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1)

伞(高人气文) 太后归来 2 万汉字|54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 53 章

  李越海的出现对莫晗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到达北京后,他们将行李放置在事先预定好的宾馆,饭也顾不上吃,当务之急是租个练歌房,抓紧时间排练。

  当天晚上他们在演播厅进行彩排,第二天早上才是真正的比赛录制,准备时间还算充裕。

  出乎莫晗的意料,李越海对这首歌的熟练程度比王林更高,他们俩配合默契,一气呵成,惊艳全场。

  这一天从早到晚忙得没有停下来过,从电视台回宾馆的路上,两人终于有喘一口气的功夫。

  莫晗吹着清徐的晚风,忍不住笑了笑,张开双臂感受风向的微妙变化,“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今晚真的要唱独角戏了。”

  李越海说:“王林今天早上才给我打电话,我差点没赶上车。”

  怪不得他今天连发胶都没来得及抹,莫晗忍俊不禁:“无论怎么样,谢谢你。”

  李越海不太习惯这么客气的莫晗,一时没有接话。

  莫晗接着问:“你是不是私底下练过这首歌?怎么这么熟?”

  李越海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没时间么?”莫晗好奇道。

  “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李越海轻轻叹了口气,“也算是纪念我这几年摇滚热血的青春,以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莫晗闻言侧过头,细细地打量这个记忆中的阳光大男孩。

  以前他换过无数个前卫的发型,现在却铲了最普通的平头,眼角那道凌厉的疤也淡化了不少。

  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从放纵蜕变到成熟,从急于求成到清风自来。这其中的巨大转折,只有自己知晓。

  莫晗已经不记得自己十七岁时为什么会对李越海喜欢得死去活来的。

  当初一点芝麻绿豆的小矛盾可以被她的敏感放大成不可原谅,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不值一提。

  多少往事消散在风雨里,一壶浊酒喜相逢,冰释前嫌也不过是付诸一笑的事。

  也许是时间磨平了她的棱角,也许是她的重心已经被另一个人占去,对其他人便连埋怨都显得多余。

  莫晗一直觉得被她喜欢上的人挺倒霉的,她的宽容留给了别人,多疑和焦虑却只针对那个人。

  晚上莫晗请李越海吃了夜宵,他们睡得比较早,为了比赛时能有个好状态。

  第二天早晨,莫晗起床后买好豆浆包子,去李越海房间前敲门。

  他们约好八点半前出发,可她按了半天门铃却没得到回应。隔着一扇门,屋里隐隐传来女人愤怒到极致时尖锐的争吵声。

  莫晗不明状况地等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打开,李越海快步从里面走出来,带起一阵疾风。

  一个陶瓷花瓶毫无预兆地朝门口砸过来,莫晗险些中招,身手敏捷地躲开,花瓶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紧跟在李越海身后走出来的是林朵儿,她姣好的五官因为怒气扭曲得面目全非,“李越海,我说话你听到没有?现在立刻跟我回桐关!”

  李越海眉宇间微微皱起几道褶皱,那是他典型的不耐烦时的表现,“你先回去,我下午就到。”

  林朵儿竖眉瞪眼:“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你让我一个人接待朋友,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李越海冷言冷语:“你一个人呆半天会死吗?”

  “我不管,你现在就跟我走!”

  她手一横,冷飕飕地指向莫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跟她见面,现在你要明目张胆地毁约是吗?!”

  “我说了我有正事。”

  “正事?你能有什么正事?”林朵儿极为不屑,“你交的那些朋友个个都是不入流的社会败类!疯疯癫癫、不务正业!”

  “趁早放弃你那所谓的摇滚吧,纯粹是浪费时间!”

  李越海被她的无理取闹折腾得彻底失去耐心,他置之不理,牵上莫晗的手径直往前走。

  林朵儿因他敷衍的态度大受刺激,冲着两人的背影声嘶力竭地怒吼:“李越海!你给我回来!”

  “……”

  “今天你不跟我走,我保证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

  林朵儿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捡起地上的花瓶碎片用力丢出去,“你们这对狗男女!去死吧!”

  坐在去往电视台的出租车上,李越海掩饰不住满脸疲态,用手揉了揉眉心,以此缓解烦闷。

  莫晗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担忧道:“不会有事吧?”

  李越海摇摇头,“别理她,女人提早进入更年期就是这样。”

  “……”

  他们俩的私事莫晗不好过问太多,林朵儿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好,只要没再去骚扰黎可就一切太平。

  到达录制场地后,十七位参赛选手抽签决定出场顺序。莫晗不幸抽到第一个,这样也好,早点唱完没有压力。

  她选的歌曲是《love the wayyou lie》,一首年轻人们耳熟能详的英文歌,曾经红遍大江南北。

  越是经典的歌想要唱好就越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莫晗足足酝酿了好几个月才敢拿出手的原因。

  上场前,莫晗在后台遇到特地来慰问歌手们的崔韫,崔韫自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莫晗稳住心神给自己加油打气,不要受外界干扰,把歌唱好才是根本。

  今天现场来了六百多位观众,比赛正式开始时,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站起来鼓掌。

  莫晗这张面孔对大众来说已经不算完全陌生,她今日穿了一席曳地的大红鱼尾长裙,从妆容到身段都美颜得不可方物,令人无法挪开眼球。

  李越海则延续他所擅长的朋克风,一身镶满铆钉的黑色机车服,亮面皮革,线条裁剪得帅气冷厉。

  红配黑向来是经久不衰的颜色,也符合这首歌营造出的氛围,神秘而妖娆。

  比赛全程不允许拉票,莫晗站在舞台正中间,什么都没说,仅微笑着行了一个深深的鞠躬。

  这首歌没有前奏,等掌声渐渐平息后,她突然开嗓,单刀直入地拉出一连串响遏行云的高音,瞬间点燃全场。

  经过改编后,这首歌无疑更具有杀伤力与爆发力,适合唱live。

  莫晗的音色略带慵懒,过渡到副歌部分时,仿佛午夜梦回,沙哑的女音在耳边轻轻回荡,不喜不悲地诉说一段处在扭曲边缘的爱情。

  她歌声节节升高,情绪逐渐累积,直到将整首歌推上高/潮,达到令人潸然泪下的临界点。

  “你是不是就打算站在那看着我五内如焚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喜欢这心痛的感觉

  你是不是就打算站在那听着我哭泣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连你的谎言都爱

  连你的谎言都爱

  连你的谎言都爱。”

  莫晗边唱边走到舞台前面,弯下身子紧紧揪住心脏的位置。

  牢牢锁住的眉头似乎用尽了她浑身的力量,就连脖颈处纤细的青筋也怒张着凸起来。

  她的歌声紧扣住心弦,令人上瘾,无可救药地沉浸于歌里的疼痛与挣扎。

  即便天使也有恶作剧的时候,更何况是复杂的人心。

  从彼此爱慕走到互相折磨,这样的爱情就像空中楼阁,危险却叫人欲罢不能,即使遍体鳞伤也心甘情愿。

  莫晗唱完后轮到一段李越海的solo,她在边上扭动四肢,若即若离地与他互动。

  李越海原本就是摇滚乐队的主唱,声音强劲有力,配合高亢爆裂的吉他,掀起另一波热潮。

  他们的歌声糅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整首歌的末尾是改编最大的地方,莫晗没有渐渐淡出,而是在最撕心裂肺之处戛然而止,收得干脆利落,全身而退。

  预示这段爱情的另一个结局,长爱长痛,不如一刀斩绝,永不复生。

  莫晗非常享受,她对得起自己,也没有辜负一直鼓励她的粉丝们。

  放眼望去,偌大的演播厅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无不站起来拍手叫绝,呐喊助威。

  她心满意足地弯下腰向观众们致敬,直到络绎不断的掌声停下来后才起身退场。

  *

  比赛结果当天就公布出来了,虽不尽人意,却也早有预料。

  莫晗名列十五名以外,遗憾淘汰,注定与最终的奖金擦肩而过,但她无怨无悔。

  告别了紧张的赛事,X美也开始放暑假了,莫晗的生活一下子空闲了许多。

  粉丝们为她募捐的钱仍在不断累加,她短期内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白天在医院照顾莫小杨,晚上出去做兼职。

