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彼之云端,话说思念
池乔期一路的确很顺利,正点到达,一路也没什么曲折。
一切好像设计好了一般,给不了她任何拖延离开的借口。
只是,在打到车,面对司机的询问,要报出地点的前一秒,池乔期忽然觉得想要逃离。这与任何事情都无关,只是,她仅想自己一个人而已。
于是,重新回到机场,翻出简言左之前给她办理商务签证所有国家的名单,对着机场偌大的显示屏研究了不到30秒,池乔期就已经决定了去往。
肖随觉得简言左像是突然间启动了什么模式一样。
池乔期的走,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太大的影响。他开始每天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工作上,听汇报,看报表,大会小会的研究部署,甚至开始了逐一约谈。能保证的,仅有每天的三餐和最基本的三四个小时的睡眠。
一切看似正常,却越发的冰冷。似乎随着池乔期的走,简言左的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一并带走一般,没有了喜怒哀乐和所有跟心情有关的情绪。
唯一奢侈的休息时光,就是每周日到池家的老房子里,坐上一个下午。那是他唯一段心情略显不错的时间,池家的老房子像是他的某种寄托一样,好像只是单纯的整理一些旧物的功夫,就可以让他浑身紧绷的神经,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有一次,在中午就餐的间隙里,肖随在某个话题上,无意间提起池乔期。
餐桌上,几乎除了简言左和肖随以外的人,眉头都在一瞬间皱起。甚至许莫还皱着眉,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他这句话里的少许过分。可简言左仍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按部就班的吃着饭,连节奏都未被打乱。
这正是这一刻,肖随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原本以为,池乔期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有些消息真真假假,或许简言左怕伤害到她,所以在这个战争越发猛烈的时候,将她先行送往安全地带。等一切平息,再将她接回。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平静的说了分别,因为总会再见。
但肖随很快发现,他错了。因为之后收集到的信息显示,池乔期并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抵达纽约。而简言左,显然已经知晓了这一切,并且根本没有要寻找她的意思。
真正让肖随觉得一切早已经超出预期的,是在一次的周日下午。
简言左习惯的回到池家老房子,然后准时的在天黑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简言左偶然间发现,信箱的投递口,尚留着一个信封的角在外面。
打开了信箱,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信封不是很厚,封口也只是简单的折起。轻轻一抖,一枚钥匙从信封的口中滑出,落到他的手心里。
很小的铜钥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似曾相识的样子,可简言左却一时想不起,那把与它配合的锁在哪儿。
直至和肖随一起去到机场,已经跟来接的许莫会合的瞬间,简言左不经意间的想起之前那个夜晚,池乔期阁楼上亮起的灯,顿时恍然。
于是,不等肖随和许莫反应过来,简言左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简言左一路飙回池家,然后,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开了老房子的大门,就直奔阁楼而去。
他有预感,这扇门后,是池乔期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悬念。
简言左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对准阁楼上挂着铜锁的锁眼,插进去,旋转,轻微的响动,锁应声而开。
手握在门把上,平复一下呼吸,简言左推开了阁楼的门。
墨绿色的墙面,配合着白色的蕾丝窗纱,随着他推门的动作,轻轻地荡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回落。
因为临近夜晚,光线并不是很好。简言左的手触及到墙上的开关,轻轻的扳下。
灯光映照下的房间里,正中的位置,立着一套西装。
依附在木制的衣架上,笔直而挺拔。
只是用眼睛看,就可以想象到,上身的样子,一定会自成风景。
口袋的边缘,别着一个珍珠纽扣,纽扣下端,是轻飘的蕾丝花朵,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花体字母,Mr?J。
