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V章(1 / 1)

你以余生渡我 阿娴酱 3 万汉字|9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8章 V章

  薛薇对决赛果真是胸有成足,还没到正式比赛,她和cocolin出席各种活动的消息就已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照片中的她志得意满,仿佛已然冠军荣耀加身,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陈轻每每粗略浏览完那些消息,想要一争高低的心情就会越发强烈,以至于她画设计图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郭书茉见她从早到晚都在忙,有心帮她缓解压力,又怕打扰到她,几次想开口约她,最后都做了罢。

  比赛前一天的中午,好些天没有喘气放松的陈轻主动把郭书茉叫出来吃了顿饭。

  郭书茉想起她之前打电话来说的事,趁着吃饭的机会问出口:

  “你说让我和叶杭不用帮你找嘉宾,为什么?难不成你丧气了,要用主办方联系的那几个二流半模特?还是薛薇那边联合主办方给你施压了?!”

  一联想到‘阴谋’,她的表情立时变得‘狞’了起来,好像只要陈轻说是,下一秒就会冲去找薛薇算账。

  “都不是。”陈轻摇头道,“嘉宾的事有着落了,目前来看,是最适合的人选。不过我答应了对方要保密,所以……”

  “那就保密吧,反正决赛那天看得到。”郭书茉对这个没什么所谓。

  陈轻弯唇笑了笑,手执筷子拨了拨碗中米粒,微微垂头,有些出神。

  她们今天吃的是中餐,说话间又一道菜上桌,香气四溢,色泽鲜亮诱人。

  “尝尝!”郭书茉当即夹了一筷子到陈轻碗里,第二筷才归自己。

  陈轻说了声谢,然而却没什么胃口。

  她这两天熬夜熬得凶,脆弱的胃又开始闹脾气,早上吃了点东西,没一会儿就哗啦吐了一卫生间。

  若不是闷得慌想找人说话,也不会约郭书茉出来吃饭。

  郭书茉吃了几口后,见陈轻一动不动,夹给她的那块还完好无损地躺在白饭面上,抬眸道:“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不是,噎到了停一会儿……”

  陈轻不想扫兴,笑了下,夹起肉送到嘴里。

  然而咬了几口,胃里一阵翻腾,饱胀感汹涌,她实在忍不住,把肉吐出来,用纸裹着往垃圾桶里一丢,忙不迭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

  郭书茉呆呆看着她小跑远去的身影,不解眨了眨眼,复又低头继续吃。

  几分钟后,陈轻从洗手间回来,没再动几筷子,只在甜点上时随意吃了两口。

  回到家,从医药箱里翻出胃药吃下,走到客厅,懒懒往沙发上一坐,半天不动。

  良久,她拿出手机,犹豫着,拨通了徐环环的号码。

  .

  夜幕降临。

  没有活动,郭书茉老实待在家里,早早洗漱过,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一关通完,退出界面点进微信,消息不少,唯独没有她想要的。

  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翻身趴在床上,恹恹叹了口气。

  躺了两分钟,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闪过什么,她一个挺身爬起来,捡回手机,点开叶杭的微信瞅了几秒,抿着唇斟酌用词,发过去一条消息。

  这人真是不给情面,好歹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还搭了他十多次车,可他连加个微信都不肯,愣是让她厚着脸皮加了二十多次才同意。

  加完后就搁置到角落了,她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他拢共才回了三句。

  ——不过这回,她有把握他一定会回复她。

  果然,没多久,叶杭就回了一句——

  “什么?陈轻怀孕了?”

  郭书茉点点下巴,将吃饭时陈轻的表现详细回想了一番,而后答复道:

  “应该是!今天吃饭她吐了!忍都忍不住,吃了口肉,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捂着嘴就冲到洗手间去了!”

  .

  叶杭本来坐在窗前的休闲椅上看夜景,收到郭书茉的微信消息后,轻松劲儿瞬间就被赶跑了。和她扯了大半个钟头,想了想,给贺钧言打了个电话。

  一拨通,张嘴就问:

  “陈轻怀孕的事你知不知道?”

  贺钧言明显怔住了,愕然良久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叶杭叹了口气,煞有介事道:“郭书茉刚刚告诉我的,说她们这几天吃饭陈轻一直在吐,非常严重。”

  “……再说一遍?”

  “再说什么再说,你耳背?”叶杭不满斥了句,接着道,“陈轻孕吐了,这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最近忙着处理公司的事……”

  “又是几天没见她了?我说你,长点心吧!怀孕的女人情绪有多脆弱,说出来怕吓死你,我看她好像很介意你不去找她的事,而且她马上又要决赛了,压力肯定很大,昨天打电话来说让我和郭书茉不用帮她找嘉宾了,也不知是找到了别人还是自暴自弃……你说她能认识谁?我猜九成是压力过重情绪不稳。”

  贺钧言的声音一沉:“我不是让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叶杭啧了声道:“我再帮你看着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她,这种事还得你去劝!”

  “……我知道了。”

  那边嘟地一下挂了,半秒反应时间都没给叶杭留下。

  “嘿,这人!”

  叶杭看着手机嘀咕了声,想给陈轻打个电话问问,犹豫十多秒,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定贺钧言正给她打电话呢?是了,还是别打扰人家。

  .

  贺钧言挂完电话,懵了两分钟,之后,拿起外套拔腿就冲出了门。

  他没有如叶杭所想的那般打电话给陈轻,而是直接身体力行,取了车开往她家。

  前后不过几十分钟,当他气喘吁吁跑楼梯到达陈轻家门口,敲开门一看她穿着睡衣微愕的模样,伸手想摸她的脸,快碰到的瞬间又顿顿收了回来。

  视线下移,慢慢落在她的肚子上。

  “怎么了?”陈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贺钧言摇头,艰难咽了咽喉咙,没说话。

  两人进屋,陈轻给他倒了杯热水,自己却走到客厅后边继续先前的工作。

  贺钧言刚在沙发上坐下,一见她回桌前忙去了,立时放下杯子跟过去,眉头紧拧。

  “一整天都在弄这些?”

  “是啊。”陈轻没抬头,边忙边答,“明天就要比赛了,我想多练练手感。”

  贺钧言二话不说,一把抽走她手中的纸笔。

  “哎?我还没……”

  他不理会,只问:“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好好睡?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陈轻被他几个连续砸来的问题问懵了,“你怎么了今天……”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管起她的日常?

  贺钧言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心里组织着言语。

  这么些天,她没有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现在进门这么久了,她也没有提一句……

  “你还在生气?”

  “气什么?”陈轻一怔,莫名不已。

  他抿唇道:“气我误会你出门见秦瀚的事。”

  “那个啊……我没气,过都过了。”

  她这么说,贺钧言却不信。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把先前那杯水塞到她手里。

  “喝。”

  陈轻不解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小小喝了一口。

  喝完,指了指后面:“我可以回去继续画图……”

  他打断她,“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陈轻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拿下来,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

  “说……什么?”

  贺钧言一看她这神情,越发肯定叶杭说的是真事。她肯定怀孕了,不然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有事瞒着他的表情?

  她这态度,分明是不愿意和他说。

  他有点生气,只是火气才升起来稍许,目光扫过她微白的脸,霎时又烟消云散。

  心头盈满了说不清的情绪。

  ——她和他有孩子了。

  就像是天上突然砸了什么在他头上,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尚且分不清是欣喜,是惊诧,又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她。

  贺钧言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什么要和我说?”

  陈轻抿着唇,好半天回了句:“……没。”

  他在心内默默叹气,想到叶杭说她最近压力大,便止了话题不再追问,轻轻抱住她。

  没关系,等她想好想清楚的时候,自然会和他说。

  他不急。

  对于陈轻来说,这一连串却让她满头雾水。他的表现实在反常,她手足无措,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加之心头有事,越发不自在起来。

  时间不早,贺钧言在这留宿,陈轻收了桌上的东西,给他拿浴袍。

  借着他在浴室洗澡的档头,她握着手机去了阳台,看着满天繁星,心乱如麻。

  从通话记录里点开徐环环的号码,按下拨通。她一向没这么早睡,不怕吵到她。

  那边‘喂’了声,陈轻叫了声环环姐,“他来了,我还没告诉他。”

  徐环环问:“你想清楚了么?决定了没有?”

  她沉默,数秒后沉声道:“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复米塔莉小姐。”

  “陈轻!”徐环环一听立刻急了,“你是不是傻?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错过了就不一定会再有了!人家是谁?人家是知名大设计师,主动向你伸出橄榄枝,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出国深造这么好的机会,你有了可以傍身的本事,以后大可以挺直腰板过活,何须事事看人脸色?我就问你,人生和爱情你选哪个?”

  不等她回答,徐环环立刻自问自答啐了一句——

  “爱情算个屁!”

  ☆、49.V章

  漫长的前奏结束,Novel决赛终于如约而至,不少珠光宝气的名媛贵妇出现在会场里,全是为了见证时尚圈一年一度的‘小盛事’而来。

  虽然请来的嘉宾模特不是一流,但这场比赛之后,又会多几个亮眼的新人设计师,许多‘身份尊贵’的太太们不仅是来凑热闹的,更是提前来为自己的衣橱物色新朋友。况且评委席的阵容算的上是国内顶配,看这样的比赛,不掉价。

  开始前一个小时,选手们在后台准备,与其它忐忑不安的人相比,稳稳靠坐在椅子上的薛薇显得格外悠哉,不像是来比赛的,倒像是来观光游玩。

  陈轻捧着热水杯从她面前经过,被她叫住:

  “赵沁还没来吗?要不要我帮你和工作人员说一下,催一催?”

  同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说话。

  “薛小姐?”陈轻‘受宠若惊’地挑眉,“不敢当,这点小事哪好麻烦你。”

  “别客气,你我是竞争对手,也是朋友,你说对不对?”

  “薛小姐说的是。”陈轻眼里微芒轻闪,软和接了话头,不待她再开口,晃了晃手里的热水杯,“我去接点水,回见。”

  顶着那道灼灼的视线,踏出偏门,接水的地方在右边,她却往左边走,绕出去。

  薛薇那副把握十足的姿态,尤其毫不遮掩地提到赵沁,可见她原先的猜想没错,Coco Lin的面子果真够大,主办方兜了这么一大圈,就为给她的爱徒抬轿。

  可惜。

  陈轻浅浅一笑,所谓朋友,对主办方来说,终究还是大不过自身利益。

  屏幕显示时间为一点四十分,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十分钟。

  等了一会儿,手机轻响,终于来了电话。

  心头最后一点担忧尽数消散。

  那边干练精简的声音道:

  “陈小姐,我们还有五分钟就到了,请在VIP通道入口等。”

  .