  莫小杨的手术顺利完成,可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在最新一次的体检中,内镜又显示癌细胞不幸地转移到了他的胃部,并且扩散速度很快,专家们正在讨论是否再次进行手术。

  那天晚上莫晗做了个噩梦,莫小杨的五脏六腑都被病毒侵犯,接连几场手术令他全身残缺疮痍,内部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皮囊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心如擂鼓。

  连忙去看睡在一旁的莫小杨,他安好无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

  莫晗心有余悸,久久地盯着他,不敢入睡。

  如今的莫小杨跟半个月前的他判若两人,他从小体质虚弱,可从没瘦得这么夸张过,眼圈深深地凹陷下去,头发也脱落了大半,索性带着帽子遮掩。

  莫晗轻轻卷起他的衣袖,露出半截瘦骨嶙峋的手臂,皮肤感染日益严重,肉眼可见的红斑点布满他的手臂,触目惊心。

  莫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长长叹了口气,帮莫小杨盖好被子。

  第二天下午,莫晗推着莫小杨在医院花园里散步时,突然接到红姐打来的电话。

  红姐自从跳槽到经纪公司后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很少与莫晗联系,这次却给她带来一个莫大的喜讯。

  红姐说公司的老总看过莫晗在节目中的出色表现,对她的台风非常欣赏,有意邀她加盟合作。如果莫晗也有这个意向的话,明天可以来公司看一看,商讨签约事项。

  最近莫晗收到过不少这样的橄榄枝,可对方既不实名报姓、也不登门拜访,在电话里给她画完一个大饼后就销声匿迹,听起来更像骗钱的。

  不过这回有红姐把关,应该错不了。

  听红姐的意思,老总十分看好她的发展潜质,甚至许诺给出一笔丰厚的签约金。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史无前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莫晗能等到这一天,也算厚积薄发。

  虽然合同尚未具体落地,但红姐说只要她这边同意,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

  莫晗一时按捺不住心中欣喜,想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周远安。

  自从加入科技园的工作室后,周远安每天下午得参与好几个会议,手机长期处于关机状态。

  傍晚六点过后他才从会议室里出来,收到莫晗的未接来电,立马给她回电话。

  彼时莫晗已经过了激动劲,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她思索一番,还是决定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周远安,免得他陪她空欢喜一场。

  经济公司大方地包了莫晗的来回机票,第二天上午她便坐飞机去北京与红姐见面。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里碰头,免不了一番寒暄叙旧。

  莫晗嘴甜道:“红姐越来越年轻有气质了。”

  红姐笑得花枝娇颤,挥挥手说:“老了老了,哪能跟你们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比啊。”

  莫晗但笑不语,红姐目光灼灼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调侃:“谈了男朋友了吧?现在来例假是不是没那么痛了?”

  莫晗被她说得脸上一烫,不太好意思地呐呐道:“嗯……是好多了……”

  红姐笑得更欢,捂着嘴直点头,不知乐个什么劲。

  聊完闲话,她们言归正传。

  红姐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到莫晗面前:“这是初步拟定的合同,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咱们从长计议。”

  莫晗闻言正色,接过来认真地阅览一遍。

  红姐在边上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你算是我一手带上道的,比其他艺人亲切多了。这份合同我已经尽力帮你争取最大的利益,你尽管放心吧。”

  莫晗笑着点点头:“谢谢红姐。”

  话虽如此,涉及法律效力的事还是不能粗心大意,莫晗沿着条款一字不漏地往下看。

  红姐中途接了个电话,跟莫晗打声招呼,走到一旁接听。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带来怎样的坏消息,红姐越往下听,表情越凝重。

  几分钟后她才回到座位上,沉重地叫了一声莫晗的名字,“小晗。”

  莫晗抬起头:“怎么了?”

  红姐脸色为难,突然改变了主意:“签约的事,恐怕我们可能还得再商量一段时间……”

  莫晗不解地皱皱眉,“为什么?”

  红姐隐隐叹了口气,将手机推到她跟前,“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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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53

  莫晗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里放大的图片和文字,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

  红姐的嘴唇一闭一合,不知说了些什么,莫晗的耳边却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嘈杂音,容不下别的。

  她想这或许是坐飞机留下的后遗症。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莫晗回到桐关仍没得到缓解。

  以前她并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考虑,如果真的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她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反而乐观起来。

  作为受害者,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应该得到惩罚的是徐涛之流,凭什么她要害怕?

  就算背后有无数闲言碎语,她也照样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实际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百倍。

  发布视频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除了大量不雅照之外,甚至翻出了她多年前的黑历史。

  那个人藏在暗处,却好像对她的过去了若指掌。

  网上有一个匿名发布的长帖子,处处针对莫晗。

  扒她的身世背景;扒她的穿衣品味,十件有八件是廉价的地摊货;扒她曾经在私人空间里发泄情绪时骂的脏话;扒她经常聚众斗殴,还因此进过拘留所;扒她深夜喝得酩酊大醉、被一群男人从酒吧里搀扶出来。

  种种劣迹,足以将莫晗贴上私生活糜烂、放荡不堪的标签。

  最引起众怒的是一段她高中时打架的视频,有个低年级的学妹气焰非常嚣张,当众羞辱了一番莫晗的父亲和弟弟长得丑。莫晗自然不可能忍气吞声,课后将她叫到天台教训了一顿。

  视频里该女生被莫晗一脚踹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旁边聚了一群围观的人,却没一个敢上前帮忙。

  帖子里,莫晗被造谣者冠上“校园暴力欺凌”的罪名,不明前因后果的人看了这段视频确实很容易偏信一面之词。

  一个艺人尚未正式出道,也没有足以支撑起人气的代表作,就被爆出这样毁灭性的黑料,哪里还会有经纪公司敢签她,只怕砸再多的钱也只能血本无归。

  红姐虽然委婉地表示,他们公司内部还需要再做商讨,但莫晗心知肚明这事多半是泡汤了。

  莫晗没有勇气去看网上那些充满攻击性的恶毒语言,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与那些人素不相识,为何却能仅凭一个真实度未知的帖子就引发他们这般愤世嫉俗、同仇敌忾。

  站在病房前,莫晗驻足半晌不敢推门进入,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莫小杨充满期许的眼神。

  最后莫晗假想的几种情景都不成立,莫小杨已经提前睡下了。

  听护士说,他今天早上又因为高烧陷入昏迷,中途一度呼吸薄弱,靠氧气机才勉强撑过来。

  光是听护士几句话的描述,莫晗都觉得心惊肉跳,她不过离开了短短半天,莫小杨竟然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她在他的床边坐下,紧紧握住他瘦骨如柴的手,恨不能代替他受苦。

  心思低迷地呆坐了半个小时,手机突然响了,周远安的名字跃然在上面。

  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聒噪,莫晗偏头看向屏幕,迟迟没有伸手接,任它由喧闹恢复死寂。

  看不到他温柔的眼神,无法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他的拥抱,莫晗怕又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尖嘴硬牙,话不经脑,恶语伤人。

  电脑痕迹可以删除,人的记忆却无法彻彻底底地消失。有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她一味地麻痹催眠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往那上面想。

  这个时候不适合打电话,保持沉默对他们俩来说更安全。

  第二天莫小杨总算是退烧了,被医生允许喝了点稀粥。

  也许是在医院度过的时间太漫长,也许是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身体出了大毛病,莫小杨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莫晗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上课。

  他更多的时间是在日夜颠倒、一觉醒来后问莫晗现在几点了。

  偶尔莫小杨也会抱着那个歪了头的芭比娃娃望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莫晗问他想不想小蜜蜂,他从来不肯回答。

  莫晗却宁愿他多提提学校的事,至少有个盼头,不至于灰心丧气。

  早饭后,莫晗拜托护士照顾好莫小杨,只身一人坐车前往郊外山顶的寺庙,寻求庇佑。

  这次没有周远安带路,她的记忆零零碎碎,买了一套香和蜡烛,进了寺庙后往人多的地方走,见到佛像便停下来点几柱香。

  虽然叫不出名字,她也有模有样地叩三下,诚心为莫小杨祈福。

  拜垫旁有个求签的摊位,坐着一位心慈面善的大师,正为听众指点迷津。莫晗犹豫片刻,朝他走过去。

  求签十元,解签十元,莫晗一次性给了二十元。

  大师问她求姻缘还是事业还是家人平安,莫晗想不清楚,说:“所有吧。”

