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狭路 令言 4137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三章

  睡前,宝宝抱着枕头推开楚净房门。

  他穿着灰白色睡衣,卷卷的睫毛扑扇扑扇,乌溜溜的眼珠闪着光辉,小脸蛋白瓷一般纯净,楚净被自家儿子帅到了,难怪小孙老师说幼儿园的老师见到宝宝就想亲。

  “小东西,怎么还不睡?”

  他不说话,径自爬到床上,钻进被窝,看着妈妈,眼睛瞪得圆圆。

  “想跟妈妈一起睡?”

  他点点小脑袋。

  楚净露出喜悦的笑容,没有哪个母亲不享受孩子黏自己。

  关了台灯,旋开光线暗弱的床头灯,把儿子搂进怀里,开始讲故事,讲她小时候,讲梅镇的各种小吃。

  他专心致志听,眼珠一瞬不瞬,时不时还会笑笑。

  “妈妈讲了这么久,你一句话都没说,很不公平诶!”楚净佯装叹息,循循善诱,“这样吧,你给妈妈讲讲你在幼儿园的事情好不好?”

  宝宝转转眼珠,像是极认真地想了想,开口,声音脆脆的:“妙妙。”

  妙妙?楚净脑筋飞快动了动,“女孩子?你同学?”

  宝宝点点小脑袋。

  “她怎么了?”

  宝宝拧着小眉毛,像在思索什么重大难题,又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楚净不急,耐心等待。她上网查过一些资料,孩子越是不懂如何表达,做家长的越要有耐心引导。

  “亲我。”他认真地说。

  啊?楚净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弯弯嘴角,忍俊不禁。

  “为什么亲你?”她侧支起头,一本正经问,“她说什么没有?”

  “嗯……”宝宝郑重想了想,脑袋费力阻止语言,半天,“她说喜欢我。”

  ……

  楚净再憋不住,笑倒。

  半夜,结束这一场安静的对话,宝宝枕着妈妈臂弯,乖乖睡觉。

  楚净紧紧抱住他,前所未有的踏实。

  二十七年的人生,她最不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他。

  第二天一早,把洛洛和宝宝送上回梅镇的汽车,楚净才去上班。

  到办公室,刚打开电脑,手机震了一下,莹润的手指划开屏幕,“一窝疯”QQ群炸了锅,都在讨论卫冬阳的词集。

  这事她知道,卫冬阳打算印制词集。

  年初有人提议他将这些年写的词印成册,留作纪念。他便在微博上征求粉丝意见,绝大部分粉丝都表示支持,一定会买。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去做。

  消息一出,二次元的伙伴们纷纷响应,大家常常围在群里热烈讨论,建言献策。

  虚拟世界往往比现实带给人们更多温暖,楚净觉得被王一和卫冬阳引上这条路是对的。当初,王一搞了一个原创大赛,她即兴写了首关于林逋的词,格律严谨,用词古雅。卫冬阳看了非常欣赏,亲自作曲,又请来圈内一位大神演唱,歌曲迅速走红。楚净自此在古风圈崭露头角,后经爱才的王一和卫冬阳力劝,走上了业余创作的道路。

  没想到一个即兴的举动,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个世界里,云山渺渺,碧水浩浩。

  “扒皮,你这个画的是什么玩意,杀马特还是洗剪吹?真印出去还不坏了我一世英名?还是山鬼给我的小样靠谱。”

  群里,卫处士突然扔出一行字。

  扒皮是一流画手,被圈内好友和粉丝戏称“鬼才”,这个“鬼”不光是他画风善变,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鬼”。

  “哟哟,老卫,我牙都酸了,追女人不是这么个追法,你在这里献殷勤是没有用的,你应该跑到人跟前儿大声表白懂不懂?!”

  楚净一激灵,险些扔了手机。

  很快有人跳出来吐槽。

  萌萌的扫把仙:“老扒,别嚎了!你丫的恶管管你那张破嘴,山鬼说不定在呢,让人看见多不好啊!你这不把卫哥哥往死里坑么?!”

  替天行道的老扒:“仙仙,你牙都没长齐你懂个锤子!我这是在帮你卫哥哥,追女孩要主动主动再主动!”

  楚净逃也似退出了QQ.

  上次演唱会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开两人玩笑,楚净起初觉得搞笑,不以为意,可是渐渐的,卫冬阳让她不安。

  敏感如她,对待这种事情,只有一个办法——躲。

  却常常,躲不过。

  卫冬阳的电话短信几乎每天都照时照点,一次两次拒接可以谎称没听见、没带手机云云,一天如此,两天如此,时间长了,如何都搪塞不过去的。

  心里有点憋屈,楚净幼稚地想,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躲?于是,手机第二次响起时,毫不犹豫接了。

  “呃,刚到办公室,路上吵,没听见。”

  每次他都不厌其烦地问一句刚怎么没接电话,每一次,她都闭着眼睛抚着额头将想好的借口说囫囵。

  “老扒给我那个封面被我拍死了,实在太非主流了,太不符合我的风格。还是你画的阳光,明净,温暖人心。”

  日前,卫冬阳说看了好几个画手的样稿都感觉都不大对,他认真详细说了他要的感觉,楚净揣摩着他的意思随手画了一个给他看,获得大赞。同样按照他说的感觉,扒皮却画成了杀马特。

  “你可别这么说,让他听见,又该挖苦我了。他那张嘴,我可受不了。”

  想起扒皮的油腔滑调,楚净不觉带了点情绪。

  卫冬阳静了静,低笑,“你刚看到了,对不对?”