  走到这一关的选手总共六位,除了冠亚季军,余下的三位也会得到优秀奖,其实能到决赛,今后在设计圈的路就算是打开了,问题是人人都抓住了一点机遇,就都想要更多,一个名次之分,关系到以后的身价差距,由不得他们不拼。

  头上是刺眼的灯光,台下是满座的观众,六位选手进行抽签,按序号决定出场顺序。

  这种安排,越往后越有利,眼见一到四陆续被抽走,轮到陈轻和薛薇时,她们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清晰直白的不相让。

  两只手同时伸进纸箱,又同一时间亮出球上的号码——

  六,薛薇是六,陈轻是五。

  薛薇看了陈轻一眼,弯唇一笑,低声道:“不好意思。”

  陈轻也笑,挑了挑眉没说话。

  五号,倒数第二个,其实没什么不好,尤其还是在薛薇前面。

  抽完签各自回到位置,从一号开始展示自己的作品,没有规定主题,自由发挥,一件主打配几件衬托,组成一个系列。

  前四位选手的水平其实都不错,能在这个比赛里走到最后的,都不是花架子,无奈陈轻和薛薇两人的竞争早已成了比赛的噱头加看点,抽签又抽到最后两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们身上。

  别人的比赛倒成了鸡肋。

  千盼万盼,终于轮到陈轻,下台准备之际,不偏不倚和薛薇对上眼神,后者笑意中内涵满满,无声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亚军’。

  陈轻敛眸,微微握拳,加快步伐。

  五分钟后,灯光暗下来,台上亮起光,嘉宾和群模都换好衣服,陆续出场。

  薛薇在角落位置安定地看着,嘴角挂着浅笑,无聊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赵沁么,二流模特里的一流,不值一提。

  音乐舒缓,穿着同系列服装的小模特们一个个陆续上台,评委和观众的注意逐渐被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吸引,随着模特走到台前,掌声渐响,由小至大。

  薛薇听到声音这才抬头,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不由得撇嘴。一般般,也没有惊艳到哪去。

  虽然心里如是想着,然而懒散劲还是散了大半。

  不得不说,整个比赛里,能称得上是她的劲敌的,只有这一个。

  不过只是稍稍在意了几秒,很快又稳稳靠回去,她的作品不输陈轻,嘉宾分量又远远超过她,这点动静,不足以造成威胁。

  掌声慢慢小下来,到了最后一件衣服,也是整个系列的重头戏,众人皆凝神朝开启的大屏幕后看,薛薇也含着笑看去——

  笑意霎时僵在嘴边。

  她所在位置能更加清晰地看清嘉宾出口,所以,在台下观众还没看清嘉宾面容时,她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影。

  烟雾散尽,亭亭玉立的人影清晰显现。

  高挑,美艳,气势凌然。

  尽管在场都是有身份的人,观众席不免还是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无怪其他,怪只怪薛薇和Coco Lin这段时间在时尚圈以及上流圈走动太勤,消息灵通的,提前被‘冠军会是薛薇的’这一观念影响,更有甚的,连陈轻的嘉宾是赵沁都知晓了,此时看到走出来的这位……

  底牌突然换新,措手不及,是谁都会惊讶。

  坐在特邀VIP席的Coco Lin在看清陈轻的嘉宾后,眼睛倘然睁大,一捏拳,差点没忍住站起来。怎么……怎么可能!

  旁边助理心当即暗道不好,瞥见她难堪的脸色,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而终于‘摒弃前嫌’坐在一起的叶杭和郭书茉则是随大流诧异了一瞬,过后双双扬唇。

  郭书茉佯怒嗔了句:“这个陈轻,害我还为她担心那么久,原来准备好了大杀招!”

  “是啊。”叶杭悠悠接了句,“我还以为她要自暴自弃,没想到……”

  “居然请来了江凤仪!”郭书茉啧啧接了句。

  这可比任何模特分量都重。

  尽管Novel作为国内时尚圈盛事,模特才正经和此挂钩,一般来说,嘉宾请模特才最应当,然而人如其名的江凤仪实乃国内新一代女星里的佼佼者,实至名归的第一人,绝对的影坛新生金凤凰,来头太大,无论是临场效果还是后续对比赛的影响,都远超国内所有模特。

  除非国外一线超模,否则撇开专业度就分量而言,还真没人能与之抗衡。

  毕竟,这可是戛纳电影节开幕红毯上享受主办方清场待遇,不仅独自走红毯,还享有两分钟镜头特写的女星,放在国内一众没有作品还硬要去蹭红毯的女明星中间,她的含金量毋庸置疑。

  国内三金,金鸡、金像、金马,均获得提名,并拿下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成功封后,国际大牌Loton亚洲区代言人、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威尼斯电影节最佳配角奖,加上获邀为奢侈品牌CR创始人卡尔设计师的个人时装秀压轴走秀,放眼国内,她的风头锐不可当,偏又不是一夜蹿红,而是靠演技和作品厚积薄发走到这个位置,无可诟病。

  凤凰一出,孔雀就再没了蹦跶的余地。

  薛薇顿时脸色惨白,瞬间没了血色。

  这样……这样她的嘉宾要怎么上场!有了这个巨大惊喜,她请来的国内一线模特邹扬清,还没上场就完全被压制了!

  哪还有半点看头!

  在各色目光包围下,江凤仪霸气十足地走上前来,陈轻的决赛作品是一件婚纱,一件有些另类的婚纱。除了白色,还有黑色点缀,就像一朵由黑翻白的玫瑰花,从里到外,霸道而凶猛地盛开,配上江凤仪侵略性十足的美,和谐得竟无一丝突兀。

  众人不由自主屏息,饶是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贵妇们,也不禁为面前的‘美景’怔神。

  江凤仪有条不紊地走完一圈,回到出场位置,陈轻从侧边走出来,冲她一笑,礼貌牵起她的手,两人一齐走到台前。

  在座评委事先并不知情,虽然疑惑原定的赵沁为何突然变成了江凤仪,有个别悄悄看了眼脸色难看的Coco Lin,然而在陈轻携着江凤仪走到台前,气氛到达最高点时,他们皆抛却其它想法,一个两个都露出了笑容。

  不出意外,明天的头条,就是他们的比赛了。

  简单互动过后,江凤仪退场,临走前,这位话很少,为人素来冷淡的影后淡淡说了句话,算是回应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也侧面力撑了陈轻。

  “设计服装其实和演戏很像,都是透过表面看深层的事情,我身边这位设计师,我从她的作品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她的作品很美,我很喜欢。很高兴,能有幸作为她的嘉宾出现在这里。”

  她说完,将话筒交给主持人,微微颔首示意,而后转身优雅地走向了舞台侧后方的阶梯。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陈轻回身目送她,收回视线时,再次和薛薇目光相撞。

  就在那瞬间,陈轻缓缓扬起唇角,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无声动了动唇,以口型道——

  ‘亚军’。

  .

  Novel决赛结束后的庆祝晚宴。

  除了选手和评委,主办方还邀请了许多贵妇名媛,以及时尚圈有名的大师,热闹非常。

  江凤仪很忙,仍抽空出席了晚宴为陈轻夺得冠军庆祝,不过时间不多,她隔天还有工作,要早早回去休息,外头又聚集了大批记者,只和陈轻说了一会儿话便要走。

  道别后,陈轻忍不住将憋攒的谢意说出口:“江小姐,很感谢你。”

  “感谢我?”江凤仪转身的脚步一顿,轻笑道,“感谢你自己吧。”

  旁边助理在催,她说完这句就要继续提步,忽然又顿了一下。

  重新执起高脚杯和陈轻手中的碰了碰,只是浅浅弯唇,却带有万种风情。

  “期待你重重朝这个世界扇出巴掌的时候。”

  她微仰头喝完杯中的酒,将酒杯往旁边长桌上一放,凝神看着陈轻的眼神坚毅又明晰。

  “我们这种人……更要努力往上爬,对吧?”

  不等陈轻回答,她转身,大步朝会场大门走去。

  一步一步,曼妙,尖锐。

  美。

  陈轻站在原地,和周围被她吸引的人一样,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

  她说的没错,要努力,要往上爬。

  就像看到薛薇惨白脸色的那一刻……血液沸腾。

  她心里其实也有想要征服的欲望,想要征服所有低蔑和轻视——

  朝世界,重重扇出巴掌!

  .

  陈轻和江凤仪说话的时候,郭书茉一直忍着没有去打扰,那位‘女神’走了之后,她立刻抢在想要搭讪的人前面,冲过去问八卦。

  “你和江凤仪怎么认识的?怎么请到她的?我听说她可是出了名的难请!不接受采访、不上综艺、不接商业活动,除了为电影发布会和她代言的牌子站台,就没见她出席过什么其它活动,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办到的?”

  “说就说,怎么还结巴了?”陈轻心情颇好,笑话了她一句之后道,“因为江小姐喜欢我的作品。”

  “不可能吧?”

  “你这是瞧不上我和我的作品?”

  “不不,我只是觉得……”郭书茉也说不清,总觉得事有蹊跷。

  “不然你觉得还能是什么原因?我一个时尚圈小透明,打哪去认识这样的金凤凰?”

  郭书茉挑眉,“难不成是贺钧言帮你请的?”

  陈轻眼神黯了一瞬,笑意微敛,“没有,他最近还在忙。”

  郭书茉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抿唇想了半天,发现真的找不出别的理由,只得信了她不再追问。

  陈轻见她不继续追根究底,心里也松了口气,晃晃酒杯里的液体,浅浅抿了一口。

  以她的本事,的确是请不动江凤仪,然而……

  做嘉宾一事,却是江凤仪主动提出、主动联系她的。

  契机——

  很简单,也很神奇。

  竟是因为当初在公交车站前帮环卫工阿姨出头、痛殴那个虐打环卫工阿姨的男人一事。

  当时她只顾着帮阿姨出气,没注意到在场有围观者将过程录了下来,发在了微博上。

  因为这件事,她上了一次热搜,‘最美女路人’这个话题也一度上升到热搜第三。

  她平时不太玩微博,所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江凤仪知道她最先是因为路人上传的视频,后来看到Novel相关新闻,认出了她,在听妆发师和服装师闲聊谈到Novel决赛更改规则增加邀请嘉宾这一项之后,她就开始留意,考虑了两天,最后让经纪人与陈轻联系,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陈轻微微出神,想着江凤仪说的那句‘感谢你自己吧’。

  没想到,她因为物伤其类,一时冲动为环卫工出头的举动,会引得这样的善果。

  引得……另一个人物伤其类,向素不相识的她伸出援手。

  同样都是环卫工的女儿,江凤仪用自身向她展示了一个奇迹——影后,炙手可热的新星!

  她又有什么好犹豫、好踌躇的?

  路,是人走出来的。

  .

  陈轻三人在晚宴没结束前就先离了场,叶杭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说要载着她们去别的地方庆祝。

  郭书茉一路叽叽喳喳话特多,陈轻却没说几句,叶杭不禁看了她好几眼。

  “怎么,在想钧言?”

  “没有……”陈轻闻言回神,“在想别的事。”

  这次没说谎,江凤仪和徐环环的话来回在她脑海里交织,她一时想得有些入神了。

  叶杭以为她不好意思承认,一边开车一边开解她:“再过不久,钧言的事就要忙完了,到时候他肯定第一个就来见你!你现在特殊时期,不要想太多,好好养着身体。”

  陈轻一开始还在点头,听到后半句,愣愣抬头,“什么特殊时期?”又为什么要好好养身体……?除了胃,她的身体好得很,不熬夜饮食规律以后,胃也正常多了,只要不喝酒,平时还是很坚挺的。

  “你说什么特殊时期……”叶杭说着,见她一脸茫然,皱了皱眉,“你跟我还瞒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怀孕的事了!忙完比赛正好有时间,你好好休息,别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跟耕地的牛似得,不得把自己累坏了?”

  陈轻一愣,“怀、怀孕……?!”

  “嗨,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钧言的儿子不得喊我半个爹?你放宽心好了,钧言肯定会待他好的,不好我也不同意啊是不是?钧言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最近在看房子,说是要挑个环境好空气好的地方,给你和孩子住,就写你和孩子的名。到时候他家人让他结婚,他就把事情往后推个三五年,专心等你和孩子安定下来,孩子迁入你户口什么都会给办好,然……”

  “叶杭!”陈轻从惊讶中回神,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脸色都白了,“你再说一遍?”

  他不解:“说什么?”

  陈轻没再说话,眼里怔然一片。

  买房子给她?把结婚的事往后推三五年?孩子迁入她的户口?

  他在以为她怀孕之后,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把她当金丝雀圈起来,让她见不得光地给他生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如果以后这一切成真,那么,她就会拥有一个不能承认的丈夫,她的孩子会多一个不能承认的父亲,出了所谓的‘家’,他就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她和她的孩子,永远只能隐于暗处!