  她双手握着签筒,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第一次手抖得太厉害,签掉了满地。第二次抖得幅度太平,足足几分钟才掉出一根签。

  莫晗捡起来,递给大师,是第五十九签。

  大师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身在柜子里寻找对应的解签。

  短短几秒的等待时间,莫晗竟莫名心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她不敢面对结果,没等大师将签文递给她,她竟逃一般快速地走出了殿外。

  心乱生魔,她这般患得患失,即使不看结果也知道一定不是支佳签。

  下山后,莫晗接到红姐打来的电话。

  是死是活,总得见分晓。

  “对不起啊小晗……”听到这个开场白时莫晗就知道她肯定要失望了,可还是得听红姐说完,“公司开完会了,我帮你求了情,可领导考虑得比较远,不愿意在这个风尖浪口上冒险,所以……签约的事得暂且搁置了,你也不要太沮丧,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合作。”

  这番话说得留有余地,可莫晗知道她两年内是不可能东山再起了,况且莫小杨也等不了那么久。

  她没说什么,还是客气地感谢了红姐一番。

  回市区的路上,巴士在高速公路上堵起来,莫晗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煎熬地度过白白流逝的时间。

  她还是忍不住手贱,上网搜了搜评论。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曾经支持她的人一夜之间反目,她的微博底下一片骂声,夹杂了不少抨击她是骗子、让她退钱的评论。

  粉丝们的爱本就不够坚固,热得快,冷的也快,莫晗满腹委屈,却不知道该埋怨谁。

  募捐的钱已经作为莫小杨的手术费开销出去,莫晗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说退就退。

  即使状态陷入低谷,为了维持生计,晚上她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出去工作。

  见到乐队成员时,几个人都满面愁容,气氛低迷,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莫晗,只怕戳中她的痛处。

  莫晗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若无其事地瞧瞧几人脸色,笑着打趣:“一个个这是怎么了?都失恋了?”

  她这般乐观,大K却颇受打击:“从来没恋过,怎么失?”

  莫晗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膀,“再接再厉,会有的。”

  她说完,背上吉他率先走进酒吧,其余人也收拾收拾,跟在后头鱼贯而入。

  乐队许久没有排练,他们今晚不得不吃老本,唱以前表演过无数遍的歌。

  晚上八点之后,进出酒吧的人渐渐多起来。

  Unicorn乐队风格独树一帜,在这条酒吧街的身价越来越高,不少客人慕名而来。

  莫晗曾经收到过多少鲜花和掌声,如今就遭受多少非议和责难。

  不少人是来看她的热闹的,隐匿在暗处指指点点,别人的痛处成了他们茶前饭后消遣解闷的话题。

  “你们听说过这个主唱吗?这段时间在网上挺红的。”

  “知道呀知道呀,前两天不是还出了一个扒她的帖子吗?你们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男人的声音变了味,“听说她妈和弟弟都有艾滋,不知道她有没有。”

  女人娇笑着捶他一下,“人家又不跟你睡觉,你怕什么?”

  男人切了一声,“她想跟我睡我还不屑呢,那么脏。”

  ……

  这样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莫晗想忽视都不行。

  她仍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没表露出任何端倪,一身轻松地完成整场演出。

  唱完歌后,老板将他们叫到后台,结算当天的报酬。

  老板多给了莫晗五百块,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说:“你也不容易。”

  莫晗愣了愣,“什么意思?”

  老板表情为难,几番欲言又止。

  莫晗等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这是要辞退她。

  她始料未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钱收下。

  大K气不过,冲上来粗声粗气道:“我真搞不明白了,我们几个既没打砸抢烧也没奸污淫/秽,你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地儿,还容不下我们了?”

  莫晗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算了,大K。”

  大K也没打算闹事,他瞪了老板一眼,愤愤不平地拉上莫晗往外走,“莫爷我们走,不稀罕!”

  莫晗这一天走走停停太劳累,晚上打消了去医院看莫小杨的念头,直接回家休息。

  趁着敷面膜的空闲时间,她在网上搜了搜,想找一份不用抛头露面就能拿工资的工作。

  结果自然少之又少,打字员赚得少,刷单有风险,设计稿画得不够成熟……总不能叫她去写网络小说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得越多反而越纠结,莫晗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洗完脸后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她原本打算亲自熬一锅粥送去医院,奈何大姨妈突然到访,来势猛烈。

  她捂着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倒在床上不愿动弹。

  一直挣扎到中午,莫晗饥肠辘辘,不得不下床觅食。

  家里的冰箱早就空空如也,止痛药也被周远安丢得一干二净。

  莫晗叫苦不迭,随意在睡衣外披了件薄外套,忍着疼痛出去买东西。

  也许是过度饥饿抑制了疼痛,她出门后反而好受些,迅速买到一盒快餐和芬必得就原路返回。

  七月的桐关已经进入酷暑,正午时室外温度最高可达三十八度。

  街上人影稀少,行色匆匆,谁都不愿意顶着大太阳到处瞎晃,莫晗这个穿着长袖外套的成了异类。

  走到小区单元楼下,她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略微发抖的手掏出钥匙,转动门锁。

  一旁的林荫小道里慢悠悠走出三个人,伸手拦住她。

  一道女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好巧啊,姐姐,我们才等了几分钟你就出现了。”

  莫晗回过头,眼前的三人有些眼熟,是以前找过黎可麻烦的那几个职高小太妹。

  她不可见地皱皱眉,“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她两眼,莫晗蓬头垢面,素颜惨白。

  她落井下石的语气:“姐姐当初教训我们的时候不是挺趾高气扬么,现在怎么跟个落难小姐似的?”

  另一个女生记恨道:“是啊,你可让我脸上整整挂了一星期的彩,被人笑话了好久。”

  莫晗不耐烦地冷冷道:“有屁快放,别说废话。”

  话音刚落,她膝盖上猛地遭人一踹,身子骨最是弱不禁风的时候,顿时毫无抵抗力地摔倒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谁要跟你废话了?”另一人不甘落后,随即一脚狠狠踢向她小腹,“你看我们像是只动口不动手的人么?”

  莫晗闷哼一声,呻/吟声吞进嘴里。

  “这么弱?”踢她的女生犯起嘀咕,没过几秒又哈哈大笑,“看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也得了跟你弟弟一样的绝症?哈哈哈哈。”

  “那我们来得正巧,不然等你死了还揍不到你了。”另一个女生捏捏拳头,怪笑着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今天让你好好尝尝我们的厉害。”

  莫晗咬牙咒骂:“要打就打,别他妈扯犊子。”

  “臭婊/子,嘴还挺硬!”为首的女生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唾沫,顺带又飞起一脚往她腹部踢去。

  莫晗打了个滚,被对方揪起衣领掀过来,发丝扯着头皮,疼得龇牙咧嘴。

  她手腕往后一翻,慢慢用力,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几近脱臼,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

  几个女生更加兴奋,大笑着说:“怎么不还手?你不是牛逼哄哄的吗,现在只会逞嘴上功夫了?”