  脸发烫,楚净懊恼。卫冬阳总是能在正经八百讨论工作的同时不着痕迹将话题推向尴尬。

  “看到什么?我不知道啊。”她急急给自己找台阶下,“不说了,我要工作了。”

  *

  下午,去总部处理事情。

  朱萸给她泡了杯咖啡,咖啡冒着白烟,杯沿浮着一圈密密的小泡泡,窗子漏着一条缝,阳光垫着脚尖跑进来。

  多日阴雨,今天终于放晴,楚净近乎贪婪地频频望向窗外,和暖湛蓝的天空令人迷醉。她几乎克制不住想打断朱萸一板一眼的汇报,这么美的天气,实在不想听新款无纺布袋的加工商想加价,某批货某某出版社的某某书脱销了,某某作家畅销书被人举报抄袭……

  好在,一陈述完毕,朱萸就撕开那具枯燥的壳跳出来,叽叽喳喳向她探讨怎样画眉才自然,粉饼如何挑选,BB和隔离到底哪个好……

  楚净恢复了一点点精气神。

  “呀!楚姐,我忘了,上个月的读者意见调查落小东车上了,等着,我给你拿去!”

  楚净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丫头已火箭一样“嗖”地消失了。

  办公室在28层,等电梯的功夫都够煮碗面了。楚净才不会让自己干耗着,她果断从这张和枷锁镣铐一个本质的转椅上起身,抱着杯子来到距离窗子最近的沙发。

  午后暖阳晴和,窗台的白茶花幽幽送着香气,这阳光,这花香,简直就是催眠药。

  无知无觉,楚净坐着就睡着了,头轻轻靠着沙发背,手里还捧着喝剩的勉强能盖住杯底的咖啡。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阳光很暖,暖到身上都发烧了。中间朱萸进来,有隐隐的开门声。大约看她着实睡得甜,动了恻隐心,没咋咋呼呼叫醒她看意见调查。

  声音很小,只一下,铺天盖地的困意卷土重来,楚净又沉沉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似乎嗅到了薄荷的味道。

  这个午觉,睡得有点长,隐约似做了个梦,眼皮微微睁开,白光一照,梦中的情形全然忘却。

  重又合上眼,耳朵觅到沙沙的写字声,朱萸还在。

  “几点了?” 做梦比干活还累,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没有回音,办公室很安静,安静到只有楚净柔和均匀的鼻息。脑袋昏沉沉,又想睡过去了。

  “四点。”

  音沉如洪泉拍石。

  楚净猛然睁眼。

  窗幔遮得严严实实,吊灯也关着,光线黯淡,像特意营造出来的虚幻的梦境。而窗前那个伟岸的男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所有困意倦懒悉数剥落,楚净猛地坐直了,脑袋瞬间清醒,愕然发现自己是躺在沙发上的,身上披着一件男士大衣,扫一眼便知是法国某经典牌子的经典款,那个男人,从来只认这一个牌子的大衣。

  惊慌失措掀了大衣跳起来,惊觉脚上未穿鞋子。血液上涌,脑袋嗡嗡响成一片。两颊的温度已然可以煮咖啡了,趁那个高大的影子走向窗边,她迅速、淡然穿好鞋。

  窗幔“哧啦”一声被拉开,漫天白光无声跃入,内中浑然漂浮着千千万万絮丝。

  楚净下意识遮了遮眼,浮光中,陆行简的轮廓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清隽的五官一如当年,裹着浓浓的寒意令她无法直视。

  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是惯有的上位者俯视一切的眼神,如隐形的箭镞,“嗖嗖”射向她全身。目光悠悠在她身上逡巡,定位在她白皙透着丝丝红晕的脸上,挑挑眉,嘴角扯开一抹戏谑的弧度。

  楚净半握拳头,全神戒备。

  “速溶的。”嘲弄的目光落在茶几的马克杯上。

  速溶的,呵,好想笑。

  刚刚在一起的时候,看到她喝速溶麦斯威尔,他眉头立刻皱了皱,端起杯子“哗”倒掉。

  她满面讶然,观他一脸憎恶,浑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突突”跳,低眉垂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突然低低笑起来,长臂一伸,把她扯进怀里,重重吻她,“我不想被人说,我让我女人喝速溶咖啡。”伸手打开储物柜,满满的,几盒咖啡豆。

  那天喝到了他亲手煮的咖啡,苦得她喝了一大杯水都没能盖过那股苦味,心头却甜得像吃了蜂蜜。

  而今说这话,她真想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自知分寸。

  “既然陆总回来,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告辞。”她弯弯柳眉,拿起杯子,大大方方开门出去。

  陆行简眉峰打了折,表情冷漠。他僵直站着,约莫有一分钟的时间,才缓缓迈开长腿,走到沙发边。

  拎起那件深灰色大衣,略一低头,清淡的茉莉香悠悠窜进鼻孔,眉峰倏然舒展开,薄唇翘起,一脸陶醉。

  *

  电梯下到一楼,楚净急不可耐向外冲,却与朱萸撞了个满怀。

  “哎呦!”捂捂脑袋,“楚姐?”

