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1)

伞(高人气文) 太后归来 2 万汉字|4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 47 章

  大一下学期的课程繁琐许多,这一点仅从作业量上就能体现出来。

  莫晗学的专业是人物形象设计,名字听起来是她所擅长的,原以为化化妆、搭配搭配衣服就能应付过去,然而一门学问远不可能像她想得这样浅薄。

  莫晗这半个月画设计稿画得快吐出来,凡是涉及到用电脑才能完成的作业则更加头大。她没有买电脑,只能求助于周远安。

  周日晚上,莫晗坐在周远安宿舍里,一边啃香蕉一边对着电脑犯愁。

  PS、AI、CDR这些绘图软件,她一概是门外汉。老师向来只教理论不教实践,丢下个作业让他们自己回去慢慢摸索。

  原本以为无所不能的周远安可以帮上忙,结果他也算半个电脑白痴,平常除了帮学生会打打表格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最后宿舍里一个技术宅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拍周远安的肩膀,“走走走,我来帮你们弄。”

  周远安谦恭地站起身给他让位,室友顺势丢给周远安一条内裤,交换说:“你去帮我吹衣服。”

  进入四月后,桐关接连下了几场雨。

  好几日不出太阳,天气潮湿,衣服挂在阳台上干不了。

  满柜子衣服的女生们可以有恃无恐,可对于两套衣服打天下的男生们来说就遭殃了,不得不靠电吹风吹干。

  周远安宿舍这几个大男生很擅于苦中作乐,三个人共用一台电吹风。

  其中一人拿着电吹风对着裤筒吹,另一人站在裤脚处蹭“二手风”,还有个人更可怜,直接用纸叠了把小扇子,人造风。

  此时周远安正代替了室友,满脸无奈地拿着小扇子扇他的内裤。

  这种幽默人生的态度非常值得学习,莫晗在旁边笑得腰都快弯下来。

  莫晗洗了盆草莓慰劳他,一边喂进嘴里一边问:“明天我在酒吧有演出,来捧场吗?”

  周远安问:“唱什么歌?”

  “就平常那些歌呗,还能是什么歌。”

  周远安一时抿唇不语。

  看出他欲言又止,莫晗撞撞他的胳膊,“你想说什么?”

  周远安沉默须臾,才问:“你不是说写首歌送我么,写好了没有?”

  他这幅表情活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心里憋屈,又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莫晗不由好笑,说:“别急嘛,正在收尾了,你再等等吧,精益求精。”

  周远安妥协地点点头,“好吧。”

  “那你明天到底来不来?”莫晗随即问。

  周远安想了想,说:“明晚有课,可能去不了。”

  莫晗同情地撇撇嘴,没想到建筑系的课居然排得这么慢,连晚上都没自由。

  他没时间就算了,不勉强。

  做完作业后,莫晗向周远安的室友道了声谢,一身轻松地回到女生宿舍。

  其他几个人正在发愤忘食地赶作业,莫晗高正无忧地哼着小调,涂起指甲油,幸福感就是这么对比出来的。

  第二天晚,莫晗下课后直接坐车到酒吧门口,与乐队成员会合。

  从学校到车站有一段距离,她背着把吉他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身行头回头率很高。

  等车时,她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马路对面,突然紧紧一收。

  莫晗用力眯了眯眼,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周远安。

  十米外的那家甜品店灯光温馨敞亮,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着杯奶茶,与三个漂亮女生同桌。

  他们不知在谈论什么,周远安时不时点头微笑,气氛看起来相当融洽。

  莫晗皱起眉头,全身血液往天灵盖冲。

  这就是他所谓的晚上有课?

  莫晗毫不犹豫地给他打电话。

  没一会儿,她看着远处的周远安拿起手机,对女伴们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接起电话。

  莫晗开门见山地问:“你确定你今晚有课?”

  周远安回答:“是啊,怎么了?”

  “没事。”

  莫晗说完,冷冷挂了电话。

  这个周远安,竟然学会跟她玩花花肠子了?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行灯不知何时才能变成绿色。

  莫晗抱起双臂盯着对面从从容容的周远安,一肚子火被时间消磨得慢慢流失。

  没一会儿,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莫晗犹豫几秒,又看了周远安一眼,最后投币上了车。

  她决定先忍一忍,等今晚回来再跟他算账。

  酒吧前面,其他成员来得都很准时,等人到齐后,他们从侧门进去。

  说来也巧,莫晗那天晚上演唱的曲目正是孙燕姿的《开始懂了》。

  “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

  不是骗我

  很爱过谁会舍得

  把我的梦摇醒了

  宣布幸福不会来了”

  选择排练这首歌时,她刚从孚州回来,背负着对陶悦的歉意、对周远安的质疑,歌词一度唱出了她的心境。

  今天晚上或许是触景生情,久违的矛盾与酸涩又占领了她的心头,歌里的味道更加婉转悱恻。

  莫晗有点厌烦这样的自己,最近常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如意而情绪波动。尤其是与周远安有关的事,动不动就乱吃飞醋。

  她开始想要独占他的温柔,却忘了自己的初衷正是希望他能对别人敞开心怀。

  贪婪是人的通病,在贪婪中变得迷茫、冲突,却无法割舍。

  情这一字,一旦沾染,就如上瘾的毒酒。

  没有解药,只能糜烂在肚子里,自己慢慢消化。

  演唱结束后,大K一边收电子琴一边跟莫晗搭话:“莫爷怎么把这歌唱得这么凄凉,难不成失恋了?”

  阿峰暗暗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莫晗,察言观色地问话:“小安今天怎么没陪你来?”

  莫晗“哼”一声,没好气地率先走下舞台,“他忙着陪美女,哪有空理我?”

  一行人从酒吧侧门出来时,莫晗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心里一动,拿出手机看,显示的却是郑老师的名字。

  莫晗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紧张,估计莫小杨又闯祸了,连忙接了电话。

  郑老师给她带来一个噩耗:“莫小杨从今天早上开始高烧不退,刚刚晕迷过去,我正在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你也赶紧过来吧。”

  *

  虽然避开了交通高峰期,可市中心的车辆仍堵得水泄不动,莫晗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才赶到省城医院。

  见到莫小杨时,他已经住进了隔离室里,全副武装的护士站在他身旁,正在调慢点滴的速度。

  莫小杨躺在床上,脸色像一张白纸,两颊消瘦得凹陷下去。

  即使在睡梦中他仍旧皱着眉头,神情透出不一般的痛苦。

  莫晗的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他孤独一人,却无法伸手触碰,一颗心紧紧揪起。

  郑老师站在她身后,轻声说:“医生初步诊断过了,有可能是脑膜炎。”

  “脑膜炎?”莫晗呐呐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他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郑老师说,“今天早上他没来上早读,我去寝室检查时发现他发烧了,就带他去医务室打针,没想到下午他更加严重……”

  莫晗咬着唇点了点头,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郑老师还得赶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将莫小杨交到莫晗手里就不得不先离开了。

  莫晗随后找到莫小杨的主治医师,向他询问详情。

  医师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莫小杨的血检报告,凝思半晌,眉头紧锁。

  他直言问:“我看了患者之前的病例,他是HIV病毒携带者吧?”

  莫晗点头,“……是。”

  医师分析道:“从患者的血检结果来看,他的CD4已经低于两位数,情况很不乐观,极有可能是进入发病期了。”

  莫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临了。

  医师继续说:“明天再做一次检查,一旦确认发病,说明HIV已经开始摧毁他的免疫系统,现在的脑膜炎只是并发症状之一,以后还会有更多疾病缠身。”

  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见惯了生离死别,即使面对最恶劣的情况,语气仍能保持客观平静。

  莫晗却远远做不到,医生一番话讲得她心惊肉跳,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慢地问:“如果发病的话……他还能活多久?”

  医师说:“这个不好说,短的话半年不到,长的话两年多。”

  类似的信息莫晗早在网上查过无数次,可是从专业人士口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冲击力度。

  医师说完最严重的可能性,又给她打一剂安心针,“不要因为发病就放弃治疗,我遇到过一个心态积极的患者,最危急的时候CD4只剩个位数了,但经过长期的药物治疗,又恢复了两百多个。”

  “会的,我们一定会配合治疗。”莫晗一个劲地点头,迟疑了一阵子,又问:“我大概要准备多少医疗费呢?”

