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谁的蹉跎
薛禾捡起一张房产过户证明,喃喃道:“我原本还以为他当时就是说说,没想到那孩子是来真的。”
叶小倩半天回过神来,机械地问:“妈,他说什么?”
薛禾一边捡一边说:“你还记得你父亲刚出事的那个月吗?有一次他来找我谈。当时我觉得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约莫也知道我的态度,只和我说‘阿姨,我知道您对我印象不好。我没有李风离的身家,没有Inflection 40%的股份,但对小倩的心绝对不比他差。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俗气,但凡她要的,但凡我能办到的,以后绝不会委屈她半分。她不喜欢,我就不接戏了。这些年我从影所得,都托朋友投在股市和地产上,也滚了一些’。”
薛禾说完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他要现在好好的,你们想结婚我和你父亲也不会反对,可你总不能这么伺候他一辈子吧?好在你们还没领证……”
叶小倩蹲下身去,声音低却清晰:“妈,就算他起不来,我想,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
这些天过年,叶小倩抽空去医院看了已经可以正常饮食的爹,其余时间都守在谢卿那,每天回去拿些东西洗个澡,晚上总是要和植物人挤在一张床上才安心。
医院里的护士开始还勒令她不许再这么干,后来发现她也算老实,平时没事都窝在病房里,还帮值班护士省了不少擦洗的活,久而久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天晚上她给谢卿翻完身,又絮絮叨叨讲起来,啰嗦程度不亚于医院里的薛女士。讲着讲着胃里一阵翻腾,忙冲出去吐。从厕所里出来,见着楼梯拐角佝偻着一个人。
从来光鲜亮丽,连穿着蕾丝内裤在酒店床上被人破门而入时都能淡定地站起来关上门的花太太,正抱膝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听见叶小倩的脚步声,花太太转过身来,那形容吓得刚吐完的叶小倩差点又回去吐一场。
半天,叶小倩小声说:“我这有洗面奶,您要不要去洗个脸?”
花太太淡定地从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淡定地看了看镜子里的人,淡定地说:“我包里有卸妆油,谢谢你。”
叶小倩讪讪“嗯”了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目送顶着一张京剧脸谱似的脸淡定走向水池的花太太。
走到门口,花太太转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叶小倩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好像不是洗面奶的事,不觉更加语塞,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不用,就当锻炼身体了。”
花太太顶着一张惨绝人寰的脸,回眸一笑,扶着墙进了洗手间。
------------------------------------------------------------------------
除夕那天医院里值班的护士不如往日多,花太太和安安她们都有公司的应酬,医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她和小植物人。
植物人目前只能靠胃管进食,叶小倩想着大过年的不说包两个饺子,好歹也给喂顿好的。于是下午抽空回去,用剁得碎碎的海鲜熬了海鲜粥。
七点多的时候,她拎着粥走过广场,看见空地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正欢天喜地地放着鞭炮。带着孩子的父母站在边上提心吊胆地看着,一旁还有几对年轻的情侣。
一个小姑娘点了鞭炮就往后缩,后面的男朋友赶紧伸出手来给她捂了耳朵;另外两对儿正在照相,用手里的烟花快速划出各种字母组合来。
她转头,街上人不多,却一个个喜气洋洋,一个卖气球的小哥看了看表,把手里最后几只气球塞进她手里,说了句“新年快乐”就跑了。
空气中满是烟火的味道和饭菜的香气,她抬头看向远处大楼上垂下的巨大画像。
画像上的是谢卿演绎过的各个角色,从西装革履的公子到勾人心魄的男宠,几十个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下面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永远的传奇。
叶小倩拎着粥仰头看了很久,等到口水快流下来时,才提步往医院走去。
我的身边如此热闹,只让我更加想念和你一起的时光。
远远看见医院门口立着一个人,银灰色的衬衫仍旧挽到手肘,传说一周前就已经飞回加州的Inflection CEO 李风离,正靠着石像插着口袋看她。
叶小倩将粥抱着怀里,仰头看他抽出手来,长手指一翻,手心里躺着一只耳环。
风离的声音在二月的冷风中有点干涩,他向前一步,问道:“这是什么?”
叶小倩盯着那耳环看了许久,才咽了口口水,抽了抽嘴角:“这个问题,我六年前就想问你。”
李风离忽然笑了,在公司严肃冷静在她面前害羞内敛的李风离捶着石像笑了整整半分钟,才一边笑一边问:“就为了这个?”
叶小倩垂了眼,低声说:“是。六年前,我毕业那天,你把外套落在我那儿。我在你口袋里发现了这个。风姨当时在加州,我没有耳洞……”
六年前,自尊心极强的清华女神在男朋友口袋里发现了一只女人的耳环。多年养成的骄傲,让她拉不下脸和其他女人一样质问自己的男友。
最后,冷情的叶小倩选择了沉默,沉默的她给李风离发了一条分手短信。
就是因为这只耳环,让他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阴差阳错地,一只耳环成了两人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李风离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爬上血色,他挥手将那只耳环丢得远远的,伸出手来抓住她一只手腕:“就为了这个?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信我?”
叶小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问你了,你解释了。只是……我们俩都忘了。”
六年前,她出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风离打过去的。
叶小倩抽出手腕,宝贝地看了看怀里的粥,又叹了口气:“你当时醉得太厉害,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那天你说‘那是管伍子汐借的菜谱里夹的,没来得及还给她。我学了几个菜,庆祝你毕业。’”
风离的眼神慢慢沉了,他单手扶着她的肩,追问道:“我解释了?我解释了?我还说了什么?”
叶小倩踌躇半晌,才小声说:“你还说你爱我 ……”
“咣”的一声,是风离松开她,踹倒了边上半人高的垃圾桶:“我居然忘了……我们居然都忘了……”
叶小倩第三次叹气,索性将话说开了:“这耳环是谁给你的?”
风离又踹了一个垃圾桶,答道:“伍子汐。”
叶小倩点点头,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那天晚上伍子汐和大锤去见了大锤的妈妈。我想……我出车祸的事,她是知道的。并且当晚还到过现场,发现了这个。”
“我之前一直奇怪,既然大锤说的是实话,伍子汐去年为什么要说谎,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把脏水往大锤和她自己身上泼?看到这只耳环,我才明白,她如果不是太在乎你了,就是太在乎我了。”她苦笑一声,解释道,“我想,她当晚在现场发现耳环,又得知你酒驾被抓,便认定是你喝醉以后撞了我。自从我在公司上班,她就一直明里暗里劝我离开,只是怕我发现所谓的‘真相’。”
她转头,看见医院门口熟悉的人影一闪,干笑:“她小时候连条虫都不忍心烧,怎么会忍心看到我们俩发现其实是你撞了我以后,彼此痛苦呢?”
