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72(增加)(1 / 1)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玖月晞 2 万汉字|169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1章 chapter72(增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次更新提醒。对大家都说声感谢吧。谢谢你们。我会花一段时间好好思考和反思。让自己从这里抽离出来,更冷静地旁观。

谢谢看书人,水怀沙,艾外外,还有很多在我迷茫慌张不成熟的时候给我牵引的读者。还有葛葛,未来,十三,笑千千,蜻蜓和很多在我搞成什么样子时都包容我的读者。你们说的话我都感激地记住了。缺点和不足还有很多,只希望每次都能进步一点,改正一点。嗯。】

这文关于七哥设计黑狐和后半段他的状态调整已经完成。但结局,

原本医院版本写好了,可心目中还是想着初版。原准备医院版本不放出来了。但还是想和某部分妹纸交流一下。

从完结到今天这段时间,状态很差,的确不够冷静,也无法让自己完全冷静。修文是我操之过急。无法在矫枉过正和矫正不到位之间找平衡点。总是不断地全盘否定自己,不能客观地看待这篇文,让自己深陷里边当局者迷。写文要客观,但我陷进去出不来了。我很想表现出冷静,但从没有哪篇文像这篇文一样让我慌张。

这篇文的确有太多的教训,我现在说什么都……先不说了吧。

下边三章就是医院版本,

【Chapter 71】

程迦跑到铁桥上,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低着头,跪在漫天的风雪里。身上是血红的泥巴和烧焦的痕迹,落魄又狼狈。

鲜血染红雪地。长长的骇人的血迹,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眼。

“七哥!”

“老七!”

桑央,老郑,涛子,一众人从四面八方朝彭野聚集;

达瓦在那头眼见大家把四哥送走,跑来通知自己人却意外看见这幅情景,才干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胡杨开了车疾驰过来,吼:“搭把手!”

众人把彭野抬起往车上拖;

“止血带!”

“这!”

“氧气瓶!”

“这!”

“全都把衣服脱下来给他保温!”

越野车疾驰而去。

程迦被遗忘在漫天风雪里。

从日色岗到风南镇有十几公里,程迦踩着厚厚的雪层,独自上路。

那么长的路,那么冷的风,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的。但到达时天黑了,手术室的灯亮着。

胡杨桑央抱头守在门口,老郑忍怒打电话:“——我叫你赶紧通知亲人!马上过来——”声音低下去,竟哽咽,“——怕是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而楼下突然传来哭叫:“何峥!何峥!——”

有女人,有老人,撕心裂肺;老郑摁下电话,匆忙跑下楼去。

程迦在风雪里走了近五个小时,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全麻木了。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抱紧相机,等待着。

衣服上头上的雪渐渐融化,湿透。

她没想到,一等就是一整夜。

天快亮时,医生满头是汗走出手术室,胡杨等人迎上去。程迦起身却头晕目眩,又扶紧椅子坐好。

医生十分疲惫:“还活着。”

“您这语气?”

“时间问题。——想办法转院吧。”

“风雪这么大,直升机也来不了。”老郑急道,“开车行么?”

“太颠簸,他这身子承受不了,路上就会没命。”

老郑用力道:“杨院长,里边这人,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救活了!我——”

程迦手机在口袋里震,还是经纪人。从昨天开始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再次挂断。

程迦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还不停,就是不停。

她累得几乎虚脱,可一点想睡的心思也没有。

又到中午,彭野的第二拨抢救后,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电话又震了。她摸出来想挂断,是方妍。

顿时有一种深入肺腑的无力,她鬼使神差地接通。

“吓死我了。”方妍出了一口气,“经纪人说你电话不接又摁断,以为你被绑架了!迦迦——”

“方妍——”

她一开口,方妍愕然,她从没听过程迦那种声音,嘶哑,力竭,像鬼一样。

方妍竟不敢做声。

程迦嘴唇和嗓子都是干枯的:“我可能——”

漫长的沉默,她却没了后话。

“没事。”她挂了。

下午第三次抢救后,彭野转到ICU,医生甚至没说“暂时”脱离危险,只说要“密切观察”。

子弹挖了出来,但胸部创伤的并发症很严重,程迦听医生说着胸壁裂伤胸骨骨折血胸膈肌损伤肺挫伤心肌损伤之类的词汇,她不知道他还有哪一处是好的。

她隔着玻璃看他,他脸色白得像纸,甚至发灰,没有半点生机,他身上插满管子,静止的,连呼吸器上都没什么雾气,只有仪器上平缓的线条。

达瓦过来碰碰她的手,递给她一份盒饭,沙哑道:“吃点儿吧。”

程迦接过来,饭凉了,拌着咸菜和气味难闻的肉丝。程迦蹲下,埋头吃饭,把一整盒饭都吞下去,咽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找了杯水,吃了几粒药,转身下楼走出医院。

风南镇大雪翻飞,街道上行人寥寥,她戴好手套,走去阿槐店里。阿槐正准备关门,远远却见风雪里来了个女人,定睛一看:“程迦?”

程迦已走上台阶,滑了一下却站稳了。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却笔直。

“教我做红烧牛尾。”

程迦立在院门口的石狮子边抽烟。风太大,她打了好几次火才打燃,呼出一口烟雾,一对夫妻走过,女的哭泣:“怎么就长了肿瘤?”男的叹了口气。

程迦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根烟完,头发上肩上落了雪。她摇了摇头,走进医院。

医生说,病人恢复意识了,可以放一个人进病房探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迦说:“我进去。”

医生提醒:“别让他说太多话。他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痛苦。”

程迦走到病床边,他阖着眼,很累的样子。她抚了抚他的手,他粗粝的指肚和关节。

她看着他的脸,渐渐,他睁开眼睛,一如最初的平静;程迦微微颤了一下。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问:“等很久了?”

她安静地摇头:“刚好。我一想,你就醒了。”

他极淡地笑了。

此刻的安静平息已是天籁,她没别的话说,轻抚他的手。他手指动了动,想回握住她,但没有力气。

她一直抚着,他道:“有话想说,就说罢。”

程迦:“等你病情稳定,我们找个好地方待上几年,给你把身体恢复起来。”

彭野看着她,没动,呼吸罩上的雾气朦朦胧胧。

程迦等了一会儿,说:“彭野,孙子兵法里有一句话,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彭野接过。

两人相视。

他说:“好。”

又问,“在你眼里,我在攻城。”

她思考片刻,摇头:“你去南非考察,把法证小组带回可可西里,这算伐兵。我的摄影展是伐交。但都不算伐谋。”

彭野盯着她的眼睛,等她说。

“我说这些,并非否认德吉,也不是否认你的曾经。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还有过去的你更不容易。但人应当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换一种更适合你的方式,你能为它做更多。”

彭野轻轻呼出一口气了,安静看着她。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热心,甚至有些冷漠,却偏偏有双最温柔的手,再一次把他从迷雾里牵引出来。

“彭野,我爸爸和我说过一句话。”程迦弯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

“道存于心,不拘于术。”

彭野缓缓笑了:“你爸爸是个哲学家。”

她看他:“我呢?”