  本以为,她前十几年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

  她爱的男人,居然准备把她推向更糟糕,更黑暗的境地……!

  ☆、50.V章

  陈轻等了几天,等来了贺钧言的电话。

  说要为她庆祝夺得冠军,他定了世纪酒店的总统套房,只是白天有工作要处理,傍晚才能到。

  陈轻睡到午饭过后,随便吃了些东西,三点多过去,独自在房间待了好一会儿,无聊地想走人时,他才姗姗来迟。

  一开门,左手臂挂着西装外套的贺钧言微垂头看向她,嘴角噙着暖阳般,对她笑。

  她扯了扯唇角,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借以侧身让路的动作掩饰。

  门关上,贺钧言揽过她的肩头,朝里走,摸了摸她的发顶。

  “中午吃了什么?晚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人送上来还是出去吃?”

  “都行。”陈轻淡淡应了最后一句,眉眼低垂。

  他又问了一遍,“中午吃了什么?”手一拉,顺势拉着她坐下,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腿上。

  心里梗着东西,情绪有些低沉,她道:“饭,青菜,排骨。”

  “就吃这些?”

  “嗯。”

  他眉一皱,“坐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

  陈轻应了声,没多说。

  她突然这么话少,按理说,贺钧言应该能察觉到不对劲,然而他心里也压着事,便一时忽略了。

  一个在等对方开口,一个在酝酿措辞,气氛少见的古怪了起来。

  闲话不多时,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贺钧言突然接了个电话又说要走。

  即使陈轻因叶杭的话心里有了芥蒂,见他这般说走就走,还是产生不悦,当即抬手扯住他的袖子,“去哪?不是说一起吃饭吗?”

  他第一次见她眉头皱得如此深,考虑到她是孕妇,反手握了握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有点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乖乖等我。”

  “我等了你一天!你才来多久?半个小时不到又要走!”

  “乖,我有急事,很快就好。”

  “贺……”

  手被挣开,在力气这回事上,女人大多不及男人。

  陈轻的话没说完,他挣脱‘束缚’,捞起外套,走之前俯身在她唇上轻碰了一下,而后步履焦急,飞快离去。

  偌大的总统套房,摆设、用具一应俱全,亮黄色调本该堂皇富丽,暖意融融,却莫名让人觉得空荡荡的,没半点温度。

  她抿了抿唇。

  良久,呵气笑了声,低厌自嘲。

  .

  秋天不比夏日,夜风寒凉,不仅不舒爽,反而带着些许刺骨。

  陈轻裹紧外套,漫无目的走在宽敞大街一侧,身边行人三三两两,脸上哀欢悲喜皆有迹可循。

  只有她,好像一直都这样,总是格格不入,不论在哪,即使身处人群中也显得那么突兀。

  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停下。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曾经和贺钧言一起来过的人行街。

  她驻足,望向供行人休憩的石凳。

  那时候,她在华丰老总的生日会上丢脸,狼狈夺路而逃,他跟在后面,一直跟到这里。

  脚尖轻提,怔怔想要走向那处,才踏出一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陈轻顿了动作,拿出手机垂头看了看,犹豫着接通。

  身边人来人往,她静静站在街头,听着那边说完,喉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报出地址,未多言一句,挂了电话。

  再抬头看向石凳,目光已经渐渐冷却,温度消退,足下定定撑着地面,没了提步的念头。

  .

  陈轻在窗边位置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等到孟敬,有贺钧言在先,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若不是极力克制,视线就要凝成眼刀子,狠狠剐在他身上。

  孟敬像是没看到她的目光,一坐下就往桌上扔了份文件夹,“你自己看吧。”

  陈轻不动,唇瓣紧抿,瞪了他许久才开口,“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不耐,“我说了,自己看。”

  陈轻看了他一会儿,默然拿起文件。

  刚看两行,忽听他开口道:“贺钧言的事不好查,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费了好大的劲。不过他倒没什么值得说的,身边出现过的女伴都是好聚好散,时间不长,最多两三个月,这几年沉稳不少,爱清静,许久没有交往过女人。”

  说到这看了陈轻一眼,她是这三年多以来的第一个。

  陈轻一顿,皱眉看向他,“你调查他?”

  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扔回桌上,语气隐隐夹杂火气,“我想知道的事我会自己问他,不需要你做‘好人’。孟先生的好意,我受不起!”

  孟敬斜了她一眼,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个反应,嗤了声道:“问?你以为什么事都问的出来?”

  真是又蠢又天真。

  “问得出问不出是我们的事,孟先生好端端插手别人的感情事,最近吃得太饱了……?”

  “让你看你就看!”孟敬被她抢白一通,抓起文件往她面前一拍,不悦道,“看清楚再说话,这里头写的不是贺钧言,是叶杭!”

  “……叶杭?不好意思,那我更没兴趣……”

  “看!”孟敬脾气来了,直接翻开,重重用手指扣了扣桌面。

  陈轻看了看他,垂眸扫了眼那白纸黑字,憋着满腔不快,半愿半不愿地看去。

  孟敬抒了口气,往后一靠,差点被她气死。

  “杨心你知道么?几年前她和叶杭在一起,就在叶杭和唐棠分手没多久之后,唐棠出国,叶杭找了个新女朋友,就是这个小姑娘,刚出学校,不谙世事,傻得很,比你有过之无不及。”

  她一边看,他一边说:

  “即使我和叶杭不熟,但也有所耳闻,他和唐棠谈了三年多,从大学时期就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掰了,那之后唐棠就和她家人一起去了国外定居。资料里说他们分手半个月不到,叶杭就和这个杨心在一起了。”

  眼前清晰分明的文字,配上他低沉的声音,陈轻越看、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捏着纸页边缘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叶杭和杨心开始得草率,但似乎相处得不错,杨心纯粹赤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花花肠子,和叶杭一天比一天合拍,到后来,叶杭对这个小姑娘也上了心,几乎走到哪,只要场合允许,一定都会带上她。

  两人不知不觉谈了快一年,一切仿佛都在朝着正规走,叶杭和杨心如胶似漆,合拍融洽,然而就在那时候,唐棠回来了。

  “后来的事变得像灾难,虽然对叶唐两人来说未必,毕竟他们现在都好好的,没什么影响,但是对那个杨心来说……”孟敬看了陈轻一眼,颇有深意,“为了保住清白,夺路而逃时发生车祸,大好的年纪落得截肢的下场,最后在老旧筒子楼的火灾之中,死的干干净净。”

  彻头彻尾的灾难,且无可挽回。

  陈轻心里像是绷紧了一根弦,血液在脉搏里冲的极快,呼吸像是被人攥住了般。

  孟敬道:“那场火与唐棠无关,纯属意外,但要不是她做了前面那些,害得杨心出意外截掉一条腿,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整栋楼的人都逃出来了,只有杨心,门紧锁,从始至终没有打开一下。”

  事后,有人猜是因为她坐轮椅跑不快,在电梯停用的情况下,没法像正常人一样逃出来。但更多的却相信是她萌生了死意,故意将自己关在里面。

  重重合上文件,陈轻目光微冷看向孟敬,“你给我看这些,想告诉我什么?”

  “我……”

  “杨心夺路而逃的事在我身上也发生过,孟先生没印象了?我比她好运,所以才只是擦伤,没闹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幸好贺钧言及时刹车,不然,她会有什么后果也很难说。

  孟敬脸色一变:“我给你说这个,你好好的扯别的做什么?”

  怎么突然变成抨击他了?这回明明办好事来的。

  陈轻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其实这个时候提起旧事,更多的是想安抚自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

  那股兔死狐悲的感觉,压在心头真的沉重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道:“孟先生不妨直说,今天把我叫出来,又给我看这份精心准备的‘好礼’,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给你提个醒!”孟敬白她一眼,“贺钧言和蒋家幺女相亲的事他和你说了么?没有吧?我告诉你之后过了这么久,他是不是仍然一句没提?”

  “……”

  “嘁,你也就只有在我面前逞能的本事!有脾气冲着贺钧言发呀?没本事!”

  陈轻咬牙,“我有没本事碍着你了?!”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告诉你,世上什么人都有,即使是‘名媛’,也不是个个都是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心狠手辣的多得是,和唐棠那样的人对上,十个你都不够她一个人玩的,光是比心眼你就差了一大截!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落得和杨心一样的下场!”

  陈轻直勾勾瞧他:“提醒我?孟先生有这么好心?”

  孟敬心里腾腾升起火气,见她脸色白的难看,又劝自己别和她一般见识,堪堪忍了下去。她现在犹如强弩之末,况且一贯都死要面子,让一点就让一点。

  他顺着她的话头道:“是啊,我没那么好心,不过是看你和贺钧言黏糊糊的不爽,你不是说除了贺钧言这世上的男人在你眼里都死绝了么?我就让你看看你当宝贝的男人和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贺钧言相亲告没告诉你?我猜一句也没说,对不对?他身边的叶杭呢?当初杨心死的那么惨,可以说唐棠是导致那一切发生的源头,他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替杨心讨半点公道,念着他和唐棠的那点旧情,下不去手!这俩人从小一块大,都是一丘之貉,贺钧言虽然不像叶杭一样有个谈了几年的女朋友,可你真能确定不会有被推到同样境地的那一天?”

  孟敬勾起唇角,看着陈轻惨白的脸,讽刺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天真到这种程度,你男人都不愿意承认你,一边和你同床共枕,一边和门户相当的女人相亲……真爱?”

  她越难受,他越快意,因她那句世上只认可贺钧言一个男人的话激起的怒意,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既然那么宝贝贺钧言,还用一句‘死绝了的男人’将他一棍子同其他人一起扫翻在地,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贺钧言?不好意思,看清楚点,你的世界里所有男人都是死绝了的!

  指间悠悠敲着桌面,他在她心上刺下最后一针——

  “醒醒吧,你当成宝的男人,不过如此。”

  .

  “你去哪了?”

  隐含着薄怒的一声问,在陈轻开门的瞬间响起。

  她缓步走过去,小声道:“待在这里太闷,去外面走了一圈。”

  贺钧言看了她十几秒,呼吸间隐下焦躁情绪,语气中仍是略有责怪,“我不是让你乖乖在这等我?”

  “太闷了……”她随口重复先前的说辞。等?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她踏进世纪酒店大门的时候才接到他询问行踪的电话。

  他只是一句让她乖,却没考虑过要她独自待在着空荡的房间里静静等待,有多无趣。

  这段日子她等了他多少次?

  每天都在等他,好几天才能等到他一次。怕打扰他,平时连电话都不敢多打,偶尔打一个,听着他一边吩咐助理一边和她说话的声音,她比自己累了还心疼。

  是不是……

  她乖,她听话等得多了,他就觉得她等他是应当,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的?

  贺钧言正要说话,见她脸色不大好,蹙眉,“怎么了?脸白成这样,哪里不舒服?”

  走近两步要摸她的额头,抬手快要触及的刹那,出神的她稍稍回神,却下意识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掌。

  贺钧言的手掌僵在空中,脸色霎时铁青。

  陈轻愕愕抬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

  ☆、51.V章

  陈轻抬手别了别耳边的碎发。

  刻意转移注意的动作没能缓解尴尬的气氛,贺钧言的怒意已经到了临界点。声音几乎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我再问一遍,你刚刚去哪了?”

  她躲他。一直以来拼了命要往他面前站的她,居然开始躲他。

  陈轻依旧是差不多的说辞:“出去转了转,吃了点东西。”

  她不看他,却也并不害怕。没有以往小心翼翼在乎他情绪的束手束脚感,站在那里,像棵树,直挺挺地杵着,不躲不闪。

  他重复先前的话,疑问的语气很淡,浓重的依然是怒意:“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

  “饿了,闷了,想出去走走。”她抬眸直视他,“这个问题你要追究到什么时候?”

