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十一)
陆令辰抓住心盈手腕,正要搭脉,却不想已有人来至身旁。这人剑眉紧拧,星眸含怒,面色分外严肃,似是暴怒前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心盈父亲。
陆令辰反应极快,适才余光瞥见心盈父亲的刹那,他当即松了心盈的手,身体后退,离开心盈身体,他如青松一般站得笔直,继而转头,微微躬首,恭敬问好:“叔叔您好。”
心盈背靠墙,双手微举过头,仍旧保持着被他壁咚的姿势。听见陆令辰问好,她这才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正是爸爸,她忙双手垂落,立定站直,冲爸爸似撒娇似讨好地甜甜一笑:“爸爸。”
心盈爸爸似是对陆令辰的问好,对心盈的狗腿笑意闻而未闻,见而未见,他脸部线条紧绷,未及暴怒却威严尽显,他冷声重复着:“怀孕?”
心盈见父亲手上尚有泥土,应是正在花园里忙碌,见她飞跑而出,他有事叮嘱恰巧听到她和陆令辰对话。刚刚的“我怀孕了”是正常对话的声调说出,而“刚满30天”的惊喜则是趴在陆令辰耳边,低声耳语。想是父亲听到了前半句,而不知后半句。
心盈刚张开小嘴想要解释,话还未及出口,就听身后传来朗声回答:“程叔,孩子是我的。”
程爸爸、陆令辰、心盈同时惊疑回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大步走来的正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邵逸轩。
心盈爸爸反问:“你的?”
邵逸轩脸上早已没了从前的玩世不恭,此刻的他面容恭肃,一幅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他郑重点头:“我的。”
心盈本来急着解释,现在被邵逸轩这样一闹,她反倒淡定了。
邵逸轩直接无视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可恨情敌,向心盈爸爸说明情况:“心盈怀孕刚满30天,她和陆令辰快60天未见,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而我,从澳洲回来正是一个月前。”
见心盈爸爸冷脸不言,邵逸轩低头认错:“程叔,对不起,是我一时没忍住,逾越了,要打要骂要惩罚要考验,随你。只是,孩子既然已经有了,请您仁慈,成全我和心盈。”
心盈爸爸对邵逸轩的请求,未给出只言片语的答复,他侧首望向陆令辰,问:“你的意思?”
陆令辰给出定论:“心盈没怀孕。”
心盈爸爸冷笑:“哦?”
陆令辰躬身低头,神情肃穆:“我们一直有避孕措施,她不会怀孕,更不会怀别人的孩子。”
心盈本是跟陆令辰玩笑,不想反而弄出这么一大摊事儿来,她屏息凝神望向爸爸,只见爸爸眼神比先时更冷漠凌厉,知是念及当初陆令辰的承诺,心盈忙得解释:“爸爸,是我主动勾.引他,错在我,不在他。”
“呵。”心盈父亲冷嗤一声,他冷漠转身,大步往家里走。
心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邵逸轩一眼,恐吓:“下次你再这样胡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以后再也别想当哥哥了,哼!”
恐吓完,心盈牵着陆令辰的手追随父亲往家里走去,刚走两步,她又回头冲邵逸轩说:“你先回家,我们回头再找你玩。”
邵逸轩定定地站在原地,北风迎面呼啸而至,阵阵凉意吹进心里,渗透骨髓,彻骨无望的悲凉汹涌灭顶。
刚刚他不过是正欲取快递,顺路经过,听到他们对话,通过唇语知晓她最后的关键信息。他早已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他和陆令辰相看两生厌,不过是闹闹而已,可她的一字一句却像凿进他心里,那是多爱,她才会如此,那般勾.引他、袒护他。
他是正常男人,他懂得上床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缠绵激.情。
他的公主,他守护了二十多年而不得的公主,已将自己最珍贵的身与心完全交付给了那个男人。他悲伤悲痛悲不能言,无助无望无以解脱。
北风呼啸,落叶凋零,风雨欲来,天色骤变。
可他却站在原地连一步都挪不开,任落叶尘土被风卷起刮在他身上、脸上、眼睛里,竟然毫无知觉,可为什么五内刀绞钝痛,痛不欲生。
心盈和陆令辰跟随爸爸进门后,心盈爸爸喊来在厨房忙碌的阿姨,嘱咐她几句,只消片刻,心盈爷爷、奶奶、妈妈皆从房间出来,不多时,心盈哥哥也从公司急匆匆赶回来。
一家人正襟危坐于沙发中,心盈和陆令辰坐于三人座中间,其他几人皆坐于上位,一言不发,气氛凝重,似是审判。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可岳丈看女婿应该是越看越不顺眼吧,疼了宠了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被来路不明的男子轻而易举地俘获了身心,从此以后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心中的英雄不再是爸爸,而是于全家而言,甚至都不知根底的他。
念及此,心盈怕爸爸分外为难陆令辰,又怕陆令辰过分紧张,心盈忙侧头凑近他,俨然地下党特务模样,低声传递暗号:“别怕,一切有我。其他人你都见过了,爷爷旁边坐的是哥哥,你上次来没见到。”
陆令辰望向心盈哥哥,但见他剑眉星目悬鼻薄唇,有型有貌。心盈跟哥哥外貌是真的很不像。
陆令辰微微启唇:“亲哥?”