  另一个人拍拍她的脸,极尽挑衅:“是啊,逆来顺受多没劲,快站起来陪我们练练手。”

  莫晗眉头紧锁,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她欲发作,可想想仍躺在医院里的莫小杨,又闭上眼睛,强忍着将心里那股火苗压回去。

  年少时的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傲气,天不怕地不怕,做任何事都风风火火。

  可自从莫小杨发病后,她的心境仿佛短短一个月内衰老了许多,万事不想再去争去抢,只祈盼能拥有一段无风无浪的生活,与她的亲人们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可过去不会轻易放过她,该来的总会来,自己做过的事只能自己承担。

  几个女生见语言羞辱对莫晗不起作用,又继续施暴。

  三人轮番上前,拳头如骤雨般接连不断地砸在她全身,后来她们累了,改为脱下鞋子扇打她的后脑勺。

  莫晗无处可躲,唯有蜷缩成一团护住自己,咬牙硬撑过去。

  她的心是麻木的,嘲笑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越活越回去了。

  殴打和恶骂声一时充斥了这个阴暗无人的小角落,赤/裸裸的卑劣、猖獗,不间断地回荡于墙壁之间。

  听觉连通触觉,声音到达一定程度亦能带来痛感。

  那一阵阵拳打脚踢的声响钝厚沉闷,却像一把利剑,一下又一下地刺进心窝深处。

  ……

  午后天气更加燥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几个女生发泄得尽兴了才离开,莫晗瘫倒在地上,凉意渐渐浸透全身。四肢仿佛失去了知觉,偶尔又突的抽搐一下。

  她大脑浮浮沉沉,眼前发黑,可侵占全世界的蝉声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使她仍保持着一丝意识。

  喘着粗气,莫晗吃力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此刻不知该给谁打电话。

  黎可家离这儿最近,可她胆子太小,莫晗怕她会被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吓到。

  莫晗思索再三,最后决定叫大K来。

  大K赶到时,莫晗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起来,换了个姿势,有气无力地坐在楼梯口。

  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衣服刮破好几处,像个女鬼。

  大K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她,“你这是怎么了?!”

  “旧仇找上门。”莫晗说。

  “靠,谁啊?!”大K微愣,随即暴怒大吼,“男的女的,来了几个人?!”

  莫晗擦擦嘴角,轻描淡写地说:“三个小女生,你见过的,就上次欺负黎可的那几个。”

  大K回想一阵子,纳闷道:“那不至于啊,她们应该打不过你?”

  “我没还手。”莫晗扶着墙壁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声音更是虚弱:“别问了,先送我去医院。”

  “为什么不还手啊?!凭啥白白被打?!”大K深深的不理解,嗓门吼得更大,几乎地动山摇。

  莫晗身心疲惫,挑最简单的说:“莫小杨现在很危险,我不能打架,万一再被抓进去关几天,谁照顾他?”

  “哪有那么多警察?!”

  “我家楼下就住了一个。”

  “……”

  “我不管!你怕我不怕!”大K咽不下这口气,撸袖子道:“总之咱们不能吃这哑巴亏,真是逼我动手打女人……改天我叫几个人去堵她们,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莫晗耷拉着眼皮,力不从心地说:“别把事闹大,你还嫌我被骂得不够惨?让我省省心吧。”

  大K被她一句话噎死,百爪挠心般说不出话。

  他不甘心:“可她们还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没事的。”莫晗非常了解十七岁时的自己,淡淡道:“几个黄毛丫头不就图个痛快解恨,只要我不还手就不会有下一次。”

  ☆、55|53.独家首发

  不想让莫小杨看到自己这幅七损八伤的模样,莫晗特地让大K架着自己去了较远的一家医院。

  以前并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这次会这么惨也是因为正好赶上例假,原本能承受的疼痛被悉数放大。

  打架莫晗算是内行人,知道应该重点保护哪些位置,因此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没怎么伤筋动骨。

  上完药后,大K搀扶着她走出医院,经过一楼缴费处时,莫晗目光突然注意到一个熟悉身影。

  排在长队后面的陶悦。

  莫晗想起周远安说过陶悦和她的母亲来桐关看病,正是住在这家医院。

  她脚步顿了顿,对大K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去外面找你。”

  大K问:“你要干什么?”

  莫晗说:“看到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大K略一思索,“行,那我出去等你。”

  莫晗一瘸一拐地走到陶悦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陶悦回过头,看到莫晗有些惊讶,视线再触及她脸上的伤,更是诧异,“……你怎么回事?”

  莫晗撇撇嘴角,“一言难尽。”

  她本来想笑,奈何牵动眉骨处的伤,实在笑不出来,“我们谈谈吧?”

  陶悦看着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好。”

  等陶悦交完费后,两人走到医院一处稍微清静些的地方谈话。

  莫晗找了个座位,像慢镜头一样磨磨蹭蹭地坐下,陶悦倒了两杯温开水,递给她一杯。

  莫晗道声谢谢,接过纸杯抿了几小口,然后才慢吞吞地问:“伯母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陶悦有问必答,然而天生声音就很小,唯唯诺诺道:“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嗯,真好。”莫晗点点头,由衷道:“祝你妈早日康复。”

  陶悦合上唇没接话,她对莫晗仍然存在着一点排斥。

  坐了一会儿,莫晗突然开口:“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太混蛋,对不起你。”

  “遭遇了跟你同样的处境后,才能深切地体会到你当时的感受,好像整个世界都背叛抛弃了自己。”莫晗低下头,十指埋入发丝间,苦笑几声:“我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陶悦静静地望着深陷忏悔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两天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关于莫晗的负/面消息,这个曾经置自己于绝地的女人,她的报应来得这样汹涌猛烈,影响甚至比当时的她还更恶劣。

  陶悦无疑对莫晗怀有埋怨,可莫晗出事后,她却没有预想之中的欣慰,反倒带有几分怜悯。

  半晌,陶悦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都会过去的。”

  短短几个字算是安慰,也是对自己当初不幸经历的总结。

  莫晗深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失去了声响。

  直到一杯水的温度变凉,陶悦才开口说:“你不打算接远安的电话吗?”

  莫晗沉默不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的脑子还不够清醒,需要一段时间冷却下来。”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等他回来再说吧……”

  陶悦为周远安不平,“你有为他考虑过吗?”

  “你需要时间冷静,可远安打不通你的电话已经心急如焚得连饭都吃不下,是不是只有你的感受才最重要?”

  她一番话说得莫晗愣住,很长一段时间都微张着嘴无言以对。

  被大K送到家后,莫晗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冰冷的家具发呆,思绪紊乱如麻。

  许久,她终于做了决定,拿起手机给周远安回个电话。

  现在已经过了六点,他应该开完会了。

  铃声只响了几下,很快被接通。即使心里再如何翻江倒海,周远安的声音依旧淡然自若,“喂?”

  莫晗空白了好几秒才接上话,低低地问:“在干什么?”

  他说:“刚吃完饭,准备回宿舍。”

  “喔。”

  才两句话就没了下文,莫晗发现脑子里没点干货,她生硬地找着话题。

  “吃得饱吗?”

  “饱。”

  “那边伙食怎么样?”

  “员工餐三肉两菜,很丰盛。”

  莫晗停了一会儿,又问:“工作忙不忙?”

  以周远安以往的口吻,多半会回答“不忙”或是“还可以”,可这次他很明确地说:“忙。”

  “莫晗……”他复杂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尾音拖得冗长。

  她静默不语,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我请不到假……”

  他温润清雅的嗓音里摆脱不掉浓浓的愁闷,那份不胜凉风的温柔气息轻易地搅乱莫晗的心,不由己地随他浮起跌落。

  或许有些人真的能令顽云晧穹、一草一石也为他不舍,误尽苍生,折煞世人。

  她在那一瞬间与他感同身受,变得宽容和谅解,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没事。”

  周远安说:“你别在意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趁着暑假还长,出去旅游散散心吧。”

  “旅游?”他说得倒轻巧,莫晗反问:“以我现在的状况怎么去旅游?莫小杨怎么办?”

  “……”周远安确实忙糊涂了,被莫晗反驳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十分欠妥。

  他改口说:“那你找点别的事做吧,总之别上网,两三个月之后风波就过去了。”

  道理莫晗何尝不懂,然而两三个月,九十多天,两千一百个小时,何其漫长?

  她心事重重地说:“那些视频你看过了吗?”

