要。院长查普曼又发言了。

“这样一个行动,当然会涉及许多生理方面的问题。我想我们今天上午有这样一些事情应该拍板决定。首先,这个实验到底该不该做?如果该做,我们该花多少钱?如果恢复生命是可能的话,我们该走到哪一步为止?如果循环得到恢复,他所受到的脑外伤会不会防碍其神志的恢复?这些问题,我们都必须讨论决定。”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雷利博士补充说,“我们当然不愿弄来一个永远同什么机械装置连在一起而又毫无复原希望的、无知无觉的活僵尸。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也前进了一大步。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有些人神经质地咳了几声。

“这么以来,岂不是把一些少有的细菌带进手术室了吗?我们现在的细菌肯定与五千年前的细菌不同。后者对那埃及人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我们却可能毒性很大呀!”

雷利点了点头。“这样的风险总是存在的,”他说道,“但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做了多次细菌培养,什么都没有生长,连裹尸布内也是如此。木乃伊七号的身体组织,似乎含有某种抑制细菌生长的东西,但我们至今还未能辩明它是什么物质。我认为目前还平安无事。当然我们还要采取预防性的灭菌措施,防止对普通病人和我们自己造成污染。”

“如果你们使木乃伊恢复了心搏,使躯体有了生命,你们还打算怎么样?”麦克德米特还不肯罢休。

“那就把他放在观察室,”比森答道,“就像对待任何一个心脏直视手术后的患者一样。”

“诸位,我想提请你们注意一件事,”这个嗓音还是第一次出现。大家转身一看,原来是精神病科主任华莱士博士。“我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迄今为止的讨论都涉及技术方面的问题。我想提请注意的是:这位埃及人曾经是一个男子汉。他曾具有如同你我一样的欲望、思想和感情。你们要想一想,如果你们取得了完整的成功,那就把他从五千年前的时代突然带到了今天,那会怎么样?我们当今的社会,能向他提供的东西恐怕不多。我很难说一个人(或任何人)突然超越五千年后在神志上能否保持正常。我必须提醒你们,他不是一条狗、一只猫或什么实验动物,他是我们人类的一员。他的生和死都应该受到尊重。”

这位精神病学家讲得很简短。也许他的想法有理。突然超越五千年,这个震动可能太大。可是谁敢说呢?长长的一阵沉默。大家慢慢地又恢复了讨论。你来我往地又讨论了三个小时,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查普曼院长请大家举手表决。11票对7票,提议被通过了。

最后讲话的是比森。

“诸位,我是愿意试试的。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在50年前提出心脏移植问题,人们会怎么说呢?他们一定会哄堂大笑,使我们羞得无地自容。如今我们却做了一百多例心脏移植手术。我们有了这样的技术。退一步说,假如最终没有成功,我们也毫无所失呀!这项工作可以由我的手术人员在我对手术室里进行。可是,进一步说,如果我们取得了胜利……依我看,我们就得回到教科书上去,重新书写生命的定义。我猜想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发生,但我们眼前有这样一个机会,医学史上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责任就是紧紧抓住不放。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作为科学家,作为一个医生,我们……”

散会以后,我跟雷利博士一起回到解剖实验室。

“布赖恩,我很抱歉,不能让你来参加前一段的工作,”他说道,“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可能会引起严厉的批评,而我不愿让你牵扯进去。”

他这个人向来如此,我本应猜到的。

“无论如何,主要的障碍似乎已被我们越过了,”他说道,“院方向我们开了绿灯。比森打算把这次手术排在下周末。但愿谁也别把这消息捅到报纸上去。”

“你准备怎样同这位埃及人对话呢?”我问道。

雷利大笑起来。“你这话好像我们稳操胜券似的。”

我耸了耸肩。“四个月以前,我们还在埃及古墓群里爬来爬去。如果你当时就告诉我:我们必将卷进这样一种医学实验的话,我就会对你说:我们全都疯啦。”

“恐怕是疯了,”雷利若有所思地答道,“恐怕是的。”

第四章

星期四晚上,雷利教授叫我到他家去听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你知道什么叫‘致死者的信’吗?”我们在书房喝咖啡时教授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是一个奇异的习俗,”雷利道,“发掘古墓的人在许多墓内都发现这种信。看来,这些信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放进墓内的。写信的人一般是死者宠爱的人或亲密的朋友,目的是祈求死者予以协助。”

他伸手在办公桌上拿起一封信。邮票是埃及的,用的是官方的信笺。

“昨天我刚收到这封阿布杜尔寄来的信。”雷利教授说。

他递给我看。

尊敬的教授:

有一件事可能会引起你的兴趣。上个星期,几个挖掘工人在斯芬克斯谷的墓内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石膏罐,罐子下部埋在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处,上面被岩石遮掩着。罐内有一张很古老的羊皮纸。看来,这是一封“致死者的信”。我请埃及博物馆馆长萨米尔•穆罕默德翻译。他认为这封信是在地下室封闭后五、六个月才送进去的。不幸的是信上有些部分已经损坏。这张羊皮纸朽烂不堪,犹如灰烬。所以他在翻译时遇到极大的困难。我把字迹清楚的部分抄录如下:

