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冬天的纽约,冷得这样直接,像是你千真万确让人心淌血的拒绝
1
去纽约的机票是早上七点四十的,港龙航空。
飞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到香港转机,停留接近五小时,再飞十七小时,到纽约。
全程下来,要接近二十六小时。
没办法,苏青贪便宜,中转一次的机票便宜小三千呢。
李文博其实一晚都没睡,免费三陪了那么多电影公司的老板,他和冰冰终于发现说,妈的,不陪这帮犊子玩了。
他们商量了一宿,怎么说服方怡然同意让她爸投资。
李文博回来时,已经凌晨三点半了,他蹑手蹑脚地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半小时的购物台,早上五点钟,李文博就把苏青从床上拽了起来,送披头散发的她去机场。
是,可以披头散发了。
前阵子脑袋跟光头一样,早晨不用洗头发了,哪承想这头发的生命力真旺盛,不到半个月,早晨起来头发又有跑偏的趋势。
李文博又开始后怕:“我不怕方怡然他爸不给投钱,万一真投钱呢?万一超支呢?万一赔了呢?冰冰和方怡然别再离婚了!”
他使劲地拍着方向盘,一路上絮絮叨叨这一切,熬红的双眼,像个疲惫又不肯睡去的包子。
李文博边开车边唠叨:“手机、现金、护照、签证,一个都不能少。”
签证有现成的,这要多亏了刘恋,她计划中的所有旅程,都有着苏青一个位置。
所以彼时她签美国,也拖着苏青签了一份,只是眼看着签证快过期了,都没用上。
而且,永没机会用上了。
恍恍惚惚的苏青想到签证这一茬儿,在路上,于一片隐约的天光中,脸不由自主地就垂了下来。
当然,她没在演悲情的友情大戏,斯人已逝,签证仍在,一切情绪的问题,更多的是来源于起床气,这苍茫大地还没睡醒呢,她的丧逼人格占据顶峰,一不注意,已经要丧出国门,走向世界了。
只是走向世界舞台的丧逼们,她们的丧可有李文博这样的对手接着她们的丧吗?
李文博知道她早起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车里开着玩笑:“你去了要赶紧回来啊,不然北京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女性,一个两个还成,多了没准儿我可能就跟人跑了。”
苏青看着自己的指甲:“她们敢泡你,我就敢挠破她们的脸!你万一误入歧途,我追到天涯海角,先杀那贱人,再干掉你,然后我再自杀……算了,我不怕你出轨。”
李文博一脸的不服气:“你不怕我出轨?我很抢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更怕你出柜。”苏青翻白眼,自己为这个梗而感到满意,为自己鼓掌,内心却一片柔软。
李文博对她真是如同再生父母,把之前所有男人欠她的债,都通通还了回来。
想到这里,苏青把头垂在了李文博的肩膀上,车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要不……咱们别去了吧?”李文博轻声说。
苏青的身子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在跟李文博提出要去纽约的要求之后,他继续忙着手头那个电影项目,苏青都开始怀疑,那个失眠的夜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又是她自我纠结的一个梦。
过了半个月后,李文博说,如果你觉得去纽约特别重要,那你就去吧。
苏青说她要去纽约找说法,什么说法?为什么去?待多久?去干吗?去见谁?不去不行吗?
他不问,也不敢问,也不应该问。
李文博特别爷们儿,他的女人要作,就让她作好了,既然你做出决定,我就支持你,全力支持,不问出处。
何况,苏青内心的这股负能量,他已经嗅到了蠢蠢欲动的劲头,他知道在苏青孤独的小世界里,谁都hold不住她。
与其人在心不在,不如让她把这股负能量释放于四海,起码,她的心还在这儿,只是肉身出门找说法去了。
但李文博是该留她一次,他之前的表现太体贴爽快,简直可以划分到事不关己希望苏青赶紧滚蛋客死异乡的范畴之内。
苏青心想,自己还真难伺候。
“特价票,退不了。你知道我的,这比死难受多了。”
“我给你报,十倍。”
苏青沉默了,过一小会儿,又觉得自己沉默不好,只能虚弱地说。
“不是钱的事儿……”
“算啦!”李文博故做轻松地打断苏青的为难,“我就是觉得不留你不好,所以象征性地留你一下,你该去去,知道回来就行。”
苏青拍拍李文博的肩膀,特潇洒:“我倒是想不回来呢,可我留那儿干吗呢,给人刷盘子擦桌子做代孕?你太高估我,我在大北京都混成这样,在纽约只有让人当街一击爆头的份儿。你放一万个心,估计你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回来了。”
“无论如何,记得北京有个人在等你呢,不准做女版陈世美。”
苏青摸摸李文博的额头:“你正眼看看我,你觉得有这可能?”
开着车的李文博急了:“我正认真地情真意切呢!不带你这样的!”
苏青哈哈大笑,不管不顾地把头往李文博怀里钻。
李文博也没闪躲,任她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间,乍看上去,特别色情。
要是被摄像头拍到,绝对值得做新浪微博一天的热点话题,“饥渴男女置交规于不顾,机场高速欲火焚身”什么的。
“谢谢你,”躺在李文博腿上的苏青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李文博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经典的浪漫喜剧从来不会发生在困得人仰马翻的清晨时刻,各有心事的男女,只能各藏悲哀。
2
苏青的大肠永远没有时差,总是在起床一小时后准时排泄米田共。
一到机场,苏青就闹着要去厕所,出来的时候,李文博扬扬手中的票:“你没托运行李,票我给你办好了。”
苏青觉得其中有诈,接过票来一看,李文博把她的票换成了商务舱。
“钱多烧的啊你!直飞才多少钱,你这就给换成商务舱了。”
“我疼自己媳妇儿不行吗?我这就是用事实告诫你,你要是不好好对自己,有我加倍着来。怎么?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咱们的共同财产了?”
苏青不作声,拽着李文博就往航空公司的柜台走,李文博拉住她:“你这是干吗啊,想退票是吧?我还特地问了,退不了。”
苏青叹口气:“加了多少钱?”
“没多少,两万。你这要不是特价票不能退,我就给你买直飞的了。”
“可我这往返的经济舱的票才差不多七千啊!他们也太黑了,商务舱有猛男陪睡是吗?”
“商务舱可以让你躺着睡,不用跟鹌鹑一样坐着待几十小时。”
苏青还要说几句什么,李文博一把把她拉至怀中,轻抚她的发,柔声说:“你给我乖乖的。”
因为苏青可以走商务舱的通道,两人看一眼时间刚六点,决定去机场的汉堡王坐会儿。
到了之后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点儿薯条可乐鸡翅找了个角落就坐下了。
这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相顾无言。
苏青就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跟李文博同一边,从包里掏出耳机来,塞一个到李博文的耳朵里,两人就跟高中生似的,肩并肩地听歌。
机场,满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不时有广播的声音传出。
耳机里,传来的都是些日本的和平之月的唱片,音乐纯净得不带有任何一点儿小心思小情绪。
音乐在说,世界这么大,人性有那么多宏大的悲伤,何必关注这枝丫的小角落呢。
苏青的内心有种焦灼的悲伤,无以名状,不可言说。
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一辈子都没这么任性过。
可事已至此,她不准备回头。
她何尝不知,爱情到最后都是瞎掰,人最后就想有个伴相互陪着搀扶着。
现在的苏青,已然找到了那个可以相互搀扶的人。
人间烟火气,他洗去繁乱世间的尘毒,就把你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蝇营狗苟间,他一眼在人群中把你挑出,手拉手,那些嘲讽或是踩低逢高的嘴脸,咱不看,爱人的脸就是最好的风景。
他懂你,纵容你在心里藏个小花园,从不强迫你全盘托出。
他静着,无论时间如何变化,他就在哪儿等着你,不吵不闹,他抬眼看你的时刻刚刚好。
她可以为自己的幸运落泪,她可以为全天下相信爱情的女子代言,可以高唱陶晶莹的《女人心事》,说我在这岸看着你游,为你的坚持感动,你会的,有一天会幸福的。
亲爱的,容我最后一次任性,为我,也为了你。
她不能忘了过去的那个苏青,那个在无数个夜里,空跟寂寞搏斗的女子。
那个为爱情憋得头破血流一身是伤的女人,最终发现,这些难过与情绪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没人在乎她的隐忍与困顿。
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她得去这一趟,给过去的苏青一个了断,做人不能忘本。
去日苦多,人生又苦短,遗憾,终究不能等着它变成一个肿瘤。
时针指向六点半,李文博把耳机摘下来,提起苏青的包,默默送她到出境的入口。
送到不能送了,李文博张开怀抱:“来,抱一个。”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儿人挺多的。”
“少废话,你再给我叽歪,我就退后一百米让你从远处跑过来抱住我,更丢人。”
苏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心一横,指着李文博:“那你,现在退后一百米。”
李文博一愣:“你玩儿真的?我可是没再怕的。”
是啊,苏青何尝又怕过各种丢脸呢?