她看了看站在一堆垃圾中间有些茫然的年轻CEO,将粥罐小心翼翼放在一边,从手腕上解下一只气球,认认真真在他手指上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她抱起粥罐,重新抬头看他。
天边吹来一阵风,撩起她一头直发,她伸手将头发往耳后一别,那动作与多年前校园里的白衣少女重合。
末了,她扬了扬下巴,笑道:“阿离,新年快乐。”
当年,白衣少女也是扬了扬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回头见。”
医院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叶小倩走出五步,回头看去,但见台阶之上的银灰色的身影手上挂着一只笑脸气球。他迎风伫立良久,最后慢慢弯下腰去,扶起倒地不起的垃圾桶,在远处的鞭炮声中,将垃圾一件一件捡起来。
那一年的七月,他口齿不清的中文从电话中传来。
小倩,我爱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
叶小倩带着气球抱着粥回到病房时,床头放着一只牛皮纸袋子。门外路过的护士解释道:“刚才有个戴墨镜的美女给你送来的,东西放下就走了。”
叶小倩摸了摸还温的袋子,从里面摸出两个鸡蛋饼来。
她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在外面此起彼伏的各色礼花下,咬了一口。
多火腿,少葱花。
----------------------------------------------------------------------------------------------
新年以后,叶小倩正式给公司递交了辞职信。她走的那天正好赶上Connie来复职。
短暂的交谈后,她得知Connie前男友的老婆前几个月出去找了个掌勺的活儿,干了两个多月,后来因为脊椎问题辞了。多年的家庭主妇生活和不小的年纪让她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最后只能带着瘫痪的男人住到了父母家里。
两人没孩子,她的父母自然不愿意女儿后半辈子就这么搭上了,所以一面对Connie前男友颇多挑剔,一面催促女儿离婚。倒是他老婆还念几分旧情,死活不同意,每天仍旧尽心伺候着。
末了,Connie说:“我前几个月和他老婆谈了谈,倒是知道了一件事。”她对着一个路过的技术部员工点了点头,说,“他不孕不育。”
她摇了摇头,不理解道:“据说婚前就检查出来了,俩人刚认识时他就和现在的老婆说了。他老婆表示不介意,所以就结婚了。”
叶小倩告辞的时候,Connie还倚着门框愣神,一边愣神一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她不介意,我就介意了?为了这么点事,蹉跎了这么多年,有意思吗?”
————下接书版手打内容————
辞职以后,叶小倩用柔弱而娇气的肩膀扛起了全职护理植物人的活儿。两个月以后,谢卿的植物状态基本稳定,再继续在医院躺着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在花太太的同意下,叶小倩把人横着运回了他的公寓。
媒体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什么最新消息,最后也都散了,报道明星婚外情去了。出院的时候有几个铁杆粉丝还在医院大门外等着。叶小倩上车的时候,几个年轻小姑娘扒着她胳膊,求她让她们看偶像一眼。
叶小倩看了看车里一动不动的植物人,摇了摇头:“等他醒了,能起来了以后,一定让你们见见。”
小姑娘们不依不饶:“我们都听说了,大夫说这个情况,一般人三个月内醒不来,以后可能就都醒不过来了。姐姐,你就让咱们看一眼吧!”
叶小倩不甚赞同:“谁说他醒不过来了?他和别人不一样。”
又过了一个月,转眼谢卿已经倒下三个月了,植物人真是植物得一点也不含糊,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到了沼泽底下。
她十几岁的时候被全国人民当偶像崇拜,良好的基因让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之后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一点点削了她光鲜的外皮,只留给她一个血淋淋的自己。
只是就算是最窘迫的时候,她也留着心底那一份骄傲和自负,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没用,她所学的,竟没有一样能帮得上忙的。
于是叶小倩买来一堆医学书籍,每天坐在床边一本一本啃。
随着天气渐热,她的身形也越来越笨重。上个月薛女士和叶小倩的父亲过来,看到她这情况很是心痛,觉得叶小倩聪明的脑袋一定是给狗爵巴了,才能干出这种没名没分给植物人怀孩子的事。
薛女士仍是一贯的强硬态度:“你要觉得欠他的,就把孩子生下来,完了我们养。你总不能因为这毁了一辈子。”
叶小倩当时正在给谢卿榨蔬菜汁,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地回头““毁了?我现在挺好,没觉得自己人生毁了。”
四月底的时候,她身上开始浮肿,很多从前简单的事儿都成了挑战:比如说弯腰捡东西;比如说出门买菜;比如说给谢卿洗澡翻身。
晚上经常热得出汗,她就抱着低温的植物人降温,最后搞得两个人都是一身汗。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不好意思地握住他一只手,尽量邀功地按着那手在自己肚子上,小声解释道:“都是你儿子闹的,可不怪我。”
到五月的时候,百忙之中的花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整天伺候另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认真地约叶小倩喝了个茶。
花太太目光从她握着茶杯的浮肿手指上掠过,略带歉意地说:“我手底下的女艺人,不说嫁得好的,单那几个不算入流的,生产前后也是一群人供着。这几个月来你对乐乐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再继续下去你也难做。我这个做母亲的别的帮不上忙,手头上手脚麻利的人还是有几个。你眼下不方便,先去休息一阵子,安心待产,乐乐是我儿子,我总不会不管他。”末了她摸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我在城南新区有套房子,临水靠林,你先去住着,到时候我挑几个有经验的人给你送过去。”
叶小倩看了眼桌上的钥匙,沉思半晌,才低头小声说:“我不瞒您,我现在一会儿看不见他,心里慌得厉害。您的好意我领了,要是有容易相处办事利索的人,您介绍一个给我,费用我自己出。”
花太太听了这话,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摇头笑道:“我儿子倒是好眼光。”
花太太的办事效率和她老人家换老公的效率差不多,不到半天时间,会十八般武艺的月嫂就自己来了。
有了帮手,叶小倩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只是人一闲下来以后毛病倒是多了。这天晚上她正睡着,右腿忽然开始抽筋,抽得她直吸凉气,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伸着去按腿。
按着按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应了三秒钟,才明白过来,有一只不是自已的手,此刻正摸在她腿上,五指努力收缩着。
她被吓得几乎是滚下床。捂着肚子开了灯,一转头,眼就挪不开了。
床上躺着的那个仍是老姿势,只是三个多月没睁开的桃花眼此刻正一眨不眨盯着她抽筋的右腿,一只想要帮忙的手还伸在被子外面,笨拙地收缩着。
只那一眼,就湿了眼眶。
叶小倩手扶在开关上一动不动,过了大约有三分钟,才颤颤巍巍挪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在花太太面前的拽样儿早就被送外太空去了。她笨重地一寸寸往上挪着,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抹在他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可算想起睁眼看看我了,你可算还有点儿良心!”
身下的手臂动了动,艰难地挪到她隆起的小腹,在那里久久摩挲。
叶小倩从他胸口抬起头,却见他努力抽了抽嘴角,最后桃花眼一弯,朝她笑了。
那一笑,比十年里的任何一个镜头都倾国倾城,那一笑,让这几个月来的所有担忧、委屈烟消云散。
叶小倩愣愣盯着那两弯月牙发愣,过了不知多久,感觉他摸在她肚子上的手慢慢上移,一点点攀上山峰……
叶小倩从激动中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谢、乐、乐!你往哪里摸?!”