我致爱的人。我无限地思念你,言词无法形容我心中的空虚……(以下的词句无法辨认)……祭司们一个个妒忌至极,拼命想动摇我父亲的心……(无法辨认)……大庙快建造好了,但自你死后,进度十分缓慢。小小的圣陵早已盖好了,如今我父亲又说要为你建造一个面向旭日的巨大的纪念像,狮身纪念像……(无法辨认)……为我的孩子祈祷吧。我体内的种子正在不停地生长……你走以后,我害怕极了。但愿你终将归来。

玛娜柯丝

“玛娜柯丝是胡夫的女儿呀!”雷利说道,“她腹中怀着的一定是木乃伊七号的骨肉。有关我们这位奇怪的祭司的事情,总算有些眉目啦。”

我一边读着,一边心里在琢磨。看来,我们所推测的死因大概不差。他是摔死的。也许他正在一个建筑物上工作时,脑内的动脉瘤突然破裂,于是他摔了下来。从X光片上的损伤程度来看,他显然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可是信上所说的大庙,指的是什么呢?难道他是从动工兴建的大金字塔上摔下来的吗?

胡夫这位法老有许多妻子。他的孩子更多。在他死后,国内大乱。继承王位的,变动了好几次。我们这位祭司是否参与了什么宫廷阴谋了呢?他的孩子又是如何下场呢?

我接下去读阿布杜尔的信。

博物馆馆长又派了两人去翻译走廊壁上的图形文字。他根据所有的迹象分析,也认为地下室里葬着的是一个大祭司。馆长认为那些壁画描述一个人在努比亚沙漠中彷徨,已经半死不活。他被人发现并恢复了健康。后来,人们越来越觉得他具有一身魔法。图形文字说明他能“驯服猛兽”,“化人为石”。伟大的法老(胡夫)听说以后便把他召来,由他手下的祭司进行考核。结果这些祭司一个个被他弄得目瞪口呆,于是便把他收进宫廷,起先当一名参议,后来担任祭司。最后,他成为法老的全权顾问。在有关天文、建筑和数学方面,他说的话,法老总是言听计从的。

有一副图形文字把这位祭司描述为一只人面的狮。博物馆馆长推测说,这也可能象征着斯芬克斯。

希望你对此会感兴趣。

你谦卑的仆人

阿布杜尔

“怎么样?”雷利问我。

我倒抽了一口气。“真是不可思议,”我答道,“这一来,我们的发现就更有意义啦。”

雷利点头称是。“把这位祭司同狮身人面像联系起来,这是非常诱人的想法。你知道,狮身人面像是在大金字塔建成以后才兴建的。关于它的由来,学者们已经唇枪舌剑地辩论了好几个世纪了。”

“穆罕默德一号用来寻找那座墓地的岩石,也像一个狮身人面像,”我补充道,“好多地方都很吻合。”

“这种猜测真有意思,但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证实。墓中的壁画常常有意夸大事实,想让死者的生命留诸永久。说他被人发现于沙漠,后来成为法老胡夫的全权顾问,这一段可能是夸张的。可是‘致死者的信’却不容忽视。这是一项重要的发现。”

我举目观看教授书房墙上那幅金字塔照片。这些金字塔严守着自己的秘密,已达五千年之久。如今我们正处于突破的边缘,但依靠的不是挖土的铁锹,而是现代医学的技术进展。不到97小时,我们就将把法老胡夫的大祭司同体外循环相连接。古埃及人认为生命是永存的,有朝一日灵魂终将归附于肉体。难道最后把这变为现实的是我们吗?

第五章

这一周的周末一天天地逼近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我们一层一层地打开裹尸布后裸露出来的那具奇怪的躯体。到了星期日早晨,我对几位同屋的人说了声再见,伪装要去图书馆,其实却向医院走去。我先在医院附设的大学生娱乐中心来回踱步了半个小时,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爬上两段楼梯,来到外科医师更衣休息室。两位骨科住院医师刚做完一例手术,正在脱手术衣。我对他们微微一笑,便朝手术观摩塔走去。

那里早已有了许多观众。医学院院长、雷利教授和上星期参加会议的其他院务委员也都来了。透过玻璃面板,可以看到木乃伊七号正躺在手术台上,浑身发白,显得冷冰冰的。一名护士用一种红色的消毒液涂抹腹股沟。另一名护士用它擦拭胸部。这种消毒液沿着两侧腋下流淌下来,远远看去,很像什么红色的糖浆。她们都先后给木乃伊擦拭了三遍。

手术台的一端站着一位麻醉师,旁边是他的助手。比森博士双臂交叉,在手术间里踱来踱去。三名助手站在墙角那里喁喁私语。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台很大的监护装置。荧光屏上亮着三道直线。这三道线是测量脉搏、血压和心电活动的。

另一个监护装置是指示脑电图的,已由一位神经科医师连接于尸体的头部。头皮上剃去一部分头发,安放了12根很细的导线。脑电图的记录纸上划着12道平行的直线。第三个监护装置是测试体温的,探头已插入肛门。屏幕上闪亮着橙色的数字“5”,意思是摄氏五度。

我刚坐下,雷利教授便走了过来。“今天可是个了不起的日子啊,布赖恩。”他说道。

我慢慢地点头称是。我总觉得眼下要进行的工作好像触及到我们人类似乎不该沾手的事,因而心里有些害怕。

这时,扩音器里突然响了一声。比森博士抬头望着我们。

“诸位,依我看,我们一切就绪了。”