  “……嗯。”

  “其实你不是第一次看了,对吧?早在我们交往前你就知道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莫晗就后悔了,她不是已经决定绝口不提了吗?为什么一不经意又挑明出来……

  电话那头安静得只能听到鸟儿拍着翅膀飞走,周远安久久没出声,也许还在考虑什么样的回答才最万无一失。

  赶在他开口之前,莫晗急忙补救:“你不用着急解释,我相信这件事跟你无关。”

  不说还好,一说更尴尬。

  她心里暗暗泄气,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干脆转移话题,“我好累……先去睡一会儿,晚安。”

  周远安顺着她的话说:“晚安。”

  莫晗喃喃道:“希望暑假早点结束,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长久之后,那边轻轻地回应:“好。”

  睡觉只是个幌子,莫晗确实很累,可根本静不下心合上双眼。

  今天晚上没有工作,为了填充空虚,她临时起意把乐队其余几人叫出来,排练新歌。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心不在焉时强迫自己去做某件事,只能适得其反。

  为了掩饰伤口,莫晗刻意带上口罩出去见人,并且让大K帮自己保密。练歌房里灯光幽暗,她一席长发遮了半张脸,阿峰和王林毫无察觉。

  阿峰带来一个好消息,有另一家酒吧联系他们,希望他们能过去当驻唱乐队,给的报酬比之前那家高许多。

  听到这个喜讯,其余几人都高声欢呼,唯有莫晗不在状态。

  她排练时频频走神,吃了个大亏。

  吉他不小心脱离手指摔在地上,还摔得不轻。琴头和琴板之间断裂了一处,无法继续使用。

  这把吉他是周远安亲手制作送给她的,莫晗当然宝贝得很。她当场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家务。

  一首歌没排完就不欢而散,莫晗见时间还早,立马打的到最近的一家乐器作坊,找维修师傅问问情况。

  作坊正准备打烊,莫晗是最后一个客人,她央求了许久才求得老板同意晚点关门。

  莫晗将破损的吉他拿出来,师傅初步检查了一遍,说修是能修,但开价一千元。

  莫晗一听这价钱就打起退堂鼓,一千块钱能抵她整个暑假的伙食费了。现在手头这么紧张,一把吉他值得么?

  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回绝了老板,顶着两个大白眼畏首畏尾地离开作坊。

  熬过这两个月等周远安回来再修吧,他既然能做出来,应该修理也不难。

  从琴房出来后往前直走几十米,路过一台提款机。

  莫晗踌躇片刻,想起马上该给莫小杨交下个月的住院费,脚步一拐走了进去。

  她在取款金额里输入两千元,尴尬的是系统竟然提示她账户余额不足。她查了余额,最后可怜巴拉地取了五百块出来。

  莫晗背着把破吉他形影单只地漫步在空落落的街头上,夏天的风吹过这座北方小城,浮躁中带着一丝沉闷。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朦胧的夜,遥望陨落的星光,思绪也被这阵风吹皱。

  手机在口袋里一阵阵震动,莫小杨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这两天不去医院陪他。

  莫晗难以启齿,她看着玻璃橱窗里倒映出的那张伤痕斑驳的脸,眼神黯淡下来,嘴唇艰难地嚅动道:“姐姐这两天太忙了,明天一定去陪你,好吗?”

  莫小杨隔空与她拉钩,勉强答应下来。

  那晚注定是莫晗人生中最悔恨莫及的一天,因为瞻前顾后失去了太多。

  不该心疼一千元,反而损失了整把吉他。

  不该对莫小杨有所保留,反而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挂了电话后,莫晗鬼使神差地翻开通讯录,手指漫无目的地在百来个联系人之间滑来滑去。

  几分钟过去,她点中李越海的名字,选择发送信息。

  莫晗编辑好内容,又觉得不妥,删删改改好几次,最后逼着自己横横心一咬牙发出去了。

  “我想借点钱。”

  莫晗走到公交车站时,收到李越海的回信,“要多少?”

  她不好意思要太多,说:“一两万吧。”

  李越海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行,我现在在外面玩,你过来找我吧。”

  这条短信后面附上了一家高级娱乐会所的地址。

  时间不早,莫晗不想跑得太远,问:“你直接给我转账不行吗?”

  李越海迟迟没有回复。

  等了十几分钟仍没反应,莫晗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临时改变路线,做另一辆公交前往。

  莫晗以前跟黎可一起来过这家会所,不愧是供有钱人们糜烂享乐的地方,从内到外都装潢得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莫晗就是在这里被李越海羞辱过一番、翻脸吵架的,所以对这个地方印象并不好。

  她一边跟着服务生往里走一边皱眉,不明白李越海约她在这里见面是何用意,他神经有这么大条么?

  服务生领着她走进真正酒池肉林、别有洞天的场地,今日不知是哪个富家子弟举办了一场露天的大型主题派对,来宾们清一色穿着性感露肉的泳装,随处可见年轻男女勾肩搭背、姿态亲昵地从她眼前走过。

  泳池周围的一张张长桌上摆满了各式美食,琳琅满目,最多能吃掉一半,剩余的全浪费倒掉。远处的舞台上,一群奇装异服的女子表演着最火辣的舞蹈,激情劲爆的音乐无不挑逗人心底的欲望。

  莫晗目光急切地穿过一堆堆人群,绕着泳池走了一圈,始终没找到李越海,直到她看见侧卧在太阳椅上与几个女伴笑语嫣然的林朵儿。

  林朵儿没有穿三点一式的比基尼,而是一条轻薄的白沙短裙,遮掩至大腿。 在放眼望去尽是靠露得多博眼球的美女当中,她反而脱颖而出,清纯灵动。

  如果能够避免,莫晗一点也不想跟她打交道,可这里除了她之外就不认识别的人。

  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莫晗忍着不适朝她走去,没几步就停在她的跟前,开门见山地问:“李越海在哪?”

  林朵儿抬头瞧见她丝毫不惊讶,她有条不紊地遣散了几个女伴,慢悠悠地说:“你恐怕找错人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莫晗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林朵儿接着说:“你是来要钱的,对吧?”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款黑色手机,朝莫晗晃了晃,“李越海的手机在我这喔,上次他急不可耐地要跟你去参加那个破节目,东西落在宾馆了。”

  “刚刚给你发短信的人是我,我等你很久了。”她边说边笑,那咯咯的笑声叫人十分不舒服,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莫晗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她二话不说,冷下脸转身就走。

  “别着急走啊。”林朵儿不紧不慢地冲着她的背影道,“你不是缺钱吗?我有啊。”

  莫晗置之不理,径直往前走。

  林朵儿充满嘲讽的声音仍不断拂在耳边:“你想要多少都行,只借不还也没问题,怎么样?”

  “……”

  “真的不要?这么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莫晗越走越远,林朵儿快步追了上来,大声叫住她:“莫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穷?你别忘了你还有个重病在身的弟弟!”

  “你以为你那一点穷傲气值几个钱啊?在我看来一分不值!”

  莫晗刹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瞪着她。

  林朵儿以为她会怒火中烧,可莫晗的反应比她想象得冷静很多,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只是一双凛冽的眼神里暗藏杀气。

  两人无声对峙,林朵儿继续挑拨,拿出一张□□,伸到她面前晃了两下。

  “想要吗?里面有三十万喔。”她弯起嘴角盈盈一笑,不忘补充:“也就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开心了就施舍给你。”

  像是证明自己说到做到,她又大方公开:“密码是140541,随时可以刷。”

  “这么多钱可以让你弟弟活很久吧?”

  莫晗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林朵儿眼里跳跃着戏谑的笑意,手臂轻轻一掷,那张昂贵的卡就这样坠入了漆黑一片的游泳池底,“去捡吧,捡到了就是你的。”

  ……

  莫晗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看林朵儿,又看看不起波澜的水面。

  她至今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下水的,人的记忆会潜意识筛选掉不堪回首的那部分。

  但她那时候还算有理智,先把心爱的高跟鞋脱了,然后取下贵重的吉他,放到离岸远些的地方。

  丢掉思想包袱,她纵身一跃。

  “噗通”一声,清脆的入水声将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泳池里的水并没有受炎热的气温影响,依旧冰彻入骨,

  莫晗缓慢地游走在浅水区,水线淹没了她的胸口,刺激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引起她一阵颤栗。

  并没有太久,莫晗脚底摸索到一块硬物,她捞起来看,正是林朵儿的卡。

  莫晗将卡咬在嘴里,双手划开游到岸边,小腹下坠的痛感愈发明显,她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支撑起自己爬上岸。

  头发和衣服都湿淋淋地黏在身上,被风一吹,瑟瑟发抖。

  莫晗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惊觉对面的林朵儿竟然堂而皇之地高举着自己的吉他。

  心仿佛瞬间悬在刀尖上,莫晗死死瞪着她,声音不由带了怒气:“你干什么!”