心盈小嘴大张,惊讶万状:“啊?”
陆令辰低声重复:“亲哥?”
心盈恍然顿悟,她上身前倾,凑近陆令辰的脸,仰起头,羞答答地吻了吻陆令辰的下颔。似觉不够,又凑上前去,吻住他的唇,吻完,双眸含水深情凝望他一眼,才正经坐好。
凝重的气氛瞬间崩掉。
心盈爸爸厉声咳嗽,提醒心盈,注意形象。哥哥倒还安静,不动如山。爷爷奶奶则瞪大了眼睛看她,妈妈还冲她挤眉弄眼,连陆令辰也疑惑地侧头望向她。
心盈红着脸低声细语跟他解释:“是你要我吻你的!”
陆令辰望进心盈清澈无辜的眼底,未置一词。
难道不是?心盈急了:“你刚明明说亲哥!”
陆令辰低叹一声:“我是问你程大哥是不是你亲哥,不是要你吻(亲)我(哥)。而且,索吻时,我何曾自称为哥过?”
心盈嘟着小嘴,委屈极了:“可在床上,你都逼我叫了多少声好哥哥了。”
两人对话声音虽小,可坐得不远,客厅又安静,对话内容自然是毫无保留地传入在座各位的耳朵。
爷爷奶奶掩嘴而笑,心盈妈妈已经不顾形象地笑出声来,心盈哥哥表情并无变化,心盈爸爸心中哀叹,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吗!
严刑逼供还未开始,严肃的气氛就被心盈三两下搞砸,再不开始,保不齐她又会怎样。
心盈爸爸连名带姓直呼:“陆令辰。”
陆令辰望向心盈父亲,忙得应声:“叔叔。”
“你当初怎么承诺的?”
“是我的错。”
“如此重要的承诺你都能出尔反尔,一脚践踏,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的人品,怎么相信你以后说的每一个字,更加怎么相信拥有这样人品的你会对心盈深爱一生。”
“对不起。”当初横下心来要她时,他就想过有今日,负荆请罪在所难免,“我愿用我一生行动来表达。”
“一生?这样贸贸然将我最心爱的宝贝交给一个品行不佳、来历不明的人。抱歉,我不能。”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您愿怎样考验、怎样责罚,我都接受。”
“考验、责罚也就罢了,你且自哪里来,便往哪里去,我们程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女婿!”
“叔叔,任您怎么惩罚我都接受。只是,心盈,我上天入地都断然不会放弃。”
“放不放弃是你的事,将她嫁给谁是我们的事。我就看逸轩那小子很好,一表人才,才能非凡,我们又彼此知根知底,他自小照顾心盈,我是分外中意他,他们两人的婚事我举双手赞成。”
心盈爸爸刚说完,心盈爷爷、妈妈和心盈同时吼出声来。
“儿子!”
“老程!”
“爸爸!”
心盈爸爸:“等我把话说完!”
心盈望向爸爸,撒娇:“爸爸,你再这样难为他,我就跟他私奔,亡命天涯!”
心盈爸爸:“你敢!”
心盈:“我敢,就是舍不得你。那要不我快快怀孕,让您赶紧抱外孙!”
心盈爸爸:“你试试!”
