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沉默(1 / 1)

后来我们都哭了II:废墟 夏七夕 1 万汉字|9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十章 沉默

【1】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

  我一人独自走在街上,在车流人流中,我失魂落魄得像一个鬼。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两腿发软,走得脚痛,最后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我的脚不停地被玻璃、石子扎伤。我终于体会到安慕楚说的那句,身体痛,心就不那么痛了。这比在鹅卵石上走着痛多了。

  我走到迷失时,已经满头大汗,脚上鲜血淋漓。

  米楚看到我大惊失色,她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张了张口,米楚。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泪不停歇地掉。

  怎么了?!你说话!米楚急了。

  我说,齐铭走了。

  什么?米楚看我张了张口型,没有任何声音。我说,齐铭走了。

  可这下我也惊了,我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茫然地看着米楚。

  米楚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她一把把我摁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休息下,喝杯水,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我都在这里。

  我紧紧抓住杯子,跟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我不敢再轻易开口,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可是我在不停地发抖,我不停地喝水,直到把一杯水喝完。我再次张口,我喊米楚,米楚,米楚……

  我仍旧听不到自己任何声音,米楚也听不到,她一下急了,她说,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米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米楚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头。米楚说,行,你别动。她抬起我的脚,看了一眼又闭上眼。

  然后,她下楼喊了店里的服务生上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她指着我说,送她到医院。

  我坐在米楚车里,我没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就又被带回了医院。

  医生在我脚底取出玻璃片等残渣,然后消了毒,帮我包扎了起来。

  可是,脚上的伤能好,我失语的事,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他摇头对米楚说,她是暂时间歇性失语,只能等时间。

  什么等时间!米楚气得火冒三丈,大跳起来把医生骂了一遍。

  医生可能没想到一看起来挺妖娆的女孩儿脾气这么火暴,最后直接躲起来了。

  我拉住米楚,对她摇头,慢慢跟她对着口型说,我没事。

  米楚拉住我,急得手足无措,她说,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糟蹋自己?

  我愣了下,那段噩梦般的现实再次撕扯着我的心脏,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在上面打了一句话给米楚,我说,齐铭死了,胃癌。

  米楚蒙了。她说,不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米楚跌坐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么虐待自己。洛施,米楚心下一酸道,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心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可我无力再打任何字。

  米楚说,你最近住我那里。

  我摇头,不得已又在手机上打道,不用了,我住医院,帮我请个护工看着,你去忙你的。

  我不忙,你还不知道,我天天什么事都没有。米楚说。

  可是……我想静静。

  米楚顿了下,点了点头。我说,你去我家帮我收拾点儿换洗的衣服,从书架上帮我拿两本书。

  米楚点头,帮我安排好病房和护工,她回去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同病房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一个是一个中年女人。他们身边都有家人陪着,说说笑笑。米楚要给我安排独立病房,我没让,我说,我怕寂寞。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安慕楚他妈妈的感受了。

  想起安慕楚,我看了下手机,九点了。他该起床上班了吧。

  安慕楚身上没有一点儿纨绔子弟的作风,他认真严谨,兢兢业业。我挺喜欢他这点的。他是个好人,可是,我们相遇晚了。我闭上眼,漫天漫地的难过如潮水涌来。

  以前我一直喜欢陆齐铭这样的男子,温润如玉,不爱说话,显得格外矜贵稳重,他光静静地看我一眼,我就恨不得跟他一夜白头。

  可事实上,我并不适合他那样的人,因为我不够软弱,风雨来时他总想将我圈入怀中为我营建一个温暖宁静的世界,可我却只想与他并肩对抗风雨。

  我想给蒋言发个短信请假,可是想想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索性给了他一个医院地址,让他中午忙完了来看我,顺便把我笔记本带过来。

  然后我就睡了。

  我睡起来是中午,我一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我看到蒋言、安慕楚、米楚跟三尊大佛一样笔直地坐在那儿看着我。

  我想想自己的睡相,顿时很想找床被子把自己盖起来。我说你们来了。但说完后我发现我忘了自己说不出话这茬儿。然后我看到他们三个满眼心疼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摸出手机,在上面打,你们别这样看我,弄得我跟一严刑逼供的犯人似的。

  米楚说,你真是浑蛋,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蒋言把我的笔记本递给我说,幸好你工作也没多少用嘴的时间。蒋言没跟我客套让我多休息什么的,他知道我现在想工作多于休息。