  贺钧言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要握她的手腕,这一次,她没有出神没有怔愣,清醒得很——清醒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落空的手僵僵握拳收回身边,他盯着她,“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我没怀孕。”陈轻突然说,“郭书茉误会了,那天我吐只是因为胃不舒服,后来吃了药就没吐了,前两天生理期刚过。”

  他脸一僵,半晌缓了脸色道:“没有怀孕也不要紧,以后……”

  “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她打断道,“是给我和‘孩子’买的,但我不想要,现在,以后,都不想。”

  “你什么意思?”他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

  陈轻顿了顿,看着他,目光深邃,对上他眼里的锐意,毫不退让。

  “假如这回不是误会,是真的怀孕了,我也不会生。”

  空气霎时僵滞,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贺钧言眼底压抑的寒意汹涌浮上来,表情难看得像是想要掐死她。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想生……痛!”

  他蓦地捏住她的肩膀,用力之大,让她止了话头,下意识皱眉喊了一声。

  他嘴角噙起冷笑,“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看着她因肩头痛楚拧成一团的表情,他没有半点反应。不像往日,心疼怜惜,着紧地询问她痛不痛。他的心里像是被过境洪水冲刷了一遍,只余一片湿漉狼藉。

  “放开!”陈轻去掰他的手,掰不动,像他误会她夜见秦瀚那次不留情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样,她也用了力,一根根去掰他的指头。

  力气始终不及他,她只能两手一齐,一手捉他的手腕,一手拍他的腕背。

  浅铜色的男人皮肤上浮起了红,和她眼眶的颜色一样。

  终于挥开了他的桎梏,她失力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定。

  “陈轻。”贺钧言忽然笑了,僵硬弧度里装着测测寒凝,想故作无谓,又似禁不住,到底泄了一丝心酸。哽了哽喉头,他哑声说,“……你好样的。”

  竖起的万千锐利尖刺,一瞬间轰然失防。陈轻想往前,脚下却像灌了铅般难以动弹,胸腔里,呼吸来回途径,发出哧哧声响,像有只困兽在抓挠着她的腔壁血管,每一下都留下深重惨烈的痕迹。

  她怔在原地,看着他的痛苦他的委屈,越看越鼻酸。

  原来他也会难过啊。

  那么,她呢?

  “我只问……你真的,考虑过我吗……”

  滚烫泪珠潸然坠下,口腔里也是热的,整个人都灼然烧起,血轰隆冲向头顶,眼前被雾气湿了一片,连他的身影都难以辨清。

  “我给你生孩子,然后呢?你能让他光明正大喊你爸爸,让我正大光明地向别人介绍我的丈夫么……?”

  “你给了一座房子,就以为给了我一个家……可我不想当金丝雀,不想一辈子见不得人!”

  “贺钧言,你真的为我想了吗?!”

  她满脸都是泪,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痛哭出声。

  “我……”贺钧言僵了许久,“会处理好这些……”

  头发纷纷滑到前边,遮住了陈轻大半个脸,和她黏腻的眼泪粘在一起,“我不会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也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爸爸。”

  “你冷静一下,这些事以后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没有用!没有用的贺钧言!”她愤然不顾,哑着嗓子低喊,“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摆在正对你的位置上,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知道!”

  因为她没有资格。

  微张唇,热气颤抖轻呵,她闭了闭眼,无声哽咽,眼泪垂垂划过狼狈面颊。

  “我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绝不会,再把自己推到更糟糕的人生中去。”

  待他以后结了婚,她就会变成一根梗在他家庭中的刺,活在暗处,永远见不得光。

  她不想这样。

  陈轻抹了抹眼里,勉力勾起唇角。

  “我一直没有认真告诉过你,早从念书时起,我就喜欢你了。从申城初遇敲你的车窗开始,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每一次我都是抱着见了这次就没下次的念头在靠近你。能一起走到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你身边的位置不管给谁,我知道……”她哽咽,撑住嘴角弧度,“反正我不配。就当今天这番话是我鬼迷心窍,我不会,也没想过要勉强你。我很开心,真的……”

  八年痴心妄想,换黄粱梦一场,可纵使是黄粱梦,终究也是得到过。

  值得了。

  在这个曾经留有美好记忆的房间里,她泪眼盈盈,唇边高扬带笑,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分明——

  “贺钧言,我们分手吧。”

  .

  陈轻在家里关了两天,醒了喝点水,喝完继续睡,不分昏昼日夜,第三天出来,吃了整整三大碗饭,然后给米塔莉小姐去电,在对方等了这许久之后,她终于答应要和她一起去巴黎。

  出国事宜有米塔莉的随行团队负责,她吃饱有了力气,把家里所有带不走也不想丢的东西全都整理起来,七八个箱子,全搬去了徐环环家。

  徐环环特意空出一间房给她放置物品用,还下厨给她做了一顿饭。

  一向干练精明的女人在饭桌上红了眼睛,一边开酒一边絮叨,她说了很多,陈轻唯独只记得一句——

  “好好的……你要活出点样子来。”

  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搬掉东西的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一些原本就有的家具。陈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决定约郭书茉和叶杭吃饭。

  三人约了晚上的饭局,陈轻没告诉他们自己要走的事,只说几天没聚,想见他们。

  依旧是笑笑闹闹,和往常无异,看样子她和贺钧言分手的事,贺钧言还没对他们说。

  饭毕,叶杭送她回家,下车时她破天荒地把他叫下来,说有事想和他聊一聊。

  郭书茉心有疑问,却也不是不会看情况的人,便没有多问,在车里静等。

  路边行人不多,只有飞快从面前掠过的车辆,昏黄的静谧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陈轻沉默一会儿,侧目看向叶杭:“我可以问个冒昧的问题么?”不等他答就先说,“关于杨心。”

  叶杭一僵,拿烟的手顿住,似是没想到她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怔愣很快消失,他垂头看了看地下,抬头的瞬间舒缓眉头,“问吧。”

  “你爱她吗?”

  “爱。”

  “比唐棠呢?”

  他默了默,说,“我对唐棠已经没有感情。”

  “对杨心,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你分得清吗?”

  “我……分不清。”他笑了,看向她道,“既然你会问这些问题,那你觉得,我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

  陈轻和他对视良久,耸了耸肩,“我当然不知道。”

  叹了口气,她拍拍衣服上的浮灰,笑道:“冒昧了,问这么多隐私问题。好了,我回去了,你也上车吧,书茉该等不及了。”

  她挥挥手,转身就走。

  叶杭在后边喊她,“陈轻。”

  “嗯?”她回头,微扬眉。

  “杨心是我该背负的,因为我,她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但那件事,只是意外,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要拿自己和杨心比,不一样,你和她,钧言和我,都不一样。”

  陈轻笑着皱眉,想了想,笑得更欢畅了。

  “知道啦,拜!”

  她用力挥了挥手,似是心情极好,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蹦一跳,跑进了小区内。

  .

  和温馨道别后,最后一个见的人是秦瀚。

  那张说是当做结婚贺礼提前给的卡,陈轻还给了他,在原有金额上,她另追加了一份。

  “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想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一份大大的厚礼,结果被你抢了先。”她笑盈盈地说,“不能拒绝啊,我不答应。你给我的时候我可是收了的。”

  秦瀚看了看面前的卡,没有碰,目光落到她脸上,“你真的决定了要出国?”

  “嗯。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顿了顿,她八卦地问,“你和邵媛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短短住些时日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你结婚提前通知我,我一定赶回来!”

  他眉头一皱,“我和邵媛……”

  “好好把握。”她含笑看了他一眼,打住他的话。

  甜点吃完,陈轻见时间差不多,想回去睡个觉,还没开口,秦瀚却先说话了。

  “为什么好好的突然要走?你和贺钧言……”

  她顿了一瞬,马上笑着哎呀一声,“结束了呗,我和他差距那么大,迟早有这一天。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听你的话,现在撞了南墙终于知道疼了……”

  她这幅嬉笑无所谓的模样落秦瀚在眼里,不知为何,万分刺眼。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轻背着包站起来:“好了,我真走了,得回去补觉,这两天查资料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你……”

  视线居高扫过秦瀚的脸,眸光蓦地滞了滞。

  时间过得好快。

  莽撞顽劣的少年,终于长成了他自己憧憬的样子。笑容渐少,却越来越稳重可靠。

  从青涩到如今,好像只是一瞬,乍然就过了这么多年。

  “你可别来送我啊,我最烦那种场景。”她回神,笑了笑,冲他皱了皱鼻子,“以后和邵媛好好过,结婚了再喊我,否则不准打扰我奋进!”

  “陈轻……”

  她不给他机会拒绝,把那张卡再次往他面前推了推,“收好了,我的心意。”

  而后叹了口气,过度使用的笑意稍有收敛,最后看他的那眼,满满都是认真。

  “你真的不欠我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

  秦瀚瞳孔缩了缩,身侧的拳头不自觉用力。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和她坐在教室最后,两个位置间隔着一条走道,她胆小自卑不爱说话,却在他点名被老师抓的时候,悄悄写小纸条帮了他好多次。

  他是第一个发现她喜欢贺钧言的人,某一天心情不好,嫌她总是提醒他上课要认真很烦,于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恶劣到他现在想起来,仍是满腔后悔。

  他告诉她,贺钧言马上就要转学走了,转去很远的地方,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到。

  就是因为他这个玩笑和之后的推波助澜,那样自卑的她才会焦急又冒昧地写了那封信给贺钧言。

  信后来被扔在他们班门口的走廊上,她在众人围观时冲过去一把夺走,惹来满堂哄笑。

  她臊红了脸,眼眶里泪打转,却没掉一滴。

  之后的体育课上,她被男生故意作弄的篮球砸中,砸出鼻血,获准去医务室之后,就没了人影。

  他原本也和众人一起笑得开心,可看着她灰扑扑像是随时能低到尘埃里的背影,忽然间生出了一股……低落的情绪。

  校园人影散尽后,他在后门的车棚下看到了她,她坐在那里哭,用手,反手一下,正手一下,呜咽抹着眼泪。

  他跟了她一路,跟到她家里,看到了她那个‘可怕’的家,看到她再度哭红已然红肿过一遍的眼睛,被她妈追打,厉骂。

  他就站在她家的小巷子拐角,看着她妈从里打到外,把她摁在门口的青石板地上,揪着她的头发狠狠踢踹。

  他想去救她,但他没有。

  隔天到教室,她搬着课桌挪到墙角,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给人传纸条,告诉对方老师所问之题的答案。

  她看到他,也像看到其他人一样,从此低头避开。

  后来,他家出事,他离开了学校,辗转从别人那打听到,她参加高考那些天身上总是带伤,考出的成绩不怎么样,去了一所不入流的学校。

  再后来,他鼓起勇气,带着满心歉意,去了她的大学找她。

  而后一年一年飞快过去,白驹过隙,须臾就到了现在……

  秦瀚猛地站起,回身望向陈轻行至门外的背影,心脏像被人攥了一下。

  他是有愧疚的,所以一直想护着他。

  他以为自己能护着他,可是现在,她却走得比他快多了,快到他追也追不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偏偏说不上来。

  ——再也不会有了吧?

