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意
吃喝玩乐,弄到晚上十一多点才散场。袋熊带着包子,开着白色smart回到了位于五羊新城的家里。
袋熊老家也在湖南,她大四就考上了公务员,运气不错分配在越秀区工作。父母帮她在五羊新城买了一个二居室的小户型,包子之前来过几次,很喜欢这种简约现代温馨的装修风格。
在袋熊家住了两晚,周一上午,蒋善接到丁校长的电话,通知她参加市教育局统招考试——她这才想起来,哦,自己还要继续去应聘!
依包子自己的想法,她情愿去大公司当前台、当秘书——学校里哪里能碰得到霸道总裁?就算碰上了也是学生的爹地吧?她喜欢的可是霸道总裁,不是拖儿带女的总裁!这个公办教师身份,这个所谓公办编制也就是黎英同志心心念念、一直念叨着要包子一定要去考!这里面的渊源,包子想起来就头疼,为了圆满母上大人的执念,为了以后的耳根清净,包子决定——拼了!
她跟袋熊电话说明了情况,匆匆忙忙往珠山市赶。
下了公交,回到了新桂村,一路走着就有好多阿公阿婆跟蒋善打招呼。她在这新桂村住了快十几年,虽然是城中村,但地理位置没得说——出门顺着街口不要十分钟就可以走到珠山市的最繁华最中心新世界广场,顺着街尾走不要十五分钟就可以走到市一中和旧的市政府。沿着村子中间的老祠堂那边走,不要走二十分钟就是珠山市第一人民医院。
随着新珠山的建设,市政府办公楼早已经搬迁到了新城区,许多新桂村的有钱人也搬到了新城区的楼盘里入住了。也正因为如此,新桂村由原来最繁华的富豪老城区,十几年间没落成为农民工租房、廉租房的聚集地。
虽然如此,但蒋善还是特别喜欢这个村子,那些阿公阿婆让她感觉到浓浓的人情味;街道虽然窄小,路边都是繁茂的大树,密密的树荫遮蔽着路边各式别墅和出租房。最美的是秋天和冬天,道路两边的紫荆树开花了,满树满树的紫色花朵像扬帆起航的帆船,在绿叶间喷薄、在蓝天下摇曳。
走着走着,她又想到了那个讨厌的池澈。
那个叫池澈的男人是上个月搬来的吧?
他们住的这栋六层楼都是包租公梁伯的产业,原来蒋善家租了二楼的一室两厅,租住了几年后,想办法跟梁伯求情,买了下来。
对门的一室一厅,一直不怎么好租出去——别看房间少,面积可不小,足足有近90平米。一家大小住,不够房间,太逼仄;一个人住,又太大划不来;有格调的人去租住新城区那边的单身公寓,没钱的人可以找到便宜的老式筒子楼出租房。再加上那房间下面就是个“老地方夜宵店”,每到深夜都还是吵吵闹闹、油烟熏天的。
总之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租来租去,来来去去的,一年中总有几个月空着。
看池澈这种人的样子和打扮,应该住到高档的公寓去啊!偏偏跑到她家对门,和她过不去!哎,算了,也不知道他能住多久,祝他早点离开!哼~
进门后,蒋善开机,登录了珠山市教育信息网,又打开了教师招聘专栏仔细看了起来——必须以1:3的比例上报参考人数,啊,原来还要三选一?
想想自己的面试表现,包子深切怀疑自己就是充数的那三分之二!
但她鼓起勇气,继续浏览——
“笔试由市教育局组织,以闭卷形式进行。实行全市统一命题,统一制卷,统一考试,统一阅卷。试卷总分为100分。笔试内容为教育学、心理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基本文化素养和相关教育法律法规等知识。
笔试时间安排在20**年12月26日上午9:00时—11:00时。”
包子掐指一算,哇咧,不到23天就要考试了!
她火速把毕业时打包快递回来的旧书从墙角清了出来,拆封,找到了《教育学》《心理学》,又上网搜到了教师职业道德规范和相关教育法律法规。
包子一边打印一边泪流满面:相关教育法律法规,怎么那么多都属于相关的啊?
每天上午《心理学》《儿童发展心理学》,下午《教育学》,晚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保护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教师法》……
背得头昏脑涨的包子深情地呼唤——
总裁先森,您为虾米还木有邪魅滴一笑来到我身边?
总裁先森,强大的你怎么还木有来拯救这一个可怜的我?
总裁先森,您咋还木有来我家甩下几张支票把我买下?
