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声色就能解决围绕我生活中所有不安的强大。
☆、爱之于我(2)
窗外天井内绿意盎然的植物在骤雨的滋润下欣然摇晃。
我没有直接走出去,趴在窗户旁边听他们交谈。
爷爷低着头,口气平稳:“翘翘没给你添麻烦吧?”
廖长宁说:“她从小就乖巧,现在长大了更懂事。”
爷爷忍不住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笸箩,说:“翘翘小时候淘的跟假小子一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上上下下的折腾,全镇没有不认识她的,乖巧……恐怕就只有在你面前。”
廖长宁有些意外,随即释然,说:“我明天就得回去,翘翘……”
他欲言又止。
爷爷说:“难得回来,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廖长宁无奈道:“工作太忙。”
爷爷摇摇头:“年轻人也要注重保养,我看你气色可不太好。”
廖长宁受教说:“嗯,前阵子有点累。”
爷爷拿过手边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口茶水,才又道:“你刚才想问什么?”
廖长宁正色,说:“我听到一些关于翘翘身世的传闻,但还没来得及证实,想跟您求证。”
爷爷了然,长叹一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的,”他停顿了很久,又接着说:“翘翘,是我在县医院门口捡到的弃婴。”
廖长宁眉心紧皱。
从小到大,我不止一次听到过镇上的邻居议论这件事。
我名义上的父母也从来跟我都不亲近。
我懂事起,记忆中就只有年节时候他们带着比我小三岁的那个小男孩回连云镇的画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以及我每次开口叫爸爸妈妈时他们尴尬的表情。
七岁那年春节前夕,就在遇到廖长宁的前几天。
他们回来送年礼,带着穿着臃肿的冬衣胖胖的像小企鹅一样的小男孩。
爷爷见到孙子也亲的不得了,乐呵呵的抱了又抱。
后来,大人们都出去院子外面忙活。
我一个人带着小男孩在廊下天井里面玩,我也喜欢他。奶声奶气的小孩子闹着让我去给他折一支梅花的枝条,我仗着自己身体灵活三下两下的跳起来就去折最高处那枝开的最好看的,却没有注意到摇摇摆摆的小孩子也跟着我学着跳起来,从廊下的阶梯直接趴到在天井的地面上。
他开始嚎啕大哭,引来外面的大人。
我正拿着一枝梅花站在他旁边,看到他的爸爸心疼的把他抱起来,他磕掉了新长的门牙,满嘴都是泥土和血,确实有些吓人。我有些怯怯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有一只手在我后脑勺使劲打了一下,我听到他的妈妈说:“看你是怎么照看弟弟的,弄成这样子!”
她说完就径直奔过去。
我的脑袋被打的有些发麻,耳朵嗡嗡的愣在当场没有动弹。
然后是接踵而来的怨愤声音,有些亲戚邻居也出来看热闹,但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前因后果。
我还听到有人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他们以为我不懂。
后来,我躲在镇郊小池塘边的树林里哭了很久,一直到很晚,爷爷拿着手电筒出来找到我。
我很早就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
那个时候除了爷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心疼我。
没过几天,我就遇到了廖长宁。
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未来,会有一个那么美好的人耐心的教我写字读书,会有一个那么温柔的人亲切的对我嘘寒问暖,会有一个那么强大的人总是替我遮风挡雨。我其实特别不爱回想过去,也许从少年到青年我丢失了很多东西,但我也感恩时间和廖长宁,它和他,鞭策让我长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爷爷说:“她刚出生大概只有两三天就被放在县医院门口了,裹着个小花毯子,我抱起来的时候她竟然还会咧着小嘴冲我笑,这小丫头,跟我有缘。”
廖长宁没有说话,一味沉默。
爷爷又说:“当时我的大儿子刚好结婚四年,但是一直没有小孩,我就起了念头,硬逼着他们办理了领养手续。”他叹口气,说:“也因为这个,我那大儿媳一直不待见翘翘,再后来他们有了芪芪,我怕翘翘受委屈,就接回来养在自己身边,他们也再没提过接走。”
廖长宁不动声色的听完。
夏日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过,天色暗沉的好像夜晚提前来临。
我早就有点麻木了,尽管爷爷之前从未真正跟我讨论过这些事情。
我这应该算是第一次从爷爷口中听到我的身世。
我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在去B市之前,我的名义上的父母摆了几桌酒邀请邻里亲戚,而且收了一些礼钱,但我很清楚这些钱最后也并没有用到我的学业上。
我能理解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难处,可能,他们的生活过得也不顺遂,又可能他们认为爷爷手里有钱,一定会为我留了后路。最后,爷爷给了我他的退休金存折,我去银行取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就再也没有用过家里的钱。
我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很多世俗的东西,我甚至比很多人都体会深刻。
金钱,地位,权利,这些都是这个社会为你加冕的不平等,就是因为清醒,所以我才更自卑。只是我那时太年轻,还不能懂得,廖长宁就像茫茫夜色中的大海,给我激情,却不会给我方向。
我听到廖长宁对沉默着的爷爷说:“我明天想带翘翘一起走。”
我几乎敢肯定这是他临时起意。
爷爷有些吃惊,沉吟片刻拒绝道:“不行。”
我激动的想走出门,但是忍住了。
廖长宁又说:“您再考虑一下。”
爷爷突然来了脾气,冷哼一声,说:“别以为我老糊涂,廖家小子你一直都胸有城府心机深沉,前些年你外婆去世,你外家亲戚想趁机分点田产遗物,最后你二舅落得牢狱之灾,四舅手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硬,我怎么能放心把翘翘交给你?”
我听的有些心惊胆战,廖长宁却没有否认。
这是我所不熟悉的廖长宁的另外一面。
暴雨渐渐小了,廊下起了风。
廖长宁偏过头轻咳一声,才重新开口,说:“宋爷爷,您既然看得这么透彻,就知道当年我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爷爷不以为然:“以你的心智,有的是温和的解决办法。”
廖长宁的笑容有些飘,带了三分自嘲,却还是耐心的解释说道:“您不在局中,不能完全了解我的困局。这么多年,我也早就养成了万事十分满,我便要做到十二分的习惯,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爷爷的情绪不好,冷笑评论道:“当局者迷,过犹不及。”
话不投机,廖长宁叹一口气,没有继续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