  嗯。

  再也不会有了。

  ☆、52.V章

  叶杭和郭书茉是在陈轻离开当天才知道她出国的事。

  她给他们准备了手制卡片,写了很多心里话,然而收到的时候,她搭乘的飞机早已在另一国度落地。

  郭书茉急的打翻了手边的果汁饮料,急匆匆要去她家找她一探究竟,起身的片刻接到叶杭打来的电话。两个最后才被告知的人对谈一番,皆气得不行。

  近几个月的相处,他们自认和陈轻算是关系匪浅的朋友,哪想离开这么大的事,她连当面说一句都不肯。

  叶杭默然听郭书茉怒了半晌,甩下一句:“我问问钧言。”

  作为当事人,他知道的肯定比他们多。

  谁知电话打过去,才提起‘陈轻’两个字,那边的语气霎时冷然:“分了。”只说了两个字,下一秒就挂了电话。

  叶杭皱眉良久,只得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之后大概有半个月时间没见到贺钧言,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联系不上人,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也都说没时间,不管叶杭说什么,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

  就连孙齐的生日宴也未出席,气得孙齐一边喝酒一边和几个朋友骂他不仗义。

  叶杭和郭书茉一起窝在角落喝闷酒,颇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想想不告而别的陈轻,再想想捉摸不定的贺钧言,那高挂夜空的圆朗明月,看起来也黯淡了几分。

  陈轻走了半个月,郭书茉深感日子无趣了许多,和叶杭的见面机会也少了,并肩在阳台看着月亮,正想说什么,突然杀出一个不速之客。

  “叶杭。”

  一声唤,两个人都回了头。

  看清来人,叶杭眉头一皱,眼底立时浮起一层疏离,“……有事?”

  唐棠笑了笑,一如往常的温和端庄,“我想和你聊一聊。”她淡淡扫了郭书茉一眼,浅声问,“郭小姐能不能走开一会儿?”

  郭书茉想还嘴,上次听陈轻说,唐棠在她和贺钧言面前也来过这一套。她以为自己是谁?总是肆无忌惮地要求别人。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若是别人,郭书茉肯定毫不留情地讽刺回去,可唐棠和叶杭有过三年,其中如何,不足为外人道,这个外人,正是她。

  她努力了好久,才让叶杭放下成见,能愿意心平气和地与她相处,但又怎样?比起曾经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人,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唐棠眼底的笑意,像是含着丝丝嘲讽,郭书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那眼神看得她分外难受。

  纵使有千万种不甘心,面对单恋不成的对象和他曾经深爱过的前女友,她唯一的选择,似是只有识趣离场。离开不属于她的舞台。

  “我进去吃点东西……”

  郭书茉垂了垂头,笑着遮掩面上那一抹低落,提步就要朝阳台门走去。

  叶杭突然一把捉住她的手。

  “……嗯?”郭书茉步子一顿,回首的视线有点慌,不敢直视他,手腕处和他皮肤相接的触感让她心头直跳。

  唐棠的眼神闪了闪,扫过他的手掌她的手腕,而后紧紧盯着他。

  叶杭没什么表情地和唐棠对视,迟迟不松手。

  “走什么。”他看着唐棠,话却是对郭书茉说的,“每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打扰你就走,走得完么?”

  唐棠脸色一白,绷着表情,微寒的眼眸泄露了情绪。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怄气到什么时候?别再闹了好不好?”

  “怄气?”他嘲讽,“在唐小姐眼里,一条鲜活人命只当得起怄气两字?”冷笑一声,又道,“该说的当初我都说清楚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要是没有重要的事,请别打扰我们看月亮。门在那边,不送。”

  “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是为了你好……”

  唐棠僵着脸还要说,叶杭不耐烦,冷冷翻了下眼皮,“你不走?行,这地儿让给你,我们走!”

  他拉着郭书茉,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进了室内,端着半杯酒,一气不停,直接走到另一边角落。

  唐棠怔然半晌,跟进去,走了几步,细长的尖高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微滑,轻呼一声,扶着身旁长桌小心站稳。

  差一点就摔倒。

  她平复呼吸,抬头看向前方——

  叶杭没有回头。

  以刚才的距离,他肯定听到了她的声音,可他没有回头。

  心陡然凉了,她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一阵阵鼻酸。

  郭书茉全程愕然,从叶杭牵她的手——准确地说是牵她的手腕起,她的大脑就当机了。直到被拉到会场另一角,才慢慢回过神来。

  “抱歉。”叶杭轻轻叹了口气。

  “嗯?没……没事。”郭书茉笑笑,压下脸上烧红的感觉,一向能说会道的人,忽然间变成了闷嘴葫芦。

  开心雀跃的心情淡了,莫名有些难过。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晃晃酒杯,垂着眉眼抿了一口,胸口闷闷的。

  叶杭忽然开口:“郭书茉。”

  “嗯?”

  抬头一看,他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光,璀璨,盈亮。

  心突然慌乱扑腾,一下一下剧烈跳动起来。

  周围的喧闹声像是背景音,胸腔里在擂鼓,一声比一声清晰。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等不到下文了,忽听那道清澈醇朗的声音,一字一句说:

  “我们……”

  “试一试吧。”

  刹那间,所有声响消弭于耳际,血管中,仿佛开起了一场盛宴,血液沸腾冲击,烧得她浑身都灼疼了起来。

  热意忽地顶上来,她一下子没忍住,就那样红了眼眶。

  .

  陈轻离开后一个月,贺钧言回了一趟家。

  金平秋火急火燎把他叫回去,挂了电话就等在门边,和厅里坐着的棠唐一样,心急如焚。

  见着面容略显憔悴的儿子,来不及关心,开口便问:“唐家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唐棠他妈打电话给我了!好端端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钧言睨了他妈一眼,默然不语,步入厅内,就见唐棠端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大好,惯常的笑意也没了踪影,看他的目光分外复杂。

  他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拿出烟点燃,默不作声地抽起来。

  金平秋跟进来,连连追问:“你说话啊!那些消息是不是你让人放出去的?!”

  贺钧言抬眸看了金平秋一眼,似笑非笑。

  “这是唐家?我走错地了?”

  金平秋一下噎住,“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唐家不唐家,我现在在和你说正事!你莉姨都急疯了,打电话来一直哭,你说你,唐宣才打理公司多久,你不帮衬着就算了,为什么还背后下黑手?!”

  贺钧言淡漠抽着烟,“两年不久?我进公司的时候年纪比唐宣还小,他守不住唐家是他自己没本事。”

  恒源比唐氏大得多,需要费神的地方也多得多,他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被他爸弄进公司,做得好没人夸赞,做得不好,不仅要承受全公司暗地里的蜚语,回家还要面对家人的苛责。

  金平秋那时从没心疼过他,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现在到了唐宣这,做得不好,反而成了需要包容需要帮衬的理由。

  唐棠出言辩解:“我哥他只是一时不习惯……”

  “他不习惯他的,我做我的。”贺钧言往后一靠,沉稳打断,“我不是他妈,没理由迁就他。”

  “你怎么说话呢?!”金平秋不满斥道,“唐宣那孩子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这样说他!”

  烟雾迷蒙飘在面前,贺钧言眯了眯眼,将烟摁在烟灰缸里,“不论姓唐还是姓别的,草包就是草包。”

  “你……!”

  唐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站起了身。

  金平秋看着却似比她还激动,“你这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儿子……!”

  贺钧言懒懒起身,浅浅一笑。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没有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怎么就没有把恒源整个送给唐家,怎么就没有把全部家当基业全送给唐宣?让你失望了——妈。”

  最后一个字咬得不算太重,可讽刺意味听起来却万分浓。

  金平秋脸色难堪,颇有点受伤,“你……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要你把贺家送给唐家……”

  贺钧言不理她,瞥了唐棠一眼,勾唇道:“没了唐家,你还能依仗什么?我真是万分期待你的表现……唐小姐。”

  不管身后的喊声和怒斥,他悠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家’。

  金平秋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蓦地笑了笑。

  所以呢?又能如何?

  他早已不是那个渴望得到家人关注、拼了命做到最好,只为等一句夸赞的小男孩。

  所有期待,早在漫长的等待,和无数次的失望中,消耗殆尽了。

  他只想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尽管他也不明白,对唐家下手能有什么好处。

  前方道路平坦宽敞,视野开阔,一览无遗,他却觉得茫然。

  一从繁忙工作里抽出身来,这无力的感觉顷刻就将他包围。

  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找不到,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休憩,让他卸下防备,交托全心的地方。

  .

  唐氏集团自爆出工厂偷偷朝附近数个村落排放污染后,又被同一家报社报道为了建成度假区,暗地捕捉保护动物并大肆破坏当地生态坏境的消息。

  一下子,唐氏就被网民的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

  水源和土壤被破坏的村庄里出现若干个身体病变的村民,他们现身接受采访后,民愤更是汹涌。

  屋漏偏逢连夜雨,唐氏旗下食品加工厂又被查出化学成分超标,被勒令尽数购回,不仅损失惨重,在民众心中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三个新闻,三重作用相加,致使唐氏股价大跌,叶杭趁机大批购入散股,等形势一有回升,他立马又全部抛售,使得唐氏越发雪上加霜。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故意打压唐氏的股价,唐宣及唐氏一众也都清楚,却无能为力。

  唐棠急得哭了几趟,拼命给叶杭打电话,他根本不接。

  又去求金平秋联系贺钧言,贺钧言倒是接了电话,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仿佛放出唐氏丑|闻的事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最后只能哭着去求贺老爷子,平素待她极为和蔼的老爷子沉默半晌,却说:“公司现在已经交给钧言负责,他做得很好,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预他的决定,这是他身为当权人的权利。”

  “可是……”

  “商场如战场,没那么多平白掉下来的好心,人人都在拼尽全力,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贺老爷子淡淡打断她,而后把金平秋叫进书房谈了十分钟,自那之后,连金平秋也绝口不提帮衬唐家的事。

  唐棠恍然无助,日夜担心自家的情况,没多久就收拾东西搬去了她哥哥住的地方。

  她父母双双回国,连做许多措施,颓势却已成既定事实。

  唐氏大伤元气,即使事情平息,市场份额也再回不到从前。

  而早就和其针锋不让的郭氏,虽然没有痛打落水狗,却也没放过拓展市场的大好机会。

  和唐宣相比,郭书茉的哥哥郭予礼战绩喜人,给家中长辈交出了一份相当亮眼的答卷。

  ☆、53.V章

  难得不忙,贺钧言和叶杭见了一面,在往常经常去的茶馆。喝了几杯,便双双到落地窗边抽烟。

  叶杭见他情绪平和了不少,提起陈轻:“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

  “不知道。”贺钧言抒了口烟气,眸光沉沉,“我留过她。”

  “所以?不去找她?”

  “……”

  “你想清楚,别一时置气。”叶杭看着窗外凝眸,“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有些事情,真的没有那么难。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贺钧言默然,没说话。

  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往常都是贺钧言接到电话中途把叶杭撇下,现在却是叶杭要先走。

  挂了电话,他道:“书茉在等我,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了,你们俩去吧。”贺钧言拍拍他的肩,换了个姿势,在落地窗前继续站。

  人家情侣约会,他懒得搀和。

  叶杭有心安慰他,又无从下口,拍了拍他,走人。

  贺钧言一个人在茶室待了会儿,无趣至极,时间走得前所未有的慢,像熬了十几个小时,一看时间,却才过了几十分钟。

  不喝茶了,开着车出去转,街上行人总是成双成对打他面前走过,碍眼得很。

  没意思。

  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正好在一家商场外,他靠着车门抽烟,烦躁不已。

  没多久,有人走过来,他以为是一直在朝他看的路人过来搭讪,皱眉正要打发,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贺先生?”

  喉间一顿,他看向来人,眯了眯眼,马上认出来。

  是在陈轻家见过的男人,好像叫什么秦瀚,陈轻为了他找过孟敬,据叶杭说,他们感情匪浅,这男人住院的时候,陈轻还哭了。

  心头无名火起,他蔑然扫了来人一眼,“你谁?”