  “知道吗?莫晗,我真的很讨厌你。”林朵儿缓缓动着嘴,眼里的仇恨疯狂蔓延,“虽然李越海从来没跟你交往过,可他身边的女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从第一次在烧烤摊里见面我就知道,以后你一定是我最大的威胁!”

  她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愤愤地骂了句脏话:“真好笑,什么狗屁兄弟情,当我是白痴看不出来吗?真不明白你哪点比我好,你跟李越海那混蛋合起来就是贱人成双!”

  等她一通骂声发泄完,手中的吉他猛地砸向地面,力道狠毒。

  莫晗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把吉他本来就伤痕累累,被这么一摔,彻底四分五裂,残骸甚至飞到了几米之外。

  林朵儿不屑一顾,伸手直直地指着她,冷哼道:“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你,网上那些信息都是我提供给媒体的!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那些视频是我在你男朋友电脑里发现的。”林朵儿阴阳怪气地补一刀,“我早就劝过你跟他分手,你还不相信。”

  莫晗错愕不及地看着满地的吉他尸体,一起破碎的仿佛还有某个梦,某段情,某个重要的器官。

  她听到了琴弦悲鸣的声音,它像是一堆死不瞑目的皑皑白骨,不甘又愤怒地哭泣着,对她喊冤。

  林朵儿非常欣赏莫晗此刻的表情,她忍不住发笑,端着高人一等的口气:“恨我吗?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啊,看你有没有能耐动我一根寒毛。”

  “不过提前敬告你一声,我可不像你以前欺负过的那些女孩,你要是敢报复我,我保证会让你彻底身败名裂。”

  莫晗霍然抬头瞪着她,发疯般的火红占据了整个眼眶。

  没有一秒思考的间隙,她十指关节捏得发白,随手抽起一把水果刀就朝林朵儿冲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一个布置作业十分变态的老师,最近实在忙得没时间码字,一章五千多字的内容我要分两天才能完成,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偶尔隔日更……

  虽然我认为除了死伤病残任之外的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作者断更的借口,但为了尽可能保证后文的质量,我也只能宁愿放慢点速度,啪啪打脸了。

  吸取教训,下一篇文一定存个十万字再开坑,万无一失,阿弥陀佛。

  ☆、56|53.独家首发

  在莫晗幼年的记忆里,老家村子里有个疯寡妇,莫晗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能看见她坐在路中间,哭天喊地,逢人走过又打又骂。

  乡里人都说她老公死了,精神不正常,谈起她时同情里又夹着几分嫌恶。渐渐的莫晗也接受了们多数人的看法,每次遇到那个疯寡妇就绕得远远的。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警方接到电话后火速赶到现场,制伏住处在崩溃边缘的莫晗。

  两个警察一人架住她一边肩膀,强行将她带走。莫晗不停地扭打尖叫,一边叫骂一边流泪,像头发疯的野兽,狂躁暴动。

  “你们这群被猪油蒙了心的!抓我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抓就去抓林朵儿那个贱人!”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啊!”

  “你们一定是收了她的钱!我要告你们!我要揭发你们这群无良无知的人!”

  她一路骂骂咧咧地被带上警车,经过的人无不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她,直到走出十米外仍不忘回头观望。

  莫晗无暇在意别人的眼光。

  人只有真正到了走投无路的一刻才能明白个中滋味,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警官们对眼前这幅情景早就见惯不怪,依旧铁面无私,不为所动。

  莫晗双手被锁上冰凉的手铐,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夹着她坐在封闭的警车里,插翅难逃。

  她反抗累了,渐渐安静下来,咸涩的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滑下,沾湿了整张脸。

  “你们罚我的款吧,罚多少都所谓,但求求你们不要拘留我,我的弟弟还在医院等我,他生了病,不能没有我……”

  她紧紧抓住一个警官的胳膊,哭得更厉害:“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保证再也不闹事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要放在平常,遇上这么不配合的嫌疑犯,警察们早就来硬的了。可对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瘦瘦弱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又哭得这么凄惨,谁都下不去那个手。

  一个警官用言语吓唬她:“有什么话到所里再说,你再撒泼就关十五天!”

  这个威胁方法最有效,莫晗虽然仍止不住哭闹,音量却小了很多。

  警车十分钟后停在派出所门口,莫晗下车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有什么东西从她口袋里窜了出来,掉在地上。

  她定睛一看,是周远安为她求的护身符,正好悬在下水道的缝隙间,垂垂欲坠。

  她连忙弯下腰去捡,护身符却先她一步,彻底掉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莫晗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从眼神到神情都沉入一片死灰。

  今天晚上打击接连不断地来至,她已经麻木不仁,站在原地望着浑浊的空气,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身后的警察用力推了她一把,呵斥道:“发什么呆,快走!”

  *

  这是周远安这个月第六次请假被组长驳回。

  做他们这行的变动性太大,闲起来时天天放假,忙起来连双休日都被剥削。

  周远安刚入组就接手了一个大项目,天天加班加点画设计稿,晚上还得陪客户喝酒,每天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客户就是上帝”这句话并不全对,应该说客户是上帝专门派来折磨他们这群设计师的。

  周远安的作品仍带着浓浓的学院派风格,很难与客户们商业化的想法的一拍即合。有的客户更是难缠,想法全随心情而定,一天换一个,反复无常。

  所有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在科技园里,但凡是有两把刷子的建筑师,年薪均在三十万以上。如此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环境下,不管是新人还是老油条都不敢抱一丝侥幸和松懈的心态。

  周远安所在的小组都是资历尚浅的年轻人,有的刚毕业就因为长期熬夜掉了大把头发,看着甚是忧心。

  小组里分工明确,周远安初来乍到就被委以重任。因为外形最占优势,由他负责每周提案时演讲的部分,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这个月事务繁忙,从周远安入组至今,没见过哪个人请假。莫晗出事后,他硬着头皮请了几次假,没少遭组长批评。

  毕竟这是关于个人责任和团队荣誉的事,但凡缺少了一个零件,整体就无法运行。周远安不想拖其他人的后腿,不得不放下一切杂念,全心投入工作。

  频繁请假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周父的耳朵里,自然免不了在电话里狠狠教育周远安一番。

  周父讲完一通后,又轮到景氏接过电话,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啊,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你知不知道这个实践的机会有多难得,整个建筑系只有你一个人符合资格。那么多优秀的学生给林教授送礼,他都不为所动,执意要推荐你,可见对你有多么器重,你可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周远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妈。”

  景氏继续说:“那就不要老是请假了,次数多了影响不好,而且会让大家怀疑你的能力的。”

  “嗯。”

  “我跟你爸都一把年纪了,以后听话些,别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

  “好……”

  结束了这通令他困乏劳倦的对话后,周远安例行拨了一次莫晗的号码,毫无意外又是不带情感的关机提示音。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机收起来,回到办公室继续面对处理不完的事务。

  这个城市的夏天异常干燥,周远安半夜醒来喝水时,意外发现宿舍的门是敞开的。

  他走到门口,狂乱的风迎面扑来,宽松的衬衣也随之鼓荡起来。随即他看见组长站在走廊外,面对着远处一片月光潋滟的江面,不知在想什么。

  黑暗中一点猩红若隐若现,周远安视线从组长嘴边快速掠过,认出那是莫晗常抽的牌子。

  他走到组长身后叫了一声,“还不睡么?”

  组长回头看他一眼,不惊不怪地说:“压力大,失眠。”

  一根烟快抽完,他用力捻进烟灰缸里,嘴边骂道:“做这一行真的太累了,妈的,至少折寿十年。”

  周远安没附和,组长很快又点燃第二根,问他:“来一个根不?”

  周远安摇摇头,婉拒道:“我不抽烟。”

  “嗨。”组长不以为然,“组里那几个刚进来时都说不抽,现在一个个每天至少两包。”

  “……”

  组长拍拍他的肩,“我看你最近总是忧郁寡欢,跟林妹妹似的。这东西缓解压力很管用的,要不要试一试?”