她在工人体育场当着千万乡亲的面吐着,吐完后战斗力还十足。
加班时,她满脸油污一嘴臭气看着广告片,继续夜照亮了夜。
她一副自我放弃地踏着夹脚拖就化身夜店咖,玩游戏的筹码是跟人扇巴掌。
扇吗?她是真扇,一个彪字在她头顶迟迟不肯散尽,生人勿进,熟人勿惊。
李文博微笑着往后退,一会儿,就变得遥遥远远的。
李文博张开双臂,苏青看着不远处的他,眼里腾起了雾气,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冲去。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机场的早晨,两个年龄加一块儿可以退休的大儿童,在玩一种告别的游戏。
苏青冲得很用力,几乎是跳到李文博的腰间。
李文博双手搂得紧紧的,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人转着圈,终于失去重心,合体倒下。
李文博躺在地上,苏青骑在他腰上,两个人对着乐。
路过的群众,以一种不忍直视的目光看这两人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
操,还在意别人的目光干吗,眼前这个人还在意不过来呢。
苏青庆幸,刚才的百米赛跑,多亏跑出风来。
风把眼中的雾吹得一干二净,吹得月朗星稀、山清水秀,李文博变成电影里的男主角。
这部电影叫作《我爱你的十件事》,这是其中一个镜头。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告诉他。
迷信者苏青,信奉糟烂的巫术,分别时,勿开口,勿透露真心。
若真弄出生死离别的范儿,怕是老天也信以为真,到时候一拍两散可怎么办。
所以,她在出境口挥手,笑面如花,几乎花成一个满园春色出来。
仿佛一名女烈士,高唱着《红梅赞》,把白围脖一围,就差喊共产主义万岁了。
可是转过头来,她就流了满脸的泪,哭到不能自已,却也不能拭泪。
她替自己和李文博都委屈。
他在背后一直看着她远去。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也依旧在看。
苏青,你何德何能,你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爱?
坐在前往登机口的小火车上,哭成傻×的苏青,这样问自己。
3
从香港飞到美国的十多个小时航程,苏青完成了人生中《舞!舞!舞!》的第七十三次阅读。
羊男说,你别问,你别说,在人生中,你继续踏着舞步,跳舞吧,人生这么残酷。
可惜李文博不在身边,否则,她一定会问。
“怎样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呢?”
傻笑了一会儿,在苏青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排队过海关之前,她预设了无数跟海关斗智斗勇的场景。
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幕,她想,海关的秃顶警察。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要来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她会说,为了爱,英语怎么说,For love?
不,不对,是为了过去的爱,For the past love?For my ex?
不管怎样,说此话之时,她一定要挺直腰板,宛若一个活明白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做什么,操蛋的生活依然让她会做出一些不聪明的蠢事。
英姿飒爽到见者流泪,听者闻风丧胆。
苏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荡气回肠。
但是,不幸的是,苏青的这一想象迅速落空了。
海关警察是一位金发的年轻男性,他瞄了苏青一眼,连年龄都懒得问,就盖章放她过关了。
这直接导致我们亲爱的苏青走出纽约机场的时候,有一种茫然之感:这么轻易我就来美国了?敢情电视里演的刁难都是假的?
在纽约机场排队乘出租车,天灰蒙蒙的,有飘荡的云。
苏青抬头,以为自己把北京的雾霾带来美国了。
就在她望天的那一刹那,有一片雪花,飘入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大片的雪花落下,天地瞬间一片白。
苏青的心中有没来由的感动。
那感动,无关伤感。由内心蒸腾,无人可诉。
哦,纽约下雪了。
是迎接她的雪吗?是窦娥冤的雪还是瑞雪兆丰年的雪?
啧啧,苏青有一种入戏感,心里为自己配乐,《漂洋过海来看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等自己哼到,“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Bingo,感觉对了,这首歌真应景。
入住了机场附近的酒店,给李文博打了报平安的电话。
“你去过美国吗?”苏青傻傻地在电话问。
李文博疯了:“我在美国读的电影好吗?怎么一踏到资本主义的世界,就把我忘了是吗?”
“我是问,你回国之后,又去过美国吗?”
李文博说没有。
苏青“嗯”了一声:“美国不好玩,咱俩以后别一起来美国。”
李文博说:“行,蜜月,必须不能去美国,等咱孩子要留学,也送英国去,好不?”
“好。”
报了平安后,苏青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离经叛道,这只是一个人生的小旅行是吧。
这么想,心里好受了很多,苏青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一早九点多就起床了。
出租车在美国的道路上高速行驶着,苏青没太多的雀跃和忐忑,心如止水到不像自己,如果真有什么波动的情绪,那就是看到出租车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美元肝颤儿。
美元啊,这黑人大叔不会欺负她不认路,绕远道吧,她刚才发的梅西百货的英文是对的吧。
她没有直接奔向李川家,而是先去了梅西百货。
因为她记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准确地说,是她跟李川认识的第一年。
两个人相约去北海滑冰,她迟到了,气喘吁吁赶到时,李川已经等了她半个多小时。
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赞她身上的那件红毛衣好看。
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皮肤白,穿红真好看。”
一句普通而客气的赞美,在彼时苏青的耳中,却已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情话。
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有这样的一场雪吧。
于是穿得像海绵宝宝的苏青,决定去买一件红色的战袍,穿着去见李川。
她想跟他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在北海,你说我穿红真好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我迟到是因为在宿舍里选衣服,选到忘了时间,我就那么几件衣服……
呵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往事说出来都带着风雅的味道。
只可惜,物是人非,再过几年她就快做少女的妈了。
这件事情,还是隐藏在心里吧。
好久不见,还是喝喝咖啡聊聊最近改变吧,让彼此心安即可。
纽约真心是购物天堂,海诺德广场的梅西百货大到不像话。
连苏青这种不怎么迷恋购物的女人,逛了一会儿之后都有些迷失自我了,只恨自己没有干爹。
路过KENZO,她瞄到一条领带,暗绿色,像是蜥蜴的纹路,精美得让人惊叹。
有一种默默的风骚。
苏青的手摸上去,质感好得令人要原地旋转。
嗯,写满了李文博的名字,他那么爱现,整个人生就是在低调地华丽。
这条领带搭配浅色衬衣一定亮眼到刺瞎小姑娘的双眼。
哼,万一他戴着这条领带去勾搭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苏青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又欣喜地刷卡买下了这条领带。
李文博一定会喜欢的,他那么骚。
是,想到新家那个步入式衣柜,花了那么多钱,估计自己的衣服一个柜子就装满了,而剩余的部分,都得被李文博染指了吧。
他光白衬衫,就有十七件!苏青看着衣服的牌子,在淘宝上搜一下。
妈的,这几件衬衫就能买到一辆国产车了。
想到李文博,苏青有一些甜蜜的悲伤。
自己真够贱的了,谁对她好,她就抓紧每分每秒想念他。
趁着售货员包领带的间歇,苏青拿起电话,打给了李文博。
苏青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了今天看到什么,李文博跟接到刚进大学的女儿的电话一样,特别耐心地听着。
小别胜新婚,苏青想,这何止是新婚呢。
她顿时决定,见过李川一面后,她立即就要回北京,飞扑到李文博怀中,商务舱是可以改期的,这个她知道。
结了账出来,在Alexander McQueen的橱窗前,苏青愣住了,巴巴地站在橱窗前,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
橱窗里不是火鸡,是一条杀千刀的裙子。
大红底色,仿佛是跟最妖艳的罂粟花借来的颜色,腰部是螺纹的设计,宽下摆裙身,点缀着夕阳般的金边。
曾经,苏青经常梦到,在梦里面,穿过一条特别美的裙子,知道梦要结束时,她还不舍醒来。
睁开眼,又回到一个没有漂亮裙子的世界。
而这条裙子,的确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梦里。
生活的某个时刻,会让你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在早年的梦中曾经出现过。
就是这种感觉,这是我的裙子。
苏青第一次没有看标价,就去试了衣服。
这一年折腾,抵过了不再年轻的新陈代谢变慢而带来的浮肿肥胖。
身形变瘦,头受伤后,剃过的头发重新长出,发型师重新剪过的头发,让整张脸的线条都露出,因为前阵子住院,不见阳光,皮肤更显苍白。
苍白的是尘埃落定的过去,血红的是告别过去的坚决。
人说,女人的美,三分外貌,七分颜色。
这条裙子,颜色岂止七分!
就是它了,苏青咬牙心想,她直接把信用卡丢出去,连价格都不看,给自己一个先斩后奏。
她需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昂贵的结束,她要留下最美好的一抹面庞,留给李川,留给这个下着雪的纽约。
这一场见面,对于苏青来讲,已经等同于一场婚礼。
对,苏青笑自己这样的想法,婚礼?