谢卿醒了,叶小倩整个人好像从坟地里爬出来了似的。
小植物人虽然能睁眼了,身体还不是很好用,叶小倩训练了一上午,他这才勉强可以自己张口吃饭。虽然不是什么大的飞跃,也足够让她饱含热泪地给他发朵小红花了。
下午,花太太就带着安安来看了谢卿。安安这天难得没犯病,只是情绪仍有些激动,抓着叶小倩胳膊的手有点儿没轻重。叶小倩理解她心情,因为她自己一整天也是这个状态,所以咬牙挺着。倒是谢卿这个动不了的,一双眼珠子一直跟着安安一手的水晶指甲转。
等到花太太和安安要告辞了,他才挣扎着挤出两个字来:“手……手……”
为了这两个字,叶小倩都快给安安跪了,就差求影后大人再狠点掐。哪想安安听到这俩字直接松了她扑向床边,摇着谢卿的肩膀逼他再说俩字儿。
好在花太太是个有眼色的,看出来叶小倩和谢卿两个目前的状态还不足以应付满血情况的安安,又嘱咐了几句就把人带走了。
两人走后,叶小倩站在床尾半晌,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被安安掐过的胳膊,在眼泪又上来之前转身去厨房盛粥。
一碗粥,一勺一勺吃,她怕他烫着又说不出,总是试了温度才送过去。
曾经,她被月经折磨得缩在毯子里,他也是这么端着粥碗,一勺勺用唇试了温度给她。
岁月静好。
一碗粥喝完,她又照着书上教的,抬着他的胳膊做几个伸展运动,做着做着觉得他脸色有点儿僵, 一摸下腹,这是要尿尿了。
看着她熟练地拿着管子过来,谢卿的小白脸有些扭曲,一双桃花眼狠狠盯着她手里的工具,脸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
叶小倩看他这有志气的样子,就有点儿下不去手,最后咬咬牙,揣着孩子把谢卿架到了卫生间。
谢卿虽然本来就不胖,这几个月又瘦了不少,但一个男人的重量架在身上,叶小倩还是有点儿吃不消。
她伸手翻起马桶盖,大方地握着他的下面的家伙,小声说:“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下面才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她觉得这情形好像确实有点儿变态,偏过脸去欣赏瓷砖。这么一偏脚下一滑,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的那个身子也跟着一歪。
她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他却趁下巴擦过她额头时轻轻一吻。
叶小倩一愣,她刚被一个还没脱离植物状态的男人,一边尿尿,一边吃了豆腐。
洗手间里尿液的味道还没散,她手里握着刚才还软塌塌的家伙,感受到那玩意儿一点点变大。
最后,她忍无可忍,吼道:“谢乐乐!你有点儿植物人的自觉!”
夜里,她给他洗完澡以后已经是筋疲力尽,自己大概冲了冲,碰了床就倒下了。
睡前挣扎着爬起来给他捏了遍筋骨活血,捏到手腕时被他反手轻轻握住。
一室灯光中,他沙哑地磨出三个字来。
“对不起。”
一晃又过了两个星期,在叶小倩幼儿园老师般的教导下,谢小朋友总算进入了半自理的阶级。只是身体还不是很协调,反应也和从前没法比,记人记事更是不太灵光。
他经常衣服穿到一半,就好像被暂停一样僵住不动,一直等到挺着肚子的叶小倩过来帮他把另一只袖子穿上;或者话说到一半就卡住,最后只能咿咿呀呀地把后半句模糊带过。
她老土地做了很多小红花,他每成功地自己做完一件事,就会得到一朵。这个时候,那两枚弯月牙又会挂起来。他得意得好像一年级的小学生。
这一天她刚看着谢卿哆哆嗦嗦舔完了一碗粥,萧萧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电话那边萧萧嗷呜乱叫:“小倩,我被车撞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叶小倩赶到的时候,萧萧正蹲在马路边上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儿,叶小倩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弯不下腰拉她,只能问:“谁撞了你?车呢?你叫救护车了吗?”
萧萧捂着脑袋摆了摆手:“没事,就是擦了一下,脑袋磕路沿儿上了。车跑了,不过我把车牌记下来了。”
叶小倩现在最怕人脑袋受撞击,赶紧道:“还是去检查一下,万一有什么后遗症……”
萧萧抬头看了她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没事儿,我还是回家吧。”
叶小倩看看她脸色,说:“我陪你回去。”
萧萧站起来摇摇头:“别了,你家里还有病人,我自己回去就成。”
叶小倩重复了一遍:“我陪你回去。”
萧萧的父母不在本市,平时都是舅舅照顾,所以她一直是独居。
回去后萧萧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叶小倩坐在房间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刚谈到谢卿醒了,她胃里一阵子不舒服。
为了不吐萧萧一脸,她用超过一般孕妇平均速度的身手直冲卫生间。
吐完了,她想找个杯子漱漱口,却发现盥洗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疑惑地环视四周,这卫生间里是有点儿太干净了,连个牙刷牙膏都没有。
这么一想,她好奇地翻了翻手边的柜橱,却发现那里面乱七八糟的不少东西,从牙刷牙膏洗面奶到男人的剃须刀。
叶小倩莫名其妙地拿起电动剃须刀,不记得萧萧至于胡子重到需要这种东西,也没听说她交了男朋友。难道她在家里藏了个男人?
本来是一句玩笑,这句话却在她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看过去,却见储物柜最下面一层有一本看着挺旧的笔记本。
叶小倩平时不喜欢偷看别人的隐私,但手里的剃须刀却让她心里直打鼓。她艰难地跪在地上捡起笔记本,随手翻了翻。
就在这个时候,卫生间的门响了,萧萧的声音传来:“小倩,你还好吗?”
叶小倩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扶着墙站起来,脸色惨白地开了门:“肚子疼得厉害。”
萧萧见她这样,赶紧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去医院。
医院里,她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在门外对萧萧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太操劳了,一个孕妇累成这样也算罕见。”
叶小倩摸出手机,给顾旖旖发了条短信:“我知道晴明在哪儿了。”
顾旖旖的短信几乎是秒回:“在哪儿?”
放下手机,叶小倩睁眼看着天花板。
曾经,她下决心要让害她和父母痛苦五年的凶手生不如死;
曾经,她以为自己绝放不下这段仇恨。
可当真想真的在眼前揭开,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曾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很多事很多过往,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
晚上薛女士过来的时候,见到刚从医院爬回来的叶小倩,正在给小植物人播放第N套广播体操。薛女士看着企鹅似的女儿和智障似的女婿,差点儿砸了手里的鸡汤。
有教养的薛女士最后好歹控制住了,在小植物人紧张的目光下把叶小倩拉到一边,教育道:“不是妈说你,他这醒是醒了,要是以后傻一辈子,你可怎么办?”
叶小倩不甚在意:“傻就傻吧,傻人有傻福。我傻的时候他都没嫌弃我,再说他傻我聪明啊,还是您觉得您给我的基因不够好?”