  “贺先生可能不认识我,我是……”

  “确实不认识你。”他沉沉盯着人家,忍不住恶语相向,“滚。”

  秦瀚的脸色难看了一瞬,顿了顿,没走开,“我想和贺先生谈谈。”

  贺钧言嗤笑,“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秦瀚坚持着不退让,“我只是想和贺先生谈陈轻的事。”

  “陈轻?”他唇边的讽意更深了,“不想听,哪来的滚哪去。”

  秦瀚吭声,也不动,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贺钧言想赶他走,偏偏开不了口,想漠视他,心底又躁然翻滚着什么。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秦瀚道:“陈轻出国的事贺先生应该知道吧。”

  他没说话。

  “贺先生有多喜欢陈轻?又或者说,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陈轻?”

  贺钧言闻言,眯了眯眼。

  秦瀚说:“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也猜测不了。但我清楚一点,陈轻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贺钧言一把摔了烟,“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瀚不怕他,不急不缓道:“十七岁那年我和她同班,我是第一个知道她喜欢你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么多年,她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没有喜欢一个男人,除了你以外。”顿了顿,继续说,“光是喜欢你这件事,她就坚持了八年。”

  贺钧言脸色难看,想叫他闭嘴,偏偏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

  “我每年都劝她,每年都劝,一点效果都没有,她就是喜欢你喜欢得成痴了。”秦瀚看着他微变的脸色,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终于结束了,我很开心。”

  “你说什么?”贺钧言立时横眉倒竖。

  秦瀚淡淡说:“不必再揪着一个执念不放,我想她应该能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了。很感谢你让她清醒。”

  贺钧言霎时脸色铁青,看着秦瀚的目光危险至极。

  秦瀚提着一袋子商场买的日用品,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继续说。

  “她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孟氏的孟敬先生去巴黎了,以前她对孟先生有些误会,不过自打上次孟先生帮我找仇家以后,他们的关系好了不少,我想孟先生应该会好好照看她。”

  秦瀚终于露出了第一个表情,他笑了笑,冲贺钧言点点头,“我看到贺先生在这,就是想和你道声谢,作为陈轻的兄长,我一直担心她没办法放弃你,现在总算能安心了,感谢贺先生。”

  说完,他含笑深深看了贺钧言一眼,提着购物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贺钧言气得拳头紧捏,手背绷出青筋,要不是他走得快,差点一拳砸在他脸上!

  一口恶气在胸口发不出来,他狠狠在车轮上踢了一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开着车继续乱转,不知不觉天擦黑,他靠边停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

  静静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敲车窗。

  降下一看,夜色下,一个中年女人抱歉对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道:“先生,车能不能停到前面一点,你挡住我的店了。”

  贺钧言眸色一暗,点了点头,把车往前开了些。

  车内越显静谧。

  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期待……

  手心里薄薄地沁了层汗,心跳得有些快,车窗降下后却被失望沉沉敲了一下。

  不是陈轻。

  也是,她在国外,怎么可能会是她。

  心贺钧言烦意乱地开车回公寓,胡乱冲了个澡,一出浴室,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贺天祥。

  脑海里蓦地又想起那一次接到他爸的电话,他和陈轻刚歇一场云雨,她有事跑了,他也被他爸骗到了国外。

  一下子更加心烦。

  不想接,铃声却不停,挂断一次,又响第二次。

  贺钧言没办法,不耐烦地接通。

  贺天祥为的是他和他妈吵架的事。

  “你妈年纪大了,你和她置什么气?你是真以为自己有本事,所以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贺钧言一句话堵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听她的,由着她把整个恒源都搬给唐氏?谁乐意做唐氏的仓库谁做,老子不乐意!”

  “你老子在这!没大没小,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你爱怎样怎样,没别的事我挂了。”

  “钧言!”贺天祥叫住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唐氏的事你做的对,他们家一代不如一代,早就到了气数尽的时候,你妈不懂这些,你别理她。”

  贺钧言不语。

  “只是。”贺天祥又道,“她毕竟是你妈,总不至于害你,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喜欢,但她是为你好,你能听就听,别……”

  “我喜不喜欢无所谓,只要是你们觉得好,只要是对贺家好的事,我都应该去做,对不对?”贺钧言禁不住冷笑一声。

  贺天祥啧了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忘了告诉你,美洲分部提交的所有计划提案我全都驳回了,要么拟新的,要么下个季度我派另外的人手去接手所有事宜,你做好准备。”

  “你说什么?!分部是我……”

  “现在的恒源,决策权在我。”贺钧言冷冷打断他,“我进公司七年,该熟悉的都熟悉够了,你好好想想退休后去哪玩,至于其他的事,往后就不用你再操心!”

  在那边一串又气又急的咳嗽声中,他淡定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在床上躺下。

  如果不是贺天祥非要打电话来说这些话,他也不至于这样气他。

  沉沉睡着,梦里混乱一片,只睡了四个小时就醒了,他记不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头疼万分。

  半夜三点,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没了睡意,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突然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他抬了抬手,床侧空空一片,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

  这张床好大。

  大到一个人躺在上面,仿佛一辈子都没了着落。

  记事起,他就一个人睡,在贺家时是,一个人搬出来住后更是。

  贺天祥和金平秋的脸在他眼前来回晃。

  两个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在手机备注里,在他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提到时不再是爸爸和妈妈,而是冷冰冰的全姓全名。

  贺钧言疲惫地闭了闭眼,秦瀚的话蓦地又闯进脑海,再睁开,昏黑一片的天花板上像是显出了一张脸。

  连所谓父母,也只是将他当成‘贺家人’看待,除此之外的一切,他的感受,似乎根本不重要。

  可就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可笑的时候,突然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他说的一字一句,给的一个眼神一丝笑意,对另一个人来说,都是美梦成真的奇迹。

  咽了咽喉咙,贺钧言盯着天花板上臆想出的那张脸,心口开始疼。像是有一大罐柠檬汁在身体里泛滥,酸涩汁液顷刻间铺天盖地,盈满了整个心室。

  八年呵……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八年。

  爱他纯粹。

  这辈子——

  大概不会有人能比她坚持更久了。

  .

  叶杭被贺钧言从家里拽出来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只囫囵刷了个牙,洗了把脸,水迹都没擦干净,人就被他拉走。

  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车开的像过山车一般又急又凶,饶是他这种迷恋过赛车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你拉我出来要去哪?!”

  贺钧言眼沉沉看着前方,“去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等会什么都别说,不管我说什么,你只要笑。”

  “哈?”

  贺钧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表情阴森吓人,“做不到,我就把你车库里的车全拆了。”

  “什么什么!”叶杭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闭嘴,从现在起你说一句我就拆你一辆车!”

  叶杭一听,瞪着双眼,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车开进贺家,贺钧言拽着叶杭进去,往客厅一坐,吩咐旁边佣人:“把太太叫下来。”

  后者立即应声而去。

  叶杭想说话,见他一个眼刀飞来,悻悻闭嘴。

  金平秋本来还在睡,听到佣人说贺钧言回来了,马上收拾好下楼。

  三人分两边面对面坐下,贺钧言不拖拉,开口便道:“我要去加拿大。”

  金平秋怔了怔,“去加拿大做什么?”

  “结婚。”

  “结……和谁?!”

  贺钧言看了眼叶杭,对她扯了扯唇角,“这里还有别人么。”

  金平秋傻了一瞬,骇地一下站起身,“你、你开什么玩笑?!”

  叶杭也吓了一跳,双眼溜圆,差点和她同样反应,然而收到贺钧言淡淡扫来的眼神,死死憋住暴走的心情,忍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金平秋看在眼里,误把那诡异的红晕误当做涩然,狐疑的心噔地一下又悬了三分。

  “小、小杭!你可不能陪他胡闹!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从小一起长大,可、可这种事……”

  叶杭很想说话,奈何答应了贺钧言,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憋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天杀的!他上辈子到底是有多恶贯满盈才会倒大霉摊上贺钧言这么一个朋友?!

  “我已经决定了。”贺钧言淡定得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今天去,事情办好后就回来,你可以定酒席请朋友,不想也没关系,我不勉强你。”

  叶杭听他这么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谁特么要和你摆酒!王八羔子!老子有女朋友!有女朋友!有女朋友!

  “你!你……”金平秋呼吸急促起来,大喘了几口气,扶着额头站都站不稳。

  佣人赶紧上来搀她。

  坐稳后,她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钧言,钧言!妈的好儿子!你别开玩笑!妈受不住!”她几乎是祈求地看向贺钧言,“大早上的别闹了行不行?我、我知道,我知道前些日子你生妈的气,怪我向着唐棠兄妹,你爷爷已经说过我了,妈保证!保证再也不帮外人说话气你!你别和妈闹好不好……”

  那语调听得叶杭都心酸了,贺钧言却没半点表情,“我们坐私人飞机去,我安排在十点出发,还有两个小时。”

  “钧言!”金平秋急的眼睛都红了,看了看他,又看向叶杭,“小杭!你和阿姨说,你们只是闹着玩对不对?你妈知道么?还有你爸……你爸不会准的!他们要是知道……”

  “这些都不要紧。”贺钧言淡淡道,“叶叔叔叶阿姨那边,我会搞定。”

  金平秋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阙过去。

  叶杭看着佣人们手忙脚乱,暗暗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贺钧言用眼角斜来,稳坐如泰山。

  “钧言……钧言!”金平秋拨开佣人,急哭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别气妈了!妈不逼你了还不成么!你要是不想结婚就不结,我等得了,等得了!”

  “我等不了。”

  “你、你之前……”金平秋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唐棠和她说过的话,“你之前是不是谈了个女朋友?你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带回来见见,带给我见见!既然愿意跟人家谈你肯定是喜欢的,你肯定喜欢人家对不对?要结也是跟人家结!好端端的扯叶杭做什么!别跟妈闹了好不好……”

  贺钧言不动声色,定定看着她道:“她家里条件很差,配不上我们家。”

  “配不上也没关系!家世这种事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两个互相喜欢,能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她把我甩了。”

  金平秋已经把这个‘女朋友’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甩了可以追回来!我儿子条件这么好,你好好追好好表现,没事的!都没事的!”

  贺钧言道,“你当真?”不等她答又说,“算了,我还是和叶杭去加拿大,那些事太麻烦,我很累,不想费事。”

  “什么费事!不费事的!一点都不费事!”金平秋急的不行,“不行的话你把姑娘叫到家里来,妈帮你劝!妈会帮你劝回来,你听话!啊?听妈的话!”

  贺钧言沉默良久,忽地起身。

  金平秋见他拉着叶杭要走,脚下发颤,“你去哪?你要去哪?”

  他顿了顿步子,“去找我前女友。”

  “真的?”金平秋半信半疑,一直跟到门边,生怕他就这样拉着叶杭坐飞机去加拿大。

  贺钧言不再多说,连同叶杭,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车缓缓开出贺家,叶杭松了口气,忍不住骂道:“你一大早这么恶心,有病吧?你看看把你妈闹成什么样了?自己瞧瞧后视镜,她现在还站在大门口张望呢!”

  贺钧言不说话,叶杭翻了个白眼,“你这么一弄我以后都不用见你家人了,他们肯定把我当洪水野兽防着!哎不行……我开车窗吐会儿!”

  车窗一降下,贺钧言猛地加速,迎面而来的冷风和灰尘灌了叶杭一鼻子。

  他挣扎着关上车窗,狠狠咳了几声。

  “我说。”呼吸平复后,叶杭又道,“你想找陈轻就去找,整这么一出有意思没?如果你妈今天没被吓到呢?”

  贺钧言终于说话了,“即使她不松口,我还是会去找陈轻。”

  “那你费这劲干什么?!”

