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发了大水,于直所属的部队去布防。
在一千多米长的险情大堤上,他和战友们将石块装进巨大的铅丝网。装满石块的铅丝网重达两千公斤。他再和其他士兵一块儿用肩膀顶着木棒,将一个个铅丝网撬进滚滚河水之中。
连续十多个小时,筑坝筑了六百米,大家开始换岗,于直没有退下来。
他要耐得住艰苦环境,达成终极目标。
他在向巴克学。怎么长出了这根学的神经的?是本能。
到了凌晨两点多,任务终于完成,于直和战友们潦草地用完饭,你枕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胳膊睡在离堤坝不远的露天驻扎点。
奇怪的是人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却了无睡意。他辗转反侧,看到一轮皓月,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一想到中秋,他就无法在战友群中好好入睡。
他小心地将战友的身体挪开,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堤坝,突然在那边的黑暗里看到一团白。白的就像夜里的光,勾引着好奇的人走近。他走近那团白。
那是一团小奶猫,通体雪白,此时正拱着身体靠在堤坝下的小坑里瑟瑟发抖。
于直在小白猫跟前蹲下,小白猫有一种纯真的漂亮,尤其那一对棕色的杏仁圆眼睛,在黑夜里莹莹发着光,可是明明是发着光的,该明晰的,却又含着盈盈一汪水,沉甸甸的,清澈却又不能让人看清晰。
于直把手伸到小白猫跟前逗着它,却被它伸出爪子来挠了一下。
第二日完成布防任务,于直吃完方便面,正准备吃火腿肠时,又看到了这只小白猫。它在堤坝下被两只花狸猫追着跑,它直笔笔地跑到了于直的腿边,绕着他的裤腿走了一圈。于直帮它赶走了花狸猫,它睁着那双能发莹莹的光也含着盈盈的水的杏仁眼,沉甸甸地朝着于直瞅着,然后伸过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的军用帆布鞋上蹭了蹭,喵喵唤两声。
于直将手里的火腿肠喂了这只小白猫。小白猫吃饱以后,十分满足,将杏仁眼弯弯地眯成两道弯,收起尖利的爪子,随于直如何逗弄它的耳朵、脑袋和肚子,它都把杏仁眼弯成小月牙,友好地甚至是讨好地享受他的抚摸。
在布防的头几日,这只小白猫就一直跟着于直,跟着他就没有花狸猫的骚扰,还能吃得很饱、末几日,小白猫突然就失踪了,一直到任务结束撤防的那天,于直在一个当地老乡的怀里看到了这只小白猫。它背对着自己,趴在自己主人的怀中,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于直嗤笑自己,他是被嫌弃和被利用的。被母亲嫌弃之后,居被一只猫嫌弃;被老油条利用完之后,居然被一只猫利用。
高洁的眼睛很像这只小白猫,圆溜溜的杏仁眼,深褐色,有莹莹的光,也含着盈盈的水,是锐利的,也是柔软的,是清澈的,却又不甚清晰的,无比神秘。笑起来时,弯弯的,像两道月牙,无比明朗。在他身体下,承受着他的冲击时,眯成线,无比妩媚。
其实于直第一次看到高洁时,想起的就是这只利用了他的保护随后又嫌弃了他的小白猫。
因为部队艰苦环境的锻炼,跌了大跟头再被千锤百炼的于直,性格里的偏激和盲目慢慢被拔除。他的身体成长得更加坚毅,他盛气凌人的锐气和毫不矫饰的狡猾被悄悄藏了起来;他的目光成长得更加长远,懂得修正他原本毫无意义的目标,调整人生的航向。
对于老油条这个陈年旧疴一般的存在,他倒也没什么恨意情绪。那是他自己头脑发昏,不怪中人奸计,为人所用,这是应付代价。但是这样的愚蠢,一次即够,下不为例。这一点他像于光华,目光敏锐,进步神速。
为了弥补荒唐荒废的时光,于直在部队里就开始拼命补习文化知识,兼学外语,从部队退役后,他请在美国留学的堂兄于毅帮助自己办理哥伦比亚大学的留学手续。
那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留学几年中,于直找了各种公司实习,广告的、金融的、影视的,后来长期在硅谷的互联网企业蹲点,那里开放进去的创业风气让他感觉更自由。
他兼职很多,报酬不菲,几乎全部汇去国内,委托做事踏实妥当的莫北代为贴补给他当年累人残疾的伤者。
学成归来那天,于直跟着于光华一起和昔日的小助理、现在的副总经理穆子昀一起吃饭,十几年来头一回叫了一声“阿姨”。
穆子昀的目光狐疑不定。但这一声叫出来,于直知道自己整个人已经可以和十八岁前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了。
他以为他心脏深处的毒可以隐蔽起来了。
他对祖父说:“爷爷,这些年来,杰克伦敦那本《野性的呼唤》我仔细看过几遍了。”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祖孙默契。于成明这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每日只能办三个小时工,再没有往日健硕的龙马精神。他躺在藤椅里听到最小的孙子说着这话,严厉地望住他,“真的懂了?”
他经过岁月洗练的目光差一点让于直遁回原形,他心里恍惚了一阵子,但是表面上没有迟疑,“懂了。”
祖父眼中的严厉变成疼爱,变成温软,变成欣慰。他的一生,不断进取,战场戎马大半生,商场戮战数十年,没有一秒停歇,功勋无数,但是没有多花过一分一秒在子孙身上,这也许将成为他今世至大的遗憾。
他说:“于直啊,人这一生时间太短了,不要留给自己有太多遗憾。”
祖母林雪素来保守,喜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块儿做事。她问于直,“想在公司哪个部门做?回头我让你爸去安排。”
于直笑嘻嘻任由祖母搛起一块牛肉放入自己口中,边嚼边请求道:“二老帮我创个业吧?”
于直和昔日的光头哥一块儿创的业。他是亲自提着古越龙山的二十年陈和一篓子阳澄湖的大闸蟹开车去杭州,登门拜访了光头哥。
光头哥已经长出一头茂密的发,不再用“光头哥”绰号,用回卫哲的本名。卫哲有一段和于直相似的经历,他十九岁那年和人打架,将人打成重伤,被一个目击的九岁小姑娘举报了。他家里想要把事情压下去,去威胁小姑娘,奈何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很有坚定的勇气,根本不受卫家人的任何威逼利诱,而卫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姑娘的姨丈竟然是有名的企业家,手腕强硬,人脉广大。卫家和人斗法失败,官司一打到底,他被判了三年。
卫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