  “国家会继续免费给你们提供抗病毒/药物,但治疗并发病的费用需要你们自己支付。”经过一个短暂思考的时间,医师说:“保守估计,十万吧。”

  莫晗木楞地点点头,“……好,我会尽快筹齐的。”

  那天晚上莫晗没有回学校,而是向辅导员请假回家住。

  周远安办完事后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他随即又去询问她的室友,才得知莫晗今天晚上没有回宿舍。

  周远安深夜搭车赶到她家,按了半晌门铃,里面毫无动静。

  他拿出备份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屋里开了盏灯,莫晗果然在。

  她坐在客厅里,埋头快速按着计算器。桌子上乱七八糟,全是打开的存折和信用卡,还有零零散散的纸钞和硬币。

  周远安走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莫晗知道周远安找来了,进医院前她怨气很重,决意要与他大吵一架,现在却已经完全没那个心思。

  周远安在旁边杵了半晌,她阴阳怪气地问:“怎么,你的课上完了?”

  周远安眨了下眼睛,有些糊涂,“什么上完了?”

  “课啊。”莫晗将钱放好,抬头对上他的双眼,“我看有三个美女老师给你上课呢,艳福不浅嘛。”

  周远安不知道她又在胡扯什么,他好整以暇地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来说:“学生会近期准备举办个大活动,需要拉赞助。今天晚上我们会长跟那边的公司主管见了一面,谈这个事情,让我也跟着学习学习。”

  他顿了一秒,明白些什么,“你见到我了?”

  莫晗愣住不动。

  好些阵子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自嘲地摇摇头。

  原来他说的“有课”是“有客”,怪她自己胡思乱想,白白难受几个小时。

  说到底,是吃过一次亏,潜意识里对他已经不够信任。

  莫晗忧心地叹了口气,如果莫小杨的病也只是一次乌龙事件该多好……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

  她往周远安身边坐近些,伸手抱住他,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

  心灵安静了一会儿,她的声音闷得透不过气:“都怪你。”

  周远安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莫晗指控道:“你害我心烦意乱,顾此失彼,把吉他丢在医院忘记拿了。”

  周远安本想回话,却及时抓住重点,皱了皱眉,“你去医院了?”

  莫晗久久没出声,脸换了个方向,埋进他怀里。

  周远安不知道她又在闹什么脾气,安静地等着她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却感觉到胸口湿热一片,她低落的情绪也随之流进他的心里。

  只是丢了把吉他,能伤心成这样?

  莫晗抽噎着说:“莫小杨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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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独家首发

  周远安不知道她又在闹什么脾气,安静地等着她出声。

  不知过去多久,却感觉到胸口湿热一片,她低落的情绪也随之流进他的心里。

  莫晗抽噎着说:“莫小杨发病了。”

  两天后,莫小杨从隔离室里搬出来,转移到普通病房。之后他又吃了半个月的药才脱离危险区域,CD4勉强恢复三位数,不再持续性低烧。

  莫晗为了照顾他,每天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来回回地跑,整个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十万块医疗费对她来说是天价,莫浩留下来的钱只剩一万多。周远安说会努力帮她凑,她再向亲朋好友们借一点。可还是凑不够十万。

  况且这十万块还只是医生的初步估计,发病之后的种种开销一定是个无底洞。

  莫晗很清楚,只有天降一笔巨款,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在歌手比赛报名限期的最后一天,她终于带着报名表杀了过去,冲着奖金去。

  校内的选拔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没怎么排练就轻而易举地进了前三。

  接下来在市级和区级的比赛中,莫晗准备了好几首英文歌,可她的英文发音实在太蹩脚,不得不请周远安矫正。

  周远安教规教,她记不记得住又是另外一回事。莫晗音标没学好,很多单词不会读,只能靠汉语发音去背。

  周远安最近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大部分时间都扎在模具室里不出来。

  莫晗每次去找他,他桌面上总是一堆木屑和粉尘,连她闻了都忍不住打喷嚏,不知道他这个鼻炎重度患者是怎么忍过来的。

  听周远安说,他买了几本书回来研究,正在准备做一把吉他。

  莫晗大为吃惊,“吉他?能弹的那种?还是只是摆设?”

  “当然是能发音的。”周远安说。

  莫晗眨眨眼睛,“……你打算做多久?”

  他保守估计:“至少三个月吧。”

  莫晗不太相信,“你确定能做得出来?”

  “试试吧。”周远安没把话说太满。

  不是莫晗故意泼冷水,一把质量好的吉他,从选材到安装到饰面都有很多严格精细的要求。复杂程度难以想象,一旦共鸣箱和指板稍微偏差,出来的音就会相差十万八千里。

  周远安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很难掌握到那个技巧。

  莫晗没抱太大希望,但也没阻止他。

  周远安这个月在上立体构成的课程,作业规定用黏土、木头和报纸等工具完成。

  他闲暇之余,隔三差五地往莫晗这里送各种小玩意。一开始是些造型粗糙的陶陶罐罐,然后慢慢过渡到竖笛、口琴等乐器,最近已经开始送自己手工雕刻的小玩偶了。

  他一次次刷新莫晗的认知,令她不禁改观,这么心灵手巧的人,没准真能做一把吉他出来。

  莫晗的赛事进行得一帆风顺,虽然比赛规定只能单人独唱,但莫晗选定的某些曲目需要一个配合默契的吉他手同台。

  她思来想去,最后钦点了王林。

  王林虽然是贝斯手,但刚入门时学的是吉他,如今重操旧业,与莫晗磨合磨合也不错。

  他是新闻系的学生,写起稿子来比学设计的还忙,不过还是很仗义地答应每个周末抽空陪莫晗排练。

  莫晗预约了下午两点的练歌房,提前赶到。

  王林中途去上厕所时,居然带回来一张久违的面孔。

  他领着李越海走进来,喜气洋洋地说:“快看我碰见谁了,真巧啊!”

  站在身后的李越海对莫晗笑了一下,莫晗也对他点点头。

  莫晗已经数不清多久没见到李越海了。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他的消息,喝酒时常听乐队的人说起他。

  她知道他最近过得不赖,父母留下来一笔遗产,再加上林朵儿这个强硬的后台,能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他看起来仍旧不快乐。

  两撇浓眉随时皱起,如囚鸟一般,却不知那把枷锁究竟是什么。

  王林扯着大嗓门说:“海鸟你知道不?莫爷在参加一个选秀比赛,马上就要当大明星了!”

  这人打嘴炮的本事跟大K有得一拼,莫晗啐他:“别做白日梦。”

  李越海说:“我知道,我去看过比赛。”

  莫晗闻言看向他,过了几秒才问:“感觉怎么样?”

  李越海点头,“挺好的。”

  那天他们在排练一首英文歌,王林高中学习成绩不错,rap练得很溜。反观莫晗,心绪不定,一直掉链子,要么抢拍要么忘词。

  李越海旁观一阵子,没好意思指责莫晗,反而朝王林走去,接过吉他背在自己身上。

  “你刚刚solo的地方有几个音没弹好,我示范一下。”

  李越海随即做了个错误的示范,又做了个正确的演示。

  一曲完毕,王林摇摇头,自叹不如,“海鸟这手速真是行云流水啊,你说我单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你快?”

  李越海:“……”

  莫晗:“……”

  那次之后,李越海常来练歌房看他们排练,只不过每次停留半个小时就匆匆离开。

  他毕竟曾经是乐队的队长和主唱,会提几点中肯的意见,对莫晗和王林都有很大帮助。

  次数多了,王林脑子里产生一个提议:“我感觉这歌海鸟比我都熟了,而且他弹得也比我好,要不你们搭档吧?”

  没容一秒的间隙,他又说:“过段时间我要外出参加实践,可能没空排练,海鸟你来接班吧!”

  莫晗没说话,转头看向李越海,心里一番考虑。

  李越海却先表态:“我最近也很忙,在准备考雅思,没时间碰吉他。”

  他话说得很委婉,但也是拒绝的意思。

  王林愣了愣,“考雅思干什么?你要出国?”

  李越海点头:“嗯。”

  “什么时候决定的?”王林大惊失色,“你一个人出国?还回来不?”