“演说家。”

程迦没说话了,脸凑得近了,近在咫尺,她抚摸他的脸颊。他极轻地皱眉。

程迦一顿,问:“怎么?”

“红烧牛尾。”他说,“你手上有红烧牛尾的味道。——烧糊了的。”

“……”程迦把手拿回来闻了闻,说,“鼻子尖。”

他瞧着她,她不等他问,自己解释:“做菜是我的弱项。”

他说:“没指望过。”

程迦白他一眼,不屑:“我不需要会做饭。”

他说:“那倒是真的。——我会做。”

“是么?”

“嗯——”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先不说了,”她抚着他手,“不急,以后再——”

病房里静得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程迦回头,彭野阖了眼,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溅满氧气面罩。

她立刻起身摁床头的警报器。用力摁一下,低头见他的血流满脖子,她用力摁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第七下,医生护士赶来了。

程迦冷冷道:“你们这是什么反应速度?!”

护士把她推出去,玻璃上的帘子瞬间拉上。

程迦背身站在门外,目光流散。

她听见心脏起搏器的电流声,很快,人再次送进手术室。程迦靠在斑驳灰暗的墙上,双手发颤。

时间一分一秒拉得格外漫长,她盯着走廊外无休无止的风雪,一片空白。

杨院长从手术室走出来时,像打过一场恶战。人没死,但他不觉乐观。

他对郑队说:“从医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命硬的,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但老郑我这么跟你讲吧,时间问题。他这么撑着,每一秒都是受刑。”

程迦恍若未闻。

彭野再次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仍是程迦。他想说什么,但太累了。

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程迦问:“累么?”

他声音更低了,说:“有点儿。”

“睡吧。”

“不想睡。”

程迦“嗯”一声,问:“疼么?”

“也有点儿。”

程迦点了点头。

彭野问:“你的相机呢?”

“放在客栈了。太沉。”程迦说,“你那天在雪地里,我照了一张照片。”

她一直都懂他,他也懂。只说:“好。”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

安静的间隙,彭野忽然说:“抱歉。”

程迦看他。

他很累,她也很累了。

“不是——不是要抱歉。”程迦说,“你没有错。只是——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上天不肯多给一些照顾,但至少也该留一份怜悯。

“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彭野说。

“程迦。”

“嗯?”

“你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

程迦盯着他。

“你去忙你的。我好了去找你。”

程迦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上海。”

程迦反问:“你说呢?”

外头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彭野的家人辗转到了风南镇。

父亲母亲和弟弟进来,弟媳和侄儿留在外边,三人尚未进门就红了眼眶。

程迦松开彭野的手,走到一边。

彭父即使过了半百身着便装,腰身也挺直,一身正气;母亲柔韧典雅,带着书香气息;弟弟刚过三十,气宇轩昂,脸孔和彭野有几分相似,但肤色很白。

家人间话并不多,许是顾忌他的身体,许是家族本身内敛。

彭母说话间看见程迦,目光停顿半秒,微微点头;程迦平静地颔了颔首。彭父和弟弟也致意。

“程迦——”彭野叫她。

“嗯?”

“你先出去。”

“嗯。”

彭野目送程迦出了房门,家人知道他有话要讲。

“彭予。”

“哥。”弟弟立刻上前一步。

“她父亲叫程乙。”

三人皆惊。

“去道歉,请求宽恕。”彭野说,“爸,你也去。”

彭予再次进病房时,眼眶全红了。

彭野垂眸看他,彭予明白,微微哽咽:“她说,不重要了,好好活着就行。”弟弟抓住哥哥的手,埋首在他掌心,泪如雨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早已成家立业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何峥的妻子生产了,在住院。程迦代表彭野去街上买东西准备探望,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地鲜花,何峥的照片摆在中央。

雪下得很大,风却吹不灭玻璃杯里摇曳的蜡烛。小镇上的人冒着风雪来何峥的照片前送花点灯。

有张报纸飘到程迦脚下,她低头看,正是记录几天前的那场恶战,里边有句话:

“张警官等人壮烈牺牲……”

大粒雪花落下来,润湿那个“等人”,像谁的眼泪。

照片上的四哥微笑着,程迦蓦然就想起那天她在山坡上的一回头,砰砰的枪响,车窗变成糊了血的灯笼。

四哥,你付出生命,换来一个“等人”。

以你那爽朗的性格,应该会说,没关系。

没关系。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Chapter 72】

方妍倒了几班飞机又转了几趟大巴小车,在暴风雪里赶到风南镇时,彭野在手术室。

护士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彭野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家人濒临崩溃。

程迦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风雪,还不停;方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

“感觉你出事了,就查了报纸。”方妍一见程迦那副样子,眼泪就掉下来。

程迦:“你哭什么?”

“程迦——”

“我没出事。”程迦说,“你回——”

正说着,手术室的灯灭了。程迦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彭家人迎上去问,杨院长还是之前的话,他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他的生命在消耗。

护士把人送进ICU,程迦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彭野。

房门关上。程迦起身走了。

程迦去客栈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漂亮的软绒长裙,她把头发梳得蓬松,打开化妆包对着镜子描眉涂唇。

方妍:“程迦——”

“嗯?”她安静地抿着唇,在刷睫毛膏。

方妍却迟疑。

程迦也不搭理,把化妆品收起来。

她套上风衣,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药就着水吞下。说:“去医院吧。过会儿他该醒了。”

“程迦,”方妍终于问,“你疼吗?”

程迦停下,想了想,说:“——有点儿。”

方妍看她形销骨立,想抱她,于是抱住:“发泄一下,想哭就哭出来,或许会好点儿。”

程迦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脱力地推开她,“不会好的。”

“方妍,说实在的,我现在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缓缓顺着指节。她回头看方妍,平静,似乎有些迷茫,

“我只是在想,假如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

“想出来了吗?”

