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叶娅先去克里斯汀取了蛋糕，然后再开车载着墨小羽来到世纪大厦。
世纪大厦坐落在新区，是S市的地标性建筑，号称最高楼。在世纪大厦的顶层开有一家旋转式西餐厅，顾名思义，这家餐厅的最大特色就是地面会以一种让人体察觉不到的速度极慢的移动，而整个餐厅呈圆状形，周围幕墙是全通透的钢化玻璃，因此坐在靠窗的位子吃饭，可以360度的俯瞰到整个S市的夜景。
墨小羽听到叶娅这样介绍后，新奇的不得了，从进到这家店的包厢后，就一直跪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里，望着窗外的景色感受着地面的移动。
叶娅对于墨小羽这种小孩子行径倍感无力，只一个劲的摇头。
他们所在的这间包厢，周围墙面贴着米白相间的墙纸，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个42寸的液晶电视，落地窗前放着一组纯白色真皮沙发。包厢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圆形的餐桌，餐桌头顶上正对着一朵花形的吊顶，花朵包了一层箔金，花蕊中间挂着一个水晶吊灯，而在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从尼泊尔进口的羊绒地毯，超柔软，超舒适。
可惜，墨小羽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满腹心思都只关注在那扇黑黝黝的大玻璃上。
“其实这家店的老板把店面装修成这样根本就是浪费！”
叶娅整个人陷在宽大松软的沙发里，手里拿着遥控器，一边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一边貌似自言自语的冒出一句话来。
果然，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墨小羽的注意，他扭过头来，有些不认同的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咱S市的夜景根本就没啥看头。”叶娅继续盯着电视，看也不看墨小羽的说：“在我看来，全中国就只有两个城市的夜景才真正算的上是美景，一个是香港，一个是重庆，如果你去过这两个城市，看过那儿的夜景，再回过头来看咱S市的夜景，就会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悲哀。”
墨小羽没听懂最后一句话，但也大致明白了叶娅的意思，有些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说：“各人喜好不同，我就喜欢S市的夜景，感觉很宁静。”
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叶小姐，菜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现在上吗？”
“嗯。”叶娅点点头，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墨墨，过来吃饭。”
墨小羽这才悻悻的走到叶娅对面，乖乖坐好。
服务员首先拿来一个冰桶，里面放着一支红酒，“叶小姐，这是特地为您准备的82年的拉斐尔，已经提前半个小时醒好了，需要为您斟上吗？”
叶娅朝服务员笑笑，“好的，谢谢。”
“这位先生呢？”
叶娅看看墨小羽，墨小羽看看叶娅。
“尝尝？”
“尝尝！”墨小羽一副小孩尝鲜的表情，既兴奋，又忐忑。
服务员为两人斟好酒后，墨小羽率先端起杯子举到叶娅面前，“小叶儿，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递出杯子，跟墨小羽的轻轻一碰，“叮”发出一声脆响，两人同时咧嘴一笑，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好酒！”
叶娅抿抿唇，一脸享受，意犹未尽，转眼看看墨小羽，只见那家伙一张俊颜拧成了麻花状，嘴巴不停的吧唧着。
“酸！”
“涩！”
最后总结陈词——“难喝！”
叶娅无语望天，对服务员说道：“麻烦你，替他换杯白开水。”
服务员出去后，叶娅觉得有必要跟墨小羽把话说清楚，否则这顿饭恐怕又得不到善终。
“墨墨，今天是我生日，我最大，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把饭吃完，不准嫌东嫌西，挑三拣四，知道吗？”
墨小羽斟酌了一下，点点头，说：“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嗯？”叶娅单眉轻挑，“说说看。”
“可不可以允许我每道菜少吃一点，不一定得全部吃完，还有如果哪一道菜吃的稍微少了些，你不准发火，更不准摔盘子，我不希望你的生日是在生气中度过。”
叶娅想了想，豁然开朗。是啊，吃东西本来就是个人的事，她根本没必要这么纠结，墨小羽吃多吃少关她P事，她又不是他妈，干嘛要操心他吃不吃的饱的问题啊！
叶娅想到这里，释然的点点头，双方达成共识！