  李越海似有若无往莫晗这边望了一眼,过了几秒才轻声说:“跟林朵儿一起。”

  莫晗沉默不语,心里暗自嘀咕,这什么出国热的时代啊,怎么谁都想往外跑。

  过了会儿,莫晗开口说:“没事儿王林,你要忙就先去忙,大不了这首歌往后推,我换首安全点的。

  王林思考片刻,终于点点头,“行。”

  ********

  莫小杨住院一个多月,病情反反复复,学校的课程已经彻底落下。

  自己的身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莫小杨不可能毫无察觉。莫晗不得不告诉他真相,却又不忍全盘托出。

  他的亲生母亲没有赐予他任何东西,只留给他一身病难和疼痛。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来说,怎么接受得了这样残酷的现实。

  莫晗只与他透露一半,“你生了个比较特殊的病,跟感冒发烧不一样,要住在医院里。”

  莫小杨问:“要住多久啊?”

  “半年吧。”

  莫小杨闻言沮丧,最关心的事是:“那我岂不是很久都见不到小蜜蜂了?”

  “是啊。”

  莫小杨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天意弄人啊,这次调座位我好不容易跟小蜜蜂坐同桌,结果没坐几天就生病了。”

  莫晗哭笑不得,“你这么喜欢人家?”

  莫小杨重重点头,“是啊!”

  “那小蜜蜂喜欢你么?”

  他犹豫几秒,也肯定地点头:“嗯!”

  莫晗不由好笑,“你哪里来的自信?”

  莫小杨说:“每次我们玩过家家,小蜜蜂当妈妈,让我当爸爸。”

  “这就算喜欢你了?”莫晗想起他那小情敌,问:“那陈建翔当什么?”

  莫小杨说:“他当儿子。”

  莫晗忍不住哈哈大笑。

  与他说笑一阵子,乐完之后,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现在的小孩都早熟,莫小杨以后肯定是个多情种,莫晗不得不先给他打个预防针,“你以后不要跟小蜜蜂玩过家家的游戏了,也不准跟她接触太亲密,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咳了一声,才继续:“特别是……别模仿我跟你小安哥哥的行为,绝对不能。”

  莫小杨不解地睁大眼睛,“为什么啊?”

  莫晗哽塞半晌,才说:“你生病了,会传染给小蜜蜂的,你希望她也感冒发烧吗?”

  “不希望。”莫小杨立即摇头。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

  这个周末,小蜜蜂在父母的陪同下来探望莫小杨。

  从莫小杨发病到现在,除了郑老师和几个学校领导,没有同学来慰问过他。

  小孩子不懂人世险恶,可家长们不得不为他们时刻警戒着。

  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即使大多数人都对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有所了解,可内心仍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孩有千分之一接触危险的机会,敬而远之。

  小蜜蜂也是在家里哭闹了很长时间,父母才同意带她来医院一趟。

  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个万一,小蜜蜂父母给她戴上厚厚的口罩、消毒手套,并且不允许她太靠近莫小杨,两人只能隔空对话。

  莫小杨感受到叔叔阿姨对他态度冷淡,闷闷不乐,连话也少了很多。

  后来小蜜蜂的妈妈去了一趟洗手间,只留爸爸一个人在病房里。

  小蜜蜂是个机灵的孩子,见状一个劲地扯着爸爸的裤腿,撒娇要喝酸奶。

  她不依不挠地纠缠半晌,父亲只好答应去给她买,又拜托莫晗帮他盯着小孩。

  父亲走后,小蜜蜂迫不及待地朝莫小杨走去。

  莫晗想上前阻拦,小蜜蜂却向她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阿姨,我只想牵牵莫小杨的手。我知道我妈妈骗我,郑老师说过这个病一起吃饭都没问题的。”

  “……”莫晗脚步停在一半,说不出话来。

  小蜜蜂已经奔到莫小杨床边,莫小杨瘦骨嶙峋的小手从被子底下探出来,与她轻轻勾住小拇指。

  小蜜蜂将一个芭比娃娃塞到莫小杨怀里,说:“我让美美来陪你。”

  莫小杨低头看着芭比,脸色动容,终于浅浅笑起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脸色严峻:“我不能跟你靠得太近,会传染给你的。”

  “没事的,莫小杨。”

  莫小杨背过身子不看她,“不行,我的病还没好。”

  小蜜蜂又跑到床的另一边,“我不怕。”

  小孩子对一切事物的认知仍保留美好的成分,以为只要是病,总有治好的一天。

  所以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打针吃药。

  莫小杨把美美也还给她,低声说:“以后……你让陈建翔当爸爸吧。”

  小蜜蜂执拗道:“不行,我要你!”

  小蜜蜂把芭比娃娃放到床上,莫小杨又丢回来。

  两人这么你去我来半晌,最后莫小杨体力不支,落败了。

  小蜜蜂心疼地帮芭比娃娃梳头发,责怪道:“你看你,美美的头都被你弄掉了。”

  莫小杨:“……”

  爸爸妈妈快要回来了,小蜜蜂偷瞄了莫晗一眼,莫晗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她迅速摘下口罩,踮起脚在莫小杨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我要回家了,你快点治好病,回来上课喔。陈建翔要抢你的座位,我把他赶走了。”

  莫小杨愣了愣,满面愁容被这一抹春风化解。

  他看着小蜜蜂,终于也轻微地点了下头,嘴边扬起腼腆的笑容。

  莫晗站在微风吹拂的窗帘边,眼前的一幕美好得令她不忍出声惊扰。

  那是她遗失许久的,一直在寻找的,纯纯的感情。

  ☆、49|48.独家首发

  省级比赛前夕,莫晗对与王林配合的那首歌仍觉得不妥,她反复考虑,最后还是决定换歌。

  写给周远安的那首歌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月,若不是因为中途分开一段时间,她一气之下将歌谱扔了,现在早就该面世了。

  第一次自编自唱,莫晗对成果并不太自信。她原本准备在交往三百天的时候私下送给周远安,现在却不得不提前赶鸭子上架。

  距离比赛仅剩两天,这个时候唱别的歌显然不够明智。莫晗用自己原创的作品另辟蹊径,或许能够加加分。

  比赛当天,莫晗一反评委们心目中成熟冷艳的形象,一身简装上台。

  一双白布鞋,一条长裙,衣料薄而透,露出轻盈的腰肢,美得不着痕迹。

  虽说是美女,可到底不是熟悉的面孔,掌声稀稀落落。

  她走到舞台中间,弯腰行礼:“一首原创歌曲《远方远安》送给大家,谢谢。”

  灯光渐渐暗下来,莫晗怀抱着一把木吉他,缓缓坐下,微闭双眼。

  悠扬的前奏响起,她轻轻开喉,独自吟唱。

  “为你,我去远方

  看看那儿的海是否更蓝

  月是否更圆

  风是否比你更温柔

  为你,我去远方

  远方有远安

  不管天有多高,路有多长

  你在的地方

  就有树可栖”

  凭着在酒吧里摸爬打滚多年的经验,莫晗的唱腔已有自成一派的味道,嗓音缥缈中不失风情,平淡里包含灵性。

  这首歌的旋律轻盈质朴,可她骨子里透露出一股不羁和倔强,偏要逆行其道,成就了这首歌独特的魅力。

  “为你,我去远方

  远方有远安

  跨越山南海北,斩断雾暗云深

  最后却发现

  远方除了你,一无所有”

  那日周远安也在现场,隔着几排人,视线款款落落地望着她。

  她的歌声无拘无束,自在如风,却因他盘桓,为他驻留。

  不知不觉他们相识已有一年半载,既是乍见之欢,又是久处不厌。

  莫晗仍在唱:“如果有一天,远方没有你

  风声拒绝浪涛,贝壳走失珊瑚

  那还何必翻山越岭

  不如画地为牢

  远方的远安

  请你告诉我

  可否免我颠沛流离,保我一世平安”

  歌的末尾,莫晗平流缓进地拨弄着琴弦,歌声慢慢淡出,却已深入人心。

  一曲毕,掌声经久不息,她起身鸣谢。

  莫晗当天便收到消息,她顺利晋级,并且获得了全场投票最高的奖品。

  原本只是带着不妨一试的心态来参加比赛,现在闯出一番成绩,她倒开始产生压力。

  在那之后,她将面对的是全国级别的比赛,与一大批科班出身的歌手同台竞演。挑战只会越来越难,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备战。