陆令辰一把抓住心盈的手,不让她再说,这件事是他的错,有愧于全家的嘱托,心盈父亲心里有气,要骂要罚,他都接受。待骂过罚过气消了,自然会接受他,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心盈委屈地朝爸爸瘪嘴:“爸爸,你立立威风就够了,立太过了我会心疼。”
心盈爸爸厉声喝道:“陆令辰他……”
“我爱他。爸爸,是爱。是发自肺腑,忠于真心,来自灵魂的爱。是时时事事皆以他为前提为出发点的爱。是没了他山川日月都将失色无光的爱,是今生今世只能嫁他、只愿嫁他、只会嫁他的爱。
爸爸,经过大灾大难你的宝贝终究还是长大了,幸运地遇见了那个深深爱她,并让她深爱的男人。那个视她比生命更珍贵的男人。
爸爸,你该祝福我的对不对?”
心盈爸爸忽然鼻酸喉堵,他侧过脸去,紧抿着唇,眼底似有泪光。
陆令辰在程家住了下来,女婿地位已被默认。他被安排在一楼的客房,心盈爷爷奶奶的隔壁房间住。
心盈跟爸爸妈妈住二楼,心盈哥哥一人独住三楼。
此时是在心盈家,又有了心盈父亲的责罚,陆令辰是断断不敢乱来的,他真是铁了心地禁欲。
心盈当然知晓,只是,陆令辰在千里之外时,她犹可安慰自己,可知道他仅在她楼下,如果为地板凿个洞,她会直接掉在陆令辰床上,被思念折磨这么久,她每晚想着他才能睡着,而此刻与深爱的他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如何忍得?
真的好想好想抱住陆令辰,好想好想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抚摸他的肌肤,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真的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简单地抱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灯火尽灭,偌大的别墅没了半点动静,心盈连鞋子都不敢穿,光着脚又怕有声响,她睡裙下光溜溜的,只穿着袜子,悄悄开门,在楼道侧耳细细倾听,确信没了半点声响,她这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灯都不敢开,她摸着黑,做贼一样悄悄摸到陆令辰房外,轻轻扣门。
很快,陆令辰开了门,见是心盈,他站在门边,似乎并不打算迎接贵客。
好不容易幽会心上人,心盈一把抱住他,猴子上树一样,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上他的腰,脸蛋埋入他颈间,低诉衷情:“我好想你,陆令辰,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他又何尝不是?
就这样抱着好一会儿,她又问:“你怎么那么确定我没怀孕?”
“我在你手机里安了机密装置,一是定位,二是监测。你心率不齐或是心跳超过110,我立刻会收到通知。”
心盈闷闷回应:“哦,那跟怀孕有什么关系?”
“我们每次上床,我都会收到好几次通知。因为我的宝贝在我身下真是……太激动了。”
心盈娇哼,米分拳捶打他胸膛。正捶着,心盈忽然从他身上滑下来,直往房间里冲。
陆令辰简直门神秦琼一样,守在门口,寸步不让。
心盈声东击西,虚张声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想到的方法她都用了,可却都被陆令辰当即识破,心盈被堵在门口左右徘徊,如何都进不去。
心盈忽然紧咬住唇瓣,小脸皱成一团,面色苍白如蜡。
陆令辰顿时急了:“疼?”
心盈虚弱点头:“突然胸口疼。”
陆令辰听闻,急得心惊,忙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进房,将她放在床上,打算细细查看情况。
可身体刚挨着床的心盈,就笑嘻嘻地嘟着嘴:“对不起。”
知是她胡闹,心脏并没有不舒服,陆令辰长长舒气,他冷着脸,站在床边不说话。
心盈从床上一轱辘坐起身来,拉着他衣服下摆,像小狗狗一样,诚恳认错:“对不起。”
陆令辰任她抱着,半晌后,才又叮嘱:“以后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允许拿心脏跟我开玩笑。”
心盈连连点头,她抬起小手,起誓:“好,我保证。”
终于爬上陆先森床的心盈,跪坐在床上,伸开双臂,刚要拥抱她思念太久太久的心上人,正在此时,“叩叩叩”,敲门声毫不知趣地响起。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流连在床,心盈忙得望向陆令辰。
陆令辰将她从床上抱起,放在地上,还未及询问,一道浑厚的男声便已响起。
“是我。”是心盈爸爸的声音。
陆令辰拍拍心盈肩膀,挪步前去开门。他是打算直面解释?