他转身面对他的手术人员。那几个人手足敏捷地在尸体上铺好绿色的布单,只露出胸部和右侧腹股沟。所有的准备事项和仪器装置,都与一般大医院所进行的心脏直视手术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别是:好几个监视仪上都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

比森拿起手术刀,沿着胸骨,从上胸部开始,直到腹部为止,做了一个很长的竖切口。皮肉顿时分向两边,但是一滴血也没有出,似乎被切开的是块面包,而不是人体。他用一把小电锯来切断胸骨。

他的助手在右侧腹股沟已做了切口,正在暴露股动脉和股静脉。不一会儿,两根很长的聚乙烯管已分别插入血管。

胸前打开以后,比森用一把很大的金属拉钩放进切口,逐渐把切口拉开,露出了心脏。“在解剖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他说道。他伸手摸了摸。“右心房和右心室都完好无损,只是好像比较小。”

心脏的输出腔内,也插进了几根聚乙烯管。两名技师正俯身调节着人工心肺机。于是一种稀薄的澄清液体立即流入腹股沟的血管。几分钟后,它就回到了连接于心脏的塑料管。

“我们的方案是首先输入高度含氧的溶液,“比森说,”它向各组织送氧,并洗去过多的代谢产物,然后就流回唧筒。等到这种溶液畅通无阻时,我们就改用血液。我们先从低温开始,以保持身体组织对氧和其他物质的需要是处于最低水平。以后再逐渐加温。手术开始以前,我们已把尸体做过冷处理。现在输入的液体保持在接近凝固的温度。”

比森探头询问一位技师:“现在温度多少?“

“摄氏10度。”技师答道。

我们注视着监护仪。五分钟过去了,几个监护仪上的线条仍是直直的,纹丝未动。

“唧筒阻力怎么样?”比森怒问道。

“有所降低,先生。”一名技师答道。输入的液体已经透过全身血管,进入各组织,然后回到输出的管道。

“行了,”比森道,“改用含氧的血。”

比森一声令下,一位负责照看唧筒的技师立即打开一个活门。一股红色的激流射进透明的塑料管,注入股静脉。三分钟后,从心脏接出的管子已显出粉红色,渐渐变成玫瑰色,然后又转为鲜红。

“提高温度。”比森吩咐道。他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合抱。“我们现在没有多少事好干,只能等着。”

“现在是20度”技师报告。

标志体温的数字缓慢地变换着,好像电子钟上显示的分数。

21……22……23……24……

“我们从现在起逐渐减慢加温的速度,”比森说,“将近30度时,就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应该出现第奇www書q i s h u 9 9網com一批反应。”

过了半个小时,读数从26慢慢升到28,然后到30度。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监护装置上的线条仍是直直的,毫无变化。

雷利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看下面的手术间,脸上显出一道很深的皱纹。查普曼院长咬着唇角。马卡姆博士本来一直猛吸着烟斗,此刻也没有再去吸一口。只有骨科大夫麦克德米特教授似乎洋洋得意。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纯粹在浪费时间。

比森的额前渗出大颗汗珠。一位护士走上前来,用砂布替他擦了擦。

“再升高一度。”他平静地说道。

数字显示器上的“30”渐渐消失,变成了“31”……

10分钟又过去了。唉,难道我们当真期望出现奇迹吗?这具木乃伊已死了五千年啦!也许麦克德米特说得对,我们大概全发疯了。

“再升高一度。”比森道。32度了。麻醉师摇起头来。什么也没有。所有的线条仍是直直的。比森抬头望着观摩塔上的观众,脸上混杂着生气和失望的表情。他耸了耸肩,似乎说他已尽力而为,但实在无能为力了。他低下头来,望着手术台。这时募的一声惊呼。

“动啦!心电图动了,你们瞧!”果真如此!心电图上出现一段稍稍不规则的线条,仿佛画那条直线的一只无形的手变得颤抖无力起来。可是随后线条又变直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清晰的心搏,只是一阵最轻微的颤动,为时顶多只有一妙钟。

“现在是33度了。”技师报告道。

屏幕上出了一个小尖,过了好久,又是一个小尖。然后是连续三个小尖。又是直线。然后又一个小尖。我的天,难道这具木乃伊的心脏真的要搏动起来吗?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医学院看过的一部影片,演的是鸡胚的首次心搏。蛋壳剥去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鸡胚。那块又小又透明的组织,起先只是偶然跳动了几下,然后越跳越多,可是还不规则,最后成了一个跳动得很和谐、很有节律的小肉块。这是生命的节律呀!这一点令人想起尼罗河来。它涨水、泛滥,把含有养料的生命之水带给树木、庄稼和沿岸的一切生物。那五时无息的海浪,似乎也因袭了同样的节律。难道我们也把这节律融入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心脏了吗?这节律是否是一切生命的共同特征呢?它是否经过亿万年的进化演变而传到我们身上了呢?