程迦淡淡蹙眉,仿佛时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了那一步再说。我现在不能想未来。”

彭野睁开眼睛,疲惫得几乎不能再开口。

母亲握着他的手守在床前,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在这几天终于有了这个年纪妇人应有的沧桑。

彭野看在眼里,说:“妈,又让你提心吊胆了一回。”

彭母摇摇头,微笑:“明天风终于要小了,直升机能飞了,明天离开这。”

“好。”彭野应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道,“如果明天走的时候我没醒着,你转告程迦回上海。”

彭母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天,彭野多次让程迦回归自己的工作生活,但程迦置若罔闻。她多少清楚他不想让她承受一次次下死亡通知的痛苦,更不想让她承受最后一次的到来。

“可——”

“让她回上海。等我好了,我去找她。”

彭母沉默。十二年前,那可怜的小女孩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如今——

她点头:“我听你的。”

彭野不说话了,似乎在休息,眼睛却没闭上,执着地望着天上。

彭母弯腰抚摸他的额头:“回北京了,妈妈会一直关注程迦,把她的事和你分享。我们好好养身体,好起来了去找她。说来,程迦这女孩挺特别的。”

彭野眼瞳挪过来,漆黑,清亮。

“不像以前你身边的女孩。她们都温柔听话,脾气乖,性格好。——我并不是说她不好。”

“嗯。”彭野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她温柔,不需要她脾气好,性格好。他只想宠着她,让她永远像十四岁一样任性,她泼汽油,他给她收拾;她要打人,他给她递鞋;她拿砍刀,他给她锁门。

他只想这样,一辈子这样,看她矫情,看她作。等她任性地过完一生,他把她收拾好了,再随她而去。

这才是他的计划。

“妈,”彭野声音很低,

“我想死在她后边。我一直在努力。我尽力了,但事情的发展和我想的不一样。”

对死亡的恐惧和悔恨,无非是不甘留她孤苦一人。

“妈——”

“嗯?”

“我不想死。”

他说:“我一定会去找她。”

程迦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把手,又松开。她转身走了,到医院外头抽了根烟,风真的小了一点,但雪还在下。

再回病房时只有彭野一人。

她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脱下风衣,深V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她的脖颈和脸颊像雪一样。

她坐在床边,有意无意拢着肩膀,胸前一道深深的沟,肌肤雪白柔腻,黑鹰的半边翅膀飞扬在外。

男人盯着她白白的胸脯看了一会儿,直白地笑了。

程迦说:“下流。”

彭野抬起眼眸看她脸孔,轻笑:“想再对你下流一回。”

程迦:“一回?”

彭野笑:“很多回。”

她稍稍歪头,捋了捋还有些湿的头发,发丝撩过他的眼睫和脸颊,他说:“好香。”

程迦说:“你用的那种劣质洗发水。”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也不想让他多说。不到一星期,他消瘦得像退了好几层皮。

她起身把窗帘拉开,外头落着雪。她说:“风小了,明天送你转院。”

彭野长久地看着她。

“看什么?”

“你还是那么漂亮。”

“生病让你嘴滑了。”她回来坐下。

彭野说:“等身体好了,我想去很多地方。”

程迦说:“好。”

“先去北冰洋。”

“……”

“以前想过在护鲸船上待一段时间,协助一个英国摄影师拍纪录片。但没完成。”

程迦不吭声。

他看着她:“程迦——”

她还是不吭声。

“去吧,拍了回来给我看。我想看。”

她问:“你是想看,还是想把我支走?”

他淡淡笑了,说:“两者都有。”

她抿着嘴唇,又说:“好。”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

“彭野。”她复而平静开口,“那天你说让我等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带着我了。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彭野看着她,她垂着头,眼睫发颤,他胸腔生病的剧痛都掩盖不下此刻的心疼,他说:“算数。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她依然沉默,仿佛再也不能开口。

“程迦——”

她不应。

“程迦——”

程迦抬头看他,眼眶泛红。

他张了张口。

“——你说啊。”

“假如——”

“别说告别的话彭野。”

他于是不言。病房里的仪器滴滴答答。

她还是平静下来了,说,“想交代什么?”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程迦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她懂了。

但终究压抑下去,再抬头,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她说:“生三个。”

“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还会打滚。”

彭野就笑了。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第二天,彭野被送上救护车,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

程迦走上车,到病床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程迦说:“你睡吧,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他不睡。

程迦说:“你不睡,我就要干点儿别的事。”

彭野抬起眼皮看她。

她滑下椅子,单膝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问:“彭野,娶我。”

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很简单,一个圆圈。彭野盯着看。

她说:“不愿意?”

“我愿意的,程迦。”他声音不大,说,“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有点儿松,她说:“以后身体恢复了,不会勒。”

他笑:“好。”

“该我了。”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他握住,摸索着,她把无名指凑上去,帮他给自己戴上。

她凑近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嗯。”

她小心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她和他的气息微微交融。

她轻轻抿了他一下,作收尾,又重新给他戴上呼吸器。

他目光胶在她脸上,有留恋。

程迦说:“你来找我,给你更多。”

彭野说:“好。”

风不大,雪还在下,程迦从车窗里望见里远处的直升机。

她收回目光看彭野,他一直在看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程迦慢慢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程迦,事情发展和我说的不一样。

“程迦,你怪我吗?”

“你后悔吗?”

彭野摇头。

程迦也摇头:“你的二哥救了你,桑央的七哥也救他。这就是你们。”

她说:“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安然闭上眼睛。

到了。

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程迦跟在一旁渐渐走近直升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想打扰他,生生松开他的手。

可他突然抓住她,雪地的白光映衬着他的脸,

“程迦——”他清醒了一点儿,睁开眼睛,

“嗯?”她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我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北方。”

程迦一瞬间泪湿眼眶。

他说完,似乎睡过去了。

“彭野,我原谅你。”

她抱住他,“如果你很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走吧。我会原谅你,没事的,我不生气。没事,我就再不来青海看你。也不再去北京。

但我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再努力一点彭野,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他睡着了,没有回应,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彭母上前,轻声说:“彭野让我和你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程迦直起身,看他最后一眼,转身走进大雪里。

螺旋桨刮起剧烈的风和雪。她没有回头,顶风前行,往昔的回忆碎片像雪花一般浮现,

她把他拦在门廊里,说要摸回来才公平,他隐忍含怒地盯着她;

他在简陋的屋里冲凉,突然回头,黑暗湿润的眼睛锁住偷看的她;

他给她穿好藏袍,拉开换衣间的门,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他又把她抵在冲凉间的墙壁上,湿了眼眶:“程迦,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程迦抬头,在滚动的雪花里看见了风的形状。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继续往前,一次也没回头,只是在扑面的冰雪里想起他的话,泪如雨下。