或许是冥婚吧,她要亲手埋葬过去的那个苏青,对于李川所有毫无指望的爱情。
毫不留情。
然后,春雪融尽,又是一轮火热的夏天。从彼夏到今夏,其实不过是一个年轮而已。
然而这个年轮上,若是去掉李川这个遗憾,李文博的那张笑脸该有多温暖啊。
想到这儿,苏青挺直了腰板,不顾外面的寒冷,在一片灰色的人群中,咬着牙穿了这条裙子出去。
去哪儿去找她的过去?
过去里曾有的那个女人刘恋,不知去处。而过去里曾经的那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
你还等什么?找他呀。
4
出租车行至布鲁克林区,从手机的google地图看来,拐角之后的第五户人家就是李川租的房子了。
他会在家吗?苏青的心跳猛然加速,他见到我会一脸诧异吗?他会欢迎我的到来吗?如果他没在家我要在哪里等?会有《欲望都市》里的男主角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自此我就住在了上东区成为一代女王新款邓文迪吗?李文博会不会从北京过来千里寻妻我会成为一代妖妇万人唾骂吗?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苏青果断地叫停司机,下了车。
雪下得很安静,她在零下六摄氏度的天气里,穿着一条艳光四射的裙子,脚蹬七厘米的高跟鞋,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有她打死也不肯再穿上的羽绒服,因为跟裙子不搭,跟她目前的凄厉和霸气不搭。
她在厚厚的积雪中略带蹒跚地移动,像一只被剥了皮血淋淋要来寻仇的北极熊。
这是一条不长的街,美剧里的街,李川就在前方的那一栋房子里。
是那一栋,苏青记得他在门口微笑着的那张照片,门口有星条旗,台阶是绿色的。
苏青一步步地往前走,一步步变沉。
仿佛前方是潘多拉的魔盒等待着她去打开,她心里想要退,脚步却依旧在向前。
她在被宿命推着走。
仿佛某种感召,抑或是小小奇迹,苏青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一扇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不过不是李川。
是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浅褐色呢子大衣和蓝色衬衣,褐色皮质文件包夹在腋下,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心生好感。
咦,是李川的室友吗?还是我找错地方了?
苏青停下步子,又拿出手机来,地址没错啊。
正想着,李川走了出来。
分别这两年,这张脸在她心里面不知描绘了多少遍,连自己都觉得,时光这边,他的脸早就有变化了吧,街头偶遇,说不定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然而他没变。
寒冷彼岸,他的脸,依旧荡漾着一个春天。
苏青也笑了,这个男人啊,到底什么高兴的事情,随随便便,嘴角还这般含着春光呢?
他的头发短了,他的脸上有从未见过的光彩,仿佛笼着一个梦。
他手上拿了一条格子围巾,他帮眼镜男生围上了围巾,他人真好,他抱了一下眼镜男。
苏青想,嗯,他真有礼貌。
然后呢……他……亲了他。
他亲了他。他亲了他。他亲了他。
苏青忽然感觉不到冷了,她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被莫须有的风,吹成了一块冰。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腿却迈不动。
眼镜男生感受到了陌生人注视的目光,向着苏青的方向看来,李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漂洋过海来看你》在苏青心底又配唱起来。
“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想象中相见的第一面存在很多种可能,而现实的这一切,永远不在苏青的剧本里。
电光火石间,苏青突然发现,过去的李川,对待她的一切,这个逻辑,通了!
5
李川的家不是很大,却很温馨,布置得很中式。
客厅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放着茶盘,苏青和李川面对面坐着,李川燃起了一炷沉香,把茶沏上。
被苏青看到两人接吻,眼镜男生表现得很自然,李川却尴尬万分。
李川简单地介绍了苏青,眼镜男生亲切地同苏青打了招呼,说自己今天要去公司,晚上回来他下厨,买螃蟹来,请苏青吃大餐。
苏青表现得差极了,魂不守舍唯唯诺诺的样子,甚至有些不礼貌,对方也丝毫不介意,笑笑走了。
苏青望着窗外,纽约真好,这建筑若是放在中国,早就被拆掉了,五十年前的人站在窗户外面,看到的也是这片风景吧。
苏青真羡慕五十年前站在这里的人,起码,他不用面对这么无法收尾的局面。
她都不知道如何进行下来。
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来了?”李川问。
哦,苏青想到了,我该这样。
“我不能来吗?”苏青的语气像个捉奸在床的大奶,“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生下来就是。”李川也没客气,的确,她这话问得实在太不礼貌。
苏青俨然没想到李川回答得会如此干脆,她愣了一下,恶向胆边生。
“李川,你真让我恶心。你喜欢男人你早说啊,这么多年,你是拿我当挡箭牌了是吗?我对同志群体没意见,我还挺喜欢他们的。可是你这样的人,让我都恐同了,你真给你们的群体丢脸。”
“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怎么着你。苏青,我们就是朋友而已,我跟你相处的一切时光,连发乎情止乎礼都搭不上。其实都是你多想了,你曲解我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去拼凑一个属于你的李川,你幻想的李川,仅此而已。”
“那你就早应该告诉我,你喜欢男人,你就应该离得我远远的,你太不道德了。你毁了我的梦,你让我最美好的时光,只剩下一片呕吐物。”
“别骗自己了,苏青,根本就没有什么最美好的时光。你对现实失望,就躲到过去里。没有一个过去,你就自我制造一个。一方面抚慰自己,一方面却用来指责我。你的人生永远没有错,错永远都是别人的。事实是,你根本就没对过。我早就看穿你了,如果说我真的对你挺好过,那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没想到却给了你可乘之机,农夫与蛇的故事再现……”
“我真后悔认识你,你连不道德都称不上,你只是蠢。你知道吗?蠢也是恶,最大的恶。”
“我是蠢,蠢到一直对你心存怜悯和侥幸。我活这么大,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什么后悔的事情。可现在有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离你远远的。”
“别说了!”苏青开始尖叫,一只手掀翻面前的茶盘,“我要杀了你!”
滚烫的茶水,洒到李川身上,弄脏了他的白衬衣,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苏青。
“来吧。”
那眼神,空洞而漠然;那语气,满是不屑。
这让苏青的最后一丝理智崩塌。
她几步跑到开放式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双立人要向李川砍去。
李川没来得及反应,刀距离他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厘米,苏青眼角的泪从眼眶中滚出。
不,她不能这样做,她怎能这样做?
这是她用全部灵魂去爱过的男人啊。
瞬间,她掉转刀口,往自己身上割去。
一刀,两刀,三刀。
血从苏青的身体里流出来,把她的红裙子染得更美了。
她仿佛削骨剃肉的当代版哪吒,凌迟着自己,以命试探。
她希望能从李川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怜惜。
可是,他没有,他眼中只是满满的嫌弃,以及永无止境的厌恶。
苏青眼里的光渐渐散掉了,她缓缓沉入一片永远的黑暗中……
6
“苏青,发什么呆?喝茶啊。”
李川温柔的问话,把苏青从另一个臆想的平行时空里拉了出来,她悄无声息地出了一身冷汗。
“啊……好。”苏青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这茶真好喝,里面有茉莉吧?”
“嗯,Alex亲手做的,还有上好的明前龙井和几种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红茶,他就爱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李川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又透出那种幸福的光,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赶紧掉转话头,“哎,你最近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我学会翻墙了啊,Facebook很万能的。”
“行啊你!”李川赞叹,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我主动跟你联络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还不跟我交代一下?”苏青拙劣地挤挤眼睛,想营造一种俏皮的效果。但是很拙劣,她自己虽然看不到,都觉得会仿佛是眼睛生病了。
“嗨……这从哪儿说起啊。”李川挠挠头,“他是我高中同学……”
此时,门铃响起,李川跑去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
苏青探头望,是Alex又折回来了,两人四目相接了一下,Alex向着苏青笑了,迷人到苏青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自惭形秽。
Alex向苏青扬扬手上的纸袋:“知道你们俩许久没见肯定要喝茶,我特地买了一点儿喝茶的点心送回来,没咱们中国那么讲究,但聊胜于无。我撤了啊,要迟到了,咱们晚上见。”
话音刚落,他把东西塞给李川,一溜烟儿地跑了。
苏青看到他矫健的背影,看到李川望着Alex远去的那一点儿小犬般的小眼神,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还能知道些什么呢?