  楚净没好气的,“你去火星了?”

  “我……嗨,别提了!”她拍拍意见簿,“小东那个没脑子的给忘家里了,又开车回去拿,路上堵车,呶,刚到!楚姐,你带回去看,还是……”

  “都不用了,你亲自拿给陆总看吧!”

  *

  坐出租车到达城西汽车客运站,楚净勉强使自己接受了陆行简回来并且往后的日子里会经常出现在她生活里这个事实。

  还差几分钟车才到站,她在候车室挑了块人少的地方坐下等,日暮的光懒洋洋照在身上。

  宝宝突然戴着毡帽蹦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那眉眼,那鼻梁,活脱就是另一个陆行简。揉揉眼,才确定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尚小,再长几年,真不知该以何心态面对他。

  “妈妈!”

  小孩子永远不懂大人的心思,回到母亲身边,他只顾高兴,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心头一热,楚净一把抱起他,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每次从梅镇回来,小东西情绪总是很好。她禁不住想,要不要干脆搬回梅镇?

  “累死我了!”洛洛气喘喘吁吁提着俩大包跑过来,重重往地上一扔,“小东西,跑那么快干嘛?害我追得气都没了!哼!”皱皱鼻子,“小没良心的,看见妈妈就不要小姨了,白疼你了!”

  楚净挤挤眼,宝宝立刻朝洛洛摊开手。

  洛洛拧开运动水壶喝了一大口水,吐吐舌头,“不抱!”

  吃过晚饭,洛洛献宝似的把带回来的特产一样一样从包里掏出来。

  “梅姑身体怎么样?”

  楚净收拾了碗筷,系着围裙擦桌子。

  洛洛剪开一包酱牛肉,撕了一大块儿塞她嘴里,“我妈身体好着呢,每天都跟镇上的一帮大妈跳舞,早晚准时准点,一天都不落下,还带着宝宝和丫丫去跳。要是再过几天,一准给你带回来个广场舞王子!”

  楚净笑笑,“那小嫂子呢?药还有没,你走的急,忘了跟你说再去药房抓点。”

  “好着呢,药还有。”砸吧砸吧嘴,翘着二郎腿,“要说我这嫂子真是命不好,生个孩子差点丢了命,孩子生下来倒健健康康能吃能喝的,你是没见,丫丫都快成团子了,我嫂子脸上还是一点肉都揪不起来。”

  “所以说,女人生孩子是拿命来生啊。”

  “姐,”洛洛端坐好,一本正经的,“我妈说,你该给孩子找个父亲了。”

  抹布掉进水盆,脏水溅到围裙上,楚净麻溜解开,嗔怪:“不是说了这个问题以后不做讨论吗?怎么又忘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我妈是对的,女人是少不了男人的!”她贼贼一笑,“姐,说真的,我觉得那个宋先生就挺好的,人好,关键对你好,要不……改天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她见过宋之宜,印象很不错。

  一听就知道是梅姑教她的,这俩人,真是……楚净撇撇眉,“我倒是想请他来着,不过嘛……”

  “不过什么?”一听有戏,洛洛赶紧追问。

  “人家出国了。”楚净笑得桃花灿烂,“出国定居了,再不回来了。”端着水盆进了卫生间。

  愣了片刻,洛洛追过去,双手扒着门,“什么时候的事啊,那他走了你们书店怎么办?”

  “卖了呗!”污水哗哗倒掉,“卖给一个新老板,也就是说,我们换老板了。”

  “怎么会这样。”洛洛懊恼地骚骚脑袋,还想说话,宝宝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

  “小东西,困了?”

  宝宝点点头。

  “过来洗澡!”

  没洗完他就睡着了,洛洛给他裹上浴袍抱到床上,嘀咕:“又重了,我妈每天鸡呀鱼呀真没白喂。你是没见着,他还跟丫丫抢着吃!哼,谁再说咱孩子有毛病,我宰了他!”

  楚净扶额,关于这个问题,她已经放弃跟她沟通了。除了丫丫,他和幼儿园的小朋友几乎完全不说话,几乎排斥接触任何人。所以,这些年,家里从没来过一个生人。

  “姐,问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从宝宝房间出来,洛洛拉住她,态度非常认真。

  “问吧。”楚净费好大劲才忍住笑。

  “你是不是还没忘记那个男人?”

  “一天到晚乱想什么呢?”楚净凿凿她脑壳,睇她一眼,“说八百遍了,我早忘记那个人了,你倒好,一天到晚提起。还想不想我好了?”

  她想得很清楚,她和陆行简,今后,他是老板,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店长。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