  《远方远安》这首歌上传到网上后,引起一阵反响。

  知道莫晗名字的人不多,大家更感兴趣的是歌词里那个叫远安的男孩。

  他到底拥有怎样的容颜,怀揣着多么深厚的情谊,他们又在远方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可有些事情只需点到即止,周远安也不必借莫晗之势出风头,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莫晗没有明星梦,她的理想始终是当一名匡扶正义的人名教师。

  但虚荣心作祟,她走在大街上时仍忍不住幻想,是否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找她要签名。

  就目前来说,要签名的人没有,搭讪的倒是很多。

  莫晗一向招惹烂桃花,正儿八经追她的没几个,尽是些歪瓜裂枣,其中以三十多岁的大叔为主。或许是因为她作风过于凌厉,同龄段的男孩们望而生畏。

  最近学校里倒是有个富二代频频骚扰她,莫晗不理不睬,只有与周远安闹矛盾时才偶尔翻翻他的牌子。

  时间过得很快,三百天纪念日那天,莫晗和周远安都排满了课,中午在饭堂奢侈地吃一餐五肉三菜,也算庆祝了。

  两人约在教学楼门口见面,一起去饭堂。

  周远安帮她背着包,两人没走多远,一辆玛莎拉蒂缓缓停在他们身旁,以最慢的速度尾随着。

  车窗按下来,一张戴着墨镜的脸呈于眼前,跟她打招呼:“嗨莫晗!”

  X美不乏家里有钱的纨绔子弟,但像这样开着辆跑车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的还是极少。

  莫晗余光瞥见车的标志,心里不由做起计算,这一辆车的钱该值多少个十万呢?

  她当做没听见,慢悠悠地往前走,那人紧跟着又叫一声:“莫晗!”

  “吃过饭了吗?赏个面子让我请你吃一次午饭?”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理理我啊,美女!”

  莫晗终于不冷不淡地回一句:“饭堂。”

  墨镜男大叫:“饭堂有什么意思啊!走,我带你去家法国餐厅,保证你喜欢!”

  莫晗没什么反应,倒是感觉到身旁的周远安不露痕迹地牵起了她的手。

  “那里的葡萄酒最纯正,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

  “去不去啊,莫晗?”

  墨镜男自言自语地跟了一大段路,莫晗的耳朵快被他磨出茧来。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笑了笑:“你听过我的歌吧?”

  “听过啊。”墨镜男直点头,“远方远安嘛,我每天晚上都单曲循环!”

  “那你应该知道这首歌是是写给我男朋友的?”

  “知道啊。”

  “这是我男朋友。”莫晗拍拍周远安的肩膀,认真地提议:“如果你愿意请我们两人一起共进午餐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

  墨镜男脸色不是太好看,没过一会儿就默默把车开走了。

  莫晗目送车屁股开远,转头朝周远安使了个眼色,“看到没?我为你拒绝了一百万。你以后必须出人头地啊,不然我就亏大了。”

  她只是开个玩笑,可听进周远安耳里却意义深重。

  他久久没说话,心里已经深刻。

  两人打完菜后,在饭堂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高举手中的豆浆干杯。

  “三百天快乐!”莫晗高声欢呼。

  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能将一件事坚持这么久,喊出来着实有成就感。

  周远安也碰碰她的杯子,“三百天快乐。”

  莫晗笑一笑,声音溢着甜味:“希望还能有下一个三百天。”

  周远安点头应和:“嗯。”

  莫晗动动筷子,夹了一片肥牛,吃完之后突然感慨起人生:“在我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爱情观是一辈子必须多谈几次恋爱,否则就浪费了大好青春。”

  “可现在我觉得那些人应该很辛苦吧,感情来来去去不就是那样,他们不过是跟新的人把旧的路再走一遍,有什么意思?”

  “所以恋爱史丰富没什么好炫耀的,能把一段感情维持下去已经很了不起了。”

  莫晗这人比较情绪化,有时兴致一上来就喜欢慨当以慷,高谈阔论。

  周远安不管有没有共鸣,只需要拍手鼓掌就可以了。

  一般这个时候就该结束了,却听她继续说:“周远安,我认真考虑过你说的话,以后我会以结婚为目的跟你在一起。”

  他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莫晗表情认真,直直地看着他:“如果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嫁给你。”

  周远安显然是欢喜的,只是碍着这样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不好有太明显的表示。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笑起来,“十年太久了,现在就可以嫁。”

  “你这个人……”莫晗假装瞪他,“我答应你就不错了,你还得寸进尺。”

  周远安依旧笑而不语。

  气氛正好时,桌上手机突然响了,周远安看了一眼,接起来。

  “你好。”

  “……”

  “是的。”

  “……”

  “下个月吗?”

  “……”

  “行,我随时有空。”

  挂了电话后,莫晗听出说话的是个女人,好奇地凑上前问:“谁啊?”

  “骆显老总的秘书。”周远安答。

  “骆显老总?”莫晗大惑不解,“你怎么跟他们联系上了?”

  周远安说:“X美马上要开毕业展,得拉赞助。”

  “又拉赞助?”莫晗张大嘴,“你们部长简直是甩手掌柜啊,让你一个小部员管这么多事。”

  周远安说:“部长明年毕业了,说提拔我为新一任部长。”

  莫晗吞了口口水,“你……你才来一个学期就当部长?真牛。”

  周远安不以为意,反问:“你呢,烟戒得怎么样了?”

  莫晗险些被呛住,眼神开始躲闪,“没抽了。”

  “撒谎。”周远安轻描淡写地说,“上次我去你们宿舍,在垃圾桶里看到烟头了”

  “……”莫晗无语几秒,闷闷地说:“你离会长不是还早吗?我偶尔抽几根不算违约吧?”

  周远安没再与她争论,低头继续吃饭。

  莫晗过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问:“你这次要拉骆显的赞助?”

  周远安点点头,“是。”

  莫晗一脸不相信。

  骆显怎么说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档皮具品牌,会跟还是个无名小卒的周远安合作?

  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

  “骆显最近针对年轻人新出了一款亲民价的手包,但是销量平平。”周远安从容不迫地与她分析起来:“我做过调查,在大多数学生族的印象中,骆显属于奢侈品,平常不会购买,所以这次骆显并没有打开目标受众的市场。”

  莫晗安静聆听着,周远安继续说:“X美历年的毕业展都是期待值最高的高校之一,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大学生来参观人流量不可小觑。有很多厂商都想选择我们做平台,虽然宣传效果跟广告投放比起来肯定会鸡肋些,可是成本远远低得多,骆显未必会拒绝。”

  “如果骆显老总同意这个方案我们的外联部会联合另外七大美院的毕业展一起为他做宣传,效果一呼百应。”

  莫晗半知半解地听完这番长篇大论,摇头叹息:“太不容易了,你们学生会这么尽心尽力,应该发工资才对。”

  周远安说:“工资没有,不过听说部长和会长都会抽一点油水。”

  一听这话,莫晗忍不住警觉起来,放低声音问:“捞多少?”

  “看活动大小吧,上一回合作方选得比较太保守,基本没捞到。这一次如果成了,应该有四五千。

  莫晗对这个数字不太有概念,“四千算多还是少?”

  周远安沉吟一阵子,说:“一般的活动抽几百,抽一两千算很多了。总之,吞多少要看胃口多大。”

  那四五千……岂不是比“很多”还多一倍?

  莫晗目瞪口呆,“你真的是学建筑的?”

  “怎么了?”

  “你确定你不是搞传销的?”