薛女士看她一脸云淡风轻,知道这是铁了心的具体表现,没好气地把手里东西往桌上一扔,一件一件点过去:“这些都是他去年送给你爸爸的补品,据说补脑子的。”又把两个砂锅放到炉子上,“鸡汤是给你的,南瓜煲是给他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好歹提高点恢复的概率。”说罢看了眼一脸震惊的叶小倩,解释道,“都是你爸爸做的,我没那手艺。”
临走的时候,薛女士想起什么,低声说:“前阵子你父亲公司的官司赢了,我们商量着把赔偿金凑一凑,许是够还小李这些年帮助我们家的。你安心养胎,旁的事别瞎操心。”
叶小倩扶着门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觉得腰上一紧,是刚才还在跟着录像做广播体操的谢卿从后面贴了上来,下巴搁在她肩窝,小狗似的警惕地看着门口的薛女士。
薛女士见他一副一夜回到七八岁的样儿,到底是被逗乐了,摇头叹了叹气,破天荒地抬头拍了拍谢卿的肩:“早点恢复,看把她和孩子累的。”
薛女士走后,叶小倩一边看书,一边监督着谢小朋友笨兮兮地伸胳膊伸腿,一边自言自语。
“六年前,我毕业那天,有个路过的男生不小心把手里的可乐洒到我衣服上,阿离把外套脱下给我。”她没注意谢卿脸上一晃而过的凝滞,继续说,“晚上我洗衣服的时候,顺道掏了掏他的口袋,结果被我摸出一只女人的耳环来。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连问都没问,直接发了短信要求分手。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和大锤、伍子汐几个去喝酒。出来以后伍子汐和大锤去见了大锤的家长,阿离在车里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起身打开窗户。事情过去了六年,那些年少气盛都被时光冲淡,最后只余夜风依旧:“你说了,那天李洛基用42的名义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阿离和我解释过以后,我以为那短信是他之前发的,就按着上面的时间和地点去了。你说你开车追阿离的路上下车吐了一次,后面的就不记得了。”她看了看停止做操的人,拍了拍身旁的位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补全。”
身旁的人额头饱满鼻梁挺直,桃花眼里满是呆愣。叶小倩拿了毛巾帮他擦脸,一边擦一边讲:“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招小姑娘喜欢吧?有人从你刚出道时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房间的墙上都贴满了你的海报,每天用小本子记着你的爱好。那天她一路跟着你,最后见到你的车停在路边,你一个人在后座不省人事。那年她不到18岁,有点儿紧张,怕你那个样子被警察或者记者抓到。你当时站不起来,没有出租车敢接,于是她决定替你把车子开离主干道。"她摇了摇头,继续讲道, “她当时还没有驾照,怕自己做出什么违规的事来害你被牵连,就想出个欲盖弥彰的法子——用后备厢里的黑布把前后车牌都盖住了——真是好运气,一路上居然没被拦下来。车子开起来以后,你被颠簸得有点儿醒了,只一个劲儿念叨一个地址。作为你的忠实粉丝,你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于是她跌跌撞撞把车开到了李洛基给我发的地点。
“她一个新手,能不出事儿开到那里已经算是奇迹,要是真能平安无事把你送到家,那驾照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也算李洛基会选地方,那条街本来就窄,她人又紧张,拐过弯的时候一眼看到我,惊吓之际直接犯了开车最常见的错误——把油门当刹车了。撞了我之后她估计也吓傻了,连下车看看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拉着你跑了。后来手抖得开不了,只能把车停下,用你的手机给最近联系人发了条短信,附上你当时的位置。”
叶小倩摇摇头,十分无奈:“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姐姐接到短信以后去那里接你。你醉得太厉害,醒来以后约莫也记不清那短信是不是你发的。”
身边的人像是听懂了,更像是没听懂,只慢慢俯身将她圈住,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夜里睡觉的时候,叶小倩难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吧一边的小植物人急得不行,最后她算是抱着肚子停下来,喃喃道:“你想不想问我怎么知道?因为那我今天看了她的日记。她闭目沉思,“从前我也去过她家几次,还问过她墙上贴过什么,现在想想,她是把你的海报都揭下来了。我之前每次去,都会事先知会她,这次算是有突然,她只能借着洗脸的机会把洗手间里不该给我见得东西都收了,估计是时间太紧,没机会筛一下,只得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
“我想晴明也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才被她用什么办法限制了。但是她用晴明明手机发出去的那些让我小心你的短信……我却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她揉了揉太阳穴,手刚放下,感觉小植物人的手搭了上来,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揉起来。她低头抬脸蹭了蹭他的手掌,“这几个月,你不说话也不动,我每天看着你,好像还能见着你那天靠着车门站在我楼下的样子。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她扶着腰慢慢蹭到他胸前,他的胸口温暖宽阔。
第二天早上,叶小倩人还没起,就被顾旖旖大小姐一个电话打起来:“萧萧自首了。”
一个小时后,叶小倩站在警察局外面,看着顾旖旖扶着脸色有点儿白的裴晴明。
裴公子被关在储藏室不见光太久,此刻看人眼神有点儿恍惚,半天才看清楚叶小倩和她的肚子,说:“她看到你在她日记里夹的发绳了。”
叶小倩点点头,问:“你怎么样?”
裴晴明哀号一声,掐了掐自己的脸:“每天好吃好喝还有游戏打,就没过得这么好过。就是丫的地儿也太小了,你晴明哥哥是只吃不动光长肉了,你们现在谁给我镜子我和谁急!”
一边的顾旖旖不怕死地从包里摸出只化妆镜来,被裴晴明“嗷呜”拍掉。他转向叶小倩,解释道:“其实她这些年心理压力也特大,要不也干不出来往你桌上放恐吓信的事。她一边通过想对你好而弥补过去犯的事儿,一边又想把你干掉把这事儿抹了。亏着你这么推了她一把,要不她早晚成精神病,说不定下一个连环杀手就这么诞生了。话说,她在里面录笔录,你不进去看看?”
叶小倩看了看时间,抬头看了看警察局的大门,摇了摇头:“不了,没空。”
转头的时候,看见几个人正在一大票人的目送下往警车走,中间那个骚包的身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叶小倩揣着孩子快走几步,看见了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民警察押着的李大公子。
李洛基仍旧一身太空服,西装领子上的金属滚边照旧亮瞎狗眼。要不是双手被铐着,叶小倩肯定以为李大公子这是把警察局收购了来视察的。
花太太这几个月可没闲着,没闲着的成果就是把有宏基做靠山的李洛基送局子里去了。具体什么罪名她一直没空打听,只知道这次李洛基的老底儿被挖了个干净,连十年前摸了小姑娘一把都给翻出来了。结果就是不但送了,还给判了三年。
当然这其中他的两个好弟弟也出了不少力。
叶小倩看着李洛基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那里面别说悔过,连一点害怕和气愤都没有,倒好像日子过腻了,要换个地方体验生活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走过叶小倩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斜着嘴角朝她邪邪一笑,那意思好像在说,真没意思。
叶小倩不理解李洛基这种人做事时究竟是揣着一种什么心思,她觉得也许她是错了,像他这种人,可能其实对谁都没什么心思,不过是没事往锅里扔颗老鼠屎,看个热闹罢了。
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却见刚才还一副老子什么都不怕的宏基大公子脚步颤了颤,一米九的身高差点儿缩成零点九。
她顺着李洛基的目光看过去,但见离着警车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着才二十出头,却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击。
这种冲击,怎么说呢,非要起个名字,那一定是叫“我不是好人”。
叶小倩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李洛基还不是东西的姑娘,看她晃着手里的一根狗尾巴草,朝着刚才还一副拽样的李洛基斜了嘴角一笑。
平心而论,这世上能笑得比李洛基还贱还不要脸的人真不多!