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两个人谈话时的细枝末节,早就说明了一切。
自己仿佛这世间最为粗暴和多余的闯入者,多停留一秒钟,都仿佛会破坏了这一切平安静好的美景。
李川在开放式厨房里拿碟子装点心,苏青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啊?这不是刚到吗?Alex还等你晚上一起吃螃蟹呢。你不能走,你走了他肯定得跟我急。我们俩平时没什么客人,好不容易来一个……”
李川满嘴的客套,苏青在那一刻如有神助,她扯了一个好无聊又好完美的慌。
“我是来美国陪大老板开会的,一会儿的飞机,不然也不会穿成这样。”
“我觉得你穿成这样挺好看的,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你穿红,最好看。”
苏青笑了,李川站在阳光中,她微眯着眼睛看他,忽然觉得值得了。
多年之后,他还记得他曾经讲过的话,记得有个女孩,于花样年华,这样爱过他。
苏青上前,张开双臂:“来,抱一个,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川乖而沉默地抱住苏青:“我跟Alex确定不准备回国了,但是随时欢迎来美国看我们。”
苏青没有松开李川的准备,她紧紧地抱着他,有些哽咽:“李川,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
“那我先说吧,苏青,谢谢你,这么多年。”
苏青一下子忍不住了,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她松开李川,看着他褐色的眼眸。
“李川,我曾经很爱很爱你,爱到可以跟全世界为敌。但是现在,我爱上了别的男人,我来跟你告别。”
李川眼眶微湿,爱怜地摸摸苏青柔软的发:“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幸福的。谢谢你,苏青,谢谢你爱过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李川毫不介意地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爱怜地。
他身上依旧是洗衣粉同阳光混合的味道。
这么多年,苏青从未奢望过这一幕,梦都不曾梦到过。
此时仿若幻梦,却没那么多幸福感,伤感的成分居多。
这两个人,终于要告别了。
这样的告别,等同永别。
所有的痴缠,在今日,终要付之一炬,一笔勾销。
7
李川很体贴地站在路边陪苏青打车,他知道她包里有羽绒服,拿了出来给她披上。
苏青说羽绒服太丑了,最后一别,她要给他留下最美的印象。
李川笑,说此时此刻,她在他心里,怎样都是美的。
两人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谈笑风生,那样轻松和谐。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李川送我情。
可这份情是什么呢?苏青说不清。
一会儿,太阳变大了,洒在两人的头发上,凝成一片暖黄色斑驳的光。
车一会儿就等到了,李川绅士地上前开车门,苏青上车。
车门关上,缓缓开走,在雪地上留下两条浅浅的辙。
苏青回头看他,看他由不远变远远地向自己招手,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东西放下了。
她长叹一口气,像是呼出自己内心最后的羁绊,跟司机说,机场。
她没有再回头,已然没有再回头的必要。所有的不舍,都已冰释。
她闭上了眼睛,恨不得这车能直接开到李文博的面前。
此时此刻,她只想与他相依为命。
李文博,我终于可以把我自己全部都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从今往后,我一定安分守己,知足安乐,只求平淡幸福。
也希望老天足够仁慈,让我们可相伴终老,终此一生。
回程的飞机是凌晨一点半,苏青没有告诉李文博她改了机票,她想给他个惊喜。
她要在茫茫人海中抱住他,告诉他说,李文博,我要嫁给你,给你生个娃。
全世界,我只要嫁给你,只要给你生娃。
苏青被自己的潜台词逗乐了,这没什么,她是自得其乐王国的公主嘛。
商务舱的小小半密闭空间中,苏青做了一个很安稳的梦。
梦里一片空茫的白,无悲无喜,妥帖安全,她却也流了仿佛是没来由的泪。
那是幸福的泪吗?抑或是告别的泪?
醒了,继续努力睡,梦里美了,死命不愿意醒来,可是又惦记着现实这一边,苏青甚至连水都不愿意喝。
她口干舌燥,企图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做梦上面,以此消减对现实的失望。
飞了十四小时,到香港转机的时候是早上五点二十。
等待转机的时间是两小时四十分钟,然后再飞三小时十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北京。
香港机场,苏青晕晕乎乎地对着显示屏幕,一点点地希望时间可以快一点儿。
中午一点左右,她就可以见到李文博了。
她要直奔李文博的公司,逃难一般把他拽上出租车,回家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她要让他感受到自己汹涌的、毫无保留的、无可挽回的爱。
可上天对这个女人,没那么仁慈。九九八十一难,她还差了一回。
她人生的正前方,依旧还矗立着一座要跳的悬崖。
只是来路太难,云海太美,她被迷了心智,以为历尽劫难,已然修成正果。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预设,痛来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疼。
接下来,是死是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苏青不知是在纽约臭美穿裙子,冻坏了,还是情绪使然,她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带着光晕。
香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样晕晕地看,好似到处都在拍王家卫的电影呢。
高大的金发鬼佬与晒得黝黑的亚裔女子在那个角落亲吻,亲了得有半小时了吧。
那边,一堆发胖的香港夫妇,身边围着好几个胖得如出一辙的熊孩子,熊孩子蹦啊,跳啊,让冷气开得很足的机场有了点儿生机。
哦,冷气,苏青这才想起来已经是香港,她身上还围着羽绒服呢,皮肤上的汗水冒出来,又干了,油腻腻的。
如果能回到新家就好了,李文博订了一个按摩浴缸,我爱洗澡,皮肤好好,李文博跟我一起洗吧,哈哈哈。
而一旁,一个秃顶中年醉酒的韩国大叔,一遍遍地哭着用英文说,我爱你!你!你!
Only you,do you know?
旁边坐着候机的旅客站到一边,生怕惹麻烦。
几个警员超耐心地,跟哄孩子一样哄他:“Lie down,buddy,relax,don’t cry.”
韩国大叔依然哭得像一个孩子,是不是人受伤时,都像是一个孩子。
苏青突然觉得,她比这个韩国大叔幸福多了,起码那边的北京,有个男人,他的怀抱就治愈一切。
苏青站起来,走向韩国大叔,她想用她的破英文,告诉他。
哭什么啊,如果没有这伤痛,怎么能证明你爱过,怎么能证明你还活着。
过两年,你再看这伤痛,都是屁。
苏青觉得,要以过来人身份告诉她。
她现在只觉得失落,并不难过,因为李川给她带来的寂寞与伤痛,如今看,都不算什么了。
现在她也很好,了断了过去,可以重新跟李文博好好过日子了。
快走到那韩国大叔身边时,苏青觉得几个警察迟疑地看着她。
在苏青想告诉他们,她是过来安抚这位韩国大叔的前一秒钟,她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识前,苏青突然觉得好了一点儿,冰冷的机场地面大概是大理石做的吧,冷得仿佛可以击退她高热的体温一样。
这感觉,就像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太阳底下跳进泳池。
果然,这么想,苏青好像真的在泳池里游了好久,羽绒服沾满了水分,她一沉一浮,生怕自己完全掉进水中。
有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可真烦,苏青这么想,可是她又不能完全不管这个人,多不礼貌啊。
听出来了,是个香港男人在说普通话,喉咙喊起来,一字一句:“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青不想理他,紧紧地闭着眼,还是想沉浸在泳池里。
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放弃了,旁边有人问他:“现在怎么样?几个月了?”
男人不耐烦地回答:“你说的是她的孩子,还是她的肿瘤?”
身上的羽绒服终于沉重到把苏青拽到池底,苏青觉得,如果自己不必醒来也很好。
她放开手,静静地等着水淹没她的头顶,
然而,两个小念头,依然在脑袋里环绕,绕得她一片坦然。
1/待会儿,是先见到胖子,还是先见到刘恋呢?
2/李文博,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能听懂那香港男人的粤语呢?因为李川是深圳人啊,当年我可是下了好大功夫呢,童子功不能忘。你知道后,可不能吃醋啊,因为我最爱你。
呀,苏青似乎有点儿后悔了,她拼命地挥动着手臂,想脱掉身上沉重如千斤坠的羽绒服,想游上去,因为李文博还在水面之上等着呢。
她可不能留在一个没有李文博的世界。
然而,一切来不及了,游泳池蔚蓝的水淹没了她头顶。
她毫无力气,意识也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她沉了下去,仿佛没有底,也再没有苦。
尾声 又见工人体育场,慈悲恩赐一个完满的圆,你还好吗1
苏青死了吗?
别开玩笑了,怎么会,她是我们的女主角呢,怎么可能会死?
可是,当苏青因为高烧在香港机场晕倒,退烧醒来后,却被医生告知她得了乳腺癌之时,命瞬间就丢了半条。
乳腺癌?还好是早期。可是治疗的话成功率有多少?
接踵而来的第二个消息,让苏青平静了下来。
她怀孕了!孩子已经三个月。
三个月,苏青在心底倒数,不正好是那一场海啸的时间吗?
刘恋,是你吗?你不舍得跟我说再见,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要来陪我是吗?
那一刻,丢掉的半条命,回到了她的身上。
不,不止一条,她仿佛成了一只猫,拥有九条命。
她现在是一个母亲了,肚子里有她跟李文博的孩子。
孩子,会让一个女人瞬间变为无坚不摧的雅典娜。
医生,我该怎么办?苏青冷静地问。
打掉孩子,早日开始做治疗,这样可以保住乳房。
如果我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呢?
那可以先进行乳房切除术和腋窝淋巴结清扫术。然后,在妊娠进入中期的三个月时,进行辅助化疗。在分娩后,再进行放射治疗和内分泌治疗。
这样的话,孩子会健康吗?
会的,但是你会面临风险。
好的,谢谢你。
从医院出来后,苏青没有在香港停留太久,她直接去了机场。
在香港机场,她问自己,苏青,你要这孩子吗?
我要。
可是你现在回北京,李文博会要这个孩子吗?
他不会要的,他不肯让我面临一点点的风险。
那现在怎么办?