  “我不在意,她会在意。”贺钧言抿了抿唇。以陈轻的性格,如果他家人不接受她,她肯定会介意。即使嘴上不说,也会在心里永远梗着。

  他想解决掉所有后顾之忧。

  “你们两个真是……”叶杭叹了口气,抬眸一看,“哎,去哪啊这条路?”

  “机场。”

  贺钧言踩下油门,不顾叶杭的抗议,以最快速度开到了机场外。

  把钥匙丢给叶杭,他道:“我助理在等我,这车先放你那。”

  说罢头也不回,冲了进去。

  叶杭拿着车钥匙,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无语凝噎。

  .

  巴黎。

  香榭里舍大道上的一家咖啡馆里,靠窗的位置有一对亚洲男女面对面坐着,桌上两杯热咖啡香气氤氲,几碟小点心精致漂亮,看着就引人食欲大开。

  陈轻正翻着最新的Cosmopolitan杂志,目光专注,偶尔端起咖啡喝一口,点心倒是没怎么动。

  她看杂志,孟敬看她。

  盯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吸引她的注意力。

  见她抬眸看来,他挑了挑眉。

  “这么些天,关于我们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54.V章

  陈轻一顿,合上杂志,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们的事……?”

  “对。”孟敬眯了眯眼,手指‘笃笃’敲着桌面,“你考虑得怎么样?”

  “孟先生这话我不太明白。”

  “别装,你心里门清。”

  她轻声呵笑,“我心里清楚,孟先生心里又何尝不是?”

  “你好好想想。”他道,“我向来不会亏待身边任何人。”

  陈轻摸着手上的新戒指,半晌未言。那是她到这里的第一天买给自己的礼物。

  只听得孟敬说:“再怎么样,我至少不会比贺钧言差。”

  “那你又能比贺钧言好多少?”陈轻心里一阵发笑,“我连他都不要,何况是你。”

  “我和他不一样。”

  她但笑不语。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可一世。

  “你担心倪嘉玉?”孟敬挑眉,“放心,她不会再缠着我,也决不可能找你麻烦。”

  陈轻叹了口气:“和她无关……孟先生,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兴趣可以培养。”他抿着唇笑了笑,意味深长,“不止兴趣,什么都可以培养。”

  她没说话,直直看着他。

  半晌悠悠动唇:“孟先生……”

  他难得地温和,“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陈轻眼里闪过一道光,扫了眼桌上,突然提起完全不搭噶的事,“你的保镖呢?”

  “保镖?”孟敬愣了愣,虽不明还是照实答,“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怎么,有什么事要他们做?”

  她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指尖轻敲桌面,敲了十几下,蓦地笑起来。

  “你笑……”

  孟敬的话没说完,陈轻腾地站起身,抓着杂志‘啪’地砸在他脸上。

  清晰无比的一声响,光是听就觉得疼,那厚重的杂志狠狠盖在脸上,犹如被一个肥厚的大巴掌扇了一下。

  孟敬一时不察,她又用了大力,猛地一下被扇地偏了偏头。

  “陈轻——”

  他怒火中烧,挥开杂志抬起头一看,‘施暴者’早已拎着包跑了。她一边推门一边冲他摆了摆手,还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适应生上前来询问是否有事,孟敬深呼吸几回合,用英文说了声没事,起身要去追,被拦住。

  账还没结。

  他拧着眉,从钱包里抽出纸币拍在桌上,而后马上追出去。

  外面早已没了陈轻的人影。

  他站了一会儿,取车开往米塔莉的工作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的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敢打他,该死!

  另一边,陈轻没有拦计程车,撒腿跑在巴黎街头,长发飞扬,两旁街景飞快掠过,她一边跑一边笑,最后停在拐角处,仰头欢畅乐起来。

  ——早就想这么做了!

  孟敬来巴黎后莫名其妙联系上她,天天点卯似得到工作室来,她不想应付,偏偏他以客人身份和米塔莉来往,想赶也不行。

  他缠了几天,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到头来为的还是那点皮肉。

  放缓速度在街头漫步,她长抒了一口气。

  她对贺钧言有感情尚且狠得下心,对孟敬没有半分旖念,怎么可能再往坑里跳?

  笑了一下,她不再去想,路过面包店,进去买了几样吃的,抱着纸袋轻快往住处去。

  .

  大晚上,孟敬又来工作室逮人,下午没逮到,憋了满满一肚子火气,然而还没进大门就被保镖拦住,他眉头一皱,表情略显不可思议。

  他是常客,也是贵客,从没有谁敢拦他。

  总监出来解释,态度仍旧尊敬,却比平时冷淡了些。

  “抱歉,孟先生。米塔莉小姐说,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她,外人总是出入工作室,会影响我们的设计师工作。你知道的,设计是很需要灵感的事。”

  这种说辞明显打发不了孟敬,他冷下脸:“别和我来这套,要么让我进去,要么让米塔莉自己和我说!”

  总监沉吟半晌,无奈摊了摊手,“好吧,孟先生。虽然客户是上帝,但是对我们的员工进行性|骚扰,这一点不管是谁都无法原谅,米塔莉小姐不会准许这种事发生的,至于陈轻小姐……她需要一个安定的工作环境,请您谅解。”

  ……骚扰?

  孟敬一愣,回神后脸立时青了。

  他还没追究她用杂志扇他的事,她居然敢先捅刀子?!

  气得要找她算账,然而尽职的总监就是不肯退让,死活不让他进去。

  僵持到最后,米塔莉亲自出面,诚挚地向他道歉,并请他吃了一次饭,还叫上陈轻,做中间人帮他们缓解‘关系’。但限制他进出工作室这一点,仍是不予改变。

  陈轻借吃饭的机会再次把话说清,对于他‘交往’提议,明确表达了拒绝。孟敬倒是没继续找她麻烦,只说让她好好考虑,得空了还会去找她。

  又是一个艳阳天,陈轻好不容易把前一天的事抛到脑后,刚投入工作不久,总监就踩着细高跟来敲她的桌子。

  “有客人要见你,在贵宾接待室。”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以为是孟敬,“米塔莉小姐不是说以后不会让孟先生来工作室么……?”

  “不是那位孟先生。”总监道,“对方指名要找你。”

  陈轻愣了愣,心里隐隐有些想法,不敢确定,犹豫半晌,狐疑着走向接待室。

  接待室离设计师工作的地方有些距离,环境和位置都是上佳,总监陪着陈轻走到门前,想一起进去,两个一米九多的黑衣大汉双双伸手阻拦。

  总监耸了耸肩,“没办法,你去吧,我在那边拐角的休息区等你。”

  陈轻点头,理理衣襟,看了看两个不苟言笑的欧洲保镖,深深提气,推开门走进去。

  不知对方是谁、什么身份、哪国人,保险起见,微垂着眼不敢乱瞄。

  踏进去的第一瞬间,用英语礼貌问候:“您好,我是……”

  话没说完,下忽然被一道大力袭击,惊呼一声往后摔去——

  没有摔倒,踉跄了几步背撞上墙,慌乱间只看到西装在眼前一闪而过,而后占据整个视线。

  宽阔胸膛和墙壁形成牢笼,将她紧紧圈住,男人身上清爽的香水味狭着荷尔蒙侵袭而来,瞬间把她包围。

  一个炙热的吻落下来。

  心腾地悬起,陈轻下意识绷紧神经,用手去推拒对方的胸膛,汗毛竖起,又抗拒又惊惧。

  然而很快,熟悉的触感和气息抚平她紧张的神经,她马上意识到这个怀抱所属何人。

  他如同一团火,急躁又迫切,狠狠侵略她的唇齿,大掌游移在她的腰间,占有性十足,似是想要痛快将她拆解入腹。

  她几乎要窒息,皱着眉,只能被动地承受他霸道的亲吻,身体被他揉得像是要化成一滩水。

  许久许久,陈轻终于逃脱,仰着头微微张唇呼吸,迷离间看到他唇上,嘴角边,全是嫣红的口红。

  出门前精心准备了一早上的妆,就这样被他毁了最重要的部分。

  呼吸平复,陈轻看着贺钧言那张脸,气不打一出来,用力踢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

  “你。”

  她一噎,被他的厚颜无耻弄得无话可说,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他的胳膊,“让开,我要出去!”

  “恐怕不行。”贺钧言挑眉,“我是你们老板的贵客,你今天得在这陪我。”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故意将后半句话咬重,平平无奇的字音被他咬得暧昧无比。

  陈轻憋红了脸。

  “你要我陪你干什么?!”

  “全部。”他笑得越发无耻。

  “我们分手了!”她忍不住低斥,“分、手、了!麻烦贺先生离我远一点!”

  人模狗样,结果还是衣冠禽兽。

  “我要是不呢?”

  “……”

  陈轻默了几秒,猛地提起膝盖朝他要命处撞去,他闪身一避,躲得及时,也给了她离开他怀抱的机会。

  拉开距离,她扯平被他弄皱的衣服,抿了抿微疼的嘴唇,警惕地瞪着他。

  “贺先生大驾光临,要定制西装还是要买礼服?礼服我倒是能帮上忙,如果要西装的话,我不太懂,麻烦找别的设计师。”

  贺钧言理好衣服,站定,一手插兜,眼神盈盈亮着光。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你……”陈轻反驳的话一顿。她想好了他会说的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心突突跳了几下,撞得腔室发疼,她拧着眉,冷脸道:“贺先生如此有闲情逸致,我却没空陪你玩,要开玩笑找准地方,多的是人愿意陪你消遣,恕不奉陪。”

  说罢转身就走。

  贺钧言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我认真的。”他道,“我带齐了所有证件,只要你愿意,现在马上就能去结婚。哪里都行,巴黎、纽约、罗马,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随便挑,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当然,回国也得补一个……”

  他的眼神、他微微用力的手掌、还有他紧抿的唇,无一不泄露出他的紧张。

  陈轻呆住了。

  四周蓦然安静,刹那间变成了默片场景,周遭一切全都成了背景。

  他们是中心。

  就在这一刻,他和她,是世界,是故事的中心。

  .

  陈轻请了两天假,她实在是被贺钧言和孟敬烦得没办法了。

  那天在贵宾接待室被贺钧言求婚,她怔然好久,回神后第一反应却是狠狠踩了他的脚,夺门而逃。

  总觉得不太真实。

  ……是的,他一定又是来耍她。

  用行动拒绝之后,贺钧言却和孟敬干起了同样的勾当——守株待兔般蹲点等她。

  他不像孟敬被限制进入工作室,每天都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她面前,扰得她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都难以集中精神。

  而孟敬,自打贺钧言出现后,更是卯足了劲要和他较量,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同事们都打趣她魅力大,被两个如此出众的男人追求,她却头疼不已。

  一边是孟敬的纠缠,一边是天天在眼前阴阳怪气攻击孟敬的贺钧言,陈轻不胜其烦,干脆请假回去休息。

  闷头在家睡了一天,下午时幽魂般起床找东西吃,拿起手机一看,除了孟敬的电话,竟然没有一个贺钧言的来电。

  她有点疑惑,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看了两眼,把手机一丢。

  切——

  连持之以恒都做不到,决心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喝完回房间,手机在被子上嗡嗡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陈轻皱了皱眉,犹豫一会儿,摁下接通。

  还没说话,那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急的快哭似得:

  “陈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55.V章

  猝不及防的电话让陈轻愣了好一会儿,“等等、等一下!”她喘了口气问,“你哪位?”

  “我……我是贺总的助理!”那边急得快咬了舌头,“陈小姐,你能来医院吗?贺总出事了!”

  “医院?!”