心电图的线条突然跳了起来,画出一个粗犷、古怪的图形。

“心室纤颤!”比森惊叫道。

他拿起除颤器上的两根电棒放到心脏上,用微弱的电流开始除颤。可是心电图上又出现了直线。

他又死了吗?雷利俯身观看,脑袋差点碰到玻璃窗。他定睛注视着监护仪。

“把温度升高一度。”比森又怒声吩咐道。温度计上的数字变成34。在木乃伊七号的胸腔里,心脏缩成一个拳头似的,停了停,又缩了一下,再缩一下。心电图上出现一个完整的心搏,又一个心搏。然后乱跳几下,又是一个心搏。每当心脏较好地搏动一次,反映血压的线条就晃动一下,起先比较微弱,逐渐变得平静而有力。

突然间,脑电图的指针也都猛烈地晃动起来。最上面的那根指针竟跳出图纸之外,把仪器瞧得“啪、啪”直响,过一会儿才慢慢地降落下来。

比森抬头招呼道:“雷利,依我看,这儿躺着的可能是个活人啦。”他的嗓音比平时要尖,显得很不自然,仿佛喉咙里粘着口水似的。

观看的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大家都站起身子,互相拍打着,还热烈地握手。雷利更是忘乎所以了。

“我们成功啦!”他热泪交流地喊道,“老天爷啊,我们成功啦!”

我想跳,想叫,想手舞足蹈。木乃伊七号的尸体,在它的古墓内一动不动地呆了50个世纪。如今这位大祭司的心脏居然又一次跳动起来啦。

第六章

在随后的五天内,一场生和死的搏斗在307病室(密切观察室)中进行着。但这也许同任何一家大医院的特别观察室在任何一天内所进行的搏斗差不多。护士们俯身照料着这位埃及人。住院医师们持续不断地观察着。比森博士指导着他们,这占去他绝大部分时间。他在手术后怂恿雷利和我们出去喝一杯以庆祝胜利。而他自己却不去。“要做的工作太多啦。”他说道。虽然人工心脏已不再使用,但木乃伊七号仍是生死难卜。“人是离开手术室了,”比森曾说道,“可是我们成功的希望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目前只有与他当前的护理有关的医务人员才能进他的屋,所以我只能看看他的病案记录,了解他的病情。可是我的好奇心愈来愈强烈,实在无法抑制。手术后第三天,我穿上一件医院医生的绿色衣服,伪装成一个心脏外科住院医师,想在夜深人静时溜进观察室。那时已是晚上10点钟,夜班护士刚巡视过病房。

我在中心站抓了一副听诊器,大胆走进了房间。屋里有一个护士,正在调整输液的速度。她戴着口罩,穿着隔离消毒衣。衣服上的挂卡写着她的姓名:詹妮弗.休斯。

“对不起,”她说道,“这儿谁也不许来访。”

“我知道,”我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其实只要瞅一眼就明白了。他身上连接着十几个机械装置。他的呼吸由一个气球样的机器进行调节和控制。每只胳膊上都有几根静脉输液管。膀胱里插着导尿管。还有两根粗管吸引着他胸腔的积液。从外表来看,他的情况并不好。

那护士绕过床边朝我走来。“你是住院医师吗?”她问道。

“在做手术时,我是助手。”我撒谎道。

一双蓝色的眸子斜睨着我。过了一会儿,詹妮弗转回身去,操起一架监护仪来。她是个美丽的姑娘。金色的秀发在她的帽子下面微微露着。双腿颀长而纤细。

“病情有好转么?”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仍是昏迷不醒。我只能说: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仪。“如果你是个住院医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飞快地思索着。“那是因为我原先……在别的医院……在别的科室轮换工作呀。”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直瞪瞪地瞧着我。“你要明白,万一比森见到你在这儿,他大概会要你的命。”

“我……嗯,是的……可是……”

“你是医学院的学生吧,是不是?”

我一边点头,一边耸肩。“我从埃及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我只想进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你太年轻,根本不像住院医师。而且他们总是又忙又累,决不会到这儿来东张西望,也不会被监护仪的电线绊上自己的脚。”

我低头一看,赶紧把绊上我左脚的电线抖掉,脸上不由得羞红起来。

“你还是走吧。”她说道。

我嘲门口退去。“真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来打扰你。不过极其关心他身体的好转。”

“我知道,”她答道,“我们全都一样。”她又转身去工作了。

第二天,我又去访问密切观察室,但房门紧闭着。我透过一扇小玻璃看到了詹妮弗。她太忙了,只是朝我嫣然一笑。从她的脸部表情来看,事情好像不太妙。这一天的病程记录也说明患者并没有好转多少。

下一天是星期三,木乃伊七号开始到处出血。嘴里、鼻管周围、直肠内以及尿内都有渗血。给他输了新鲜血液,24小时后,出血已经止住。人还活着。

事情就是这样矛盾,他的性命每拖过一天,他身体复原的希望就减少一分。住院医师们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但他的情况愈来愈恶化,离死亡已经不远。他的脑电图与手术中所见到的完全相同。神志依然昏迷。住院医师和护士已经筋疲力尽。病情已告无望。但在这时发生了一种令人惊奇的情况,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在临床工作中有时是能见到的。

星期五上午八点患者出现自主动作!夜班护士发现患者动了动右手。今晨做的脑电图很像睡眠的波形。心脏搏动比过去有力。X线检查时发现肺部情况有好转。

鲁勃克医学博士

星期六中午十二点患者扯去气管内插管。似乎已能自主呼吸。开始出现躁动,身子和两腿时时挪动。神志有好转,似乎即将清醒!