——

“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得原谅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会走。”

“程迦——”

“或许也不会。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头。”

“好。你放心。”

——

寒冷彻骨,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抵御。

“啊!——”她嚎啕如重伤的兽。

彭野,我原谅你,我再不来青海找你。

可请你再努力一点,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Chapter 73

程迦从小艇上站起来,一脚踩上冰面,浮冰有点摇晃,她迅速下蹲稳住重心,用这个方法一连踩上一串漂浮的冰块,安全走到冰层上去。

她怀里提着桶,低头一看,鱼一条没少。

隔着几米远,小艇上金发碧眼的男人抛了锚,朝她看过来,突然瞪大眼睛,拿英语惊叫:“J,你后边。”

程迦回头,一只小小的北极熊朝她扑过来,撞了她一个满怀。

雪地靴一滑,人摔地上,桶里的鱼全倒出来,在冰面上蹦跶,小北极熊欢快地追着鱼,吃得可欢。很快,一堆白绒绒的小熊从四面八方跑出来,雪团一样滚来滚去,扑腾得鱼儿到处蹦跶。

程迦冷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琼恩,你可没和我说过是这个情况。”

叫琼恩的金发男人耸耸肩:“忘了告诉你,鱼腥味会把熊宝宝招出来。”他走上冰层,“你第一次来,和他们不熟,过段时间就会了解他们是一群多可爱的孩子。可现在捕杀北极熊的太多,菲尔号的船员们忙得焦头烂额。”

“你们应该少来。”程迦说。

“嗯?”

“气候变暖让北极熊食物变少,喂食是好意,却该换一种方式。”程迦说,“你们总这样,会让北极熊以为人类是友好的。”

琼恩一愣,霎时无言。北极熊其实是生人勿近的,但这一带的和他们混熟了。想想的确不安。

程迦拍拍身上的水。突然,一只小北极熊扑过来,在她怀里滚了一圈。她一愣,手忙脚乱地抱它,可小家伙又跑掉了。

程迦沉默无言。

琼恩见了,问:“撞到你了?”

“没。”程迦摇头,平淡地说,“想起一个人。”

“诶?”

程迦说:“它抱起来的感觉,像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拥抱。”

琼恩很好奇:“柔软的?”

程迦说:“冰冷的。”

琼恩一愣。

一年多,这是程迦第一次提及她的过去,只言片语。

琼恩是“莱斯沃森”号护鲸船上的船员,船长贝克的副手。

“莱斯沃森”号护鲸船的任务是保护北冰洋的鲸鱼和鲨鱼免遭日本捕鲸船屠杀。

一年前,程迦以独立摄影人的身份,跟着他们的船队拍摄鲸鱼保护纪录片。

那时,他们只知道她的照片《防守者》:一张保护藏羚的男人中枪跪在雪地里的照片获得世界最高的普利策奖。让世界知道了东方的那一群人,让西方开始认识到除了大象犀牛,还有藏羚。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程迦在寄出那张照片后,销毁了自己的备份。她再没看过那张照片,《防守者》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录里。没人能知道她拍那张照片时的心境,没人知道她对自己下了多狠的心。

她上船的十个月后,英文纪录片《鲸鱼海》面世,在全球范围引发轰动。舆论,资金,人力,物力,更多渠道的支持涌向鲸鱼保护领域。

那之后,程迦没有走,她留在他们船上拍摄后续纪录片,让他们把她当船员对待,她是船上唯一的亚洲人。

在大家眼里,J是一个性感又神秘的东方女人,有一股自内而外的宁静,像遥远古老的东方。

她从无大喜,但也不露愁容,不消极倦怠。她和他们一起洗甲板、生锅炉、打缆绳、起风帆……水手做的一切她都做。

她常常盘腿坐在甲板上,吹着北冰洋的冷风,喝着俄罗斯的烈酒,抽着烟草,冷眼看一帮男人们唱着拉船的调子。

偶尔他们闹得滑稽,她还会笑笑,多半是言语上的嘲笑,偶尔无语地翻白眼。

她喜欢听风的声音,尤其是升风帆的时候。听到风声,她会仰望,仰望他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看星星,北极圈内,海洋上的星空美得像童话。她常在夜里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坐在甲板上看星空。

看完了回船舱,眼睛像拿北冰洋的水洗过一样,清澈,澄净,还有点儿冰凉。

渐渐,船员里传开了,她认识六个星座:大熊座,小熊座,仙后座,天鹅座,天琴座和天鹰座。

贝克船长认识很多星座,说要教她,她呼着烟,没兴趣地别过头不看。

偶尔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的人多,她被骚扰得不耐烦了,就给他们讲中国的神话故事,指着天空中灿烂的银河讲牛郎织女,讲完了,她说: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天琴座和天鹰座是牛郎和织女。”

琼恩和几个船员听着,不明白那个“后来”是怎么回事。但,或许因为讲的外语,沟通出了问题。

她给他们讲故事时也是平静的,讲完了,淡淡地说:“此处应有一支烟。”

所以,琼恩很难相信程迦会形容拥抱一个人时的感觉是“冰冷”。

看完北极熊后回去,他和同船舱的船员讨论,对方说:“英文不是母语,她讲错了或者你听错了。”

琼恩想了想,说:“这个解释是合理的。”

傍晚,他们的舰船在北冰洋巡逻,琼恩和几个船员去收帆,照例喊:“J,收帆了。”

升帆和收帆是程迦必定要参与的。她喜欢帆在风里刮的声音。

今天收得有点儿早,海上没有风。

每当傍晚落日,海上总有一段安静期,无风,也无浪。平静得像陆地。

程迦跟着大伙收了风帆,站在栏杆边看日落。

来这之后,她不再随时抱着相机,她不需要与人分享,也不给任何人服务。更多的美景她选择独自享受。

太阳一落,室外就冷了。

开始起风了,程迦伸出手。琼恩过来站在她旁边,她没被打扰,五指张开抓着风,仿佛那是流水。金色的戒指熠熠生辉。

琼恩问:“你很喜欢风。”

程迦脸上有凉淡的安逸,说:“那是我的爱人。——我等他带着我的未来,来找我。”

琼恩笑:“J,你有时像个诗人。”

程迦没解释,她踩上一级栏杆,上身悬出去,手伸得更远,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环绕扭转,与风纠缠。