陆令辰开门请进心盈父亲,却早已不见心盈踪影。没做亏心事,但到底理亏的心盈,怕爸爸又要责罚陆令辰,陆令辰刚要去开门,她二话不说就往床底躲。
心盈在床底听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谈话,爸爸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吗?只是这话题也进展太慢了吧,心盈心中怒叹,爸爸要写话题作文肯定不及格!还是他心情好,大半夜找陆令辰谈心?
两人谈金融,谈理财,谈时事,谈旅行,由一而二,由二及三,话题越延展越远,最后才谈及陆令辰对未来的安排。
好不容易送走岳父大人,陆令辰微蹲在地上,去叫心盈时,只见她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不知何时已趴在床底睡着了。
还好有暖气,不至于太冷。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她从床底抱出,心盈迷迷糊糊间睁眼,恰在此时敲门声又响,陆令辰放心盈在地,前去开门,心盈一个机灵,怕爸爸杀个回马枪,她忙又躲去床底。
来者不是心盈爸爸,而是已近古稀,身子骨却极为硬朗的心盈爷爷。
问过好后,陆令辰浅笑说到:“抱歉爷爷,心盈在这里。”
陆令辰将心盈从床底抱出,心盈见了爷爷赶紧狗腿地干笑,撒娇叮嘱他:“爷爷,我知道你最爱我了,千万别告诉爸爸啊!”
心盈爷爷连连点头,他坐在靠墙的小沙发上,看着陆令辰,问:“令辰,你父母……”
“俱已亡故。”
这是不想深谈的意思?陆令辰的家庭,他们曾经了解过,查不到太多信息。
可心盈爷爷就是觉得陆令辰分外面善,似是曾经见过,还是曾与他的长辈有过结交?视频上初相见时,他就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来”之感,待他和心盈从伦敦回来,登门拜访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就是觉得分外熟悉亲切,才有此问。
听他如此说,心盈爷爷悲从中来,安慰道:“以后,心盈的爷爷奶奶便是你的爷爷奶奶,心盈的爸爸妈妈便是你的爸爸妈妈,心盈哥哥大几几岁,以后他也是你哥哥。把这里当自家,不用拘束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谢谢爷爷。”
心盈坐在陆令辰身旁,抱着他胳膊,嘴角微微扬起,心内柔软又温暖。
正说着,又有敲门声,爸爸已经离开,这次又有爷爷在,见陆令辰去开门,心盈倒是胆大了不少,也不趴床底了。
门既开,哥哥进来。
心盈哥哥本是跟陆令辰谈论未来工作安排,若是能将陆令辰请进他的it王国,于陆令辰于他都是有益。
可此刻如此情况,细谈到底不便,几个人便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聊到怎么认识,陆令辰隐去前事不提,只说:“我在布鲁塞尔美术馆看摄影展时,看到一张照片,是拍摄于西安城墙,城墙下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对着镜头甜甜地笑。那张笑脸我记了几年,始终忘不掉。后来工作安排去了香城,我们在学校相遇。”
“哦?这样呀。”心盈也是第一次听陆令辰谈及这个,忙问,“什么照片,我看看!”
陆令辰从钱包夹层拿出一张照片,心盈侧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几年前,她大学做交换生时,认识婷婷,婷婷喜欢西安,短期内却没机会来玩,知道婷婷喜欢收集明信片,心盈特意去书院门买了许多西安明信片打算寄给婷婷。
恰巧在永宁门外遇见一群老外,她多看了一眼,正有一个老外转过头来看见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朝着老外笑了笑,那个老外便拿起胸前的相机,拍下了那刻的她。
心盈头靠在陆令辰肩膀,说:“陆令辰,原来我们还有这样一段浪漫的前缘呀!”