  周远安抿起唇,低头凝思着什么,几秒后伸手接过点燃的烟。

  第一次比较难把握气息,他倒完全没被呛到,很有规律地慢慢吸入再呼出,味道不算好也不算差。

  周远安迎风而立,白衬衫被吹起无数道褶皱。

  男人配烟总离不开沧桑颓唐,看似无法与周远安联系在一起,可真正夹在纤细的指缝间时,又觉得浑然天成,不尤不饰。

  那支烟从他嘴里吐出,仿佛无色无味,素淡寥寥。

  是禅林深处袅袅升腾的一缕青烟,也是隔江千万里外踽踽独行的第一抹晨雾。

  人们常说往事如烟,可哪有那么容易。

  迷蒙的夜色里,那根烟逐渐燃烧殆尽,只能使漫漫长夜更加孤单。

  半根烟完了,组长侧头问:“感觉怎么样?”

  周远安淡淡道:“还行。”

  组长笑笑。

  过了一会儿,组长说:“我发现你最近画的稿子总是出小差错,看起来不像那么粗心的人啊……是不是因为我不给你请假?”

  周远安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组长问:“什么事那么着急?”

  周远安没接话。

  “想女朋友了?”组长不愧是过来人,一猜即中。

  周远安闭着嘴,算是默认。

  组长察言观色一阵子,觉得自己没猜错。

  他宽慰道:“也就异地两个月嘛,忍忍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住打个电话视个频呗。”

  周远安淡淡一提,“她最近比较困难,我想回去陪陪。电话也一直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闷气。”

  许多时候,遥远的问候无法取代拥抱,只有零距离的接触才能消除隔阂。

  组长对此却是一副老生常谈的语气:“不用太担心,女人其实比你们想象中坚强得多。”

  他打开话匣子,开始说起自己的回忆录:“我大学时谈的女朋友是初恋,当时我为了她放弃了很多,学生会、保研、4A公司实习机会……真的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她经常拿她和前男友分手的经历吓唬我,说他太重视学业,对她忽冷忽热,导致了分手。所以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把她放第一位,生怕她一个脆弱敏感就跟我提分手。我爱得这么死心塌地的,可结果呢?”

  组长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继续说:“我们毕业工作两年后,他前男友留学回国,已经是个开轿车的高薪人士,他们俩很顺其自然地复合了。

  “你知道她跟我分手的理由是什么?”组长到现在提起仍觉得好笑,“说我太迁就她了,呼之来挥之去像个小狗,她更喜欢有抱负有主见的男人。”

  组长无奈地摊开手,“我还能怎么样?再说下去只能更伤自尊,干脆放她走呗。”

  周远安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态。

  组长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兄弟啊,在你混出真本事之前,甜言蜜语对女人来说只能解一时之虚,多赚点钱给她花才是长远之计。”

  他将这支烟抽完,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屋里,“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人各有志,你执意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就看你自己抉择了。”

  周远安驻足原地,千思万绪攒在心头,堵塞在喉道里。

  *

  虽然水果刀被众人及时拦下,没能刺伤林朵儿,但莫晗还是重重地揍了她两拳,毫无悬念地被丢进拘留所里,关押八天。

  这一次没人能动用关系救她,她只能凭自己的意志一分一秒地熬过去。

  拘留所里的饭菜无论春夏秋冬都没有变动过,掩盖不住像过期食品一样的酸腐味。

  莫晗从起初的闻了都想吐,到最后的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过八天的时间,说长也短。

  林朵儿认识管教的人,故意给莫晗使绊子,她每次申请打电话都被毫无理由地拒绝。

  这八天,莫晗彻底与外面的世界断了联系,对莫小杨的病情也一无所知。每天早上她在噩梦中醒来,度过惶恐焦躁的二十四小时后,面临的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莫晗无计可施,只能跟同拘室的人打好关系,拜托她帮忙给莫浩带一句话,让他来桐关照顾莫小杨。

  八天期满,莫晗被释放的那一天,鞋子也顾不上换就直奔医院。

  她身上又脏又臭,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连蚊蝇也要退避三舍,一路上没少遭路人的白眼。

  到达莫小杨的病房时,连莫浩都没认出自己的女儿。

  莫晗直直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的人,心痛与震惊交加,不敢相信那就是她的莫小杨,她最爱的弟弟。

  莫小杨于前天晚上再次陷入重度昏迷状态,高烧不退,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病毒在他体内的扩散速度太快,如今做手术已经为时过晚,他的身体每况愈下,CD4只剩下个位数,随时都有可能一去不返。

  八天的时间对莫晗来说是一条跨越了生与死的长河,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珍贵,她却整整浪费了八天,痛心疾首。

  上次见到莫小杨时,他还能笑着跟她说话,这次却已经意识不清、面目全非。

  莫晗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眼睛紧紧盯着莫小杨深陷下去的面孔,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窗外,灰色的天空被阴霾笼罩住,偶有乌鸦低低地飞过,一场暴风雨将至。

  莫小杨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她回来的,晚上吃饭时莫晗突然听到心电仪的报警声,她慌得饭盒也哐啷一声砸在脚上,连忙将医生和护士们叫来。

  医护人员们尽了全力,可惜回天乏术,莫小杨经过连续三次电击,依然抢救无效。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就算这次侥幸能救活,也不过是无谓地延长病患的痛苦罢了。

  可对家属来说,哪怕能让亲人再多呼吸一秒这世上的空气,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听到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莫晗的世界也被宣告末日。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叫,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她冲到病床前,将莫小杨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身体软得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叫他不应,喊他不回。

  以前来不及做到的每天拥抱,以后再也碰不到了,到了这一刻才悔悟,深深地弥补。

  想起人死后灵魂出窍的一说,莫晗匆忙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每个角落里找寻莫小杨停留过的踪迹。

  她心里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叫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空荡荡的病房里,冰雹、岩浆、海啸一起袭来,天震地骇,将她淹没在无尽的绝望中,无法呼吸的窒息。

  莫晗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背后有很多双手在拉她,试图将她和莫小杨分开。

  他们说要将莫小杨送去停尸间,冷藏起来。

  不,她不答应。

  怎么能把莫小杨送去那种冷冰冰、孤零零的地方?她绝对不允许。

  周围涌聚了太多嘈杂的声音,有人叫她节哀顺变,有人劝说让莫小杨安心地走。

  可莫晗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想再多抱莫小杨一会儿,将他每一寸皮肤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上来,抓住莫晗两边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开,拖出病房。

  她还不死心,半个身子已经在门外,指甲却死死地陷进门缝里,因用力过度不停地颤抖,指甲盖也血淋淋地翻开。

  悲痛覆盖了一切情绪,她顾不上别的,只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莫小杨的名字,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

  指尖一点点从门缝边缘脱离,千钧一发。

  最后连小拇指仅有的几毫米牵连也彻底断开,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窗外一个响雷劈开天地,不知何时下起滂沱大雨,大地也在悲泣。

  她的莫小杨走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

  莫小杨的后事交给莫浩去办,莫晗实在不忍心看着莫小杨的身体被蒙上一层白布,看着推着他的车越来越远,去到一个她去不了的地方。

  莫晗坐在一楼大厅里发着呆,直到莫浩处理完所有事来找她。

  他们没有理由再留宿在医院,莫浩感慨万千地叫了她一声,“走吧,回家了。”

  莫晗摇了摇头,把钥匙递给他,“我不回去。”

  那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莫小杨的影子,她上个月才给他买了一箱纯牛奶,放在冰箱里一瓶都没动过,她始终坚信有一天莫小杨会健康地回家……

  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离开了,索性逃避现实。

  莫浩劝了好久仍说不动,只好先离开。

  时至深夜,周围的人从寥寥可数到了无踪迹,大厅里除了冷落惨白的灯光和几个值班人员陪着她,空空如也。

  雨可以连续下个三天三夜,可原来人的眼泪真的会流光。

  身体里的水分大量流失,莫晗口干舌燥,身体仍在惯性般地时不时地抽泣,可干涸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任何内容。

  天刚蒙蒙亮时她才从医院里出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滞留在原地,却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人生一夜之间失去了目标,迈出的脚步也虚浮茫然,她的心已经沉睡,唯有麻木的肉体仍驱使着自己向前,走到哪算哪。

  这场连夜雨越下越大,不知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破发出这样的声势。

  莫晗没有撑伞,任由箭林般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自己身上,鞋子和裤脚无不沾满泥泞。

  足足走了几个小时,天终于亮了大半。

  大街上人渐渐多起来,无不打着伞或穿着雨衣,脚步匆匆,穿梭在茫茫烟雨中。

  莫晗猛地打了个喷嚏,脑海里不知怎么想起站在身边为她撑伞的人,还有那双握着伞柄修长如玉的手。

  心事纷扰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被瓢泼的大雨打散,细小微弱地传进莫晗耳朵里。

  她侧过头,一辆跑车缓慢地靠着人行道往前开,车里的人按下窗户,探出头叫她:“莫晗,你怎么在这里?”