鲁勃克医学博士

星期日上午八点患者已清醒!两眼睁开,盯着屋里医生护士的动作。脑电图显示正常波形。心搏稳定。经X线检查情况继续有好转。

罗奈医学博士

第七章

第二天,雷利问比森可否允许我们去看望木乃伊七号。这位祭司已经完全清醒,虽然他身体很弱,但已开始吃流质饭了。原先连接在他身上的许多管子,现在都已撤除。他恢复得极其迅速。

护士们给他刮了胡子。他的相貌显得十分雍容,而且相当英俊。他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两只眼睛蓝盈盈的,仿佛在那瞳孔后面有面小小的镜子。

他瞅着我们朝他走去。雷利教授伸手搭着这位祭司的肩头。“我们只是顺便来看看你。”他说道。

我们尽量表示友好,以使他放心。

“你觉得怎么样?布赖恩?”雷利在我们离开病室时问我。他高兴得咧嘴笑着。

我心里十分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样子跟一般的病人差不多拉。”我咕哝道。

“差不多完全一样了,”雷利道,“可是像他这样的相貌,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长相真特别呀,尤其是那双眼睛。恐怕他的祖先决不是一般的人物。反正他的容貌肯定不是一个典型的埃及人。”

我们穿过大厅时,比森博士带着五、六个住院医师转过拐弯角,恰好与我们相遇。

“见到你很高兴,”比森道,“我有件东西,应该让你看看,阿诺得。”

我们跟他走进一间会议室。室内放着一个看片灯,把两张片子照得十分清晰。一张是骨干骨折的X光片。骨折的两端离得很宽,而且形成一个明显的角度。另一张X光片也是股骨,但骨折线已经消失。

“你记得这两张片子吗?”比森问道。

雷利瞪着眼睛看了片刻。“这一张像是那位埃及人的左腿,是我们没有打开裹尸布以前拍摄的。那一张X光片,如果是同一条腿的话,那骨折显然是愈合了。”

“不错,已经愈合啦!”比森道。

雷利向前凑近些,仔细地看了看。“这怎么可能呢?”

比森咯咯地笑了。“我让骨科麦克德米特大夫看这两张片子。他以为我跟他捣鬼,便盯着他们又照了一张片子,这才信以为真。”

雷利皱起眉头。“他怎么解释呢?”

“他解释不了,”比森哈哈大笑,“他只是嘟嘟哝哝地说什么‘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们这位埃及朋友用了一个星期就把他自己的骨折治好了。这在医学史上可是空前的啊。”

“那么,他的颅骨骨折呢?”雷利问道。

比森在X光片袋里抽出两张片子来。第一张片子上清楚地显示着左侧太阳穴部位的骨折。在第二张片子上,骨折线消失了。颅骨骨折完全愈合。

“我们同麦克德米特约定一点钟在病室里会面,”比森道,“跟我们来吧!”

我们走进木乃伊七号的病室时,麦克德米特博士也刚到。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你们这些搞心脏的,总是在创造奇迹。”他一边咕哝,一边摆动他那庞大的身躯领先走进了病室。他跪在床旁,在木乃伊七号的腿上足足检查了15分钟。两只下肢的肤色和脉搏完全相同。活动范围毫无差异。怎么动都不痛。

“我看他可以试着下地啦,”麦克德米特说道,“恐怕用不到我们嘱咐,他自己就会下床走动了。”

这位骨科专家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原先他激烈反对我们使死者复苏,如今又比谁都惊愕激动。

木乃伊七号一直注视着。谁开口讲话,他两只眼睛就盯着谁。他当然不懂我们讲话的内容,但他显然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而且对我们大惊小怪的样子感到得意。迄今为止,他一声未吭,只是在耐心的瞅着。

麦克德米特终于站起身子。

“我约好两点钟去会诊一个病人,”他一面说着,一面捋袖看表,然后使劲摇了摇。“该死的表,准是停啦。你们的表是几点?”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知怎地,它也停了。雷利教授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我的表是1点35分,”他说道,“不过这肯定不准。”

“你们可不要落在时间后面啊,”比森博士轻声笑道。我们跟着他走出病室。他腕上戴着一只电子表。“一百二十五年内,一秒也不差。”他捋袖一看:1点35分。他按了按跑秒的按钮。秒数计到15点就不再动弹了。

“该死的,”他轻轻拍了拍,仍是1点35分。

我回头一看,木乃伊七号正在室内朝我们望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过了6个小时以后,我们的表才重新走动起来。

将近第二周的周末,那位埃及人已经明显好转,比森决定把他搬出密切观察室,转到疗养病房的一间特别病室去。那里也有抢救设备,可以继续监护,但病房比密切观察室大得多,因而活动范围也可以相应地扩大不少。屋里有一小块地方可供进餐。往窗外望去,可以看到群山,风光秀丽。工作人员还搬来许多花草,尽量想把屋里的环境搞得优美舒适一些。