我要这个孩子。我要这个孩子。我要这个孩子。
苏青在香港机场,喃喃自语地哭了,泪水滂沱。
此时的香港机场,山雨欲来,整个城市被浓厚的雾笼罩,雨开始下了。
仿佛一场漫无天日的告别。
几分钟后,苏青打电话给招商银行,问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款,忽然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从李文博的世界里消失,去到一个陌生城市,运气好,就能把孩子生下来;运气差,那就一尸两命死在那里。
对不起,李文博,也许我们有缘无分,也许我们只能来生再见了。
如果我和孩子能活下来,就再让老天来安排一切吧。
如果我跟孩子都死了,我现在提前离场,你也不会太伤心。
亲爱的刘恋,你会骂我傻吗?可如果有可能,保佑我把孩子生下来吧。
你当初说,要李文博把欠你的债,还到我身上。
那么现在,我也要从他的人生里消失一次,让所有的债,一笔勾销。
大家好重新再来。
如若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对不起,李文博,对不起。
2
几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仿佛白驹过隙一眨眼。
就跟每一段感情里,那些声称自己什么都不要的男女,都是来要命的。而那些每日抱怨的群众,却往往也是最为安心知足的人一般。
之前怨至昏天黑地人神共愤的苏青,在真正面临生活苦难之时,忽然不怨了。
人面对真正的苦,是不会怨的。
要不笑着吞下,要不死。
苏青还不能死,她也不想死,活着多好啊,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她总是这样想。
既然如此,那不如拿命来搏,抛掉所有的不好意思,换得一片璀璨未来。
在上海,上天眷顾,她成功地生下了孩子,而后开始了乳腺癌的治疗。
一开始她过得不怎么好。
这个社会,一个得了癌的单身妈妈无依无靠的前几年,能有多好呢?
可是苏青撑过来了,不是没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可是看看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摸摸自己胸口的那一片平坦。
眼看着孩子叫出第一声妈妈,会跑会跳,会像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地跟她讲话。
她的乳腺癌,也好了。
从医院出来的那天,她想,自己现在的命,是老天爷赏的。
她得珍惜,她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事实是,她真的成功了,在上海滩的公关界,人人都知道苏菲姐。
只要苏菲姐一出,就没有搞不定的活动。
她是一个为了陪孩子,跑去大老板的办公室,拍着桌子申请一周只上四天班的传奇女性。
她是一个感情问题成迷,却能跟抬头仰望她崇拜她的小女生说出“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当妈”“ 你们这算分手了,也算终于真的认识了”“ 你来了,我相信你不会走。你走了,我当你没来过”“会枯萎,只因为曾经收过花,放下吧”等金句的专业感情专家。
苏青活成了一个传奇,她自己也知道,她变自信了,美艳如一朵牡丹花。
但每每夜深人静,她也清楚,自己的这份别人眼中的传奇,只不过是烟火生活里的人,被逼急了。
她是一只跳墙的狗,抑或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仅此而已。
孩子如同一棵小树般渐渐长大了,上了幼儿园,回来的时候也会问爸爸。
苏青每每都很好地搪塞过去,但有几次,她也在想,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如果回去找李文博,该会是怎样。
当初在香港机场做出的那个决定,是错的吗?
每次想想都会挺难受,苏青没时间难受,她逐渐让自己想明白了。
李文博,我可以等着你,等到忘了时间,却不能去找你。
若是等你,至少只是等你不来,大不了赔上一辈子。
若去找你,那就真的是一拍两散,永无归期。
好多事情,其实想明白了,也就放下了。
苏青好久都没有再想起过李文博。
这一日,苏青去浦东的香格里拉见一个湖南的客户。
刚下出租车,就接到客户的电话,气急败坏地说是飞机遇到交通管制,现在还在长沙的机场呢。
苏青安抚了几句,挂了电话,准备去咖啡厅慢慢等。
走几步,发现皮鞋的鞋带开了,蹲下系,眼睛却无意中扫到酒店大堂的一个背影。
那背影,这么近,那么远。
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醒来后,总会依稀有泪光。
那是刘恋的背影。
苏青顾不上系鞋带,步入转门,却因为太心急离得太近,“咯噔”一下停了。
终于出了转门,她踉踉跄跄地追那个背影,却见她远远地上了电梯。
苏青赶到电梯边的时候,发现停在了三楼宴会厅,她等不及上电梯,转身一路小跑到了三层。
一到三层,就发现是茫茫的人。啊,原来有婚礼。
苏青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儿,却再也不见刚刚的那个背影。
她拍一把自己的脑袋,在心底暗骂自己魔怔了,这时却有些恍惚地看到新郎新娘人形看板,那新娘,不是小天是谁。
苏青刚要转身去问下今日新娘的名字以防认错,身后却传来一个有些颤颤巍巍的声音:“苏青姐,我没认错吧?”
苏青回头,眯着眼看眼前这个光彩夺目的女子。
是小天,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新娘化妆室里,小天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近况。
苏青在一旁微笑着侧耳倾听,绝口不提自己。
倒是小天,略带迟疑地主动问起她同李文博怎么了,几年前,李文博甚至辗转找到了远在异国的她,问她是否知道苏青的下落。
苏青笑而不答,只拍拍小天的手说,妞儿啊,这世界太多解释不了的事情。别管我,今天你是唯一的主角,咱们就说说你,这是要嫁给谁,哪家的小伙子,有这样的福气。
说到他,小天脸上有了笑。
是个好家庭出来的上海男生,温柔体贴,人也帅,小她三岁,刚好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年龄差。
两个人是在法国认识的,她被偷了钱包,茫茫人海,是他走了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帮忙。
本来也没想怎样,觉得就是一杯咖啡的情缘,所以连个电话都没留。
没想到,在回国的飞机上,两人再次遇到,就坐在相邻座位。
一看到对方的脸,两人就都笑了。
苏青拍手,捏一把小天的脸蛋,这是小说里的桥段啊,够幸福的你。
小天却有些恍惚地伤感,忽然安静下来,看着苏青说:“姐,我觉得是胖子在保佑我呢。他走之后,我摸爬滚打,跟谁恋爱,都会想他,总觉得谁都没他好。”
苏青摇摇头:“别这样想,胖子死了,那么他在你的记忆里就是最好的。可你不能因为他的‘最好’,就谢绝了一切幸福的可能。看,这不是幸福来敲门了嘛。胖子的存在,只是提醒你,你曾经那么好地被一个人爱过,要更努力更勇敢更无所忌惮奋不顾身地爱下去。”
小天刚要说句什么,伴娘却来叫了,她抱歉地望一眼苏青:“姐,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你不能走啊。”
“赶我都赶不走,赶紧去,一帮人等着呢,我一会儿上去抢捧花。”
小天被人拽着走了,身后有人帮忙拖裙角,消失在一片光的尽头。
苏青略带恍惚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嘴角是微微的笑。
苏青啊苏青,你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穿上婚纱吗?
会有吧。一定得有。
婚礼开始了,新郎的确一表人才,每一个眼神里都是对小天的爱意。
看着两人交换戒指,在台上拥吻,虽许久未见,但苏青觉得自己有嫁女儿的心情。
好女孩上天堂,这话没错,苏青有点儿想去信基督了。
小天好美啊,结婚的时刻,应该是一个女人一生里,光彩夺目的巅峰吧。
到了丢捧花的流程,一堆女孩儿“嗡”一声冲过去,小天却没有丢。
她穿越重重人群,走到苏青面前,把捧花递给苏青。
苏青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接。
小天回头,对着上前要抢捧花的女孩儿们大声说:“姐妹们,今儿我要自私一把,把这捧花,亲手交给我一个很重要的姐妹,对不住了!”
看着眼中含泪的小天,苏青懂得。
换做几年前的她,铁定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这一刻,苏青笑了,她接过了捧花,用力扯开,花束散了一手。
苏青上前,把白玫瑰一朵朵地分给女孩儿们。
她一边分一边讲:“这是天儿的幸福,我不敢独享,会折寿的。大家见者有份,皆大欢喜。”
等花分完,还剩几朵,苏青拿在手里,咧嘴朝大家笑。
“分完了我还是比你们多,我没亏。”
众人哄堂大笑,一时间,空气里洋溢着人与人之间情感流转的动人香气。
苏青无懈可击的表现,完美得仿佛是早就安排好的。
她转头看,小天早就哭成了泪人,那一刻,小天有些不管不顾了。
她上前,握住苏青的手:“姐,胖子死之后的每一段恋爱,都像是在花光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银行存款,花光后,大家也就一拍两散,情意两清。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并没有改变我,我继续努力,我百折不挠,我每一次爱得都仿佛十八岁。我一直坚持着那么爱下去,就是想要让胖子,想要他,因为曾拥有我而感到光荣。今儿,我修成正果了,我对得起他了。”
苏青伸手擦掉小天脸上的泪:“傻姑娘,别哭了,有个傻瓜那么爱过你,你得惜福。一个幸福的人,是不能哭的。”
说罢,苏青一把把小天推到走来查看发生何事的新郎怀中:“你看嫁给你把我小天妹子给幸福成什么样儿了,我作为娘家人真是各种羡慕嫉妒啊,你可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新郎被夸得各种不好意思:“一定,一定……我含在嘴里。”
3
婚宴苏青没有吃,趁着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的空当,苏青走了,没有留个联系方式给小天。
终于能开始新生活了,那就别再联系了。
一看到过去的这帮人,难免就会想到天上的那个胖子。
该忘掉的,就忘掉吧。
苏青步出宴会厅,这样想,不免叹了口气。
走过宴会厅边上的健身房,苏青眼角的余光仿佛看到了点儿什么,她又退了回来。
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一个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女子,绑着马尾,身姿像一匹马。
她是谁?