  “……”

  ☆、50|48

  越接近学期末,周远安越发的忙。

  据说他们专业的教授给他在科技园里安排了一个实习工作,时间定在八月份,并且要求他现在就开始筹备演讲,至少准备十个提案。

  科技园里拥有当今时代最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在那儿工作的都是月薪几万的高学历人才,就连端茶送水的小员工都是本科毕业。

  周远安想在其中面脱颖而出,绝不能随随便便敷衍了事,是以他这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

  莫晗也正为了繁忙的结课作业焦思苦虑,每晚熬到一两点才睡。周远安的电脑被她长期占用,交了作业后再还回去。

  半个月前,莫晗接到节目组的电话,让她这个周末来比赛现场参加彩排。

  进入全国前二十强后,比赛不仅仅是随便搭建个露天舞台那么简单,所有歌手都要在演播厅里录制,节目会在电视和网络上播出。

  彩排那天王林恰巧有事,莫晗独自一人坐高铁去往北京。

  历经周折找到彩排现场后,莫晗首次见到自己的另外十九位对手们。大家都不是信男善女,虽说存在竞争关系,表面上还是免不了互相吹捧奉承一番。

  彩排的第二天才是正式录制,第一轮淘汰赛就十分残酷,直接刷掉了三人。莫晗的名次不前不后,还算安全。

  录完节目后,莫晗准备赶当晚回桐关的高铁,却不想有一名参赛者突然在后台提议大家一起请评委老师和工作人员们吃顿饭,当作庆祝节目即将开播。

  莫晗在旁听着,并不插话,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时,身旁一个女生突然按住她。

  两人方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并不算熟,女生说话却很直:“你不留下?那下一期淘汰的肯定是你。”

  “……”

  莫晗乍听这话,觉得是无稽之谈。可仔细想想,并非毫无道理。

  无论怎么想,跟评委和工作人员们打好关系对她来说都不是坏事。

  莫晗迟滞几秒,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饭局上,最前呼后拥的当然是几位导演和评委。前辈们都是在业内有口碑的优秀音乐人,无论哪一位都有可能对他们今后的道路提供很大的帮助。

  既然来了就不要装清高,莫晗也跟在众人后头有样学样地敬了几杯酒,笑意可掬。

  一群人明争暗斗,挤破脑袋也想坐离评委近一点的位置,莫晗反应慢了点,险些被挤到另一种桌子上去。

  酒过三巡,包厢里争先恐后的气氛终于稍微松懈点,座位上的人来回走动,到处热络地拉着别人自拍。

  莫晗也装模作样地找人拍了几张,明明认识不到几个小时,却非要脸贴脸摆出亲密的姿态。

  她心里对这种应酬感到被动与乏味,也越发认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个圈子。

  正犹豫是该孤芳自赏、还是该虚与委蛇的时候,一个评委走到她身旁,有意与她搭几句话。

  他拍拍莫晗的肩膀,说:“小莫啊,我很看好你,期待你下一次的表现。”

  这位蓄着长发和胡须的评委名叫崔韫,是个小有名气的制作人,莫晗听过他的歌。

  莫晗有一丝惊喜,连忙站起身说:“谢谢崔老师。”

  崔韫顺势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不客气,来来来,我们喝几杯。”

  莫晗给自己倒满,毫不含糊地举起杯一干而尽。

  崔韫随即问:“小莫现在在哪里读书?”

  “X美。”

  “哦,原来你不是学音乐的?”

  “嗯,唱歌是课余爱好。”

  “不错。”崔韫直点头,“你那首原创歌我听过几遍,旋律很有味道,但还稍欠火候,有机会我帮你改一改,更上一层楼。”

  小莫受宠若惊,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青睐是怎么回事,她忙又喝了一杯酒,“谢谢崔老师。”

  崔韫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这都是小事,乐坛需要新血液,看到优秀的人才我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培养。”

  莫晗依旧笑着说谢谢。

  崔韫又说:“方便留个电话不?我有想法了联系你。”

  莫晗愣了一下,老师的话当然不能拒绝。

  她一边报号码,一边感觉到崔韫的手在自己肩头似有若无地摩挲。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视线望向别处,并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但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莫晗很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往旁边坐了一点,崔老师的手如影随形,依旧十分亲热地与她家长里短。

  “小莫现在住哪?”

  “桐关。”

  “这么远啊,坐车得多久?”

  “还好,高铁三小时。”

  “那你今晚住哪?”

  莫晗想了想,说:“就住这附近的旅馆吧。”

  崔韫替她考虑道:“你已经半只脚跨进演艺圈了,对这种事情要格外注意,别随便挑住处。我认识个朋友开了家宾馆,肯定安全,待会儿送你过去吧?

  莫晗越发确定这位前辈心术不正,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不用了崔老师,我已经订好房间了。”

  或许是莫晗话里排斥的意味太浓,崔老师没有再逾越。

  幸亏当晚人多,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崔韫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怎么样,只摸了摸她的肩膀和小手。

  饭局结束后已经接近十点,莫晗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离开酒店。这个地方太可怕,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多呆一秒她都如坐针毡,以后就算冒着被淘汰的危险也不会再来参加这种应酬。

  一个人人生地不熟,莫晗心里不踏实,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宁愿再劳累几个小时,买当晚的大巴票回桐关。

  她给周远安打了电话来接她,然后在车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大巴到达桐关市里已经是凌晨三四点,早就过了宿舍门禁的时间,周远安是翻墙出来的。

  接到莫晗时,她脸上灰扑扑的,整个人疲惫不堪。

  虽然没抱怨什么,可这幅憋了一肚子苦水的表情,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顺利的事。

  周远安上前接过她的吉他,询问:“怎么不开心?成绩不是挺好的么?”

  莫晗摇摇头,默不吭声。

  之后无论周远安说什么,她都不答话。周远安索性不再多问,牵上她的手往回走。

  当天晚上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洗完热水澡后,莫晗总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窝在周远安的怀里,温暖的床铺令她身心放松下来,安全感渐渐将她包围。

  她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如果以后我被潜规则了,你会怎么样?”

  周远安闻言撑起身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面色如常,“你被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莫晗垂下眼帘,声音低落,“就是有点害怕。”

  周远安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以后我陪你一起去。”

  莫晗轻轻“嗯”了一声,将脸贴在他胸口,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说:“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我被潜规则了,你会怎么做?”

  周远安没回答,而是淡淡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会为我打架么?”

  周远安双眼沉静地看着她,眼中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语气平淡,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除了杀人,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包括为你死。”

  莫晗被他认真的眼神怔住,几秒后笑着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伸手捶他一下,“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干吗说的那么恐怖?”

  周远安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必说太多。

  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与两个人的未来规划都息息相关,“莫晗,你想当明星么?”

  在别人面前,莫晗从来不会说损自己士气的话,可周远安不一样。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不知道,像我这种没后台的谈何容易,况且我只是因为缺钱才来参加比赛,不想入圈太深。”

  周远安没说话,她马上又将心态调整过来,开朗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这次比赛我要全力以赴,无论如何都要奋战到最后。”

  周远安明白她的意思了,心里另有考量。

  在下一期节目录制之前,莫晗继续投入紧张的结课作业制作当中。王林也完成了他的实践报告,回到桐关,加快节奏与莫晗排练英文歌。

  休息时间,他不忘眉飞色舞地给莫晗讲自己这次立下大功,成功混入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厨房,拍到证明他们用了地沟油的视频,可以做一期独家报道。

  莫晗撇撇嘴,不太感兴趣的模样,“地沟油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什么看点?”

  王林一脸“你是外行人”的表情,“路边大排档用地沟油是没什么看点,可那是家五星级酒店啊,很多国家领导来吃过饭的,你懂不懂什么概念?”

  莫晗不想泼灭他的一腔热血,直点头敷衍道:“好好好,恭喜你,王记者马上就要一举成名了。接下来让我们把这首歌再排一遍,好不好?”

  王林受用地耍起吉他,“come on!”

  周五晚上莫晗原本跟周远安约好一起去医院看莫小杨,可前一天周远安突然改变计划,说骆显老总同意周五跟他见一面,因此没有办法陪莫晗去。

  放学后,莫晗独自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去医院时,手机突然响了。

  是崔韫打来的。

  莫晗犹豫两秒,接了电话。

  “小莫现在在哪里啊?”崔韫开门见山地问。

  “我在学校。”

  “今晚有课么?”

  莫晗没回答,过了几秒反问:“崔老师有什么事吗?”

  崔韫说:“我这个星期来桐关出差,晚上有个饭局,见的都是娱乐圈的大腕,你也来吃一餐饭吧,顺便认识认识。”

  莫晗客气婉拒:“不好意思崔老师,我今晚有事,恐怕抽不出空。”

  “什么事啊?不是很重要就推了吧,机会难得啊。”

  “真的不用了崔老师,谢谢你的好意。”

  崔韫劝说个不停:“我把你的歌推荐给一家唱片公司的老总,他觉得你很有潜力,你来见一面试试,说不定答应给你出单曲。”

  莫晗仍旧想方设法地避开。

  崔韫语气终于有些不满,“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求都求不来,我是赏识你的才华才想拉你一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珍惜呢?”