琼恩在她指间看到了有形的风,灵动的,映在墨蓝色的流淌着的海面上。

她每天都能和风玩很久,琼恩想,搞艺术的思维都很奇特吧。

他私下也和船员议论她高高在上的淡漠脸庞,她妙曼的白皙的身材,好奇这迷人的女人身边为何没有男人萦绕,猜测她手上那枚神秘的戒指,这似乎更迷人。

但大家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清苦船员生活中的一丝乐趣与慰藉,每天看她淡然地在船上走来走去,搭一两句话,枯燥的生活就有了色彩。

如果要用色彩来形容,她应该是海蓝色,时常淡淡的,有点儿冷,沉静,从容,含着心事,却没什么忧伤;可看久了,又似乎含着秘密。

对,她应当是海蓝色,冷静的性感。

晚饭后,程迦回到自己的船舱,她抽屉里放了一摞《风语者》摄影展的照片。

她很久没翻看了,今天忽然想起,便坐在台灯下,心情并不起伏地一张张看。

她早早睡了。一个人住,有张上下铺,还有两张吊床。

这晚她睡在吊床上,海浪轻摇,她睡得安然。

夜里,船上广播里传来贝克船长愤怒的警告:“……请迅速离开此片鲸鱼栖息地……”

有捕鲸船。

程迦被吵醒,立刻翻身下去,飞速穿衣服靴子,衣服多又厚,等她穿戴完毕,听到“会发起攻击”这样的词汇。

程迦拉开船舱门,才跑上船舷,哐当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而来。战斗早就开始!整艘船晃荡,她不受控制地飞扑出去撞上栏杆,腹部一阵剧痛。

她听见哗啦啦的风声,回头一看,她看完忘了收进抽屉,《风语者》的照片像雪片一样乘着风飞进夜空和海里。

她试图去抓,脚底打滑。她握紧栏杆站稳,更响的一道声音,更加猛力的一撞,船身大幅倾斜。

程迦被甩出去,接近零度的海水将她淹没,冰冷,刺骨,苦涩,像最后一次拥抱他时的感觉。

船身太高,她几乎被摔晕,和那些照片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她有点儿累了,海面上的一切离她远去,她坠入蓝色的世界。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彭野,我欠你一条命。”

“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

第一滴泪落入海洋。

水呛进她嘴里,她奋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样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灵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又是一天,风和日丽。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风,海水蓝得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船员们在修补船只,程迦感冒后,身体恢复了。

远处送信的小船过来,停靠在他们船边。信差上来,和程迦打招呼:“你的报纸,还有信件。”

“谢谢。”程迦接过来。

信差手上东西太多,没拿稳,哗啦一声全掉地上。程迦帮忙捡,有个信封上写着一个“Ye”字,后边跟着“航海士”的头衔。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着那个“Ye”,顿了顿,随后把一摞信收好交还给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表,对着太阳的方向,用他教过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头,她看见了北方。

于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来到船尾的栏杆边,坐在甲板上,双脚伸出栏杆。蓝色的海水在脚底翻滚。

她点了根烟,在阳光下拆开那封信,先看到尼玛和麦朵的照片,两人拉着手看着镜头,麦朵笑得甜甜的,尼玛有些害羞。

她把烟含在嘴里,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尼玛学汉字不久,字写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还难看:

“×+姐,你最近过的好吗!

你走后,电话打不tong,我们dou找不到你。但报纸上总有你的消息,胡杨哥说你在更高的地方保护动物。我不dong他的意思。我们看了你的《jing鱼弯》,真bang。我们找了好久,找到这个地zhi。姐,我们dou很想你,也很想七哥。

对了,我和麦朵表白了。不对,是她xiao得我xi欢她,她说她也xi欢我。

达瓦姐和xue非记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装进口袋。

她点了点烟灰,继续看报纸。报纸是船长订的,每个船员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国家的报纸。

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毛毯,随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则传记:

《达杰保护站·传承》

撰稿人是薛非。

她定了几秒,风吹着纸张飞舞。她手指夹着烟,抚平被风吹起的报纸。

文章讲述保护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讲去年最大的盗猎团伙黑狐被击溃,头目被捕;讲保护站终于引进和南非克鲁格一样的现场证据搜集小组;还讲保护站队员们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贴了张全员站在保护站门口的照片,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表情平静,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间。

那个熟悉的地方,她再没回去。她断了和那里的一切联系。

文章说,“……德吉是队里的老大。队员们相继牺牲,保护站风风雨雨过去,德吉仍带领一代又一代的队员坚守着,到最后风轻云淡,洗尽铅华,将大队长的身份交给下一个人……”

程迦目光下落,薛非在后边写了一行字,加黑:

“致敬那些最平凡的大地守护者,愿他们在这片土地,安息:

白杨

陈俊

何峥

顾平安

索朗平措

桑吉顿珠

韩辉

孟光明”

程迦伸手触摸那一条小小的铅字,风吹烟灰落在她手背上。

日远年湮。北冰洋不变的寒风吹着,

她深吸一口烟,望着一望无际湛蓝的海面。她看见了一道光,

程迦拉开衣领,低头看胸前那只鹰;

我这一生,走过一条又一条黑暗艰难的道,命运将我击打,破碎,灼烧,

冷眼目睹我惨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这个对手,

因为在最晦涩难行的日子里,它总留有一束光,将我吹拂,修补,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时,它终于服输,双手呈给我至高无上的新生的荣耀。

是啊。

赴死不易,生亦大气。

程迦仰起头,望着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烟雾。风吹散了烟,她的发丝在飞,她淡淡笑了。

记得他指间一斜蓝天日出,鹰在穿梭。他对鹰说:程迦,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说是,就当然会是;因为——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正文】

【尾声】

贝克船长站在船舷边招呼一声,叫来正在修船的琼恩,说:“你跟我上岸,去接一位来参观的前航海士。”

“好的。”琼恩问,“怎么称呼?”

“Ye先生。”贝克船长把信件递给他,说,“名字在这儿。”

琼恩拿过纸片儿,看一眼,说:“船长,你该补习常识。”

“啊?”

“姓氏在前边。不是YE先生,是PENG先生。”琼恩说,“他是个中国人。”

  r71

  【正文是初版。抱着和读者看书人交流的心思,把医院章节和后续都贴在作者有话说了。

  接着昨天看医院章节的请直接看作者有话说吧。】

  程迦跑上铁桥,看见彭野了。

  他低着头,跪在漫天的风雪里,鲜血染红雪地。

  程迦愣了愣,并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盯着他,猛然跑去,没踩稳从桥上摔下来,磕破下巴,砸到相机。大雪迎头盖面,她爬起来朝坡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跑起来,一路踉跄摔爬去他面前。

  他沉默跪着,无声无息。他身上是血红的泥巴和烧伤,落魄又狼狈。他半垂着眼,不知在看哪里,脸庞安静而依然俊朗,和初相识一样。

  刺骨的风卷着他的血腥味涌进喉咙,程迦在他面前跪下,拂去他眉睫上的冰,头发上的雪,拍拍他肩上的雪和泥土。

  她摘下手套,摸他的脸,冰冰凉凉的;脖子上也触碰不到搏动;她侧耳凑近他的鼻子,她听不到呼吸了,只有风声。

  她平静地接受,短暂地握一握他的手,问:“冷么?”