苏青看着看着,就捏了一把自己,怕是幻觉。
怕眼前的这一张脸,瞬间幻化成另外一个人。
可此时此刻,眼前的又能是谁?
她是刘恋啊,她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出现在自己幻境里的刘恋啊。
她没有死,竟然没有死……她还活着……
此时此刻,她健康地在跑步机上活得照旧光彩夺目。
她安之若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跟自己生活在同一座城。
我最亲爱的姐妹啊,为何你会这样做?
苏青有太多个问题想要冲上去问,可是,她那样远远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迈着步子,哼着歌儿,那么生动地活着。
那些迎面而来的问题,瞬间就像肥皂泡一样,消散了。
知道你还活着,是幸福的样子,就够了不是吗?
上帝已经足够仁慈,我又何必粗暴地试图一探究竟,以此来打扰别人的生活。
坐电梯下楼,她看一眼手机,客户依旧没到,她在咖啡厅等着,用手机上淘宝给宝宝买童书,脑子里却是一片“嗡嗡”声。
咖啡在面前,她却连举手端起的力气都无,只想窝在沙发中。
酒店的服务生走过来,给苏青递来一张纸,说是有位小姐要转交的。
苏青打开,是刘恋的笔迹,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我们改日是不是应该约在街角的咖啡店,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坐着聊聊天。说一句,好久不见。
后面,是一串手机号。
苏青拿着那张纸,追出了咖啡厅。
此时刘恋的背影,已经远远地在酒店门口了。
有人来接她。
在刘恋要跨上车的一刹那,仿佛是感知到了苏青的眼神,她回了头。
两个人,一刹那,四目相接,电光火石,沧海桑田。
刘恋跟苏青挥了挥手,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两个人都笑了。
苏青看着刘恋上了车,半晌,才挪着脚步,回了咖啡厅。
那一天,苏青坚持等到了那一位湖南的客户,成功地签下了那份很大的合同。
客户说,苏小姐等了这么久,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直接签吧。
苏青脸上是职业的笑,她说,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犹豫了几天后,苏青给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问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刘恋却迅速地回了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地就骂说:“直接打个电话能死么,发短信发一块钱都说不清楚。”
苏青也不甘示弱:“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跟野男人乱搞ing,宁毁三座桥,不拆一夜春。”
一瞬间,两人都仿佛回到了过去。
外滩十八号六层的Mr & Mrs Bund,法国餐厅,靠窗的位置,苏青订的。
刘恋迟到了五分钟,苏青就笑骂:“你这迟到的老毛病,还是没改。”
头盘上来,两人碰杯,香槟的味道略酸,不知为何,一杯下去,就有些冲头。
苏青把酒杯放下,服务生上前斟酒:“你装死装得够成功的,这些年,你知道我为你掉了多少眼泪。”
刘恋甜甜地笑,把那场噩梦说得云淡风轻,“没想装死来着,差一点儿就真死了。看到浪打过来的时候,我其实都放弃抵抗了。是一个鬼佬救了我,你别说,外国人的体力还真好。在自然现象面前,都显得强大。”
餐桌上,苏青伸手过去,握住刘恋的手,一脸的心疼。
“少装开朗了,我知道那像噩梦一样。”
“是啊,这几年偶尔还会梦到自己一个人在海里,孤立无援。所以我现在出去度假,封杀一切靠海的地方,实在不想再被勾起回忆。”
“你没事,那为什么失踪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因为他们统计获救人员的时候我用的是英文名啊……后来等失踪名单一出来,我看到名单上有我,心想也许这是老天冥冥之中给我的暗示,让我重新再来。于是……我也像当年的李文博那样,玩儿了一把消失,来了上海。对了,你怎么会在上海?跟李文博最近如何?”
“挺好的啊,我外派上海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就回北京了。”
苏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一个谎。
“那就好,看到你幸福,我也就安心了。”
菜一道道地上来,沙拉、主菜、甜点。
那是很温暖和谐的一餐饭,但是谈笑风生地吃着这餐饭的两人,都明白,这也许是最后的晚餐了。
出了外滩十八号的大门,凉风习习,华灯初上,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拥抱告别。
来了一辆出租车,苏青要刘恋先上,她也没让,上车就走了,说有空常联系。
刘恋没有回头,车很快开远了。
视网膜上仿佛还存留着车灯留下的残影,苏青决定沿着路缓缓地走一段。
漫步在外滩,回望过去的自己,苏青其实一点儿都不为那个她而感到惋惜。
渺小的她,卑微的她,站在墙角变路灯的她。
可是,又不免心疼和委屈。
她特别想回到那一个个无语凝噎的寂寞寒夜里,静静地陪着那个稚嫩的自己相视无言抽一根烟。
走之前,再拍拍她的肩,告诉她:傻姑娘,别难过了,前边的路还长,你得快些走,总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拿命跟你赌。
人山人海里,她同刘恋告别离开,上海这么繁华,像个永远不要醒来的梦。
苏青刹那就落了泪,轻微地,倏忽就被风吹散。
她这时才发现,那个对过去的自己讲这一番话的人,原来早已出现过。
那人是刘恋。
她妥帖地陪了自己一段最难熬也是最温暖的时光,转身就是一辈子。
而她变成了她,她也变成了她。
亲爱的朋友,我之前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回到哪里去。
看着你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从缘分里来,最后回到忘记中去。
地球上几十亿人,茫茫人海,那么苍茫。
对此,我们应该感恩知足,拈花微笑。
为这一生之中,短暂而温暖的相聚。
我们终于再也不用怕,说再见。
4
过了没多久,苏青出差去北京开会。已是十一月的初秋,北京最好的时节。
孩子刚好放假,闹着要出去玩,她犹豫了下,便带着孩子一起飞到了帝都。
开会的地点是三里屯SOHO,孩子很乖,苏青在会议室舌战群雄的时候,他就在前台跟前台姐姐玩。
苏青开完会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着他,把前台姐姐逗得花枝乱颤。
苏青也笑了,觉得自己儿子有颠倒众生的潜质,这应该不是遗传于她。
男生还是像爸爸比较多啊,苏青心说,牵着孩子的手跟前台姐姐告别。
小姑娘对他还挺依依不舍。
小蹄子,幼童你也动情不放过。
想想自己这般的护犊子,将来会不会变成电视剧里的恶婆婆。
那戏份很过瘾的样子,苏青这爱演独角戏的毛病,依旧没改。
只是时光流逝,她罩了一个更妥帖安全的壳,演归演,但纯属自己玩票,再也不会影响到生活了。
人戏不分,只有死路一条。
她带着一个孩子,貌不惊人,家境平平,早就成了刀枪不入的女金刚。
没太多时间再做春秋大梦,演一出几天几夜的大戏。
时间已经近黄昏,华灯半遮半掩地开了一些,三里屯好热闹啊。
苏青跟孩子走到街上,抬眼一看那熟悉又陌生的三里屯太古里,店铺还是那些店铺,但有些东西,却变了,再也回不来了。
刘恋被求婚,自己偶遇小天和鬼佬,跟方怡然在地下的美嘉影城看的无数场电影。
那些画面仿佛已经泛黄,却又历历在目,已然不再触目惊心,却又销魂蚀骨。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文博,有些人是无须被想起的,有些人只会被放在心底。
因为,一碰就疼,一触就痛。
做人呢,总得让自己好过一点儿。
所以苏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优柔寡断的女子了。
只要她选了,她做了,那她就是对的。
有了孩子之后,她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人生是没有对错的,只有后不后悔。
如果不跟自己过不去,想在这兵荒马乱的人生里换得半晚安睡,那就绝不后悔。
孩子闹着要吃甜品,苏青想想周围可以吃甜品的地方,也就只有鹿港小镇了。
于是牵着孩子沿路往工体西路走,她不习惯带着孩子打车,家里的父亲角色缺失,所以她尽量让孩子不要娇生惯养。
一路走着,绿树成荫,空气中有植物的香,苏青牵着孩子的小手,有些恍惚。
直到孩子问她:“妈妈,怎么那么多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呀?”
苏青看一看四周穿着绿色T恤的男男女女,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工体北门,今儿应该有国安的球赛。
苏青驻足一会儿,听门口的票贩子吆喝,知道是北京国安对战广州恒大。
又是一年决赛季了吗?