为使护理工作保持其延续性,比森派了几名在密切观察室工作的护士跟着病人来到特别病室。这间屋子位于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入口处有人看守。除了指定的几个人以外,谁也不许入内探访。幸亏这件事情没有透露给新闻界,要不然,新闻记者、电视记者、各式各样的观众,包括疯子和呆子,就会蜂拥而来,严重干扰他的休息和恢复。比森决定在这位祭司没有完全康复以前,全院都必须保持缄默。万一出现谣言,医院也做好充分准备,声明患者是前来治疗心脏疾患的一位埃及人。反正这家医院每年都有好几百位患者来自世界各地,要求做心脏直视手术,但愿木乃伊七号能混得过去。

第八章

木乃伊七号搬到特别病室不到一周,雷利就给我办了一张通行证,可以每天访问他一次。他的时间排的满满的——每天早晨的常规化验、每天的常规胸部透视、每天的常规心电图检查、每天的物理治疗、每天下午的语言学专家访问等等,而我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实验去打扰他,也许这样能使他在心理上感到舒适。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我们都怕他对那些做不完的试验和治疗会感到焦躁和厌烦。

我起先只是陪他坐坐,或是给他看看杂志上的图画。过了两三天,他就认识我了,而且笑脸相迎。有一天,我带去一台小电视机,并把操作方法做给他看。他很感兴趣。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感到语言不通所带来的巨大障碍。他和我属于不同世界,彼此心里都聚积着成千上万个问题,可是问题的答案却是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希望我们总有一天会突破语言的障碍。

他恢复元气以后,便常由护士们陪着在走廊里溜达。看护他的人都挺喜欢他。他很少提出什么需要。除了肉类(他无论如何不吃),他什么食物都不拒绝。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他为什么非吃素不可。

在夜间护理他的,一般都是詹妮弗。一天下午,我在医院附设的食堂里遇见了她。在喝咖啡时,她告诉我那埃及人所干的一件怪事。他在上床睡觉前,从花瓶里拿起一束玫瑰,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当他用手在花朵上抚过时,那些花朵全都合上花瓣,低垂下来,仿佛它们一个个闭目睡去似的。

“他老是研究那些花草植物,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她说道,“好像他在什么地方能与它们心灵相通。”

我把上次我们的表停止走动的事告诉她,她不住地点头。

“除我以外,其余几个护士也发现了类似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有些害怕,不敢谈到这些事。有一个护士发誓说:有一天早晨,她正伸手去拿花瓶,花瓶却向前移走了。她又伸手去拿,它又移走了。她赶紧往前一欠身,才把它抓住。她转过身来,一眼看到那埃及人正站在她背后,脸上笑容可掬。”

“另外一个护士告诉我,有一天她上晨间的班,刚离开病室,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就奔回去看,发现他正坐在床上,两眼瞪着对面桌上的玻璃杯,聚精会神到了极点,没有理会有人进来。他这样瞪着,瞪着,啪的一声,又一只杯子炸碎了,然后是第三只。那护士惊骇之余,不免严厉地责备了他一番。她在收拾玻璃碎片时,觉得那埃及人喜气洋洋似的,好像他刚刚结束了某种精神方面的练习,并取得了成功。

“这些事都有点儿离奇。有时他跟普通人一样,有时他却显示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当他瞅着我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完全明白我脑子里的思想。“

她停了停,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我总觉得我们早晚会伤害他,”她悲哀地说,“要不然就是他在某种程度上早晚会伤害我们什么人,因为我们同他语言不通,很容易造成误会,甚至在事前和事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他能懂得我们的语言,一切就好办了。”

第九章

其实木乃伊七号在英语学习方面的进展很快。只要你给他看一张鸟或树的图画,然后告诉他英语的名称,他就过目不忘。可是像“需要”、“感觉”或“认为”这一类动词,又怎么教呢?虽然他绝顶聪明,我们也得努力教他好几个月才能同他深谈呀。

他的健康一步步恢复,我们对他进行了解的必要性也与日俱增。到了第二周的周末,雷利想了个主意,打算利用一下计算机语言实验室。大学的语言系最近几个月一直在搞一个名叫“巴比通天塔”的程序,想用计算机来转译各种语言。最近他们翻译一种古希腊发言并获得成功,从而成为一条新闻。于是我在下一个星期一就登门求助。

接待我的是一位又矮又胖的大学毕业生,名叫文森特.斯潘泽雷里。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那件灯心绒外套,斑斑点点的,全是污垢。他听我说话的时候,歪着脑袋,两眼东张西望。等到我问他问题时,他才把眼睛盯着我,然后张口回答。

由于我向他求助,我只好把木乃伊七号的故事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他说道,“可是我很难说我们是否帮得上忙。”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你有没有他那种语言的录音带。”

“没有。”我答道。

“最好把他讲的话多录些下来。我们得听听他讲的话,研究他的言词呀!”

他把“通天塔”的工作原理解释了一下。计算机先把各种语言转换为通用的计算机电码,然后再把它译成你所需要的任何语言。反正每种语言都可用数字来表示。而动词、名词、主语和形容词等等所在的位置,在每种语言中都各不相同。

我们朝好几排计算机储存库走去。“它们的工作情况你见过没有?”斯潘泽雷里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们先从文字开始,然后转到口语,再回到文字上来,”他说道,“你的英语怎样?”