  没有回应。风前所未有地肆虐呼啸。

  她说:“彭野,我原谅你。”

  “没事了,彭野,我不生气。我知道你累,你走吧,我没事。”她目光流散至远方,雪水在她眼里漾。她抱住他,拂阖上他的眼,轻声说,“我就再不来青海看你了嗯?”

  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七哥!”胡杨老郑都赶来。他们浑身是血,一个比一个狼狈,踉踉跄跄奔跑而来。

  程迦站起来,看他最后一眼,转身走进风雪里。她不能再承受了,她快垮了,太冷了,她无法抵挡。

  他们从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涛子失声痛哭;

  程迦转身大步走开;

  胡杨开车疾驰过来。

  她在大雪里跋涉前行,越走越远。

  老郑和下属把彭野抬起往车上拖;

  “程迦姐!”桑央哭喊。

  程迦没有回头。她顶风前行,往昔的回忆碎片像雪花一般浮现,

  她把他拦在门廊里,说要摸回来才公平,他隐忍含怒地盯着她;

  他在简陋的屋里冲凉,突然回头,黑暗湿润的眼睛锁住偷看的她;

  他给她穿好藏袍,拉开换衣间的门,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他又把她抵在冲凉间的墙壁上,湿了眼眶:“程迦,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一夜情)。”

  “程迦姐!”

  程迦抬头,在滚动的雪花里看见了风的形状。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继续往前,一次也没回头,只是在扑面的冰雪里想起他的话,泪湿眼眶。

  ——

  “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得原谅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会走。”

  “程迦——”

  “或许也不会。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好姑娘,你就往前走,不要回头。”

  “好。你放心。”

  ——

  寒冷彻骨,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抵御。

  “啊!——”她嚎啕如重伤的兽。

  彭野,我原谅你,我再不来青海找你。

  

  r72

  程迦从小艇上站起来,一脚踩上冰面,浮冰有点摇晃,她迅速下蹲稳住重心,用这个方法一连踩上一串漂浮的冰块,安全走到冰层上去。

  她怀里提着桶,低头一看,鱼一条没少。

  隔着几米远,小艇上金发碧眼的男人抛了锚,朝她看过来,突然瞪大眼睛,拿英语惊叫:“j,你后边。”

  程迦回头,一只小小的北极熊朝她扑过来,撞了她一个满怀。

  雪地靴一滑,人摔地上,桶里的鱼全倒出来,在冰面上蹦跶,小北极熊欢快地追着鱼,吃得可欢。很快,一堆白绒绒的小熊从四面八方跑出来,雪团一样滚来滚去,扑腾得鱼儿到处蹦跶。

  程迦冷淡地看了男人一眼:“琼恩,你可没和我说过是这个情况。”

  叫琼恩的金发男人耸耸肩:“忘了告诉你,鱼腥味会把熊宝宝招出来。”他走上冰层,“你第一次来,和他们不熟,过段时间就会了解他们是一群多可爱的孩子。可现在捕杀北极熊的太多,菲尔号的船员们忙得焦头烂额。”

  “你们应该少来。”程迦说。

  “嗯?”

  “气候变暖让北极熊食物变少,喂食是好意,却该换一种方式。”程迦说,“你们总这样,会让北极熊以为人类是友好的。”

  琼恩一愣,霎时无言。北极熊其实是生人勿近的,但这一带的和他们混熟了。想想的确不安。

  程迦拍拍身上的水。突然,一只小北极熊扑过来,在她怀里滚了一圈。她一愣,手忙脚乱地抱它,可小家伙又跑掉了。

  程迦沉默无言。

  琼恩见了,问:“撞到你了?”

  “没。”程迦摇头,平淡地说,“想起一个人。”

  “诶?”

  程迦说:“它抱起来的感觉,像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拥抱。”

  琼恩很好奇:“柔软的?”

  程迦说:“冰冷的。”

  琼恩一愣。

  一年了,这是程迦第一次提及她的过去,只言片语。

  琼恩是“莱斯沃森”号护鲸船上的船员,船长贝克的副手。

  “莱斯沃森”号护鲸船的任务是保护北冰洋的鲸鱼和鲨鱼免遭日本捕鲸船屠杀。

  一年前,程迦以独立摄影人的身份,跟着他们的船队拍摄鲸鱼保护纪录片。

  那时,他们只知道她的照片《防守者》:一张保护藏羚的男人中枪跪在雪地里的照片获得世界最高的普利策奖。让世界知道了东方的那一群人,让西方开始认识到除了大象犀牛,还有藏羚。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程迦在寄出那张照片后,销毁了自己的备份。她再没看过那张照片,《防守者》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录里。没人能知道她拍那张照片时的心境,没人知道她对自己下了多狠的心,她必须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脚下的那片土地。

  而她上船的十个月后,英文纪录片《鲸鱼海》面世,在全球范围引发轰动。舆论,资金,人力,物力,更多渠道的支持涌向鲸鱼保护领域。

  那之后,程迦没有走,她留在他们船上拍摄后续纪录片,让他们把她当船员对待,她是船上唯一的亚洲人。

  在大家眼里,j是一个性感又神秘的东方女人,有一股自内而外的宁静,像遥远古老的东方。

  她从无大喜,但也不露愁容,不消极倦怠。她和他们一起洗甲板、生锅炉、打缆绳、起风帆……水手做的一切她都做。

  她常常盘腿坐在甲板上,吹着北冰洋的冷风,喝着俄罗斯的烈酒,抽着烟草,冷眼看一帮男人们唱着拉船的调子。

  偶尔他们闹得滑稽,她还会笑笑,多半是言语上的嘲笑,偶尔无语地翻白眼。

  她喜欢听风的声音,尤其是升风帆的时候。听到风声,她会仰望,仰望他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看星星,北极圈内,海洋上的星空美得像童话。她常在夜里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坐在甲板上看星空。