“嗯。”陆令辰握着她细嫩的小手,微微点头,喉结滑动,轻声以应。
已至午夜,送走了所有人,房间安静地落针可闻。陆令辰站在落地窗边,看窗外,天空狂风骤起,咆哮怒吼,忽而大雪洋洋洒洒飘落而下,而他的心此刻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找了她那么多年终于找到,本以为这已是天大的恩赐。而在这陌生却熟悉的时空他竟意外遇见师父。
心盈爷爷的容貌体格、言谈脾性和他师父一模一样,原来,师父也在默默为他付出,在他出现之前,为他守着心爱的姑娘,护她周全。
第二天下午,心盈拉着陆令辰出门,她一个劲儿地说,要去他们定情的城墙下看看。
永宁门外,陆令辰站在当年拍摄者的角度,仰头看着沧桑斑驳的城墙,心潮翻涌。等他回过神来,心盈已不知去向,陆令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举目四望,却无她半点踪迹。
他慌了,四下寻找,却见红灯前最后一辆公交车缓缓而过,公交车过后,他一眼便看见在马路对面,城墙脚下的她,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他心潮翻涌,眼底泪光闪烁。
心盈,千年之后,幸而你在,在我们的长安城,等我出现。
(全文完)
☆、第章79章 向左走,向右走(1)
初秋的香城,阴雨连绵,淅淅沥沥地下了十数日的雨,终于在昨日傍晚告了消乏,风散雨收,雾轻云薄。
周六,天朗气清,市郊,凌云山。
凌云山毗临东湖,潋滟的湖光伴着毓秀的山色,水秀山明,美不胜收。又因山中有始建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香凡寺,尔后陆续有各朝名士在寺中出家,而声名远播。登名山而访古寺,登高远目,水阔天高,极尽观览之胜。
阴雨初晴的周末,凌云山游人如织。
久违的阳光,热情地普照大地,透亮的光线穿过高山榕郁郁葱葱的树叶,洒在寺庙门口的匾额上,香凡寺,几个字格外斑驳醒目。
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陆令辰和李晗、张密,一起迈入寺庙大门。
刚入寺,入眼即是参天古松,苍翠的松树上两只松鼠在旁若无人地上蹿下跳。许是见惯了前来朝拜之人,又觉地面新奇有趣,略小的那只松鼠毫无惧意,朝着树下轻盈一跃,平稳落地,它迈着小短腿,在地上闻来嗅去。见状,树上的另一只松鼠即刻追逐而下,蹦到那只略小的松鼠旁,朝着它,亲昵地摇摆着毛茸茸的长尾巴。
可爱的松鼠配上呆萌的剧情,惹得围观众人,浅笑赞叹不止,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见此情形,李晗满含哀怨:“连松鼠都成双成对了,我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
张密瞪了他一眼,问:“你求佛祖赐婚了吗?”
李晗摇摇头:“没有。”
“那师太怎么敢来?”
李晗摸摸才剃不久的油光倍亮的和尚头,突然间醍醐灌顶:“哦~~贫僧这就请佛祖赐婚!”
嗯,对着如来求姻缘,月老表示,他听不到听不到。
解决完自己的姻缘问题,李晗侧头看着身旁清风俊逸的陆令辰,不禁纳闷:“我没有女朋友可以理解,你帅得这么证据确凿的,怎么会没有?”
陆令辰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见地微紧了一下,他沉默着,不语。
想是陆令辰不便回答,李晗知趣地不再追问,转而戏谑道:“嗯,你还是单身吧!免得伤了万千少女的心。毕竟男神单着,每个女人都有可能,生活的每一天满满的都是希望啊!”
“我宁愿放下屠刀。”陆令辰一脸淡然,言毕,朝着寺庙正殿径自前行。
“什么意思?”李晗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来,他疑惑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光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是说,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他情愿遁入空门。”张密解释。
“被万千少女惦记着,他都想要了结尘缘。难不成,他的爱情不被世俗祝福,他……”接下来的话李晗竟不知如何出口。
张密一双桃花眼意味深长地冲着李晗挑了挑,确认他所想无误。
得到肯定的李晗,仍然难以置信:“难道他是……gay?所以,即使在这么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使帅成那个没天理的样子,即使迷得全校女生各种春心荡漾,他依旧漠然置之。”
张密笑得神秘莫测,他揽住李晗的肩膀,边拍李晗的背,边斟酌着措辞:“他……你……”
李晗嘴巴大张,恍然顿悟:“难道他……喜欢我?”