  轮到安慕楚了,他什么都没说,眼里的心疼却泄露了他所有情绪。

  米楚拉着蒋言,我们出去买点儿吃的吧。

  米楚跟蒋言走了,安慕楚仍旧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我,我也不说话,含笑看着他。最后还是安慕楚忍不住,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说了俩字,他说,傻瓜。

  我知道米楚应该跟他说了所有的原因,这也正好免去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尴尬。

  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安慕楚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时他对我说,在你家楼下,我看到过你与他说话。虽然你对他生气对他吼,但眉眼都是爱的痛楚。你在我面前,总是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喜怒哀乐都不掩饰,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再随意的人爱上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会有斟酌。但你没有。

  安慕楚想帮我换家医院检查,我跟他说,没事,医生说了,间歇性失语而已,很快就会好。

  安慕楚说,那不换,我就在医院陪着你。

  那几天,安慕楚真的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把我换到了独立病房。

  他没玩手机也没玩iPad,总是给我念书,有时是童话有时是诗经,之前他抱怨诗经里的字难念,现在却每天都查好字典做好标注,念完后还会给我讲解注释。我有时想看小说,他就举着书一页一页翻给我。

  我说我是脚伤,手又没事。但他不听,把我当一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伺候着。我看书的时候,他就看我。看得我不自在得书都不想看了。我说你能找点儿别的事做吗?他说你就把我当一雕塑好了,还是一特别英俊的雕塑。

  期间,苏扬跟虞美人一起来看我,苏扬看我这样直自责自己没照顾好我。我跟他说,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太偏执了。

  我让虞美人帮我劝着他点儿,虞美人挺温柔地点点头。我觉得她配苏扬真的挺好。

  当然,这期间我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写下来的。

  我没敢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有次我爸打来电话,还是苏扬接的,后面我回了短信才算应付过去。我在医院待了一周,脚伤终于痊愈。当脚踏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没有疼痛感。我突然发现能走路真好,之前我不能走路,想做个什么事,都是安慕楚把我从床上抱来抱去的。就连去卫生间,他都会把我抱到门口,再让护工陪我。我记得第一次他抱我的时候,我脸红得滴血,恨不得自尽。安慕楚当时却特正派地看着我说了仨字,别乱想。我差点儿揍他,趁我没法说话,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就这样在医院,每天跟安慕楚瞎瞪眼度过了一周。我觉得这一周是我这几年最轻松的日子,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一睁开眼,安慕楚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整天的事。虽然我不能开口说话,但我觉得不能说话也挺好的,不说,就不会犯错。之前大概就是因为我对陆齐铭说的太多刻薄话了,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失语。

  我没去参加陆齐铭的葬礼,我觉得自己没资格参加,更多的是没勇气。

  我没勇气承担他的离开,没勇气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出现在黑白相框里,没勇气接受他在我的生命里从此变成一捧灰烬和无限回忆,之前发现他和千寻已有新生活时,我还企图忘掉他重新开始。但当真相以一种绝地反击的姿势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可能以后,都再也无法忘掉他重新开始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此刻他能活着,那么我会心甘情愿祝福他和千寻,再也不会任性地折辱他,也不会让他难过。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活着,起码我还能看看他。可他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年,我与他之间的爱情,都付之于空气。

  他真的成了我的一个梦,一个忧伤得我不愿意醒来的梦,一个我甚至想不惜所有,去寻找他的梦。

  以前他在时,我拒绝我们的爱情。可他走了,我才发现我为之拒绝的理由竟然那么单薄可笑。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为什么从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的遗憾与悔恨。

【2】此刻我终于肯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出院那天,我接到千寻的电话。我没想到她还会再见我。

  她说,你在哪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把电话挂了,给她发了短信说在开车,让她把地址发我。

  安慕楚把我送到了她说的咖啡厅,他在车上等我,我走进去,不过一周的时间,千寻暴瘦得恐怖。

  她眼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礼盒,我刚坐下,她直接推给了我。

  我不想让千寻知道我失语的事,所以,我只是以疑惑的眼神示意她问这是什么。

  她冷冷地说,你的生日礼物。

  我愣住。

  她说,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生日那天,齐铭少喝一杯酒,会不会就不会晕倒,他喝了三杯酒,一杯祝你生日快乐,二杯自罚没带礼物,三杯祝你此后幸福。第一杯和第三杯都是他应该喝的,可第二杯,我总为他觉得冤。