  看完了回船舱,眼睛像拿北冰洋的水洗过一样,清澈,澄净,还有点儿冰凉。

  渐渐,船员里传开了,她认识六个星座:大熊座,小熊座,仙后座,天鹅座,天琴座和天鹰座。

  贝克船长认识很多星座,说要教她,她呼着烟,没兴趣地别过头不看。

  偶尔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的人多,她被骚扰得不耐烦了,就给他们讲中国的神话故事,指着天空中灿烂的银河讲牛郎织女,讲完了,她说: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天琴座和天鹰座是牛郎和织女。”

  琼恩和几个船员听着,不明白那个“后来”是怎么回事。但,或许因为讲的外语,沟通出了问题。

  她给他们讲故事时也是平静的,讲完了,淡淡地说:“此处应有一支烟。”

  所以,琼恩很难相信程迦会形容拥抱一个人时的感觉是“冰冷”。

  看完北极熊后回去,他和同船舱的船员讨论,对方说:“英文不是母语,她讲错了或者你听错了。”

  琼恩想了想,说:“这个解释是合理的。”

  傍晚,他们的舰船在北冰洋巡逻,琼恩和几个船员去收帆,照例喊:“j,收帆了。”

  升帆和收帆是程迦必定要参与的。她喜欢帆在风里刮的声音。

  今天收得有点儿早,海上没有风。

  每当傍晚落日,海上总有一段安静期,无风,也无浪。平静得像陆地。

  程迦跟着大伙收了风帆,站在栏杆边看日落。

  来这之后,她不再随时抱着相机,她不需要与人分享,也不给任何人服务。更多的美景她选择独自享受。

  太阳一落,室外就冷了。

  开始起风了,程迦伸出手。琼恩过来站在她旁边,她没被打扰,五指张开抓着风,仿佛那是流水。

  琼恩问:“你很喜欢风。”

  程迦脸上有凉淡的安逸,说:“那是我的爱人。”

  琼恩笑:“j,你有时像个诗人。”

  程迦没解释,她踩上一级栏杆,上身悬出去,手伸得更远,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环绕扭转,与风纠缠。

  琼恩在她指间看到了有形的风,灵动的,映在墨蓝色的流淌着的海面上。

  她每天都能和风玩很久,琼恩想,搞艺术的思维都很奇特吧。

  他私下也和船员议论她高高在上的淡漠脸庞,她妙曼的白皙的身材,好奇这迷人的女人身边为何没有男人萦绕,猜测她是不是受过情伤,这似乎更迷人。

  但大家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清苦船员生活中的一丝乐趣与慰藉,每天看她淡然地在船上走来走去,搭一两句话,枯燥的生活就有了色彩。

  如果要用色彩来形容,她应该是海蓝色,时常淡淡的,有点儿冷,沉静,从容,含着心事,却没什么忧伤;可看久了,又似乎含着秘密。

  对,她应当是海蓝色,冷静的性感。

  晚饭后,程迦回到自己的船舱,她抽屉里放了一摞《风语者》摄影展的照片。

  她很久没翻看了,今天忽然想起,便坐在台灯下,心情并不起伏地一张张看。

  她早早睡了。一个人住,有张上下铺,还有两张吊床。

  这晚她睡在吊床上,海浪轻摇,她睡得安然。

  夜里,船上广播里传来贝克船长愤怒的警告:“……请迅速离开此片鲸鱼栖息地……”

  有捕鲸船。

  程迦被吵醒,立刻翻身下去,飞速穿衣服靴子,衣服多又厚,等她穿戴完毕,听到“会发起攻击”这样的词汇。

  程迦拉开船舱门,才跑上船舷,哐当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后而来。战斗早就开始!整艘船晃荡,她不受控制地飞扑出去撞上栏杆,腹部一阵剧痛。

  她听见哗啦啦的风声,回头一看,她看完忘了收进抽屉,《风语者》的照片像雪片一样乘着风飞进夜空和海里。

  她试图去抓,脚底打滑。她握紧栏杆站稳,更响的一道声音,更加猛力的一撞,船身大幅倾斜。

  程迦被甩出去,几乎摔晕。接近零度的海水将她淹没,冰冷,刺骨,腥味,苦涩,像最后一次拥抱他时的感觉。

  她没有反抗,她没有力气了。她和那些照片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终于可以随你而去,一个人旅行好孤寂。

  海面上的一切离她远去,她悄无声息,坠入蓝色的世界。

  “程迦,如果有天我不告而别,你要原谅我。”

  “彭野,我欠你一条命。”

  是啊,她原谅他了,所以要努力活下去。

  她欠他的命,要带着两个人的生命活下去。

  是啊,

  他慷慨赴死,她竭力求生。活着,是她偿还他生命的方式。

  第一滴泪落入海洋。

  水呛进她嘴里,她奋力上游,朝有光亮的地方;船底撞到她肩膀,水冷刺骨。

  她猛地浮出水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喊:“help!”

  “help!”

  那一刻,她成了和他一样的防守者。

  那一刻,她的灵魂被她自己所拯救。

 

  又是一天,风和日丽。

  海上只有淡淡的微风,海水蓝得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船员们在修补船只,程迦感冒后,身体恢复了。

  她裹着毛毯走上船舷呼吸新鲜空气,看见琼恩在下边修补栏杆,问:“需要帮忙吗?”

  琼恩眯眼仰望她:“能下地走了?”

  “身体好了。”

  “希望落水没让你心情糟糕。”

  “没有。这是第二条生命。”程迦说完,道,“琼恩,过段时间,我得和你们告别。”

  琼恩惊讶:“为什么?去哪儿?”

  “学习这么久了,我想买艘自己的船,我的相机得看见世上的每个角落。”

  琼恩能够理解,虽然不舍,但也支持她。

  远处送信的小船过来,停靠在他们船边。信差上来,和程迦打招呼:“你的报纸,还有信件。”

  “谢谢。”程迦接过来。

  信差手上东西太多,没拿稳,哗啦一声全掉地上。程迦帮忙捡,有个信封上写着一个“ye”字,后边跟着“航海士”的头衔。

  信封遮住一大半,她看着那个“ye”,顿了顿,随后把一摞信收好交还给信差。

  信差送信去了。

  程迦抬起手中的手表,对着太阳的方向,用他教过她的方法,找啊找。

  回头,她看见了北方。

  于是她往北方走。

  程迦来到船尾的栏杆边,坐在甲板上,双脚伸出栏杆。蓝色的海水在脚底翻滚。

  第一封信是方妍和妈妈寄来的,无非是讲述日常生活情况,交代她多吃蔬菜,末尾提到一个好消息。方妍怀孕。她要当小姨了。

  第二封信出乎程迦意外。来自青海。信封也更朴素。

  她看着就安静下来了。她点了根烟,在阳光下拆开那封信,先看到尼玛和麦朵的照片,两人拉着手看着镜头,麦朵笑得甜甜的,尼玛有些害羞。

  她把烟含在嘴里,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尼玛学汉字不久,字写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还难看:

  “x+姐,你最近过的好吗!