这个从演反角上完败李大公子的姑娘,还没等李大公子哆嗦完,已经和电影中经典镜头一样把手里的狗尾巴草一扔,转头走了。没忘了踩坏警察局前面一块刚修好的青草地。
叶小倩更加莫名其妙地看完这段挥舞着狗尾巴草送行的情节,才听见那边李大公子一拳砸在警车顶上,同时他自己被身后两位人民警察敬业地“啪嚓”压在车顶。
李洛基骚包的亮紫衬衫被压得有些皱,他抬起头来,难得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两个字。
“贱人!”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花太太介绍来的月嫂正十万火急地汇报:“我刚才去个厕所的工夫,谢先生就不见了!”
叶小倩心里咯噔一下,没工夫再去看李洛基,一边扶着电话一边问:“他走路都走不明白,还能说不见就不见了?你这是在厕所里待了多久?”
那边月嫂愣了一下,最后老实交代:“这几天是有点儿便秘……”
叶小倩没空管她的肠胃问题,问道:“通知花太太了吗?他身上没钱,肯定走不远。你在家里不要动,我去附近找找。”
她坐在出租车里,在江边一路找,越找就越是心慌。
他平时都老实得很,怎么今天就想起出门了呢?他谁也不记得,出门是要做什么呢?他那个样子,万一出去被车撞了,或是被人骗了把肾挖了……
不想还好,越想越恐怖,越想肚子越疼。
那边出租车司机都不耐烦了:“我说姑娘啊,你这江边一日游也差不多了,这水也不干净,有啥好看的?”
叶小倩怒:“我不是看水,是看有没有人落水!”
司机感动了:“我活了五十四年,像你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小姑娘还第一次见着!你这可真是以见义勇为为己任哪!”
叶小倩更怒,这个时候她手里的电话响了,花太太淡定的声音传来:“找到乐乐了。”
叶小倩赶到步行街的时候,街上到处是母亲节的促销活动,在这些店铺上的,是大幅大幅的安坂。
下面一行行字格外显眼:华语乐坛新星安坂携首张专辑《母上》来袭。
广告牌下面的花店门口围了一群人,细一看大都是四合会的工作人员,还有一部分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戴着墨镜的花太太正站在阴影里朝她微微招手。
叶小倩走近两步,隔着花店的玻璃墙,看见里面一个穿着Burberry风衣,下面露出一截丝绸睡裤的身影,正背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然后抱着手里的花就走。
身后的老板看了看手里的几个钢镚儿,刚要喊人,被一边眼疾手快的丢丢拍了一沓钞票。
谢卿好像并没发现自己少给了钱,只是心满意足地捧着花往外走。
走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外面的花太太,歪着头挣扎了一会儿,从一束里抽出三枝来,屁颠屁颠地送到花太太手上。
花太太有些僵硬地接过花,一向不怎么表达的人此刻有些不知怎么表达,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字“谢谢”。
接待完花太太,谢小智障一扭头,继续踏上坚定地忽略身旁所有人的大道。
叶小倩身边一个四合会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小声说:“我们拦了几次了,可是他一定要过来买花,不买一束花就不回家。”
那边谢卿走了两步,在一旁认出他的路人的惊呼声中,看见五步外被吓得直冒虚汗的叶小倩。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似是有些为难,最后一咬牙,把花茎咬在嘴里,难得顺畅地脱下身上的风衣,一步步上前,将衣服披在她身上。
叶小倩有些呆,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这时怀里一满,他已经把花塞了过来。
他长脖颈上的喉结滑了滑,喉咙里发出几个不清晰的单音儿,最后在叶小倩迷惑的目光下放弃。
语言尚存障碍的谢影帝不屈不挠,上前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轻轻隔着衣服沙沙摩挲她圆滚滚的肚子,桃花眼看着她的肚子,又看着她手里的花,看着她的肚子,又看看她手里的花……最后弯起嘴角,挂起两枚月牙,笑了。
叶小倩越过他的肩头,看见身后花店上,“母亲节快乐”几个字迎风飘摇。
她十米之外,人山人海;
她半米之内,美人一笑倾国。
他忘了整个世界,却没忘记爱她。
叶小倩握紧手中的花,众目睽睽下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一如那个雨夜在医院回廊。
然后,她说,嗯。
番外之假如
李风离的父亲——技术大神李唐有一身好厨艺,导致他的母亲风里希渐渐丧失了煎鸡蛋的能力。
而对于阿离来说,他是从未有过这种能力。
不会煎鸡蛋的阿离这一天一脸淡定地找到了伍子汐,彼时还只是个普通学生的伍子汐正从包里拿鸡蛋饼出来。
李风离靠着桌子看了一会儿,直看得伍子汐脸上发热,才淡定开口道:“那个……怎么做……教我。”
捧着从伍子汐那儿借来的《学做家常菜》一本,思维简单的李风离没注意书主人脸上纠结的神情,只是回家专心对着从未使用过的炉台,研究鸡蛋饼的做法。
第二天的毕业典礼以后,一向冷淡的叶小倩拒绝了学校里各种要求合影的请求,早早换下学士服,夹着书本往机房走去。
那一天,低头沉思算法的叶小倩没注意迎面来的一个男学生,擦身而过的瞬间,对方手里的一罐可乐全洒在她的白衣服上。
那男生忙不迭地道歉,积极提出要帮叶小倩洗衣服。叶小倩当时正沉迷在无边的算法构架中,压根儿连人家的脸都没看,摆摆手就走了。
只留下身后一张颇好看的脸,和脸上那一双略显失落的桃花眼。
于是放下半成品鸡蛋饼赶来的李风离,看到的就是一身湿嗒嗒却仍然埋头想事儿的叶小倩。
一阵风吹过,他无师自通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切的一切,就从这件外套开始。
发现耳环、猜疑、分手、酒醉、消失的五年、无法挽回的愈行愈远……
命运的轮盘轻轻一斜,时光回到那一年夏天。
如果,如果李风离少喝了三杯。
那一晚他脚步依旧踉跄,却没有甩开要扶他的伍子汐,只是礼貌地避开。
那一晚他尚存理智,并没去开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里,他借着酒劲,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责问,解释,最后他说,小倩,我爱你。
我爱你,你等我,我现在过去。
那一晚叶小倩没有理李洛基的短信,而是在教学楼外看见了脸颊微红的风离。
风离立在摇曳的树影下细细看了她很久,最后大步走过去,张开双臂,做了一件他平时宁可自爆也做不出的事来。
晚风中,二十一岁的李风离俯身将一脸疲惫的叶小倩拥进怀里。
然后,他说了句平日里连想都想不出来的话:“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睡。”
那一天,英勇无畏的加州小帅哥李风离,成功换来女神赏赐的一只熊猫眼。
坐在地上捂着眼睛的阿离蒙了一会儿,才低头喃喃道:“哦……我醉了。”
有一句话这么说的,女人心,海底针。
还有一句话这么说的,打是亲,骂是爱。
因为一句话一秒钟变熊猫的加州小帅哥那一晚也算因祸得福,被不情不愿的叶小倩架回了家。
看见厨房里那一摊,李风离凤眼一亮,身残志不残地滚了进去。
半小时后,沉浸在算法世界中的叶小倩面前摆了一张形状很是规则的鸡蛋饼。
对面少年苍白却不弱质,顶着一张不太对称的脸,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吃了一口。
被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莫名其妙的叶小倩咽下鸡蛋饼,顶着一张面瘫脸将盘子推到风离面前,语气温和地说:“阿离,你也吃,我数会儿星星。”
叶小倩淡定地凭栏数星星的工夫,李风离已经摔了一只盘子了:“I\'m such an idiot!”