  千寻看了眼礼盒说,他不是没带礼物,他是买了礼物没有送你。这份礼物,生前他再三跟我强调,随他一起火化。可那天,在送进火葬场时,我犹豫了。我把它留了下来。我想把它送给你,我想让你知道,你们说过的所有诺言,他都没有忘记,他一个一个都做到了。你肯定一直觉得,他背叛了你们的爱情,他抛下了你,林洛施,其实,那个忘掉过去,一直在离开的人是你。齐铭他一直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在等你。但你从来,都没有回过头。

  千寻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起身走了,我望着礼盒发了一会儿呆,真好,没有我说话的地方,而且就算我能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能回千寻什么。

  因为我觉得她说的没错,现在,我醒悟了,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活该得不到幸福。

  我捧着礼盒回车上时,安慕楚没有问我任何多余的话,他说,是想回家休息,还是出去转转?

  我指了回家的路。

  安慕楚温柔地说,好,那我下班来接你吃饭。

  我乖巧地点头。

  安慕楚一路把我送回家,不过一周的时间,我打开房门,竟然倍觉陌生。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陌生,这几年来我居无定所,换过几次房子,有时不小心一恍神,还会回到上一个住处。二十岁之前,父母的家便是家。二十岁之后,有爱人的地方才是家。在外面漂泊的,都是离家遥远的小孩儿。

  我从桌边的盒子里取出三本日历,那是我曾经离开C市几年的证明,每一本日历上的每一天,都有我划下的一个表情符号。那些表情,都是或平静或抑郁的,从来没有微笑。

  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我拿起火机,把它们点燃。

  火光绚烂燃起的刹那,泪眼蒙眬。

  齐铭,此刻我终于肯诚恳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可从前,我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因为我一直催眠自己,这个世上的爱情,不是一定非谁不可。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偏执的人总有自己的无可取代。

  这些年了,你是我唯一拥有过的一段爱情。

  我不后悔与你相爱,但我后悔,跟你分开后,我没有再告诉你,我还爱你。

  对相爱的人来说,一个人给另外一个人最用力的报复是什么,不过是永久分离。

  就像此刻的我和你,你在天堂流浪,我在人间彷徨。

  可我知道,你不舍得报复我。你也是别无他法而已。

  可我仍旧觉得你残忍,从来没有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看着满含岁月的日历,经过焚烧变成灰烬。我站起了身,把那些灰烬打扫在一起,倒进了花盆里。明年,这株玫瑰再开时,枝叶里都会是我曾经深入骨血的想念吧。

  做完这一切,我缓慢地站起身,洗了把脸,擦干眼泪,打开电脑,我最近休息得太久了,我必须找点儿事情做做。

  千寻给我的礼盒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我把它放在了柜子的最顶端。

  如果有一天,当我想起往事不再心痛时,我想我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3】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晚上,安慕楚来接我吃饭,我打电话想喊米楚一起。

  我开始住院前两天米楚还来医院晃荡,后面就不来了,她说给安慕楚机会,免得每次她去,都要接受安慕楚怨念的眼神,跟她是我俩电灯泡一样。

  可我打了米楚半天电话,电话都不在服务区。

  我跟安慕楚说,去迷失看看。

  安慕楚却突然沉默了,他跟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拉住我的手,温柔而怜悯地看着我说,洛施,我跟你说个事,你答应我,你千万别急。

  我疑惑地看着安慕楚,心里突然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急速加剧。

  安慕楚说,米楚,她上午被抓了。

  刹那之间,我觉得耳朵也跟失聪了一样,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以前米楚总用一个词形容震惊,我觉得那个词真好,五雷轰顶。

  安慕楚说,我也是中午才在新闻台看到报道的,迷失涉黄现在已经被查封了。

  我问,为什么被查封?

  涉黄。你别急,安慕楚说,现在一切都没下定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慌乱,在手机上打字,告诉我具体情况。

  安慕楚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这次严打其实针对的就是迷失,警方早盯上迷失了,确切地说是盯上迷失幕后的人,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我现在可以见米楚吗?我问安慕楚。

  不能,她现在被严控了,因为她幕后人已经来C市了。安慕楚说。

  你说李白来了?