  “……”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莫晗再要拒绝就显得她不知好歹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次无论如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莫晗回宿舍换了套得体的衣服再出发,她坐的士赶到约定的酒店,推开包间门一看,里面果然坐满了人。

  有几张面孔是最近在银幕上崭露头角的新人,还有几个幕后投资人,都是财大气粗的商业巨头。

  崔韫一眼看见莫晗,连忙放下筷子招呼她到身边,“来来来,给大伙介绍一下,这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很会唱歌的小妹妹,还没签经纪公司,诸位有中意的赶紧下手了。”

  莫晗笑了笑,大方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莫晗,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虽然是老套的话,但从美女的嘴里说出来仍旧动听。

  崔韫随即将在座的每一位都与她介绍一遍,莫晗的视线沿着圆桌转了一圈,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定住,脸上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

  周远安从从容容地坐在那个位置,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他双眼里不起任何涟漪,仿佛第一次见面。

  莫晗久久回不过神,周远安怎么会在这里?

  他旁边那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就是骆显的老总?

  莫晗的座位毫无疑问地被安排在崔韫的旁边,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按照崔韫的指示向几位前辈敬了几杯酒,然后坐回原位上,安静地吃起菜。

  崔韫恋酒贪花,没喝几杯又开始毛手毛脚,有一阵没一阵地在她身上乱摸。

  莫晗逐渐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崔韫介绍她时,其余几人脸上都隐隐露出或不屑或轻蔑的神情。想来崔韫爱占女艺人便宜的作风在业界已经不是新鲜事,所以大家潜意识里认为他带过来的女孩一定都出身不干净。

  莫晗来的路上早已做好会遭轻薄的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当着周远安的面。

  崔韫每碰她一下,她脸上的难堪就多一分,越积越黑。

  莫晗从未料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男朋友面前被非礼,一肚子愤怒和委屈都只能憋着。

  莫晗问过崔韫,坐在周远安旁边的人确实是骆显老总。

  这个包间里坐着的人林林总总,涉及各行各业,彼此偶有交集,趁这个机会扩广人脉。

  莫晗完全没有心思结交他人,她忙着应付崔韫的骚扰,有空闲时间便盯着周远安。

  周远安很少往这个方向看,他们的视线偶尔在空中交错几次,莫晗迫切地想与他交流些什么,他却没逗留两秒的时间就看向别处。

  骆显老总似乎对他的提案非常满意,脸上挂满笑意,时不时点头赞同。

  莫晗心想他拉赞助的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崔韫的手又落在她的大腿上,慢慢往内侧滑去。莫晗庆幸自己穿的是紧身牛仔裤,没让他太得逞。

  她皱起眉头,不再一味忍耐,厌恶地把腿挪到另一边。

  “刚刚这位小弟说自己叫什么来着?”不想崔韫突然对坐在对面的周远安的问道。

  “周远安。”骆显老总替他回答。

  “喔。”崔韫点点头,哈哈笑道:“真巧啊,莫晗最近写了首歌叫‘远方远安’,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听过的。”周远安微笑着望向莫晗,谈吐有方:“我跟莫晗是同校校友,经常听同学讨论起她。”

  “是吗?哈哈哈。”崔韫笑得更开怀,“那你们俩真有缘分啊,说不定能交个朋友。”

  周远安淡定自若地点头,没多说什么,莫晗也跟着干笑应和。

  她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望着手里轻轻摇晃的红酒杯。

  整个大脑也如那杯酒般被搅得一团混乱,心脏轻飘飘地晃荡在半空中。

  周远安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

  怕她影响他谈生意么?

  难道他没看到崔韫对她的那些小动作?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满团疑惑在她胸口盘旋笼罩着,莫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她用力咬着下唇,试图转移这种不安。

  却见周远安对骆显老总低声说了句什么,从人群中款款站起身,走出包间。

  两人之间还算有默契,莫晗立即会意。没过几分钟,她也以上厕所为由暂时离席。

  没多久,莫晗在男厕所门口等到周远安,伸手拦住他。

  “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她挡在他身前问。

  周远安反问:“你不是去医院看莫小杨了吗?”

  他对她果然也有疑问,莫晗张口解释:“我参加节目的那个评审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出来吃饭,我……”

  没容莫晗把话说完,包间房门再次被打开,崔韫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莫晗时有些奇怪,“小莫,你怎么站在男厕所门口?”

  “我……”莫晗结舌一秒,说:“我喝得有点晕,走错方向了。”

  崔韫好笑:“你可长点心啊,别闹笑话了。”

  莫晗点头:“是,是。”

  谈话被打断,周远安镇静地向崔韫打了声招呼,随后径直走向包间。

  擦肩而过时,他在莫晗耳边低声留下一句:“忍一忍。”

  莫晗愣在原地。

  他叫她忍一忍?

  代表了他袖手旁观的态度?

  周远安走后不久,莫晗也垂头丧气地回到包间,坐在自己座位上。

  崔韫再次亲近地握住她的肩膀,话语极尽挑逗,她却突然失去了反抗的欲望,一动不动地任他乱摸。

  她若是被惹急了,大可以掀桌子翻脸,不受这档子窝囊气。可周远安的表现实在让她太失望,他竟视若无睹,即使头顶绿帽也毫不在意。

  莫晗不明白他的顾虑,难道那个赞助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

  饭局吃到尾声,崔韫数不清喝了多少酒,开始东倒西歪,胡言乱语。

  莫晗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也许是她的默许令他贼胆更肥,他多次向她暗示今晚留下来陪他,皆被莫晗打太极糊弄过去。

  众人纷纷散去后,莫晗也架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崔韫跟在后头,走出包间。

  周远安和骆显老总走在他们前面,仍在交谈着工作的相关事宜。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八楼,然后分头回各自的房间。

  看着周远安闲庭信步地去往另一个方向,莫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是忍不住冲着他的后脑勺大喊一声:“周远安!”

  周远安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几秒后平平淡淡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往前走。

  连只言片语都没施舍。

  崔韫侧过身,不解地问她:“怎么了?”

  莫晗固执地盯着周远安的背影,一直到他走远,却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全身乃至指尖都发凉。

  许久后她终于一个决绝地转身,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莫晗半推半就地跟着崔韫回了他的房间,赌气的成分居多。

  女人一旦有了依靠,背包拎不动,瓶盖拧不开,就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也想交托给那个人去完成。

  过习惯了被呵护的日子,倘若那个人突然间对自己漠不关心,一切理智和自持都如沙城般在顷刻间轰然崩溃,无法思考前因后果。

  所以常有人说女人在爱情中智商为零,并不是毫无根据,实际上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的生物,一叶障目。

  莫晗拿自己的安危跟周远安怄气,损人又不利己,可她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只想任性地孤注一掷,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崔韫一回到房间就原形毕露,迫不及待地推着莫晗往床边走,边走边解皮带。

  看着紧紧关上的房门,冷冰冰的质感一路从视觉蔓延到触觉,屋内更是静得死气沉沉。

  人的眼睛无法穿透木板,更无法预见未来,莫晗哀莫大于心死。

  事已至此,她确定周远安真的不会来。

  很快她就被一股蛮力推倒在床上,崔韫满身酒气地压了上来。

  莫晗的爆炸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面目狰狞地一脚踹开崔韫,浑身是劲地从床上弹起来。

  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指着地上衣衫不整的男人破口大骂:“你们男人都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滚!”

  崔韫屁股贴着冷地板,懵了一会儿,不明白莫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他目瞪口呆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发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尖叫声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

  有人焦急喊道:“着火啦!快跑啊——!”

  *

  与骆显老总在房间内签订好合同后,老总有事先行离开,周远安尽善尽美地将他送到酒店门口。

  待载着老总的那辆豪华轿车消失在黑夜里,周远安的脸色立即沉下来,刻不容缓地转身返回酒店。

  刚刚没来得及与莫晗解释太多,以她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知此刻又把他刻画成如何老奸巨猾的形象。

  以莫晗一贯爱跟人对着干的坏脾气,只怕必定会先与他赌气,故意顺着那个叫崔韫的评委,以此刺激他。

  但这样和平的表象不会坚持太久,他表现得越淡定她就越坐不住,如果崔韫真的要对她实施不轨,那就是她彻底爆发的时刻,指不定会怎么痛扁那人一顿。

  如果真的到那一步就前功尽弃了,周远安必须得赶在那之前挽救局面。

  他坐电梯来到八楼,双脚站在长廊的地毯上,用毕生最高的音量喊道:“楼下着火了!大家紧急疏散!快撤离这里!”