那是她为他的婚礼,亲手缝制的结婚礼服。
简言左想起在他和池乔期幼年时,乔朵和杜落微总是因为两个小孩子之间无意识的亲昵而笑逐颜开。
他知道,在妈妈和乔阿姨的希望中,是他能有一天牵起池乔期的手,并肩走完这一生。就像两家大人间的爱情,纵然结局有些残忍,但过程一直美好。
在读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时,很多女生通过家中的关系,知道他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女生的存在。也有很多人曾经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一下,对于池乔期的感情,究竟是习惯还是爱情。
他不用考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只要听到她名字就心底柔软的感觉,绝不是因为习惯。
但这些,他从未跟池乔期讲起。
他总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无论任何故事,他总有时间慢慢告诉她。
甚至,等他们老了,他把这一件件或长或短的事情,当做伴她入眠的睡前故事来讲给她听。
在他的设想中,他们早已过完一生。
只是命运,总是这样百转千回。
一次,是在六年前。
一次,是在今天。
肖随一路追进来的时候,简言左已经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车开的太快,肖随打车跟在后面紧赶慢赶,也仍旧被他落下几分钟。
一路喘息的闯进来,在站定的那一刻,肖随忍不住的惊叹。原来,池乔期已经背着他们,走出去这么远。
这个他们一直以来觉得需要呵护才能长大的女孩,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属于她自己的聪慧和坚持。
这次离开,她一定已经谋划了许久,才会将这一切,全部安排的这么妥当。妥当到,让人有些恍惚的觉得,这里,已经没有她半点的痕迹。
肖随眼神一错,看见一旁桌子上,一张池乔期早已经写好的便签。
靠近些,便签上,她小而精致的字体尽收眼底。
“我的祝福,与它同在。”
短短的八个字,却触及到了肖随一度觉得坚强的内心。原来,这一切竟不是他的错觉,她在走时,就已经决定,这一行,一去不返。
肖随深吸一口气,将眼睛移向简言左。他仍旧出着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这一刻,肖随纵然迟钝,却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哀伤。
肖随慢慢靠向桌边,然后,悄悄的将这张字条,握在了手底。
就让他还留存着她会回来的希望吧,不然,接下来的艰难时光,他该怎么度过呢。
那天之后,肖随明显的察觉到简言左越发地忙起来。
白天,他分毫不懈怠的工作。然后利用时差,在晚上,通过网络,安排布置另一端的事情。
这期间,简言左复发过一次肺炎。高烧到41度,干裂的嘴唇随着他说话,已经看见隐约的血色。
连未给他开了药,饭后两粒,他在肖随的提醒下按时吃下。却还未等肖随离开,就已经连同餐点吐的一点都不剩。
但他神智的清醒程度让肖随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高烧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思维,他甚至可以在闭目休息的间隙过后,气息匀称地将自己对刚才会议中讨论到事项的意见传达到下面。
让身边陪着的连未,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期间,连未几乎住在了简言左的周围。简言左不肯住院,连平常的诊视也只能安排在工作的空隙。
没有池乔期在身边,他越发的嚣张起来。
连未劝了几次,从苦口婆心到歇斯底里,却收效甚微,也就不再多费力气尝试。
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保持警醒,每分每秒,都做好面对最差情况的准备。
简言左的高烧持续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简向深的攻势愈发的猛烈起来。他的几次进攻,甚至能让连同简言左、肖随在内的所有人经过通宵的研究后,才能拿出解决对策。
简言左在正常,简向深也在进步。这样微妙的时刻,逼迫着参与的所有人都一刻不停的前进着。稍微放慢前进脚步,就是在不可遏制的后退。
肖随有些担心简言左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已经明显的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许莫明显要理性的多,她说,“在没达成所愿前,先生一定不会倒下。”
只是,什么才是他的所愿呢,肖随渐渐地开始偏离原本内心中坚定不移的决定。这样备具压力,且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的生活,真的是他或者他们想要的么?