服务员开始上菜。
第一道开胃菜端上来后，两人便很有默契的闭上了嘴，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开胃菜是生煎鹅肝，巨大的白色圆盘里，就放了三四块，叶娅一扫而光，墨小羽则浅尝了一口。叶娅目不斜视，紧盯着盘子，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不是他妈，没义务教导他“浪费粮食是件很可耻的事”。
开胃菜后，便是汤和沙拉，叶娅又是统统下肚，墨小羽依旧只是蜻蜓点水。
到了第四道菜，当服务员将一盘芥末酱焗生蚝端上桌时，墨小羽的表情已经凝重的快要拧出水来，他抬头看看对面叶娅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再低头看看壳里那黄黄软软的不明物体，心一横，直接把叉搁在了桌子上。
“咔嘣”，那一瞬间，墨小羽清楚的听到了叶娅一口银牙重重咬在叉子上，发出的狰狞声响。墨小羽缩了缩脖子，没敢看她。叶娅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将酒和蠢蠢欲动的火气生生咽下肚里。
主食是牛排烩土豆。当叶娅看到服务员端着那盘色香味俱全的牛肉出现在她面前时，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次带墨小羽去一家德国餐厅吃饭时的惨痛经历。当时，她专门为墨小羽点了一份菲力牛排，满心以为作为德国人的墨小羽吃德国菜总该没任何问题，大家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谁知那一次，墨小羽从头到尾硬是一口都没吃，甚至连刀叉都没碰一下，而且最最气人的是，他给出的理由居然是，肉太大，嚼不烂！靠，敢情他墨小羽还是个没换牙的幼童，连肉都咬不动的？叶娅认定墨小羽是故意刁难，就连理由都是赤/裸/裸的挑衅，所以直至今日，她想到这件事，都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粗声粗气的对墨小羽说道：“今天这个饭是你主动来找我吃的，如果你不把它吃完，以后就别再来找我。”
墨小羽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莹透的像是注了水似的，看了叶娅好半晌，才默不作声的拿起刀叉，极其笨拙的切下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叶娅不再看他，专心致志的吃起自己盘里的牛肉来，转眼一半下进肚里，才想起看看对面，结果发现墨小羽嘴里居然还在嚼着刚才切下来的那块牛肉。
叶娅顿时怒火中烧，把手里的刀叉往桌上用力一搁，朝墨小羽大声喝道：“咽下去！”
墨小羽一愣，可怜兮兮的瞥了叶娅一眼，然后端起边上的白开水，咕嘟咕嘟几大口，才把嘴里那块牛肉咽了下去。
叶娅看的直摇头，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把小孩宠溺成这样。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娅吃完了整块牛肉和一大半土豆，喝掉半瓶红酒，然后又吃掉一份焦糖布丁和提拉米苏，而直到这时，墨小羽依然还在跟那份牛排奋战着。叶娅来了脾气，誓要跟他耗到底，于是从包里拿出手机，一边玩游戏，一边耐心等着他。
转眼八点过，叶娅揉揉有些酸疼的脖子，仰了仰头，正好看见服务员来为墨小羽续今天晚上的第N杯白开水，于是再顺势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墨小羽，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叶娅吓了一大跳，只见原本水灵灵粉嘟嘟的一个可人儿，此刻却是脸色泛青，唇色灰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脸痛苦隐忍的样子。
“墨墨，你怎么了？”叶娅连忙收起手机，起身朝墨小羽走去。
墨小羽用餐布捂住嘴巴，似是忍耐到了极限，对叶娅含糊的说了声，“道歉”，然后便急冲冲的起身朝门外奔去。
叶娅站在原地愣了三秒，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墨墨！墨墨！你没事吧！”
叶娅一路追着墨小羽到卫生间门口，墨小羽进去后便把门反锁起来，紧接着，叶娅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隐忍压抑的呕吐声。
那一刻，叶娅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只能一个劲的拍着卫生间的门，全然不顾周围路人的异样眼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呕吐声才渐缓渐止，接着又响起一阵水流声，过了好久，卫生间的门才终于打开，墨小羽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门沿走了出来。幽暗的灯光下，叶娅看见墨小羽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额前的头发也不知是被水还是汗浸的透湿，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摇摇欲倒。