“我看行吧。”我答道。

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用打字机打下以下的指示,送进计算机。

巴比通天塔程序。盎格鲁撒克逊主祷词455—8K屏幕显示

计算机几乎立即啪啪地打出了几行文字:

FAEDER,URE,PUPEEARTONHOFONUM,SIPINNAMAGEHALGOD^

“看得懂么?”他问我。

我摇摇头。依我看,这大概时希腊语吧。他又打出以下指令,输入计算机。

巴比通天塔程序

把455—8K译成英语

文字显示

计算机应答如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我们尊你的名为圣……

“原先那一段是公元8世纪的古代英语,”他看我惊愕得直摇脑袋,便解释道,“它受日耳曼语的影响最大,所以我们现代语言中还保留着日耳曼语的词根。你现在听听这个。”

他又打了一段指令送进计算机。我又惊愕不已。扩音喇叭里响起一个机器发出的嗓音,它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完全是外国话。

斯潘泽雷里打了几行文字,不禁笑了。他又将这段14世纪英语转为文字显示。

“现在认出来了吗?”他问道。

如今轮到我笑了。这是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中的一段。我在学院念书时还曾默记过。文字好读,但用正确的读音一念,我却根本不懂。

“这是我们自己的语言,六百年前的语言,”斯潘泽雷里说,“自从诺曼底人入侵以后,我们的古代英语又掺杂了法语和拉丁语。”

我慢慢地点头。“那么,要把五千年前的埃及口语翻译出来,大概需要多久呢?”

“那真的不好说。若是走运,也许要四周到六周,”他摇头说,“如果不走运,还得更久。也许根本无法翻译。我们总得有几条录音带呀。你得把他讲话的录音弄来。”

我回去告诉雷利这令人丧气的消息。如果没有其他的语言与之对比,要想翻译木乃伊七号的语言,只能是画饼充饥。

不料詹妮弗却居然找到一种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同木乃伊七号对话。我真奇怪我们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昨天夜里,我在他的病室,”她说道,”一不小心把体温计弄破,还割伤了手指。我以为他睡着了,便一声不吭地到水池那里去冲凉水。伤口割的很深,出血不止。我只好紧紧捏着手指,把它举过了头。这时,我听到有人用舌头‘咯’的一声弹响,回头一看,只见那位埃及人示意我去他床边。我走了过去。他轻轻捏住我的手指。我以为他想用绷带来包扎,没想到他把我的手指放进他的嘴里去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抽了出来,并连声责备他。后来我觉得不妥,因为他似乎感到伤心。可是我低头一看,出血竟奇怪地止住了。”

她伸出左手的食指。指根有一道小疤,显然已经愈合。

“你觉得现在痛不痛?”我问她。

“没有事,”她笑了笑,“连包扎都不用,好像已经完全长好了。”

“后来,我在写护理记录,他下床走过来看。好像他受到什么触动。等我写完以后,他嘴里‘咯’的一声,从我手里夺过钢笔,非常缓慢地在纸上写了些东西。”

“我摇头表示不懂,他又写了一遍。”

“我的天!”我问她,“写的什么呀?”

她伸手从钱包里拿了出来。我一看,原来是图形文字。

我把它交给雷利教授看。他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对呀,”他大声道,“我们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呢?”

当天下午,他给伦敦挂了电话。在24小时内,大英博物馆的雷金纳德·布理斯托尔教授就搭机飞往加利福尼亚。他已写过好几本有关古代埃及语言的书,是一位图形文字专家,曾在翻译卢克苏尔庙宇文物的工作中做出重大的贡献。雷利曾经在埃及与他共事好几次。

第十章

下午2点30分,我们一起走进医院大门,来到木乃伊七号的病室。他正在床旁坐着,见我们来访,便点头致意。雷利用英语介绍了那位英国教授,然后我们各自拽了把椅子坐下。

“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地进行对话,”雷利不慌不忙地说。“我要他明白,我们是他的朋友,是来帮助他的。我们想要知道,怎样才能使他更为舒适。”

布理斯托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大本白纸簿。他非常缓慢地画了几个图形文字,中间用波折线、圆圈和小点相连。书写这样的文字,看来很吃力。他用了15分钟才写完。

木乃伊七号兴致勃勃地瞅着。但当布理斯托尔写完后,他却摇头表示不懂。

“他对中部王国的文字毫无反应。”布理斯托尔说。

“还要比这古老,比这古老得多,”雷利轻声说,“回到古代王国最早的年代吧。”

布理斯托尔点了点头,撕去那一页,又重新开始。他吃力地画出以下这组图形文字。

(在书写图形文字时,各文字间并无空格或标点,词句连绵不断,竖写横写均可。横写时可以由左至右也可右至左。类似各种动物的图形文字,总是面朝着起始的一侧。布理斯托尔写惯了英语,所以由左及右地横写。木乃伊七号在回答问题时也是由左至右。但在最后,他突然改用由右至左的写法。——原书注。)

我盯着木乃伊七号的脸。他的眼睛募地亮了起来。他连连点头,喉咙里咕哝出几声颚音,好像是看懂了。他从布理斯托尔手里取过钢笔,画了一长串符号。

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雷利坐在椅子边上,俯身向前。我们即将打开一座远比任何庙宇或塑像还要重大的宝藏。这是一个活人,是一个在五千年前生活过的活人!