  “要去哪?我送你啊。”

  “莫晗,叫你呢!听不到吗?”

  又是那个富二代,莫晗不理不睬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那人依旧不依不挠地跟着她的脚步,把车开得很慢,时不时大喊她两声。

  正是上班高峰期,最繁华的地段却因为这蜗牛般的一人一车造成交通堵塞。刺耳的喇叭声在身后炸开,轻易地压过淅淅沥沥的雨声。

  莫晗不知不觉来到长途汽车站,视线四处飘散,随即找到售票处的方向,抬腿朝人海深处走去。

  有闸门拦着车子开不进去,富二代烦躁地砸了砸方向盘,干脆把车丢在路边,只身跟了上去。

  莫晗买了一张票,去周远安所在的城市。

  这个决定在上一秒突如其来,下一秒就仓促武断地实行了,她甚至还没想好见到面后该说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排队上车,莫晗的鞋子在地毯上留下一滩滩水渍,目不斜视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富二代随后也跟上车,嚷嚷着让一下,穿过人群挤到莫晗身边的座位。

  莫晗懒得撵他走,她整整一个星期没洗澡,臭烘烘的味道连自己都无法忍受,就让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好好体验一回吧。

  车子载满人后,缓缓地发动起来。

  上高速前有一段路颠簸晃荡,莫晗被震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身旁的人热心过头,不停地问她:“莫晗你还好吗?这是要去哪啊?你到底怎么了?”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今晚你有空吗?可以陪我参加一个宴会可以吗?我请你喝红酒。”

  “作为回报送你一个包怎么样?……唉!你理理我啊?”

  莫晗匪夷所思,这个人简直有毛病,她正忙着伤春悲秋,他竟然叫她陪他去喝红酒?

  她揉了揉生疼的脑仁儿,皱眉道:“我求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被莫晗这么一说,富二代才有些不好意思,终于闭上嘴不再制造噪音。

  客车五个小时后到达终点站,莫晗从车上下来才觉得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像踩在高跷上,摇摆不定。

  她太久没生过病,已经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在桐关三百公里之外的城市竟然也正遭受着暴雨的洗刷,雨帘阻挡了视线,地势低的地方积水泛滥成灾。

  莫晗还是不肯撑伞,单打独斗地往前走,好不容易风干的衣服又在瞬间被雨浇透。

  富二代脱下外套披在头顶,朝她跑过去,招手道:“进来遮一遮吧。”

  莫晗不知拗什么气,一把推开他,“不要你。”

  富二代被三番两次地拒绝也没怨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两人沿着路牌走了几十米,风雨里拦的士的人太多,他们抢了半个小时才坐上一辆车。

  富二代还是不愿放弃,一路上逮着机会就邀请莫晗与他共进晚餐。

  从来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莫晗的沉默成了常态。

  她侧着脑袋靠在车窗上,昏昏沉沉,眼皮耷拉着,连眨眼都成了件费力的事。

  仅仅三百多公里的路途,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艰辛遥远。

  时间过得再快些吧,她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体力却一点点耗尽,快支撑不住了。

  司机最终将他们送到科技园大门口,外来车辆不准入内,剩下的路只能靠步行。

  喉咙里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又辣又痛,莫晗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宁愿多走错几次也不愿意向保安问路。

  科技园里的路设计得如迷宫般弯曲多变,错综复杂。历经波折,她终于站在周远安的公司前。

  莫晗抬头看着眼前这栋拔地而起的大厦,那样直入云霄的高度令她更加眼花缭乱,一排排窗户即使在阴天下仍反射着强烈耀眼的光。

  她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人赶忙伸手扶住她。

  莫晗强忍头痛,强打起精神,迈步走上阶梯。

  从旋转门里进去,公司的前台微笑着接待了她们,即使莫晗衣衫褴褛也没遭到区别对待,可见员工素质之高。

  莫晗直接说明来意:“我找周远安。”

  前台打电话帮她询问一番,抱歉地告诉她:“不好意思,这位同事中午出去见客户了,现在不在公司。”

  莫晗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清楚,最迟六点吧。”

  莫晗沉吟片刻,说:“那我在这里等他。”

  她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稍作整顿,前台招待周到地倒了杯温开水给她。

  莫晗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闭过眼,准确地来说,她在过去的八天里都没睡过一次好觉,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不停地掐自己大腿,迫使自己睁开眼睛,并且交代身旁的人:“我要是不小心睡着的话,记得叫醒我。”

  富二代看着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由担心:“你是不是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莫晗喝了一口水,虚弱地摇摇头。

  时间悄然流逝,无影无踪,建筑外的雨势也渐渐恢复平静。

  数不清几个小时过去,莫晗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头痛像鼓点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太阳穴,双眼抵抗不住强烈的困意,逐渐地闭合成一条缝。

  富二代牢记她说的话,注意到她脑袋垂了下去,连忙伸手推推她,“莫晗,醒醒。”

  莫晗像是没听到,毫无反应。

  他又推推她,催促道:“快醒醒,马上六点了。”

  莫晗的身子重心不稳,歪歪扭扭地倒向一边。

  富二代凑到她耳边,提高了音量,“你男朋友快回来了,你真的不醒?别怪我没叫你啊。”

  莫晗不仅没回话,连呼吸声都很微弱。

  富二代心觉不好,连忙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温度骇人。

  这何止是睡着,这都快晕厥了。

  他不敢再磨蹭,连忙搭起莫晗一条胳膊,扶着她起身离开这里。

  *

  周远安在酒店里把胃吐得一干二净,回到公司还是不舒服,又冲进洗手间里上吐下泻。

  出来时正好碰上开完会的组长,周远安打了声招呼,组长慰问:“谈得怎么样了?”

  周远安漱口洗手,淡淡道:“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个小师弟办事相当稳重,组长很放心,笑笑问:“被灌了多少酒?”

  “……”

  周远安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不提也罢。

  “没办法,跟他们老一辈的人谈生意就是得喝酒,喝得少还拿不下。”组长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咱们组就你酒量最好。”

  周远安兴致不高,只点了点头。

  他心里衡量一番,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单谈下来,我能提成多少?”

  组长边照镜子边摸胡腮,抽空瞄了他一眼,“百分之十你还嫌少?”

  周远安微微垂下眼眸,面有难言。

  组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最近很缺钱吗?”

  周远安一眨不眨地看着波光流动的水池,许久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组长侧靠在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才说:“咱们团队里你是挑大梁的,回头我向总监反映一下,说你家里比较困难,看看能不能再给你涨点。

  周远安缓慢点了下头,“好。”

  打量着眼前这张白净帅气的小脸,想象他以后可能会变得跟他们一样掉头发、啤酒肚,组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心有不忍,他考虑几秒,叹着气说:“做完这单我给你放三天假吧,咱们小组这个月的业绩已经很高了,可以稍微放松下。”

  周远安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食过言?”

  周远安还没来得及喜悦,又听组长话音一转:“哦对了,今天下午前台来过电话,说有个女士找你。”

  周远安以为是哪个客户,没在意,问:“谁?”

  “不知道,没报姓名。”

  周远安顿了顿,心里说不清原因地浮起某个名字,又觉得不可能。

  她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怎么会主动过来找他。

  怀着一份期冀,周远安追问:“有没有说长什么样子?”

  “这我哪里知道?”组长耸耸肩,又说:“不过我去买咖啡的时候瞄了一眼,个子挺高的,看起来不像客户。”

  周远安一时抿唇不语,若有所思。

  都是聪明人,组长突然灵光一闪,“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他尾音未落,周远安已经转身冲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门外。

  组长看着他风一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年轻真好啊,他怪不是滋味地帮周远安把水龙头关上。

  ☆、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