叶娅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墨墨，你还好吗？”
墨小羽朝叶娅摇摇头，有些撒娇的说道：“不好，很难受。”
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叶娅连忙道：“那怎么办？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我不要去医院。”墨小羽一听到‘医院’两个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这个时候，叶娅哪还敢再跟他耍横，迭声道：“好好好，我们不去医院，不去医院，我扶你回去休息总可以了吧？”
墨小羽点点头，任由叶娅把自己像重病患者一样架在肩上，一步一缓的朝包厢走去。
两人回到包厢，墨小羽蜷缩在沙发里，双手紧紧捂在胃上，疼的嘴唇都在发颤，叶娅实在看不下去，转身拿起包，对墨小羽说：“墨墨，你在沙发上趟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要……”墨小羽一把抓住叶娅的手，有气无力的说：“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叶娅无语，看着墨小羽病恹恹的样子，心软成一滩水，当即扔下包，坐到墨小羽身边，把他的脑袋扶到自己肩上靠着，然后伸手挤进他的掌心，用自己的手抚在他的胃上，一下一下的轻揉着。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清楚呢？”叶娅内疚的要死。
墨小羽似乎被叶娅按摩的舒服了些，头在叶娅脖子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儿，索性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上面，然后心满意足的闭起眼睛，倦倦的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痛吗？”
“好一些了。”墨小羽声音恹恹的，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
叶娅用另一只手替墨小羽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触感冰凉，她的心也随之狠狠一凉，生平第一次，她为自己的强势和不近人情感到羞愤。
“墨墨，你平时在家都吃些什么呀？”
包厢里开着中央空调，温度很低，而墨小羽又刚刚出了一身冷汗，叶娅怕他着凉，不敢让他在这里睡着，于是没话找话的跟他聊着。不过说实话，叶娅也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以至于养出墨小羽这么个刁钻的胃。
墨小羽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肉末蒸蛋，虾肉丸子，青菜粥。”
叶娅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墨小羽回答的这么具体，典型的墨式答法，让叶娅忍不住轻笑起来，继续问，“就只有这些？”
“嗯！”
“没有别的了？”
“没有。”
“每天都一样？”叶娅才不信呢。
“一样！”
“吃的饱吗？”叶娅傻眼。
“有时候……”墨小羽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像是在呢喃。
“有时候吃的饱，有时候吃不饱，是这样吗？”叶娅替他说完。
“嗯。”墨小羽轻点下脑袋。
“那饿的时候怎么办呢？”叶娅开始觉得不太对劲，看墨小羽的样子不像是在玩笑，可是他的回答又真的很让人匪夷所思，叶娅的表情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墨小羽没有回答，看样子是真的撑不住，睡着了。
叶娅不忍心叫醒他，只好一手继续帮他揉着胃，一手环抱着他的肩，想尽量给他些温暖。
谁知墨小羽睡着睡着，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始咕哝起来，“饿了的话，我会偷偷溜到厨房去找吃的，可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把当天吃剩下的食物通通倒掉，什么也找不到，不过……有几次，我在厨房里找了几块草莓味的奶油蛋糕，很好吃……”
“……”
叶娅断断续续听完墨小羽像是梦呓又像是回答的话，整个人都惊呆了，坐在沙发里好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啊，这哪里是溺爱，根本就是虐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