  你认识李白?

  不认识,我也只是听米楚说过。我六神无主地看着安慕楚,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安慕楚拍我的手安抚道,只要米楚没插手过李白的事,她迟早都会出来。

  那……如果她插手了呢?我一颗心摇摇欲坠。

  安慕楚看了我一眼,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洛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米楚说过一些大概。

  洛施,你听着,安慕楚说,你必须告诉我,米楚对李白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她到底帮李白做过多少事。我以为米楚是跟你一样没什么心眼儿的姑娘,现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复杂。

  不是,我辩解道,米楚是不长心眼儿,她跟着李白做事只为了报恩而已。

  我把米楚跟我说的事跟安慕楚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只知道,现在米楚可能帮李白操作了一点,但肯定不深。你帮帮她,行吗?

  安慕楚点头,你放心,我会随时关注她那里的消息。我先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虽然我已经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可我不知道还能为米楚做什么。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忧伤碎了满地。

  以前不管米楚犯多大事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她爹会保护她。而且我们还有群牛掰的朋友,牛掰的朋友上面个个都有牛掰的老子。

  但现在,我怕了。

  因为我们耀武扬威的青春早就散场了,如今我们只不过是尘世里最平凡的女孩儿,手无寸铁,孤胆闯荡。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却又不知道如何做到。

  吃完饭后,我让安慕楚送我回去。

  安慕楚却不放心地看着我,我说,我没事。

  安慕楚说,这两天你住我那里吧。

  我刚想拒绝,安慕楚却说了我无法反驳的理由,他说,米楚那边有消息,我们好立刻去见她。

  回到安慕楚家里,安慕楚大概知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说去书房办公,便把房子的其他空间都留给了我。我坐在客厅找了一部老电影播着,陷进了沙发里。

  安慕楚从书房出来时,我已经有点儿迷糊睡着了,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我感觉他走到沙发边轻手轻脚关掉了电影,然后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送进卧房。

  在他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完全清醒。可我仍旧闭着眼。

  他小心翼翼的姿态让我觉得温暖,却又让我格外悲伤。

  我曾经有想过,离开陆齐铭,我一定要找一个更好的男子,相爱,相伴,共度余生。

  但现在我遇到了,却晚了。

  陆齐铭带走了我那种叫爱情的本能,从此我再也没办法坦然自若地对别人笑。

【4】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

  第二天早上,米楚仍没有消息。

  我跟安慕楚说我要去公司上班,很久没回去了,工作耽搁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与其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待,不如找点儿事情安心。

  安慕楚却担心我到现在仍然失语,回去工作肯定多有不便。

  我说,没事,反正平时工作大多都是QQ交流。我就算不开口说话可以当作心情差,大家不会轻易发现的。

  安慕楚想了想同意了。他说一有米楚消息就去公司接我。

  回到公司,我本身想把米楚的事跟蒋言说一下,想看他那边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去他办公室却发现没人,我在Q上问蒋言助理他去了哪里,助理却模棱两可。

  我满头雾水的时候,虞美人跑进来找我。

  她说,你别找蒋言了,他最近都不会来公司了。

  我愕然,为什么?

  我们公司被收购了。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虞美人说,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中控集团已经派了人来接盘。其实只不过是我们换了个老板,其他大的形式还是不变的。我听说中控还是想高薪聘请蒋总的,不过好像蒋总自己不干了,他的位置上面要求仍旧留着,不过也升了唐总为正总。

  那蒋言人呢?我问。

  不知道。他已经有几天没来公司了。

  我想起蒋言那天去医院看我时,还努力地安慰我呢,顿时心酸。

  原来他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却还要挖空心思照顾我。

  我给蒋言打电话,还好,打通了。我舒了口气,不过又发现打通也没用,自己说不出话,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失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赶紧挂了电话给他发短信。

  蒋言,你在哪里?我回公司了,我听说公司被收购了,现在什么情况?

  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准备这两天去医院看你呢。蒋言说,出来谈吧。

  好。

  我跟蒋言约好了时间地点,便立刻收拾了准备出去。

  刚走出办公室,碰到唐琳琳,她的穿着比以前更讲究了,俨然一副可以随时去演时装片的派头。

  她笑意盎然地问我,去哪儿?