“奇怪呀,真是不可思议,”布理斯托尔咕哝道,“这个人写的是最古老的文字。”

“他说什么?”雷利问道。

布理斯托尔拿过白纸簿,仔细地研究起来。“他说他来自孟菲斯,是一位大祭司。他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雷利用笑眼看了看我。我们总算同他对上话啦!我心里顿时涌出一大串问题,但雷利伸手示意我小心。

“我们必须进行得非常非常缓慢才是,”雷利说道,“问他叫什么名字吧。”

布理斯托儿用图形文字写下了这个问题。

木乃伊七号拿笔画了个图。一个狮身人面的男人。

“我的天,”雷利低声道,“那幅壁画没有弄错。这是斯芬克斯的标志。他一定是‘天际的荷赖斯’初升太阳的大祭司。”

木乃伊七号仍在那里写着。他仔细地画了一行图形文字,结尾处有一个法老胡夫的花饰。

“这儿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拿不准,”布理斯托尔道,“他问某位国王(或法老)在哪儿?我怎么回答他?”

“告诉他:胡夫已经……告诉他,胡夫已经死了。”雷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这句话对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我们怎么能告诉他:胡夫已经死了,他的王国早已消逝了,他所生活的年代乃是五千年以前呢?

布理斯托尔在写图形文字时,木乃伊七号的眼睛熠熠有光,眉头紧皱。他握笔又问了同一个问题。

“他好像不太相信。”布理斯托尔道。

雷利不由得顿了顿。“天哪,我们怎么说才好呢?我们只好说真话。你再写一遍吧,他准能理解。”

木乃伊七号又读了一遍,脸上阴郁起来。眼睛已经湿润。

“什么时候死的?”他写道。

“什么时候死的?”布理斯托尔大声念道。

雷利也皱起眉头。“告诉他……已死了五千年了。”

木乃伊七号读着,不禁呻吟起来。

“他一定以为自己一直活到现在哩。”布理斯托尔呼吸困难地说。

“他好像大梦初醒,如今要弄清世上发生的变化。”

若是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早就停下来了。我们本应好好注意他脸上可怕的怒容,但我们过分热衷于同他对话,一下就走过了头。如今再想回头,为时已晚了。

木乃伊七号握笔疾书起来。

“他问卡雪姆和赫拉迪蒂两人的情况,用的是阴性,显然是两个女人……”

我想起帝王谷古墓中的壁画,上面画着女祭司、舞女和奏乐的姑娘,一个个如花似玉,及其艳丽;还画着一些女人,面貌温柔,线条优美,肌肤柔嫩。

“也死拉。”雷利低语道。

“还有玛娜柯丝呢?……”木乃伊七号写道。

布理斯托尔把这个名字直接念出来。雷利抬头望着我。这是胡夫的女儿。她的名字签在“致死者的信”上。她在信中向他表达自己心中的恐惧。

雷利摇了摇头。于是那埃及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手顿时颤抖起来。“那么,孟菲斯呢?庇比斯呢?卡纳克呢?“他写道。

“他想知道这些古代城市的情况。“布理斯托尔说。

“没有了。”雷利慢慢地回答道,“告诉他这些城市已经……不复存在了。”

它们当初是全埃及最伟大的城市,如今已是沙漠中的废墟。可是我们的回答犹如判处他死刑的宣判词。他拼命地摇起头来,然后一头倒在床上。右手的颤抖愈来愈明显。

令人可怕的是亲眼见那食指远端的颤抖蔓延到全手、腕、肘,最后到肩,整个过程还不到10秒钟。

当那抽搐蔓延到他的脖子和脸部时,一阵癫痫大发作就出现了。他全身抽动,牙齿乱咬,舌头在嘴里乱转。尿液也溢了出来,弄湿了床单。

“快拿镇静剂,”雷利叫道。他跃上身去,压住木乃伊七号。“在他嘴里塞上些东西。”他又喊了一声。

我拽住一角床单,塞进他的牙缝。布理斯托尔奔了出去,立刻找来了护士。我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住,注射了大剂量镇静剂。猛烈的抽搐终于止住了。他全是松弛下来,呼吸也变慢变深了。

他们当天下午就把他转回了密切观察室。他又发作了6次。心脏监护仪又用上了,静脉输液也开始了。

雷利教授说不出的懊恼。“我们太着急了,”他说道,“我应该想到的呀!能同他对话,我就忘乎所以,只想继续进行下去。其实我根本不该回答他的问题,有多少秘密藏在他的心里啊,可是如今……”

他两手抱头,紧缩双肩,生怕木乃伊七号从此不能恢复,那就一切都完了。

那位埃及人的抽搐愈来愈难控制。镇静剂的用量已大大超过一般的剂量,但还必须不断增加。可是到了下午6点,他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抽搐停止了。他昏沉不安地睡着了。

随后几小时内,他进入昏迷的躁动阶段,嘴里念念有词,无止无休。但他所用的语言,我们从未听到过。那位英国教授特地回来谛听。有些语言可能与阿拉伯语或早年的埃及语有关,但有些语言十分古怪,带有明显的音乐性,与其他语言根本不同。雷利教授立即意识到这是录音的大好时机,我们整整录了一个晚上。有一次,他居然讲起英语来。可是把录音带仔细一听,原来他只是在模仿他收听到的一个广播节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