万能的命运之神啊,快点让他出现吧!不管是霸道总裁、花心总裁、冰山总裁、黑道总裁、恶魔总裁、腹黑总裁……呜呜呜,行行好随便来一个,救救一位正在落难的少女吧!
时间流逝在昏头昏脑的复习、背诵中,再怎么不愿意,再怎么希望复习的时间能够多两天,紧张的考试还是来临了。考点就在市区附近的进修学院,怎么考的,考了什么,蒋善一出考场就全忘记了。
恍恍惚惚考完的蒋善涅盘了、升华了、怨妇了——总裁先森,就算你现在降临,你也来滴太晚了,我恨你!
***
这二十多天唯一的收获就是包子瘦了,腰部自带的游泳圈由塑料充气型变成泡沫紧凑型……
连黎英女士也忍住了嘲讽,真心实意地赞叹:“哟,还是要瘦了才好看,善善的睫毛都变长了……”
这话说的——
“妈咪,人家以前有这么肥吗?”这是什么赞美的话啊!心塞!
“没有吗?以前你的脸肿得跟猪头肉似的好不好?以前不敢打击你,现在看你瘦了才敢说实话。”
“老爸!你快来管管你老婆吧,语言暴力啊!”
“唉,善善啊,你现在知道你老爸有多可怜了吧?她对你还算客气的嘞!”
一家人笑笑闹闹,蒋善命令自己把公布成绩的恐惧暂时抛在脑后,不要想了!再想下去,晚上会失眠的!
但还是没用……
夜深人静的时候,夜宵店都不吵闹了,蒋善睁开着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试卷改完了没有?不知道自己到底考的怎么样?唉……
她翻身起床,轻轻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热闹的街道已经安静了,黯淡的路灯像是无精打采的巡夜人站立在黑暗中。满树满树的紫荆花也失去了阳光下的娇艳,在夜风中影影绰绰,偶尔被风吹动,花朵簌簌落下。
唉……她抬头看看天空,既没有看见星星也没有看见月亮;低头看看街道,咦,人行道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高而瘦的男人,肩膀和腰部挺直像突兀拔起的山崖,背对着街道,抬头仰面沉默地看着一盏路灯。明灭的烟头像萤火虫,一会儿飞到嘴边,一边落在空中,后来久久不动,慢慢熄灭了——恍惚间,蒋善心中浮起了一句话:我们的姓名是翻涌着的海浪上的亮光,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个男人的沉默像慢慢流淌的潮水,又像一个缓缓扩散的结界,无声地将窗口的蒋善也淹没了。
蒋善忽然觉得和这个男人的痛苦相比,自己的一次考试其实可能算不了什么。
男人终于回身,蒋善一呆,闪到窗户的墙边,无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偷窥者。“咚咚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对门的传来“嘎吱”一声,渐渐一切又安静了。
蒋善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躺回了床上,强迫自己睡着了。
真正看到成绩的时候,蒋善还是难过地哭了。
笔试88分,面试67分,总分155分——以2分之差,没考上。
考上的那位笔试才考62分,但面试成绩是95分,总分是157分。
“蒋善,别哭了,其实也挺好的,这不是把肉减下去了吗?”蒋善在特难过的时候就会自己安慰自己,“明年再努力,笔试成绩很不错啊,说明你还是有实力的,只要好好准备面试就一定能考上。”
“可是,真的好难考啊,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考试了……”一下子蹲在了地板上,蒋善嚎啕大哭起来。
连接几天,蒋善连笑容也没有了,卖肠粉都是无精打采的,整个人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灰尘蒙盖,活力从她的身体和精神中抽离了。
半夜总是会突然惊醒,然后就睡不着了。
蒋善偷偷起床,走到了窗边,撩开窗帘,街道静悄悄地黑夜里蛰伏。冬天终于横扫这个城市,冷风从窗缝挤压进来,呜呜咽咽地像祥林嫂凄凄怨怨的哭诉。
她披上一件长外套,轻轻走到了男人曾经仰望的路灯下。
风很冷,吹在身上透心凉,吹着了眼角的泪水在脸上滚动,泪痕像蜗牛爬过的路黏腻而冰凉。路灯的光很黯淡,看久了就晕成了一团。蒋善看啊看,也许还需要一支烟才能让羞愧、愁绪和失落全部散去?
“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干嘛?”突然的声音让蒋善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对门那个男人。
“没…没干什么,就是看看呗。”
“大晚上看路灯?包子想变成坏人的宵夜吗?”男人竟然呵呵笑了起来,风吹起他的额发,落拓不羁。
他的笑声惹恼了蒋善:“还不是跟某个人学的,我真以为看着路灯就可以解除烦恼呢,原来一点作用也没有!”