她慢慢转过头去,看见一地碎片中有些不知所措的阿离,心里某一块陷了下去。
良久,她幽幽说:“没事,以后我来做吧。”
二十三岁生日时,叶小倩博士毕业。那一天,她和风离一起创办了搜索公司。
公司前期很是艰难,当时国内的搜索市场前景还不明显,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每天从早上七点工作到晚上九点。
仓库外车站的站台上,叶小倩靠在风离肩头,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公交车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停也没停。
她半眯的眼从公交车身上喷涂的一张人脸上扫过,机械地念着上面的字:“阿曼尼,谢卿的选择。”
念完以后,她自己被这没有内涵的广告词逗乐了,乐了以后又思索起来:“我们的技术现在没有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浏览量不够,要是能找个人打个广告……”
身后的风离伸手托住他肩头,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叶小倩和谢卿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风离安排的。
风离最后还是看不下去她每天焦心焦肺马上就要升天的样儿,动用了一点父母的关系,联系到了当红影帝谢卿。
那天的会谈很简短。 。
叶小倩看着对面的人一身她平时最看不惯的牌子货,总觉得自己在和一张移动人民币说话。
她看了眼一旁淡然靠在椅背上的风离,又看了眼对面神色难辨的年轻影帝,开门见山道:“公司目前还出不起广告费,但可以给你5%的股份。"
桌子对面的人以手做梳将额发梳到脑后。
过了让叶小倩忐忑的三十秒,只听谢卿说:“好。”
临走时,她起身,礼节性地对谢卿伸出手,身后的风离忽然破天荒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本来想说什么的谢卿目光在李风离的手上掠过,终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最后只是伸出一只戴着钛金袖扣的手。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为什么现在才找我。
叶小倩对谢卿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给了他5%股份以后。
不过作为一面移动广告牌,谢卿工作做得真不错。
明星效应下,公司很快走上正轨,投资方也一个个出现。就在叶小倩忙技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风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公司里大大小小的闲杂事情打理好了。
叶小倩二十五岁生日那天,风离从加州赶回来,带回一枚内嵌芯片的钻戒。
叶小倩二十六岁那年,已经跻身年轻富豪榜。
婚礼上,她一袭白色婚纱在身后铺开。身旁一向苍白的风离被造型师一拾掇,不输任何当红明星。
宾客中,持有5%原始股的影帝谢卿头发仍旧胶得一丝不苟,他身边站着一身亮紫的李洛基。
李洛基长手指刮了刮下唇,戳道:“风离看着没心眼,倒把你阴了个透。”
谢卿端苻酒杯的手没动,只见李洛基朝台上的叶小倩伸了伸下巴:“那个,最自以为公私分明了。他把你那么介绍给她,就等于给你盖了个‘合伙人’的章儿,只怕一辈子都抹不掉。你看他平时一副只能打杂的样儿,还不是怕自己太能干把女人丢了。”
酒杯之上的桃花眼一黯,谢卿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谢卿的酒杯还没放下,身边一个女人也举杯干了。
伍子汐放下酒杯,扭头看了眼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谢卿,自嘲一笑。
倒是没让李洛基说错。
婚后,李风离放弃搜索公司的原始股,开始做更新的技术云数据。
石子入湖,激起一串涟漪。
很快大家就发现,那个从前只能给女朋友打杂的加州小帅哥,好像并没有那么没用。
婚后三月,在外人看来男才女貌女才男貌天作之合的两个人,仍旧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难题。
这个难题每到入夜时分才出现。
满地月光,风离双手撑在床上,银灰色衬衫解开三颗扣子。
他苍白的脸有些绷,微红的凤眼有点儿绝望。
过了好久,他低头,撒娇道:“我要。”
身下的女人长发散落满枕,叶小倩的眼神有些涣散。
半天,她“嗯”了一声。
然后……
没有然后了……
风离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从床上挪开,他走出房间,很快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
不为别的,只因为床上的人“嗯”完以后就睡着了。
连续三个月,每次沾了枕头,五分钟内准睡着……
只留下角落里看得见吃不着的纯情的小处男干熬……
这件事的转机,出现在结婚第100天。
那天叶小倩刚为公司增发股票的决定开了会回来,一开门,她震惊了。
客厅里,百年如一日衬衫长裤人字拖的技术男李风离,此刻头上戴着一项兔耳朵帽子。
他全身上下只有脖颈上戴着白色小领结,加上腰下用皮带缠了几圈,遮住关键部位。
这样一种打扮,配上他那双有些纯真迷茫的凤眼,简直是致命的对比诱惑。
叶小倩惊呆了,惊呆了的叶小倩掏出手机,慢慢拨打急救电话。
她拨号的工夫,听见对面的风离磕磕巴巴解释道:“这些是Mommy从美国寄来的,她说……”
叶小倩拨号的手指在听到最后一个词时顿了顿。
半晌,她放下手机和文件,脱掉外套和靴子,一步步走到耷拉着的兔耳朵面前,踮起脚尖,伸臂抱住他纤细的脖颈,在他领结上方的喉结上舔了舔。
感受到小处男浑身一个激灵,叶小倩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样,我都不想去上班了。”
婚后第二年,二十八岁的叶小倩生下女儿李小离。
婚后第四年,才两岁的李小离坐在风离腿上摆弄手里的魔方,叶小倩拿着一本数学题过来,坐在父女俩身边,抬头数了一会儿星星。
一侧头,看见风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手里的魔方,那魔方红色的一面已经惊天地泣鬼神地被拼好了。
叶小倩一惊,忽然笑了,歪了身子靠在身边相识十五年的男人肩头,随手翻出一道题,扬了扬脸问:“比一场?”