  若是别的事,她一定二话不说回绝了,毕竟她现在不是很想看到他,然而听到如此严肃要紧的两个字,心一下子高高悬起,寒毛唰地竖起,周身微凉。

  她瞬间就忘了自己前一秒下的决心,焦急追问:“哪家医院?地址报给我,我马上到。”

  悠哉休息日到此结束,陈轻换好衣服,背起包立即赶往助理所说的医院。

  一路上心突突直跳,手脚慌得打颤,她捏紧袖子,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他那样的人,虎虎生威,活得跟天神下凡刀枪不入似的,一定不会有大事!

  只是越想,心偏偏越不能安定。

  她又想到了分手那天他颓然的模样,尽管那情绪很短暂,但却是最好的证明——他也是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凡人。会疼会痛,也会难过。

  终于赶到医院,陈轻小跑往贺钧言的病房去,助理着急,在电话里没说清贺钧言到底怎么了,她有无数种猜测,止不住想快,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到病房时,手机忽然响,一长串未备注号码,来不及看是哪儿打来的,边迈步边接。

  那边一听她开口当即笑道:“你跟我扯什么英文!”

  “……叶杭?”

  “是我。”那边清了清嗓子,“你行啊,不声不响跑出国,就给我和书茉一人留了一封手书,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交情,就这样打发我们?”

  “抱歉,我……”

  陈轻以为他打电话是问罪来了,急着去见贺钧言,组织措辞想暂时先应付过去,被他一句打断:“先不说这个!”

  “那你要说哪个?”

  叶杭兴冲冲道:“说你和钧言的事啊!怎么样,准备回来了吧?你俩怎么和好的,他说了什么?你们分手分得突然,害我和书茉担心了好一阵,这下好,回来我们请你吃好吃的!”

  陈轻一怔,“回去?谁回去?”

  “你呀,不然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钧言昨天和我说的。他说你们和好了,还给我打包票,百分百解决,说是最快几天就把你带回来……哎,你这什么情况啊?”

  陈轻的步子随着他的话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不动。

  贺钧言昨天和叶杭说这些……?

  略想了想,霎时通透明白。

  该死!

  叶杭没听到她回答,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我这边有点事,空下来回你电话再聊!你们请客就算了,等我回去,我请你和书茉吃饭,帮我向书茉问声好!”

  陈轻重重挂断电话,咬了咬牙,站了一会儿,重新提步。

  好一个贺钧言!

  陈轻找到病房,推门前换了副表情,进去一看,贺钧言盖着大白被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上还贴着纱布,手臂也用白纱缠了起来。

  助理憔悴守在床前,见她来了,一脸找到救星的表情。

  要不是叶杭打来电话,她说不定真会被骗着。

  “陈小姐。”助理冲她点了点头,“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叫我。”

  称职的助理需要掌握多门技能,陈轻看着他差点用力过度的演技,极为艰难地挤出一个与时下情况相配的表情。

  门在背后关上,陈轻走到床边,默然站了好一会儿。

  即使猜到是在演戏,可看到贺钧言了无生机的样子,还是一阵难受。

  就因为难受,于是越发生气。

  “起来。”她冷硬道,“我数到十,你不起来我就走了。”

  “一,二,三……”

  竟然拿这种事情骗她,他真的有够无聊。

  “四,五……”

  根本不考虑她的心情,自私。

  “六,七,八,九……”

  为了达到目的,开始连她也算计,还利用她担心他的心情,过分。

  “……十。”

  室内静谧,空气无声流动,没有人回答她,贺钧言静静躺着,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举动。

  陈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来回,十几秒间,眼慢慢红了。

  “贺钧言。”

  她微微咬牙,看着躺在床上的他,把分手当天他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你真是好样的!”

  狠狠踹倒身旁的凳子,陈轻拎着包转头就走。

  高跟鞋尖踩在地上,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深重清晰的怒气。

  手腕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重物着地的声音。

  病床山的人跳下来,焦急冲上前拉住她。

  “陈轻!”

  她回身,抓住包带,狠狠用包打他、砸他。

  “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问题?”她想哭,一半是气,一半是说不清的东西,有庆幸松气,也有未明的委屈。

  贺钧言没有放手,任她打了一会儿,伸手想抱她,被她在脚上踩了一下,闪身避开。

  陈轻撩了把头发,将凌乱的发丝别好,瞪着他。

  他道:“我只是想见你……”

  “贺钧言。”她冷下眼,打断他,一字一句道,“你想和好?”

  他一怔,莫名紧张,“是。我……”

  “我喜欢了你八年。”她说,“八年来,我从没放弃过喜欢你这件事。”

  本该是开心的事,可他听着,心下一阵不妙。

  果然,她背好包,扯了扯衣摆,敛好情绪,换上一副冷淡面孔,“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分手的根源是什么?那些分歧不是耍个小把戏就能解决的事!”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勾起一边唇角,讽刺又失望地笑了笑。

  “你先追我八年试试,或者喜欢我八年,等我八年,办得到,咱们八年以后再说!”

  ☆、56.大结局

  从医院回去后,陈轻没能继续悠哉休息,有个设计交流会议,总监临时有事,米塔莉在众多员工中选了她随行。

  来不及管别的事,匆忙将衣物收拾好,与米塔莉会和后,马不停蹄赶往邻市。

  会议开了三天,业内交流这种事,能学到的东西其实不少,她很上心,整天连轴转,一刻不停,直到结束才放过自己。

  回到巴黎,回到住的地方,贺钧言的事情猛地一下又跳进了脑子里。

  站在客厅中,陈轻有点怅然,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立着的树,拔个儿的草,每一样都洋溢着异域气息。

  熟悉又陌生。

  手机铃突兀响起,她吓了一跳,回过神。

  是贺钧言在这儿的号码。

  皱了皱眉,略不耐道:“又怎么了?我现在很累……”

  他又想玩什么把戏?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问题的根源出在他们的分歧上,这一点不解决,再插科打诨再死缠烂打,都没用。

  “陈小姐!”

  “……是你?”又是贺钧言的助理。

  “贺总他出事了!你能不能现在赶过来一趟!”

  陈轻翻了个白眼,“同一招能不能不要用两次?有没有新意?贺钧言呢,让他听电话!”

  “我没骗你!陈小姐,贺总他病了,真的病了!你来看看吧……”

  “病了?什么病?”

  “发烧,一直不肯去看医生,在床上躺了快两天了,我从昨天开始联系你,怎么都联系不上,你能不能来一下?只有你能说服贺总,贺总他最听你的……”

  那边的焦急不似作伪,陈轻犹豫了一瞬,“他发烧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我又不能治病。”

  助理声音低沉:“贺总想见你,陈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

  陈轻沉默良久,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行骗不成,现在改用苦肉计了?

  行啊贺钧言,长本事了你!

  “地址!”满腔复杂情绪化作咬牙,“我马上到!”

  .

  贺钧言病歪歪躺在床上,到底是真的,脸色看起来比上一次演戏时糟糕多了。助理领到门前就自觉离开,陈轻站在房门口,久久未动。

  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恨不得冲上去一顿胖揍。

  忍了好久压下火气,脚步轻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向那闭着眼浑身滚烫的人——即使隔着距离,那热气还是飘了上来。

  “你就不怕给自己烧傻了!”陈轻恨恨道,“折腾完别人就折腾自己,你到底有多闲!”

  贺钧言听到她的声音,费力睁开眼,那暗沉眸中倏而闪过一道光。

  “陈轻……”

  “别碰我!”她拍开他的手,力道一点也不轻。

  “你……”

  “不想听傻缺说话!病死你算了!你是不是蠢?越活越回去了还?!”

  “我……”

  陈轻冷哼一声,定定看着他,等着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高见。

  他却只是扯开嘴角,叹气般说了一声:

  “我好想你……”

  陈轻身子一滞,所有故作的冷淡表情霎时僵在唇边。别开头不去看他,抿了抿唇说:“那你就想着吧!”

  “一直在想,现在也……”

  “我不是来听你腻味的!”她脸飘过一瞬浅红,而后道,“叫我来干什么?看你发烧不肯看病的傻样?Ok,我已经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其实只是嘴上说说,根本没打算动作,然而躺在床上说话都费力的某人却突然挣扎起身,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你干什么?!”陈轻挣了挣,掰他的手,得,连个生病的人都弄不过。

  “别走。再待一会儿……”

  “你……”她皱了皱眉,没往下说。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实在太吓人,烫得像个火炉一样,能把人烧着。

  陈轻深吸一口气,“你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老实点?要我不走也行,我带你去看医生,听到没?”

  贺钧言埋头在她腰间,快要睡过去,声音细若蚊音,“不……你不嫁给我,我就不看……”

  她强忍着掐他的念头斥道:“那你就病着吧!我不管你了!”

  用力扭了扭腰,脱不了身,再试着拉他的手臂,仍然不行。

  他明明病得风一吹就倒,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死死箍着她,钢筋似得根本掰不开。

  陈轻道:“你放手。”

  他不肯,“嫁给我。”

  “不嫁!”

  “不放……”

  陈轻气急:“你是不是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耍赖能解决的!”

  “那你说什么才能解决?”贺钧言仰起了头,眼神微蒙,“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分歧?你气的是……觉得我不肯娶你,不肯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对不对……”

  她没说话。

  “你啊。”他微声笑了笑,“为什么总是不信我?没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我不愿意和你交往,误以为你怀孕的时候,你又觉得我不肯娶你……”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

  他抱得更紧了,脸贴着她的腰,似叹非叹,“我说,以后都会有办法,是真的有办法,不是敷衍你……婚姻,家庭,你和我,所有的……我都会处理好。”

  她努力板着脸,“马后炮没用。”

  他只是笑,“我搞定了我妈,解决了我爸,至于我爷爷,他不会管太多。你看,拦在面前的阻力看似多,实际上……和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决心相比,也就那样。”

  好长好长一段静默过去,贺钧言又开口。

  “人的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短短几十年……我想和我想要的人在一起。”

  声音悠然,一字一句,仿若漫长时光就此而过,像是一不留神,一辈子就要悄悄溜走。

  “……我们结婚吧。”

  他说。

  “八年太短,我不和你赌,我们赌一辈子。我用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作赌,咒自己只能活到不爱你的前一刻,到时候死了,那样,我也算没有食言。”

  “你……”陈轻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这些,有……有什么……”

  “赌不赌?”

  “谁要跟你……”赌字没说完,眼眶湿热,酸楚猝不及防浮上鼻尖。

  她忍了好久,好艰难,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他总是能轻易地拿捏住他的命门,说什么,做什么,永远能轻而易举地就直戳中她的心房。

  一点都不公平。

  可又能怎样?

  他知道的,她自己也知道。

  早从当初那个能闻到青草气息的和煦午后开始——

  贺钧言,就是她的命门。

  爱恨是他,生死是他,贪嗔痴恨红尘滚滚,无尽执念,是他。

  都是他。

  八年跨度,从望着他的背影,到被他拥在怀中,陈轻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梦境之路上。

  在贺钧言说‘我不会让你输’的那一刻,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滑落。

  曾经幻想过无数遍,有一天会有一个对的人,逞勇十万八千里,脚踩祥云从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她没有等到英雄,却等到了一个高傲骄矜的少年,冷淡又温柔地向她伸出援手。

  她更没有想过,多年以后,这个霁月清风高高在上的人,会从云端纵身一跃,说要和她在红尘里辗转翻滚,渡尽余生……

  呜咽着,就那样失控哭出了声。

  贺钧言坐起身,揽她入怀,用最后一点力抱住她。

  她哭,环抱他的脖颈,紧紧和他相拥。

  这一生,受过的磨难已经足够多,所以她始终相信,老天爷亏欠她的,最终都会偿还给她。

  而现在。

  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把自己弄到病得下不了床的男人的臂弯中,她好像……终于等到了。

  余生啊。

  那么短,又那么长。

  ——只有和爱的人在一起,才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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