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苏青蹲下身来:“李星野小朋友,想不想去看叔叔们踢球啊?”
星野眨眨眼:“想看呀,可……看完后还有甜点吃吗?”
苏青刮一下星野的鼻子:“小东西,少跟妈妈讨价还价。妈妈答应你的,一定会兑现。”
从黄牛手中,以还算合理的价格买了两张票,本来买一张就可以,但苏青把孩子当大人看,要他自己坐一个位置。
快走到入口了,苏青又牵着孩子折返,在路边买了两件国安的队服。
既然来看了,那就要全套着来。苏青不是球迷,可是她觉得跟几万人一起大喊“国安是冠军”的滋味儿棒极了,比去唱KTV解压一千倍。
5
步入体育场,已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喧闹得让人迷失,可又有一种集体的安全感。
印象中,2009年国安夺冠之后,就没有这么接近冠军过了。
今天,对于国安球迷来说,应该是个比过年还重要的日子吧。
星野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子,兴奋异常,上蹿下跳,苏青也就由着他。
到了位置坐下来,小小而漂亮的星野,成功地引发了周围群众的喜爱,纷纷过来跟他合影。他也不卑不亢的,特别配合镜头地比着剪刀手。
苏青环顾四周,看到有人满脸汗地举着红条幅,上面写着:“赢就一起狂,输就一起扛。”
这句在广告营销学上完全失败的话,却让伪球迷苏青瞬间鼻酸。
她身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心中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斗志,热血沸腾得要站起来振臂高呼。
可看看身边的孩子,考虑到自己做母亲的权威性,她暂时性地hold住了自己。
距离开场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孩子口渴,要喝可乐。
苏青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卖可乐的人就在不远处,便给了孩子钱,要他自己去买。
孩子拿了钱,蹦蹦跳跳地跑上台阶,苏青看着他的小小身体,忽然一阵感慨。
那背影,真像李文博啊,他现在还好吗?还爱看球吗?会不会也在这个场子里?
时光荏苒,他应该有了新的女友了吧,抑或是早就结婚了呢?
他会恨我吗?还是早就把我忘了?
我宁肯他恨我,也不愿他把我忘记。
前排的座位忽然一阵喧嚣,苏青侧头看,有一男孩单膝跪地,正在求婚。
周围的爷们儿齐声喊,嫁给他!
苏青微笑着听那男孩儿讲,妞儿,无论今晚的冠军是不是咱们国安,我都想娶你,成为今儿的冠军。我活这么大,没当过冠军,这么多年,是你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觉得自己还挺像个人的。现在,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你给我这机会吗?
女孩儿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儿,张嘴开始骂周围的人,选在这么一日子,你们丫这么瞎起哄,我想不嫁,能成吗?臭小子,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活该搭给你。来,给我把戒指戴上。
球场的大屏幕直播了这一幕,姑娘戴上戒指,全场欢呼沸腾。
两人孩子似的哭着拥吻的刹那,屏幕的角落里,铁娘子苏青也哭成了个傻×。
苏青一边抹泪一边想,这男孩儿,怎么那么像胖子呢?他投胎的速度也快了点儿。
北京这个鬼地方,我刚回来,就把在上海几年的泪流光了。
苏青不知道,就在求婚大戏发生的前一秒,李文博和冰冰迈进了工体的大门。
方怡然正在坐第二胎的月子,冰冰终于洗完了今儿的尿布,被准了假,来看决赛。
在门口,两人决定做一牛×的事儿,振奋一下,也纪念纪念这个日子,他们在门口买了件北京国安的球衣。
三局两胜的剪子包袱锤过后,李文博输了,他蒙了,有点儿想耍赖。
“我剪子包袱锤就没输过啊,这不科学!重来!”
“不带你这样的,我儿子旺我,没办法!怎么,你是想耍赖?想耍赖也成,求我,说自己不是个汉子,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冰冰小人得志地抚一下头发。
“激我是吧?我告儿你,我的人生就是三个字:不能激!”
李文博猛地往后跳一步,想摆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pose,结果用力过猛,后面也没长眼,把端着两杯可乐的星野撞倒了。
可乐洒了一地,星野倒在地上,李文博和冰冰都愣住了。
星野反应了几秒钟,从地上爬起来,没哭。
李文博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蹲下,手忙脚乱拿手上的国安队服给星野擦身上的可乐,连声问没事儿吧?
星野特淡定,说没事儿,但是你得赔我可乐,二十块。
李文博赶紧掏一百出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说剩下的拿去买零食吃,叔叔请客。
星野拿着钱就走了,李文博站在原地惊魂甫定。
“幸亏孩子家长没在附近,要是我孩子,铁定勒索死你。”冰冰翻白眼,“你胆儿可真小,看把你吓得。”
“我吓什么了,我是真怕把人孩子给伤了。冰冰,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味啊?要是待会儿我给广州的那帮人给打死了,你可得为我树碑立传。”
“没问题,我下一部电影就拍这个了,片名就叫《一个傻×的毁灭》。要是还能见到苏青姐,我也告诉她,你死得光荣……”话说顺嘴了,看到李文博的脸色变了一变,冰冰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嘴,哥们儿,你别介意啊,今儿这赌算了,咱们好好看球……”
看冰冰那么紧张,李文博却笑了。
那笑容,英姿飒爽视死如归,铁血男儿到不行。
任哪个姑娘看到,都要被那玩世的魅力迷得一愣神。
“不,我愿赌服输。”李文博伸手套上那件满是未干可乐的球衣,“另外,我还想赌一把,说不定我真死了,上了头条,苏青能看到我,来我的葬礼,哭着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哼,让丫后悔去!不过,她到时候要以身殉我,想模仿祝英台什么的,你可得拦住。”
冰冰想说句什么,星野却走过来拽了拽李文博的衣角。
李文博蹲了下来,摸摸星野的头。
星野昂着头:“把你的手伸出来。”
李文博乖乖伸手,就差吐舌头了。
星野把买可乐找的八十块交回李文博手上:“妈妈说了,不能拿别人的钱。找的钱还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说罢,星野端着两杯可乐,略带颤颤巍巍地走了。
李文博看着他的背影,一拍大腿说:“操,这孩子真棒,要是我儿子就牛×了。”
冰冰在一旁笑他:“一帮姑娘哭着喊着要跟你生呢,谁让你铁了心要做男版王宝钏。哎,不过你别说,这孩子走路的样子吧,还真有点儿像你。”
李文博一巴掌拍到冰冰头上,“没准儿就是我的呢,老子虽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也肯定会有些漏网之鱼。那些深爱我的姑娘绝对会死心塌地地给我生下来啊!”
“嗯,真的像,都像动物。但是人家走路像企鹅,可爱。你走路像狗,猥琐。”
“别骂我还捎带上狗行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李文博昂头,“我真是越活越有爱心了,以前是舍己为人,现在是舍己为动物。得了,不贫了,哥们儿去了。你要有良心,就在心底为我唱一首祝你平安。”
冰冰一把拉住他:“你还真要去啊?”
“废话,你哥们儿我是条汉子。”
说罢,李文博一摇一摆地转身走了,向着广州恒大的看台。
那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不知为何,冰冰没有再拦他。
他遥遥地看着李文博穿着国安队服的背影,凝成一片小小的绿色,咧嘴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李文博,好起来,悲天悯人;浑起来,天地不吝。
此时,大屏幕正在直播求婚的一幕,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
李文博回头瞄了一眼,他没看到屏幕一角渺小的苏青。
他发了片刻的呆,晃晃悠悠地继续迈起了步子,仿佛夕阳武士。
6
星野拿着两杯可乐回到座位,递一杯给苏青。
看到她眼红红的,他把小手伸过去,拍拍苏青的膝盖。
“妈妈的眼睛怎么红了?”
“刚刚有人求婚妈妈感动的。”
“求婚是什么呀?”
“求婚就是……你遇到一个很爱的人,想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那我要向妈妈求婚。”
苏青大笑,把星野搂在怀中:“你不能向妈妈求婚,因为一个人啊,一辈子只能求一次婚,妈妈已经被人求过婚啦。”
“那人是谁呀?”
“那人……”苏青愣着,想要想想李文博的脸,却怎么样都是模糊的,凝不成一个完整的他,“是一个很棒的人……咦?星野的衣服怎么弄脏了?”在岔开星野的话题方面,苏青是个高手。
“刚刚有个叔叔把我的可乐打翻了,不过他给了我钱让我去买新的。他还给了我很多很多钱要我买零食,可我没要,我还给他了,因为妈妈说不能拿别人的钱。”
“星野真乖,你坐着,妈妈给你买零食去。”
苏青起身,对面那片蓝色的海洋却忽然间沸腾起来了。
她歪着脖子看,看到一个绿色的小点,缓缓前行,仿佛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滑到那片蓝色海洋的正中间,停了下来。
这一边绿色的海洋也沸腾了,大家齐声喊:“牛×!”