十三岁拿国际金奖的另一位前神童低头看了看题,薄唇一抿,凤眼一亮,淡淡
说:“嗯。”
午夜的钟声响起,Inflection CEO李风离从梦中惊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按了桌面上的按钮,随后站起身来,在慢慢拉开的窗帘前站定。
窗外万家灯火繁华依旧,Inflection大楼42层的总裁室冷清依旧。
风离按了按口袋里的遥控器,落地窗上渐渐显示出午夜新闻。
新闻中有一幕让他心中一疼。
那个孩子有她一半的样子,穿着嫩黄的裙子,被一个同样穿着黄裙子的男人宝贝地拉在手里。
李风离伸手,拿过边上架子上的水晶天鹅,举起来,终没落下。
从十七岁到现在,他只爱过这么一个人,只将她一个放在心上,也只学会了和她相处。
怎么忘得了,放得下?
半晌,他将额头贴在有些凉的玻璃上。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少喝了三杯。
也许在某一个平行世界中的李风离,正和十七岁时喜欢上的女孩儿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想了想,拿起一边的马克笔,在玻璃窗上写下两行英文。
Never get drunk again(不要再醉酒).
Never drink and drive(不要醉酒).
番外之Daddy
五年后,S市,中心广场。
因为临近五一长假,就算是周五,在街上闲晃的人也不少。
街角的冰激凌店,早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托腮对着电视机流口水。
不为别的,只因为电视上刚过了三十三岁生日的Inflection CEO,第一次出现在访谈节目上。
屏幕上,他半靠在椅背上,银灰色袖口下的手肘搭在椅子扶手,手臂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他垂着一双凤眼听着主持人说话,安静得好像一个教养良好的聋哑人。
这几年搜索领域的巨头Inflection像忽然进化的变种野马似的,不光前奔,还横向长膘,几年间已经俨然从一个纯技术公司变成了S市的标志。按理来讲,公司做得越大,CEO就越有低调的资本。一向都是那些处于挣扎期,要省着点广告费的公司才把老总推出去炒。以Inflection目前的势头,李风离就是移民火星再也不回来了,也影响不了他和Inflection的人气。
不过这位年轻的CEO他老人家不太爱走寻常路,前几年还和吸血鬼见光死似的,这几年反而不怕生了。这不,不怕生的他都能跑电视上来坐坐了。
见惯名人的美女主持人没见过李风离这种调调的,还是有些紧张,一紧张说话就有些快,这时考虑到中文非他的第一语言,又赶紧慢下来。这么一来二去就有些结巴。
对面的李风离垂目听着她磕巴了一会儿,就在主持人为冷场直冒汗的时候,他抬了抬眼,轻轻说:“没关系,我听得懂。”
这话说完,主持人还没怎么的,店里看热闹的小姑娘们先红了脸。一个圆滚滚的高中生托腮叹了口气,咬着勺子说:“这才是纯金的高富帅啊,我要是再早生十年就好了。”
她的同伴鼓得一手好劲儿:“这有什么了?有钱人哪个不是往小了找,就是……”她摸出来一面小镜子,自己照了照,又给胖妞照了照,“就是你们没听说吗?风离欧巴早就有主了,卿卿家那位你知道吧?对,我们上幼儿园那阵子,她特火,你可能没什么印象了,但我哥当时特迷她,所以我就记住了。”她看了眼屏幕,低头说,“听说他们俩是初恋,后来出了点事,就掰了。女的嫁卿卿了,男的……”她怜悯地又看了一眼屏幕,“男的放不下啊!年轻的痴情总裁啊!卿卿结婚的时候我初一吧,这都多少年了……听说前几天还找上门了呢……”
另外一个不甘示弱的接过话头:“说到卿卿,听说这礼拜的《爸爸,我们去哪儿》请到卿卿和他家小卿卿了。希望是真的,我等好几期了。网上一直没有小卿卿的照片,你说爸爸是影帝,妈妈是清华女神,多好的基因,怎么就藏着掖着的?”
未来的八卦小天后对面好几双星星眼啪嚓啪嚓,角落里围坐的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谢卿鼻梁上的墨镜被拉下来一点,一双桃花眼信誓旦旦:“老婆,你信我,这可不是我泄露出去的!肯定是姓李的喝多了自己说的,老婆,你信我哪……”
叶小倩眼风一扫,手里冰激凌一放,嘴角一倾,笑了:“谢乐乐,你最近出息了?”
她这么一说,在圈子里呼风唤雨、胡作非为十几年的影帝瞬间就又生活不能自理了,两股战战地交代:“老婆,你听我说,我那天是得意了一点,忘形了一点,我就带着小旻在他眼前晃了这么一晃,也没晃多久,五分钟!最多十分钟!谁知道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脆弱,一下就承受不住了,一承受不住又去找我老婆了……”
叶小倩眯了眯眼,颇有兴致地托腮重复:“他这么大把年纪……?”
谢影帝浑身汗毛齐刷刷一竖,就听她温温柔柔地说:“阿离今年三十三,比你还小一岁。是谁‘那么大把年纪’还带着儿子跑到自己太太前男友面前去嘚瑟?嗯?”
一大把年纪还带着儿子跑到自己太太前男友面前去嘚瑟的谢影帝要哭了,他从口袋里数零钱买泡面的工夫,叶小倩已经转了话题:“算了,阿离那性格我也知道,这事也不全怪你。倒是……”她皱眉扭头看了看坐在一边埋头挖冰激凌的小女孩儿,崩溃道,“他怎么又成这样了?!”
她身边,一个看着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淡粉的蓬蓬裙,一头及肩的直发上缀了两朵小花,粉嫩嫩的小脸上是大大的桃花眼和微挑的鼻尖。
怎么看怎么是个美人胚子。
谢影帝顺着叶小倩的目光看过去,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小美人,除了脸上沾了点冰激凌,好像没啥不妥。
这么莫名其妙地瞅了半天,他小心地问:“怎么了?”
对面的女神终于爆发了。
就听“咣”的一声,一大一小两双桃花眼齐齐抬起,目光下叶小倩的表情十分狰狞:“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他打扮成这个样子你问我怎么了?!!!你儿子打扮成这个样子你问我怎么了?!!!”
谢小旻今年四岁半。
四岁半的谢小旻烦恼有四沓半。
烦恼之一,家里有很多他最爱的泡面,可爸爸妈妈总是拿着泡面偷偷去房间里吃,从来不带他。
烦恼之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穿了漂亮的裙子,他也想要。丢丢阿姨拗不过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给爸爸打了电话。给爸爸打了电话的丢丢阿姨带他买了粉色的小裙子。
穿着粉色裙子的谢小旻高高兴兴去幼儿园,结果小朋友们说他是“娘娘腔”,从前和他一起玩的小欣和小文也不和他好了。就连最喜欢他的小张阿姨也只是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夸了几句“小旻长得真漂亮”,就让他自己去玩了。
下午小旻去尿尿的时候,听到小张阿姨和小班的小丽阿姨叹气:“小小年纪就变态……可惜那么好的基因了……”
谢小旻没有气馁,晚上对着镜子往头上安了俩蝴蝶结,小狗似的蹲在门口等着妈妈回来。
然后,下班回来的妈妈看到他,脸绿了;
之后过来送粥的外婆看到他,脸也绿了。
于是那一天,谢小旻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拍戏回来的爸爸“娘娘腔"和“变态”都是什么意思,爸爸就被妈妈叫进房间里吃泡面了。
烦恼之三,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家里的东西会无缘无故碎了。
又一次小旻拉了肚子,被丢丢阿姨早早接了回来 一开门,看见一个长得很好看(但是没有爸爸好看)的叔叔,正举着他最喜欢的遥控车要往地上扔。
小旻当时就要哭了,还好站在叔叔对面的妈妈及时阻止:“阿离,那是我儿子的,你给我放下!”