  我站在原地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美人说了我这个部门,原来直属蒋言,但现在也一并归唐琳琳管辖。

  我一时又忘打请假条,现在又失语。

  就算我对唐琳琳有诸多不满,但现在在公司,我必须对她有个交代。

  我拿出手机打字,我嗓子发炎,痛得说不出话,想请假去医院。

  然后示意唐琳琳看,唐琳琳看了看我,看了看手机,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批准。

  我逃窜似的离开了公司,赶到蒋言说的咖啡厅。

  蒋言已经在那里等了,闲暇地在吧台调制咖啡,我没问他为什么他变成了咖啡师,他跟米楚这种祸害都有能力把朋友的店变成自己的店一样自由出入。

  我拎着包走过去,他冲我笑了笑打招呼,现在还不能开口?

  我点头。

  他随手从吧台递了个轻薄的笔记本放我面前说,想问什么说吧。

  说着,他又接着调制咖啡。

  我打开文档,在上面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公司真的被收购了吗?

  是的。蒋言说,雷总已经将公司卖给了中控集团,你肯定已经听说。

  是的,我还听说中控出高薪聘请你。我说。

  蒋言将一杯卡布奇诺推到了我面前,收拾了下走出了吧台,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对,他们给出的价格比雷总曾给过我的价格高五倍。

  我吸了口冷气,那你为何不接受?

  因为我做这份工作从来都不是为了钱。蒋言说。

  懂了,我打道,有钱,任性。你们这些败家子弟。

  蒋言嗤笑一声,他说,总结得精辟。

  笑完,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还是有些不舍。

  我震惊,听你这口气,真的不打算做了?

  蒋言点头,他说,其实半年前雷总就开始筹谋将公司卖掉这个事,我一直反对,可他坚持。因为他觉得公司目前的程度,已经实现了他当初的理想。

  我叹,目光短浅。如果按你的计划,之后公司单独上市根本不成问题。

  或许吧。蒋言说,我只是可惜。这就好像,从前我是一个在沙滩上用沙子堆城堡的小孩儿,然后有一天雷总来了,他跟我说,我们去建真正的城堡吧,建一个举世无双的城堡,然后让很多人幸福地生活在那里,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我被他的话打动,欢欣鼓舞地跟着他走了,真的开始建起了城堡,风吹日晒,岁月砂石,有一天这个城堡建了一半,很漂亮,然后一个有钱人路过看中了它,决定把它买下来,当作自己的庄园,他给了大笔的钱,也让我继续建造。可初衷不一样,我起初建它,因为雷总给了我一个梦,而现在,虽然一样是建成功,可梦不一样了。

  蒋言很少说很长的话,认识他这么久,我也第一次看到他的失落。

  以前他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像一个成熟稳重的社会精英,而这一刻,我才发现,蒋言也不过是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单纯大男孩儿而已。

  我说,如果你不做的话,我也不做了。

  蒋言笑了,他以一种对教育妹妹的语气说,别傻了。我不做还能养活自己,你不做去干什么呢?你这几年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公司里,而且你回来后,自立门户,项目又做得非常成功,以后前途广阔着呢。

  你一早就确定要走,所以苦心为我铺了这条不受什么限制的路对吗?我问蒋言,心里一阵感动。

  蒋言点头道,一开始雷总回来,就是为了中控收购的这件事。所以,那时,并不是雷总要降我职,而是我无法接受中控的条件,自行调了职位,你适合做这行,如果你没能力,我就算为你铺造再多都没用。

  可是,我也是和你一起建城堡的小孩儿啊,你的梦就是我的梦,你的梦没有了,我的梦还会存在吗?我说。

  蒋言沉默了下道,林洛施,不要任性。我们生来便是孤单的个体,你不用为了安慰我非要与我捆绑在一起。

  我没有任性。我固执地道,这个梦是你为我营建的,所以梦没了,我得和你一起离开。

  蒋言说让我先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再考虑其他。我也没有再与他争辩,把最近米楚的事跟他说了说,看有没有能通融的人。

  蒋言说,我已经听安慕楚说了。放心吧,我能帮你做到的,他都能帮你做到。我不能帮你做到的,他也能帮你做到。

  顿了顿,蒋言说,他走了,你却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能让自己过得幸福一点儿,我希望你给自己,也给慕楚一个机会。虽然不想说得那么现实,但他确实是个我能把你放心交付的人,也是能保障你衣食无忧的人。你,懂吗?