而那边的蓝色海洋也不甘示弱,同样齐声喊“傻×!”作为回应。
大屏幕扫过去,试图在一片蓝海中照见那个绿色的小点。
苏青望着那个点,咧着嘴,随着又一波的人声,第一次在星野面前讲了一句不是脏话的脏话。
她大声喊:“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融在一片海里,波涛汹涌。
她忽然挺幸福,应该说是特别幸福。
而后她转身,去给星野买爆米花了。
此时大屏幕捕捉到了那个绿色的小点,那是在一波愤怒的人群中,笑得如此璀璨的李文博。
他也看到了大屏幕上的自己,他淡定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星野也看到了他,正兴奋地要跟苏青分享刚才的叔叔。
转头看,苏青却步上台阶,走得些许远了。
望着苏青的背影,小小的他陷入了短暂的犹豫,要不要追上妈妈跟她说呢?
此时,一声哨响,划破了体育场的天空。
这个夏天,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
[后记]
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一
一直以来,都特别怕自己成为一个无趣的人,恨不得学尽十八般武艺讨人喜欢。
但事实是,我们灵魂里的沮丧是伪装不了的。
练习过再多次的温暖笑脸,也抵不过一个不经意的索然眼神。
我失败了无数次,得到的结论是,如果你是跟我一样的沮丧鬼,那就别假装活泼了。
一是你真心不需要被那么多人喜欢,二是你多努力也不会有太多人喜欢的。
但总会有一小部分人懂你,知道你,想要待你好。
就如同我写这个故事出来,也许大部分人不会懂。
但我知道,有些人会懂。
这就够了,人的一生这么短,又如此长,还介意那么多干什么呢?
就如同,无论我们多么爱过一个人,因缘际会分开后,我们始终会爱上别人。
我们都得慢慢学会,只要一点点,别太奢求,别太为难自己。
二
进入工作期之时,时间仿佛是凝固在我的小小房间中,日夜都是暗的。
我的窗帘一直拉着,光透不进来,也出不去。
除去那一行行的字,一切都有着一种相对恒定的静止。
事实是,我的年岁,也只是由那一个个的渺小WORD文档标注,并无长进。
我意识不到自己的衰老,也感觉不到又有什么在离我远去。
而那些爱人,他们走了,又来了。
而有一天,我也会走的,并永无归期,我知道。
对于现时一切,我有眷恋,却并无执迷。
年岁一大,一个写字的人,翻云覆雨写下那么多人的人生,总归会变得有些淡漠。
但我心依旧,从第一本到这一本,你会懂得,我知道。
三
这大约是一个绝望的故事吧,虽披着一层戏谑而诙谐的皮。
每一个字,都是对生活嬉皮笑脸的绝望。
还好在结尾之时,我强迫自己,给了一束光。
即便它那么微弱、渺小,再望回去,却依旧是有希望的。
仿佛痛哭过后的一抹笑,我坚信,这其实才是生活的目的。
快乐和幸福,哪里有那么容易呢?我厌倦讲述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了。
我书中亲爱的你们,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从此之后,我们互为两个世界,永无交集,我却只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万般皆是命,唯有业随身。
众生虽皆苦,却依旧希望,你们能感到生活角落里那隐蔽的一束光。
四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夏日,写作的起始,也是从夏日开始。
我想,这会是我最好的一本书,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它原本的名字叫作《镜花水月》,所有的情爱,都仿佛是镜花水月,最终只会落得一场空。
考虑到市场,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我其实更喜欢它原本的名字。
写在这里,你们知道,便好了。
这本书完结在一个夏季,你们拿到它的时候,应该是秋天或冬天。
希望你能在一个依旧会飘雪的冬日拿到它,在一个不被打扰的晚上,为自己沏上一杯清茶,燃上一炷香,让它陪伴你,迎接希望之春。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已走远,一切都将值得。
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小事,都是因,终有一日,会寻得果。
我们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总想把自己世界里所有的美好,都捧给对方看。
即便它们,在另一个人的世界一钱不值。
我把这本书,于你们的世界里,双手奉上,只希望,它能让你的时间,没那么难挨。
能让我制造这份虚妄的时间,没那么虚度。
五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总会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他们隐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不可碰触,妥帖而安全。
却能在每一个脆弱的时分,把我们一击即溃。
那些挽不回的遗憾,那些不能兑现的誓言,那些触不到的梦想,那些忘不掉的爱。
伴随着汹涌的希望之光,最终组成了我们的全部人生。
再圆满,抑或再遗憾,终须付之一炬。
生命,也许只是一场,你我之间盛大且丰盛的幻觉。
这场幻觉,让我们在轮回的路上,蒙起双眼,永不复见。
但始终有一些肉眼无法触到的微尘,能于这浩瀚宇宙中留下。
也许,已然悄然改变了一些什么。
一切将不得而知,一切也许没有什么意义。
但想想,总归在清醒到绝望之余,能留下一丝不易辨别的暖。
人年纪大一点儿,对于感情的渴望,已经不再是那种激烈的类型,一秒钟见不到他就会想念,时时刻刻都想腻在一起。
而是简简单单,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知道离了他也会活得好,可若他在,便是家。
这份感情,也许已经不能叫作爱情了,但相较起来,也许更为珍贵和舒畅。
苏青同李文博,到故事的最后,便是如此。
也许彼此都不是人生里最爱的那个人,可是,却已不再重要。
在某种意义上,心安之处便是家。
六
总是会爱过一些人,能让你想到一辈子。
无论后来的结果如何,请记得那笃定的瞬间,因为那会是你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
苏青放下手中的一切幸福,去看李川,如此坚持。
纽约的大雪飘飞,她身着红衣,于一片漫无天日的苍白背景之下,这一幕,我忘不了。
我仿佛能看到站在街角的她,忐忑而满是希望,不管即将看到多么残酷的现实。
可那一刻,她那么美,那么勇敢而奋不顾身。
某种意义上,苏青的抉择,让她在那一刻,是倾国倾城的。
只是,在小说的宇宙中,无人看到,无人懂得。
但是,我知道,捧着这本书的你懂。
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有一刻颠倒众生的机会。
那点石成金的魔力,大约叫作爱。
总有一些人,是他们伤害过你,把你推入万劫不复。
可真正面对面,是依旧恨不起来的。他们是命里的劫,也是恩赐。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我最喜欢你。
七
在这个故事即将画上句号的几天,我的睡眠很不好,无数次,睡几小时便要醒来。
有一天,我又在黑暗中睁开眼,知道天没多久即将亮起。
脖子疼得仿佛要断掉,案前永远有一堆做不完的工作,仿佛再多正能量都无济于事。
我把床头的小灯打开,我的小狗牛奶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我们对视了几秒,它走开了,仿佛在告诉我:人生不就该是如此?也许你会活得比我长一些,但痛苦也许也会多一点儿,幸福呢?不一定。
那一刻,我想到苏青,忽然泪如雨下。
她太苦了,你我太苦了。
蜷缩在床头,伴着那盏孤灯,仿佛故事里大家所有的委屈,都重新应在了我一人身上。
亲爱的苏青,希望你能跟李文博,携手过上饮食男女的生活。
也许留在北京,也许去往另一个城市,你们要好好的,相互搀扶着,熬过生之孤独。
长路漫漫,我在故事里,还给了你一个孩子,让他仿佛一束光,伴随着你,走过之后的人生旅途。
我相信,你会过得很好,很知足,很淡然。
脸上会有沧海桑田的笑,发端终将落下岁月晨辉的霜。
到时候,若有缘,能于这世界的某一角落擦肩而过,我希望远远地看你一眼,便走开。
你一定不会认识我,我亦不希望,你认得我。
但只需看你一眼,知道你会好,那样也便够了。
这是我不为人知的痴。
是我于满天星空下,空无一人旷野中,独自低吟喃喃自语的痛。
八
谢谢你们怀着耐心,看完这个故事。
谢谢丹丹对这本书的推荐,你是我心目中苏青的样子。但是,你比她美多了,笑。
谢谢给我写序的三位作家大咖,有了你们的加持,相信拿到这本书的朋友们,应该有买序送小说的值得感。
谢谢把歌给我用的四位歌手大咖,杨刘藤紫,好妹妹乐队的秦老师和小厚、汤旭,有了你们的无私援助,相信拿到这本书的朋友们,应该也有买CD送小说的满足感。
这本书,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故事,还是我的工作伙伴赵鹏的,他对这个故事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你看到这本书,觉得喜欢,请跟我一起谢谢他。
谢谢你,赵鹏。
九
这说不定会是我三十岁前的最后一本书了。
写完后,我觉得自己已被掏空。
合上书,我希望你们忘掉苏青,忘掉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希望你们能看到简单的爱情,不铭心,但刻骨。
若有缘,能让你静下来想想,自己想要拥有何种人生。
我便自觉已做了无比大的功德。
珍惜眼前人,爱护自己,这才是最珍贵的事情。
别的一切,皆是虚妄。
谨以为记,愿平安喜乐。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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