池澈有些惊讶:“你看见了?”他微微有些踉跄地靠近,一股浓重的酒臭味顺着风飘了过来,勉强站定后他也抬头出神望着路灯。狭长而乌沉沉的眉毛紧紧压着的眼睛,眉尾长剑似的往上扬起,阴郁而痛苦沉默了半晌才发问“你想解除什么烦恼?”
“我想考公办教师,差了2分,没考上。”
“这也算烦恼?”池澈轻轻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弹弹烟头,侧着头点燃了,那种明明灭灭的火光又出现了。白烟萦绕着酒后分外明亮的眼睛,黑眸里倒影着昏黄的一盏灯,风吹下了一片片残缺的紫荆花,吹动了他的风衣。
沈郎多病不胜衣。此情惟有落花知。
蒋善呆了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泪意在心头翻涌,却没脸哭出来。
“我觉得太对不起我爸和我妈了,大学蹉跎了四年时光,什么也没学好。现在连他们想要的公办编制也考不到……”
“我也太对不起我爸和我妈,空长了年龄,三十而立却倒下了,上不能孝养父母,下不能照顾孩子!我还算什么男人?”
“是啊,我算是什么女儿!早就成年了,却还不能孝敬父母,至今还在依赖他们生活。我多想自己好厉害好厉害,这样我就可以让爸妈不那么辛苦。你知道吗?从我十二岁开始,我们家就开始卖肠粉,整整快十一年了,除了过年,我爸妈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她的声音哽住了,热泪从眼里流出,在喉咙里憋住,“我对不起他们……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这几天我才知道,我多么不想让他们失望,我都不敢告诉他们我又没考上……”
滚滚的泪水翻涌而出一滩一滩砸到了地上,鼻涕也吸溜不住了,蒋善捂着脸压抑着哭了起来:“我真想揍自己一顿,太后悔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自己很会应试……要是有早知道,面试前那段时间,我一定好好准备,就差2分啊!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了啊……”
“我也想揍自己一顿,太狂妄了,太自以为是了。太容易的成功,太容易赚来的钱……呵呵,现在还要连累老父老母帮我带孩子……”
蒋善呆呆地看着掩面哭了起来的男人,傻眼了!
从男人痛心疾首的自责和捶胸顿足中,她了解到了一个远比她没考上公办教师更悲剧的故事:
池澈,山东人士,北京名校毕业。毕业后自主创业,不到三年时间就创下了偌大产业、资产上亿。可惜膨胀的自信让他投资失误,一年前,砸下了全部资产投入净水行业,妄图复制自己以前的成功。谁料,盘子摊得太大,产能严重过剩,净水器的销售没有预期中的火爆。几个月前,资金周转回笼出现大问题,美景雪崩一样坍塌,只能变卖房产和工厂支付了工人的工资、物资供应商的欠款。在最难熬的时刻,他心爱的老婆又冲他心窝捅了一刀,强行要求跟他离婚。现在两岁的女儿寄养在山东父母家。
“呵呵呵,听了我这故事,你那事儿还叫事儿吗?”池澈呵呵呵笑得很瘆人,忽然嚎叫了起来,“你说你那破事儿还算事儿吗?工厂垮了我不怕,老子人在,脑子在,不要三年,我照样能打下一片江山!钱算什么屁玩意?它就是养熟的猎狗,源源不断带着猎物来!可是,我就想不通啊,我想不通啊……花梨,你在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啊!”
蒋善一边听一边腹诽:怎么可能啊?赚钱很难的好不好?这家伙就是爱吹牛!
蒋善也终于知道花梨是谁了,这一通嚎叫也终于把老蒋和黎英给嚎醒了。他们也赶了下来,一个劲问:“善善!善善!怎么啦?”
“唉,池澈又喝醉了!爸,你来扶着他,先把他弄回去再说。”
“蒋大哥、大嫂,你们好!”池澈还没醉得太厉害,认出了来人,嘿嘿嘿傻笑了一阵:“这次没考上不算啥,你们家包子考公办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蒋善听得直把后槽牙都咬疼了,第一次有打人的冲动......
“池澈啊,谢谢你啦。来,先跟着老蒋上楼。”
黎英看着眼泪鼻涕都还糊着的女儿,叹了一声气:“不要想太多了,明年好好考。”
“哇……”蒋善抱着妈妈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 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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