小旻看着满地的碎片和碎片上有点儿站不稳的可怕叔叔,觉得妈妈真是大英雄。
可怕叔叔背对着小旻,慢慢把手里的遥控车放下,操起边上爸爸的iPad,狠狠摔在地上,低吼道:“有了儿子就不要阿离了!我又没逼你,你至于这么躲我吗?公司请你做技术咨询,你躲什么!”
对面的妈妈莫名其妙:“我不躲你,我家有多少东西够你摔?再说小旻是我儿子,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干吗要你不要我儿子?”
这段话小旻没太听懂,这时候可怕叔叔又摔了几个茶杯,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一边说,一边转身往门外走。
走到门外的可怕叔叔看见了一脸呆样的小旻,微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把从丢丢阿姨手里抢过他。
可怕叔叔领着被吓傻的小旻走到妈妈面前,挽了挽袖子,指了指小旻,又指了指他自己,认真地对妈妈说:“这个,我也要。”
小旻看到面前的妈妈愣了愣,随后一拍桌子,淡淡说:“自己生去。”
上节目的前一夜,小旻很是纠结。
究竟要不要穿裙子呢?要不要戴发卡呢?听爸爸说很多人可以从电视上看到小旻,小旻想漂漂亮亮的;可是爸爸还说他们要去有很多土的地方做任务,小旻又怕弄脏新裙子。
还有就是,爸爸说明天会有别的小朋友一起来,可是小朋友们好像不太喜欢和穿裙子的小旻一起玩……
谢小旻纠结,那边叶小倩更纠结。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直到身后睡袍半敞的谢影帝又缠上来,下巴蹭在她肩窝,声音黏黏嗒嗒的:“还这么有精神,可是我按摩得不够好吗?”
叶小倩拍开他不老实的爪子,喃喃道:“你说小旻这是像了谁?怎么就喜欢这些东西?你小时候也这样?”
谢美人摸着下巴想了想,贱兮兮地说:“要是我真这么干了,只怕我妈早就把我打死了。”
叶小倩一拍脑门儿:“那我也打死小旻算了。”
谢影帝被吓得一个哆嗦,袭胸的手都不敢动了:“老婆,你打我骂我,罚我跪泡面,怎么着我都行。小旻他是无辜的啊!每个孩子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哪!”
叶小倩捂脸:“你儿子的梦想是做女孩儿……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就任他这么歪下去?”
人到中年的谢卿童心未泯地拿起床头的遥控直升机摆弄了一会儿,不甚在意地说:“我儿子嘛,就是有点儿性格也正常。”说完贼兮兮看了眼已经把脸埋进枕头里的不想活了的儿子他妈,脑袋蹭过来,分享成功的喜悦道,“咱儿子,咱儿子。”
叶小倩被他蹭得不耐烦,伸手一推他脑袋,低声道:‘‘滚。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好意思说?我刚才一想,小旻现在这样,十有八九是去年抱着电视机,看你以前的片子看的。他现在的风格,不就往《朕欲成仙》里你那不男不女的样儿走吗?就算我们不在意,以后他出了家门,总要被人指指点点。现在还小,等以后懂事了……”
她说了一会儿,伸手推了推,贱人今日居然没犯贱,这不对。
叶小倩转身,看见谢卿单手压在太阳穴上,脸色在月光下看不太清。她慌了慌神,又慌了慌神,五年前那张没血色的脸又在面前,那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噩梦。
几乎是瞬间,她卸下了一身的刺儿,用自己都没发觉的颤音问道:“怎么了?头疼?后脑疼不疼?”说完伸手就去拿电话。
刚要拨通,那边伸来一只手将电话压下,手臂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谢卿闭着眼,额发有几丝擦过她脸颊,他湿漉漉的吻落在她额头,声音沉沉道:“没事,别怕。”末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别乱想了。”
等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了,谢卿才又贼兮兮地腾出一只手来拿起床头的手机,打开最新短信。
“血块不拿出来,你随时可能挂;手术不成功,你也可能挂。医院那边月底前需要你的答复。”
桃花眼偷偷瞄了瞄一边睡得熟的那个,指尖点上删除。
黑暗中他放下手机,拿过床头的钱夹,手指摸上里面的照片。
便是不看,也知道上面白衣黑发,少女不到双十年华,眼角眉梢满是绝代风华。
他低头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睡颜,神情虔诚而安宁。
最后,他将她复拥入怀,声线沉沉。
初见你时,你不到十五。十六年过去,我每日见你,仍旧心如鼓擂,仿若当年。
第二天早上,纠结了一晚上的小旻终于还是穿着嫩黄的小裙子站在了门口,一直不让理发师碰的长直发上簪了几朵小花。
小旻看到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不禁想起大家看到他穿裙子时的反应,一时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只是这一次妈妈看到他后,脸居然没有变绿。
因为妈妈的脸已经很绿了。
脸上五光十色的叶小倩侧身让出身后的谢卿,看了看对面小旻脸上一瞬间绽放的表情,无奈道:“去吧,早点回来。”
那一天,收视率居高不下的《爸爸,我们去哪儿》节目迎来了好几位明星父子/父女组合,这其中最让人惊讶的,还是人气本来就高的影帝父子。
当比当天最漂亮的小姑娘还要漂亮的谢小旻穿着裙子出现在屏幕上时,全国掉了一半的下巴;另一半的下巴,在同样穿着一件有些滑稽的嫩黄女裙的谢影帝出场时,齐刷刷掉了一地。
屏幕上,一大一小两个黄乎乎的身影手牵手走在田间地头,影帝那一般只摸高档货的手里,还应景地提了个竹篮子。
谢小旻的小手被包在爸爸的大手里,他低头盯着脚下的黄土路面看了一会儿,小声问:“爸爸,‘娘娘腔’是什么意思?”
问完以后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那嘴唇和叶小倩的如出一辙。
摄影机面前的谢卿脚步未停,只是攥紧了儿子的手,大言不惭地解释道:“‘娘娘腔’说的就是男孩子长得真漂亮,就比如说小旻。”
说完他伸出挂着篮子的胳膊,以手做梳将头发往后一梳,放下时还掸了掸裙子,侧头说:“没事儿,有爸爸陪你呢。”
听了这话,四岁半的小旻正经沉思了一会儿,才弯了桃花眼抿着嘴笑了,笑完以后又小声问:“妈妈不会不喜欢小旻娘娘腔吧?”
田间的小路窄且长,好似一眼望不见尽头。谢卿的手插进口袋。
手指触上口袋里的钱夹,放大号的桃花眼也随着—弯:“不会,她最喜欢我们了。”
(全书完)
看下书我要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