  我点了点头。

【5】林洛施,死,真可怕。

  跟蒋言分开后,我回到公司处理手头上的事。

  和双娱合作的项目第二期已经接近尾声,经过第一次的尝试,第二次已经得心应手。上次包装的是新锐偶像,这次出版的是在娱乐圈已有稳定地位稳定人气,且具有相当阅历的偶像图书。

  所以我相信,这次的销量会比上次翻倍。

  我监视着最后的图书出片流程,这周送了印刷厂,基本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有了双娱这个大项目,我相信我以后在概念的发展如蒋言所说,如鱼得水。但,我始终放不下自己的理想化。或许在别人看来我很傻,但我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确定了自己真的要离开,我反倒坦然很多,也和蒋言一样,多了许多不舍。

  这个独立舒服的小办公室,伴随了我半年。我团结优秀的团队成员,我们从开始的陌生走到现在的彼此信任。还有和双娱合作的第一期图书,上面布满了我们共同的艰辛,也为我们换来了肯定。

  我叹了口气,但凡相聚,终有离散。

  临近下班时,安慕楚给我发短信,让我尽快下楼。他说,我们可以去见米楚了,不过时间紧迫,因为现在情况对米楚非常不利。

  我急匆匆地奔下楼,一上车就焦急地问安慕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安慕楚说,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李白已去认罪,并且跟米楚撇清了关系。但米楚对涉黄供认不讳,并且坚持自己帮李白打掩护。她这事可大可小,毕竟李白已经在尽量帮她洗脱嫌疑,但对于将他们一起归案,警察当然更乐意。你去后,劝劝米楚,让她别较劲儿了。我不知道她跟李白什么关系,但李白犯的事是要判重刑的,你让她考虑考虑。

  好。我松了口气,比想象中好太多,现在主动权起码在米楚手里。

  但心里又充满不安,我了解米楚,她跟我一样,是甘愿与喜欢的人共风雨的人,而且她跟我一样固执,打定了主意八架飞机都拉不回来。

  我一路都在想怎么劝她,但没想到到了拘留室,我刚在手机上打出李白的名字……米楚便挺平静地跟我说,洛施,我已经想好,我愿意和他同甘共苦。

  米楚的眼神让我心寒恐慌,我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在外面等他,一样是同甘共苦……

  洛施,米楚打断我,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米楚!我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只能继续焦急地在手机上打,你怎么这么是非不分?!你待在监狱里干吗?!你无非是增加李白的负担,你以为这是李白想要的同甘共苦吗?!

  我不管。米楚倔强地看着桌子。

  虽然来之前我已经做过和米楚意见相左的打算,但真正和她争辩不通时,比想象中生气多了,无奈我气愤地退出拘留室想别的办法。

  我问门外的安慕楚,我能见见李白吗?

  安慕楚去了旁边房间,过了会儿出来跟我说,进去吧。

  没见李白之前,我听米楚说过很多次,他跟别人不一样。

  我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但李白跑来主动认罪,我信了。他或许是和别人不一样。

  等我真正见到他,我确信,他是和别人不一样。我猜测过李白的样貌,觉得应该长得挺威武,但见到他本人我却吃了一惊。我没想过他如此文质彬彬,说他是文化人是画家都可以,唯独不像做酒吧的,更不像外界所传的色情场所龙头老大。

  他面容有些憔悴,却仍旧精神,身上的衬衫虽然皱了,却有种斯文的书卷气。

  他说,你是林洛施吧。我经常听米楚提起你。

  我点头。在手机上打,谢谢你能来。

  李白看了后笑了,他说,谢我什么,我自己犯的罪自己扛,没道理拉上一个女孩儿垫背。

  听李白开口的江湖气,我才稍微觉得,有那么点儿像做酒吧的了。

  可米楚想和你一起扛,可能她觉得帮你分担点儿,你就能少判点儿吧。我说。

  哈哈。李白笑了,他说,真是傻女孩儿。你跟她说,我不用她分担,判少也少不了多少,判多我反倒觉得心里坦然了。毕竟我手上曾经也沾过不少该判的事。

  我说了,她不听,恐怕还得你告诉她。我说。

  李白说,妹子,我现在连律师都没得见,更别说见米楚了。你帮我劝劝她吧,她会想开的,实在不行你跟她说,我挺讨厌有人拿爱作为绑架。

  李白最后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我终于明白米楚为何明明安全,却非要陪他去冒险。这个聪明的男子,他懂米楚所有心思,他明明可以利用米楚的爱来逍遥法外,可是他没有,瞬间我内心又对他多了丝尊敬。