  他一边喊一边找到消防栓,周围没看见能砸东西的工具,情急之下来不及深思,只好以手握拳,狠狠砸了下去。

  第一下没有动静,第二下终于产生裂痕,第三下才彻底砸碎。

  警报系统立即被启动,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响声,那样密如鼓点的节奏充斥了整个楼道。

  周远安继续造势:“着火了!大家快从逃生通道下楼!”

  人们对警铃声并不敏感,起初只有两三个人打开房门,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问他怎么回事。

  周远安火急火燎道:“楼下失火了,你们快叫上家人离开这里,别坐电梯下去!”

  众人一看这小年轻急赤白脸的样子不像撒谎,这才足够重视,纷纷行动起来,奔走相告。

  流言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扩散开来,没过多久,整栋楼里都回荡起紧张的叫喊声和脚步声。

  不断地有人拖家带口地从他身边跑过,慌张仓促,周远安心怀亏欠,却不得不这样做。

  他站在原地等莫晗,迟迟没见到她,反倒是崔韫先慌不择路地朝他跑过来。

  崔韫跑得衣襟散乱,显然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措手不及,就连裤链都没来得及拉上。

  看见周远安站在路中间,崔韫不忘招呼上他一起逃跑,“小周你还不跑?楼下着火了!快快快,跟我一走!”

  周远安被他拽着衣袖快步往前跑,他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最后还是决定先下楼。

  *

  十分钟后,酒店经由查证并未发生火灾,经理将躁动不安的群众们聚集在一起,大费周折地安抚大家的情绪。

  周远安在前台被问责,他承认是自己砸开消防栓触动警报,但否认散播谣言。

  “我先听到有个人说起火了,我才跟着喊,你们抓不到罪魁祸首就让我承担所有损失,会不会有欠考虑?这样以后谁还敢做好人?”

  也许是跟着莫晗混久了,他才能将这番话说得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顾客毕竟是上帝,经理也不好深究。这就事最后被归咎为酒店管理反的疏忽。

  全体员工统一向客人们赔礼道歉,并且承诺每个房间赠送一张晚餐自助券作为补偿,就这么大事化小地处理过去。

  酒店里发生了这样惊动整栋楼的事故,莫晗倒是一点都不怕死,人群疏散开后她才不慌不忙地坐电梯下来。

  周远安正在跟经理说话,余光瞥见莫晗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她走到他跟前,没给任何解释的余地,一巴掌毫不犹豫地甩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空谷回响,仿佛打在心口上。

  半张脸在那一瞬间火辣辣的疼,是猝不及防,也麻木不堪。

  “周、远、安!”莫晗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这个窝囊废!”

  那清脆的一巴掌令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又或许是错觉,压住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其实是酒店里那挂壮观的大摆锤吊钟,它报时的声音浑厚敦实,中气十足,一声跟着一声回荡在耳边。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不久前乌烟瘴气的混乱场面已经逐渐烟消云散,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将从地平面上升起,一起都将照常运作。

  不变的是伟大的自然,易碎的是人类脆弱的灵魂。

  周远安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地看着她,空气仿佛也凝固住了。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他一句话都没解释,眼神却很复杂,甚至带了点悲悯。

  对她的悲伤,对自己的怜悯。

  许久,他不痴不怨地轻声开口:“莫晗,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解决问题,还是逞英雄?”

  “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为你死,而你不信。”

  他声音里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无力和遗憾,说完后转身离开,衣角卷起一阵飒飒的微风。

  风景在他背后渐渐褪色,沦为苍白黯淡的定格画面。

  莫晗耳边仍在嗡嗡作响,听不清他究竟讲了什么。

  直到周远安走远,她才发现地上有一条血滴连成的痕迹,近处的已经干涸,远处的仍旧鲜红,一直弯曲延伸到他离去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之后各种颠倒,杂事多,我最近状态很不好,一直找不到能静下心码字的空间。

  更完这章让我休息两天吧,请谅解。。。

  ☆、51|50

  莫晗在挥出那一巴掌的同时就后悔了。

  周远安走后,她一个人站在酒店大厅的中心,手臂无力地垂落,背后接受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

  来自周围环境的压力令她无所遁形,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只知道自己的背影一定很不洒脱,脚步一定拖泥带水。

  站在瘦落的街头,莫晗魂不守舍地坐上出租车后座,公式化地报出一串地址。

  健谈的司机想与她搭几句话,但一看到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知难而退。

  莫晗耳边仍盘旋着周远安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为你死,而你不信。”

  他落寞的声音像一场做不完的迷梦,不断催动着她的心智。

  她忍不住在脑海里将今晚发生过的一幕幕情景重演一遍。

  的确,比起在饭局上撕破脸皮,周远安采取的按兵不动的措施才是最为她着想的。

  他有他独特的保护她的方式,不像李越海那样大动干戈,也不像她那样匹夫之勇,他的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惜莫晗没能领会他的一番好意,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是两个极端,早已根深蒂固,又怎么可能一拍即合。

  她可以不理解,可以愤怒和反对,但不应该那样不管不顾地直接扇他一巴掌。

  为什么当时她没能领悟呢?

  直到现在,莫晗仍觉得自己的右掌心微微发麻,像有一只小虫在里面细细啃噬。

  周远安一定比她更疼。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犹如一个倒三角,无论感情多么深厚,都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

  倘若最重要的底层被撼动,一切关系都将变得微不足道、岌岌可危。

  周远安虽然脾气好,但不代表刀枪不入,他也会累,会受伤,会心灰意冷。

  莫晗不愿再往下想了,心情太过沉重,她将视线转向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车子经过一个急转弯时,司机毫无征兆地踩下刹车。莫晗没有一点点防备,身子猛地往一边栽去,额头重重磕在车门上。

  司机稳住方向盘,忍不住咒骂一声:“日,哪里跑出来的野猫,差点撞上了!”

  莫晗并未责怪,努力坐稳身子,用手指梳了梳散乱的发丝。

  车子继续平稳地向前驶去,莫晗摸着额角隐隐凸起的小包,情绪仿佛因为刚刚那一番震荡而卷起了巨大的漩涡。

  她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发胀,但仍旧紧紧抿着嘴不发出声音。

  可惜无济于事,她感觉到泪水一滴滴湿了眼,没来得及被人发现,很快又悄无声息地消逝在黑夜里。

  当晚,莫晗回到家后,连澡都顾不上洗,直接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她洗了个神清气爽的冷水澡,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医院看莫小杨。

  就算天塌下来了,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要扛住,绝不能让灾难和硝烟弥漫到莫小杨的世界。

  莫晗以为心存信念,乐观终有一天会驱散阴霾,可噩耗却一个接一个地接踵而至。

  一如往常地照顾莫小杨吃完午饭后,主治医师将莫晗叫到走廊外,向她汇报莫小杨的病情发展。

  莫小杨这个星期发了两次高烧,在昨天的体检中,内窥镜显示他脾部的位置长了一颗恶性肿瘤,要立即做手术切除,否则很可能会侵犯其他内脏。

  经历过最糟糕的情况,再收到这样的坏消息时,莫晗的心境已经平衡了许多。

  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长廊里,手里握着单薄的化验单,被萧瑟的风吹得窸窣作响。

  莫晗坐了很久才回到病房里,告诉莫小杨他的肚子里长了一条小虫,要做个手术把它拿出来,以后他就不会再拉肚子了。

  莫小杨不疑有他,乖乖地将饭盒收拾好,开始睡午觉了。

  莫晗下午回家做作业,她这套设计稿已经画到收尾部分,却遭遇瓶颈,始终无法画上句号。

  一连好几天进展为零后,莫晗不得不向廖娟求助,借她的作业找找灵感。

  廖娟很爽快地答应了,在qq上传给她一个文件。莫晗储存下来,屏幕上突然跳出个窗口,她没有仔细看,条件反射地按了确定。

  几秒钟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愕然地瞪大眼睛。

  廖娟传过来的文件与她同名,把她的作业覆盖了!