池乔期一直在关注国内的天气,开始只是下意识,后来便慢慢的变成了习惯。
转眼间,国内已经从冬天转为了春天。细想想,她的离开,亦已经有段时日了。
时间比她想象中,要过的快的多。远离了国内的一切喧嚣,她的生活充实而有趣。
她开始学习摄影,学会利用光影来记录每一个她认为值得珍藏的瞬间。
她用所有的积蓄,逐渐的盖起了一座玻璃房子。房子周围原本光秃秃的一片,经过她长时间的培育,也渐渐有了绿草如茵的模样。
她没有刻意的寻找工作,颜茶那边仍需要她,定期的收入尚够她维持正常的花销。
况且,她也真正有想研究的东西。比如,烘焙。
早些时候有些基础,不过很长时间没再拾起,手有些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进程,因为她饶有兴趣,并且有的是时间。
不过,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对这些动手的东西,她一直很在行。
于是,在她能够很好的运用构图来拍照片的时候,她的手工肉桂核桃面包,成功的预订给了当地的一家自助餐厅。
虽然利润空间很大,但她可以供应的量并不是很多,所以相对来说,收入只是尚可,算不上客观。
但她喜欢这样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似乎可以一眼看到二十年后。
Alberobello是意大利Bari省Apulia的一个小城,池乔期也是来到后才知道,这里被国内的人亲切的称为“天使小镇”。
地中海的气候似乎总是使天非常地蓝,映衬着Alberobello石顶屋的白色,确实有种童话般的美。
因为玻璃房子需要的地块很大,所以只能选择离镇中心稍偏的位置。周边很少有住家,但池乔期这里,并不冷清。
好看的房子,好喝的饮品,舒服的阳光,还有微笑着从不发脾气的大姐姐,对于周围的孩子们来说,哪一项都是吸引。
或许是因为时不时的有人陪伴,池乔期也并未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她也会在闲暇之余,一个人背着相机走出去很远很远。每次回来,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总是能整理出很多收获。
她也会想起简言左,在每个经意或是不经意的瞬间。她感觉不到疼,所以也并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
只是,在有一次拍到一对情侣亲吻的画面时,她恍然的想起,那次在恩生的老家,那片坑洼的石子路上,在接触到她几近崩溃的流泪时,他在她额头落下的那个吻。
轻缓的触觉,却饱含温柔。就像是小鱼儿在水中轻轻触碰到缠绕的水草,又好像是落下的花瓣轻轻叩开泥土紧实的坚硬,那般的美好的无声。
那份温度,似乎就是她久寻多年的温暖。她找寻了许久许久,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找寻到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这份温暖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回归。
而现在,虽然她还记得,却已感知不到。
那一刻,池乔期恍然的想起,他竟从未给过她一个正式的吻。
包括,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这期间,路平安过来住过一段时间。
任何其他多余的话都不提,只是像是真正的生活那样,聊一些关于生活的琐事。
但即使是刻意避开,有些信息,仍是不经意间传递过来。毕竟,这是他们谁都无法绕过的事情。
路平安因为比赛归队,再加上本身远离电视和网络,池乔期的消息明显闭塞起来。
最终,是在颜茶的提醒下,池乔期才恍然间记起,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简氏六十八周年的庆典了。
按照简老爷子说的,如果不出意外,简氏将在那天正式的易主到简言左手里。
应该不会有任何意外了,毕竟她已经离开到这么远。
在这段闲暇的日子里,池乔期反复的考虑过,其实就算没有同简老爷子那天的会面,让她自己抉择的话,她的选择,或许仍会是离开。
简言左和简向深争斗至此,每一刻可能会发生改变结果的事情。而她,不想成为那个可能,更不想成为简言左的全身心投入时,那个无形中的负担。
“负担”这个词语,她永远承受不起,不论是背负,还是去当做。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不是努力着去捕获别人眼中都期待的成功,也不是努力着去追逐什么所谓的梦想。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不去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任何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哪怕一丝轻巧或者沉重的负担,她从心底,彻底拒绝。
这或许,也是她卑微而坚持的底线。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离开确实是对他们来说,最相安无事的结果。
颜茶在电话里问过池乔期这之后的打算,这样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语言不通,身边也没有个朋友照料,现在可以仗着年轻,可以有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可日子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她需要给今后的几十年,找一个归属。
毕竟,离开了简言左,生活也仍是要继续。
池乔期没有反驳,也没有听信,她喜欢并且享受现在的日子,不用刻意回忆之前复杂而纠缠的曾经,也不考虑很久之后才会到来的以后。
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去规划。
眼前,池乔期觉得最该考虑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做一条裙子。
偶然从集市上看到一种很柔软但是很挺直的料子,站在摊前想了许久可以赠送的人,才发觉她从未曾给自己做过一件衣服。
不过幸好,她现在,恰有空闲。
这条裙子也的确占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经过数次修改,最终呈现一条小礼裙的模样。
整片利索的剪裁,用料十足的裙摆,摇曳在灯光里,是一片醉人的光影。
池乔期将裙子挂起在玻璃窗上,每次映在阳光中,总能给她少有的满足。也正是很多次的注视后,池乔期才总算看清自己一直未曾明了的心情。
她虽不愿意承认,但她内心却无比的清楚,那种心情,叫做等待。
等待着或许有可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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