  我真诚地跟他说,谢谢你,李白。

  我跟米楚表达了李白的意思,最后米楚含泪点了头,同意会诚恳配合调查。

  米楚本身对迷失下面的账本并不了解,李白从一开始就帮她安排了所有的退路。

  所以,我总算放心,之后走个过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从公安局回来,安慕楚说,现在可以放心吃顿饭了吧。

  我看着一直为我劳累奔波的安慕楚,衷心地说,真的谢谢你了。

  现在想来后怕,如果没有安慕楚,这所有所有的事情我该怎么办。

  但安心之后,更后怕,我竟对他产生如此大的依赖。

  依赖是毒药,是懦弱的根源,是坚强的反面,是希望与失望的交界点。

  我曾经就是因为太过依赖,才在生活里兜兜转转吃尽苦头。

  谢我就请我吃饭吧。安慕楚说,我还没吃饭呢。

  我跟安慕楚找了家餐厅,大吃一顿后,我跟他讲了蒋言辞职的事儿。安慕楚说他已经知道了,而且也知道我的决定了。

  他问我辞职以后打算干什么?我说不知道,走一步说一步,反正死不了。

  跟安慕楚说这话时,我不曾想到以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我绝不会想到,是血泪夹杂绝望。

  多年前命运的大手将我的人生一拨弄,与我相亲相爱的人霎时变成了生死别离,我也曾憎恨过命运不公,但我没想到多年后,命运的恶意竟仍然对我如影随形,没多久,我便失去了所有爱恨的力气。

  米楚配合了调查,所有的证据都有利于她,主要目标也不在她,安慕楚也找人周旋了,但仍被判了一年,缓刑一周。

  听到这个结果,我挖心掏肺的难受,我想起三年前她为我受的牢狱之灾,现在又因李白往事重演。

  我为米楚觉得悲惨,这些年来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没有一个人像米楚这样直白血性,不流于世俗的生活,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总是她,她做错了什么呢,她最大的错,不过是结交了我们这群人。为我们爱,为我们受苦。

  我曾经觉得自己很强大,扛得住寂寞,咽得下痛苦,忍得了背叛,输得起人生,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多无能,因为我没有强大的力量,去保护所爱之人。将自己变得再无坚不摧又有什么用,酷刑用在你所爱之人身上,比用在自身更痛。

  米楚放出来的那天,我去接她。

  不过短短几天,她脸色苍白了许多,眉目间都是仓皇和无助。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对我很安静地笑了笑,笑容里都是绝望。

  我一看到她笑,眼泪便不停往下掉。我想跟她说对不起,米楚,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

  可我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而且我也说不出话,所以我只是不停的哭,无能为力终究是因为无能。

  米楚一开口,声音都是沙哑的,她问,李白呢?

  我把早已打好的字给她看,李白情况不太乐观,案子很快会判,安慕楚已经打听了结果,他此后的日子恐怕都要在监狱度过了。

  米楚愣了愣,低下头说,走吧。

  她走在前面,背转身不想让我看见,可我跟在身后,看着她抖动的肩头,就知道她在哭。

  我的眼泪霎时掉的更汹涌了。

  以前我们连哭的时候都张牙舞爪,惊天动地,靠在彼此肩膀上。可现在,我们都学会了,哭不发出任何声音,不依靠任何人,独自用手背抹着眼泪。

  我们两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的无法自抑。

  所以我们都没看到有一辆轿车从侧面,如子弹般飞驰而来。

  当我抬起头看到那辆车朝米楚冲撞时,心脏骤停。

  米楚!

  一切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我边喊边冲上去,米楚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脸上露出恐惧。

  那短短的瞬间,像一辈子那么遥远,然后我听到了车发出刺耳刹车声,米楚跌坐在了地上。

  轿车稳稳地刹住了车停了下来,我奔上去,焦急地扶起米楚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儿?

  米楚愣怔地看了看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车,转头看我,满脸泪水。仿佛从梦里醒来一样,突然抱住我,哭了起来,她抽抽噎噎地说,林洛施,死,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