  莫晗不敢相信,一连刷新了好几遍。

  桌面上她的作业真的一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廖娟的作业。

  她如遭雷劈,坐在原地抓耳挠腮,真真是欲哭无泪。

  莫晗随即把这件事告诉廖娟,不出意外遭到了她的一番嘲笑。

  一想到自己辛苦了几个月的成果就这么彻彻底底地没了,莫晗简直走投无路,再想想自己期末极有可能挂科,更是悲痛欲绝。

  廖娟也不知道碰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给莫晗出主意:“你先别急,明天去电脑城找技术员问问,没准能找回来。”

  莫晗气急无奈,恨不得插自己两刀,但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这几天过得天昏地暗,她连晚饭都没心情吃,洗完澡后就坐在客厅里发呆。

  手里握着冰凉的手机,几番举起又放下。

  该找什么理由给他打电话呢?

  “电脑坏了,你会修吗?”

  他肯定不会。

  “那你的室友会修吗?”

  万一他让她直接去找他的室友呢?

  “电脑是你的,你自己来拿!”

  ……

  莫晗对着空气比手画脚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一通捶胸顿足,心里堆满了烦躁却无处纾解。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永远开不了口。

  正是最郁结的时候,外面门铃突然响了。

  莫晗发着无名火,将地板跺得咚咚响,恐龙一般走去开门。

  打开门,她的表情愣在脸上,一时没转换过来。

  周远安抱着把吉他站在门外。

  他五官依旧温润而泽,眼圈下却透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睡眠不足。

  莫晗怔忪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周远安会这么快来找她,“你……”

  “我来给你送东西。” 周远安与她同时开口。

  “送什么?”嘴里虽然这么问,但她隐约能猜到应该就是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周远安果然将那把吉他递给她,“做好了,你试试看吧。”

  莫晗微张着嘴,双手缓慢地伸出去。

  虽然周远安预计至少三个月完工,可从他开始制作到现在远远还没三个月的时间。

  “怎么这么快做出来了?”莫晗忍不住发问。

  “昨晚睡不着,通宵做的。”周远安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睡好?她昨晚倒是睡得挺香的……莫晗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她将吉他背在身上,试了几个音,音色不算非常优质动听,但也基本挑不出瑕疵。

  对于一个不懂音律的外行人来说,第一次做能完成到这个程度,用精美绝伦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将吉他收下,抿起嘴角轻声说:“谢谢。”

  周远安低低“嗯”了一声,过了很久才转移话题:“我过两天会离开桐关。”

  莫晗一愣,“为什么?”

  “教授把我实习的日期提前了,这个月就开始。”

  莫晗反应几秒,“那……你的期末考试怎么办?”

  “申请下学期补考。”

  “……喔。”

  谈话到这里便没有了后续,走廊的灯由亮转到暗,两人都不声不响地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莫晗不是轻易低头的人,周远安也有自己无声的倔强。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半晌,周远安终于抬起手,作势要帮她关上门,“你休息吧,我回宿舍收拾行李。”

  “等等!”莫晗急促地叫住他。

  “怎么了?”

  莫晗想了半天,艰难地开口:“你……你不坐一会儿再走?”

  周远安摇头,“不脱鞋了。”

  莫晗脸色沉下去,“那你走吧。”

  周远安三言两语与她道了别,转身没走几步,她又出声:“等等!”

  他停了下来。

  莫晗咬咬牙,受够了这样折磨人的拉锯战,她打算把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她几步跑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周远安,不给他走。

  周远安慢慢转过身,莫晗抬头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她轻声问:“你在生我的气?”

  周远安淡淡地说:“没有。”

  “真没有?”

  “没有。”

  莫晗顿了顿,视线移向他白皙的脸庞,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脸还痛吗?”

  “不痛。”

  她伸出手,指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还是同样的对话:“真的不痛?”

  “不痛。”

  她目光慢慢往下,那双比女人还清秀的手,现在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修长的指头。

  处理得当,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那手痛吗?”

  “不痛。”

  她不信,“真的不痛?”

  “不痛。”

  他越这样平心静气,莫晗越不安,她知道这次是自己输了。

  她不得不放下骄傲,为了比骄傲更重要的人。

  何必硬气呢,就算她抛下所有高姿态,败得一塌糊涂,他也不会看她的笑话。

  莫晗踮起脚尖,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细声慢语:“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周远安依旧不温不火:“没事。”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没事。”

  “周远安,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没生你的气。”

  没有个鬼,那你为什么甩手就走?为什么不抱我?

  莫晗心里这么想着,将整张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气,“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

  除了初生的甜腻小猫,没人会这样乐此不疲地舔着他的下颚,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周远安不为所动,更多的是对她的束手无策。

  莫晗不屈不挠,继续柔声下气地呢喃着:“老公。”

  “老公?”

  “老公!”

  她坚持不懈地呼唤:“老公老公老公。”

  “老公,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不知叫了多少遍,她不停地往他身上爬。得不到他的配合,她吃力地蹭了很久,也仅挂了半条腿上去。

  “你帮帮我呀?”

  她像只狼狈求救的壁虎。

  吵架时撒娇发嗲是女人的特权,虽不能解决根源问题,但没几个男人抵抗得住这样表象的诱惑。

  一阵热气拂过耳根,搔搔痒痒的,莫晗听见周远安喉咙里发出很低很闷的声音。

  她不敢相信,直起身子看他:“你笑了?”

  “……”

  “是不是笑了?”

  “没有。”

  莫晗越发肯定:“笑了笑了!”

  “……”

  周远安无奈地看着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一抹弧度,平淡解释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这样温情脉脉的神情,说出来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莫晗也笑起来,“没生气就好。”

  周远安托住她的双腿,将她抱起来,牢牢固定在腰间。

  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即使他很想让自己对她硬下心肠,可他做不到。

  莫晗双眼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用手指指屋里,“你还是不打算进去坐坐?”

  周远安抱着她往回走,话先说在前头:“我不能待太久,学校还有事没做完。”

  “嗯,我不会留你太久的,但你别太劳累了。”莫晗有些心疼,“昨晚没睡,今晚一定要早点休息。”

  “嗯,知道。”

  周远安走到沙发前坐下,将莫晗放在自己身旁,“来,跟我说说昨晚的事。”

  “什么事?”

  “你跟那个评委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莫晗到底心虚,小声嘟囔起来,“辜负了你的用心良苦,我没忍住揍了他一顿……”

  “……”怪不得周远安见他跑出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其实他打心眼儿里从来不希望莫晗大红大紫,可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阻挡她的梦想与光芒。

  这样弄巧成拙的结果,也不算太差。

  莫晗蔫头耷脑,“你想骂就骂我吧,我不还嘴。”

  周远安说:“骂你干什么?我遵随你的意愿,只是以后别再这样冲动了。”

  “嗯……不会再有下次了。”莫晗目光看着地面,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因为我估计我下次比赛就会被淘汰。”

  周远安倒是云淡风轻,安慰道:“结果怎么样是其次,你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委屈自己,以后会有更好的舞台。”

  莫晗虽仍心有不甘,但周远安这番话说得她服服帖帖,不由点了点头:“嗯。”

  又说了一会儿话,莫晗不知道周远安的手什么时候开始若即若离地在她背后游走。等她反应过来时,内衣扣子已经被解开,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腰上。

  她斜眼看他,“不是说赶时间?”

  突发的奇妙感想令周远安一时顾不上矜持,他一边吻她一边说:“我想听你在那个时候叫我老公。”

  莫晗看不见自己脸红了没有,但她听得见自己的声音确实起了异样,“你想得美。”

  “为什么?”周远安不解,“你刚刚不是叫了好多次?”

  “那是为了哄你。”

  “那你现在也哄我。”周远安亲密地贴着她的鼻子,由他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音都那么悦耳,“我去了那边会很忙,我们这两个月可能很少见面。”

  “……”目光落在他微微泛肿的侧脸上,莫晗心里的执拗皆化做一池搅乱的春水。

  片刻,她细弱蚊吟地说:“那我们回房间,盖上被子,我小声叫给你听。”

  ☆、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