  那天你走后,我去zhui,zhui不到你。后来没有消息,电话再也打不tong,后来,经纪人也找不到你,所有人dou找不到你。报纸说你消失了。我们dou担心。

  胡杨哥说,有一次看到《jing鱼弯》,制作人是chengjia。胡杨哥说,肯定是你。我们找了好久,找到这个地zhi。姐,我们dou很想你,还有七哥。对了,跟着这封信,还有个大礼物来找你。

  对了,我和麦朵表白了。不对,是她xiao得我xi欢她,她说她也xi欢我。

  达瓦姐和xue非记者在一起了……”

  程迦把信看完,装进口袋。

  她点了点烟灰,继续看报纸。报纸是船长订的,每个船员都能定期收到自己国家的报纸。

  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毛毯,随意翻看,意外看到一则传记:

  《达杰保护站·传承》

  她定了几秒,风吹着纸张飞舞。她手指夹着烟,抚平被风吹起的报纸。

  文章讲述保护站一代又一代的故事,讲去年最大的盗猎团伙黑狐被击溃,头目被捕;讲保护站终于引进和南非克鲁格一样的现场证据搜集小组;还讲保护站队员们生活工作中的小故事。

  贴了张全员站在保护站门口的照片,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表情平静,不悲不喜。

  德吉站在最中间。

  那个熟悉的地方,她再没回去。她断了和那里的一切联系。

  文章说,“……德吉是队里的老大。老二等人相继牺牲,保护站风风雨雨过去,德吉仍带领一代又一代的队员坚守着,到最后风轻云淡,洗尽铅华,将大队长的身份交给下一个人……”

  程迦盯着那个“等人”看了很久。

  她伸手触摸那小小的铅字,风吹烟灰落在她手背上。

  “等人”。

  你付出生命,换来一个“等人”。

  日远年湮。北冰洋不变的寒风吹着,她终于淡淡一笑。

  没关系,这便是你,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她深吸一口烟,望着一望无际湛蓝的海面。多好,

  她入海漂泊,

  自此,他一生航海的心愿,她替他完成。

  他们终究成了一路人。

  程迦拉开衣领,低头看胸前那只鹰;

  我这一生,走过一条又一条黑暗艰难的道,命运将我击打,破碎,灼烧,

  冷眼目睹我惨烈摔倒;

  但我依然感激这个对手,

  因为在最晦涩难行的日子里,它总留有一束光,将我吹拂,修补,照耀;

  在我一次又一次起身,站立之时,它终于服输,双手呈给我至高无上的新生的荣耀。

  是啊。

  死多容易,但生才是大气。

  程迦仰起头,望着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烟雾。风吹散了烟,她的发丝在飞,她淡淡笑了。

  记得他指间一斜蓝天日出,鹰在穿梭。他对鹰说:程迦,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说是,就当然会是;因为——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正文】

  

  贝克船长站在船舷边招呼一声,叫来正在修船的琼恩,说:“你跟我上岸,去接一位比航海士还厉害的人。他是可可西里草原上的战士。来我们船上参观。”

  “好的。”琼恩问,“怎么称呼?”

  “ye先生。”贝克船长把信件递给他,说,“名字在这儿。”

  琼恩拿过纸片儿,看一眼,说:“船长,你该补习常识。”

  “啊?”

  “姓氏在前边。不是ye先生,是peng先生。”琼恩说,“可可西里。他是个中国人呀。”

 

  【番外】

  “七哥!”胡杨老郑都赶来。他们浑身是血,一个比一个狼狈,踉踉跄跄奔跑而来。

  程迦站起来,看他最后一眼,转身走进风雪里。她不能再承受了,太冷了,她无法抵挡。

  他们从四面八方朝他聚集;

  桑央和涛子失声痛哭;

  程迦转身大步走开;

  胡杨开车疾驰过来。

  胡杨和老郑把彭野抬起往四哥队伍的车上拖;

  “有药箱吗?”

  “有。”

  “氧气瓶?”

  “这。”

  风声太大,听不见他的呼吸声;甚至摸不到他的脉搏了;在外埋伏苦战太久,所有人的手都是冰凉的,探不出他是否还有体温。

  桑央涛子哭成一团,胡杨却极其冷静,把氧气面罩给彭野套上,喊:“开车!”

  老郑吼:“给风南镇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准备着!”

  老郑的手下加速发动汽车,猛踩油门。

  桑央拉开窗子,大声哭喊:“程迦姐!”

  可那个人在大雪里跋涉前行,越走越远。

  桑央哭着回头看,氧气面罩上似乎没有动静,彭野的身体也是冷的:“七哥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闭嘴!”涛子大吼。

  其他人没有理会,所有人如弦上之箭,达瓦石头和薛非正迅速给彭野帮上止血带,包伤口,听不见外音。三处枪伤,一人负责一个,毫不紊乱,只微微手抖。

  “休克了。”胡杨冷静道。

  桑央一愣,终于,氧气面罩上隐约起了雾,他一惊,立刻朝窗外喊:“程迦姐!”

  但车加速,越开越远。

  胡杨道:“把头和肩膀抬起来,20度角!”

  涛子抹着眼泪,赶紧照做。

  胡杨火速给腰腹上绑好了止血带,达瓦立刻把彭野的腿屈起来。

  一群人在短短三分钟内做了一切他们能做的事,车厢内突然就安静了。只有车高速行驶时,外边狂暴的风声。

  所有人都盯着中央那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胡杨突然想到什么,把自己沾了血又烧出破洞的大衣脱下来盖在彭野身上。一瞬间,达瓦涛子老郑全都照样把衣服脱下来捂住彭野的身体。

  大家抱着自己,在冷风里咬紧牙关,瑟瑟发抖。胡杨突然想到什么,问何峥的手下:“有药么?”

  对方立刻明白,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剂药和注射器。

  胡杨咬着嘴唇,狠狠点头:“准备着。”

  车在风雪里前行,他们能做的只剩祈祷和等待。

  胡杨伸手握住彭野带血的手,紧紧握住;达瓦把手覆上去,包住他的手;桑央,涛子,老郑……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带着血,带着泪。

  七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在世上,他就一定会活下去。

  活下去,去找她。

  【这个版本彭野的生,是确定的。他好了回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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