张密继续那蒙娜丽莎的微笑。
“所以,他从来都对那些莺莺燕燕翠翠红红视若无睹,一直沉默而隐忍地爱着我。”李晗双手捂脸,眉目微垂,娇羞着低语,“虽然,我是坚决的异性恋者,但,如果对象是他,我……愿意出柜。”
张密握着李晗的手,表情夸张得像是临终前了了夙愿一般感慨万千:“作为旁观者,我都被他对你深沉而隐忍的爱感动得无以复加。今天,你终于看出来他对你的情了!”
“真的吗?”李晗扭捏着,用娇羞而渴望肯定的小眼神看着张密。
“当然是假的!”张密突然变脸,丢下那几个字,傲然离去。这人脑洞怎么大到这种程度,大就算了,还那么毫无理由地臭美!
在风中凌乱的李晗,边追赶张密,边在身后喊:“真是的!明知道我是玩笑还当真,一个个都这么没有幽默感!”
香凡寺位于凌云山山腰,寺庙依据山势地形而建,寺中各殿前后高低分布。三人逐一参拜寺中各殿,最后出天王殿,沿着陡峭的青石板阶梯,向寺中最高处的华严殿攀登。
站在全寺最高处华严殿外,俯瞰寺庙。虽然游人络绎不绝,但在绿树掩映中的寺庙也尚且清幽。午后阳光正好,清风徐徐,鸟鸣啾啾,远处正殿内靡靡梵音在寺中飘荡,近处华严殿燃起的香烛袅袅飘香于前。
有感于眼前的闲适惬意,张密诗兴突发,他用手拢了拢下巴上压根就不存在的胡须,故作深沉地摇头晃脑吟道:“山中岁月好,寺里草木香……”
刚吟出两句,李晗双眼放光,频频点头:“兄台,好湿好湿!”
这一对活宝正在旁若无人地耍宝,突然,见陆令辰一言不发,转身疾步快跑。
陆令辰匆忙地沿着陡峭的青石板阶梯径直向下,一步几个台阶地大步快跑,快跑时眼睛似乎还紧紧盯着天王殿左侧的银杏树。上山之路是青石板台阶,下山之路得穿过华严殿,走殿后小径。此时,寺中游人正多,青石板阶梯本就陡峭狭窄,络绎不绝的上山游人都小步缓慢攀登,不料,陆令辰毫无预兆地逆着人潮大步向下快跑。
“啊……”游人意外和快速奔跑下山的陆令辰撞到一起,纷纷尖叫惊呼。
“抱歉。”陆令辰眼疾手快地扶稳被他撞着的男子,待扶稳,他立刻迈着长腿继续向山下快速狂奔。
此时,呆愣在原地的李晗张密方才看出事有蹊跷,也紧随陆令辰快速向山下奔跑,见到刚被他撞到的游人,李晗陪着笑脸解释:“大哥,不好意思,他尿急。”
额,这理由……李晗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到了。
陆令辰跑得极快,李晗和张密大步紧随,如何都追不上。只见陆令辰发狂一般地在寺院正殿偏殿进进出出,各处狂奔,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四下张望探寻。
跟在身后的李晗、张密,气喘吁吁,一脸地不明所以,他俩大声呼喊,想叫停他,问清楚状况:“令辰,令辰!”
可是,身后的呼喊没有让陆令辰有片刻的停顿,他疯了一般地四处寻找。
“陆令辰!”李晗、张密几乎同时吼着。
那一声狂吼,在熙攘吵闹的寺院内仍然动静不小,引来游人纷纷探究注目,可就是没能让狂奔的陆令辰停下。最终,累倒的他俩坐在寺庙正殿外的国槐古树下,无可奈何地看着曾经那个高冷淡定的陆令辰,此刻正顶着炎炎烈日,焦急穿梭在游人如织的人群中,发疯一般地奔跑、张望,茫然无助。
☆、第章80章 向左右,向右走(2)
心盈洗完澡回来刚推开宿舍门,就听到自己手机在响,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放下盆子,拿起手机,接通。
“心盈,我在操场,过来我们谈谈。”电话那端的林妹妹语气活像是在约架。
“谈什么?”心盈随口问着,边把垂在胸前尚在滴水的长发撩到脑后,边往宿舍窗口走。
“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为什么世事无常。”
“……”就知道她是无聊乱调.戏,“现在是晚上10点20,10分钟后没听到敲门声,我们就知道你今晚夜宿操场,听风赏月,放心,我们不会留门的。”
“不要啊……心盈,你知道我最爱你了。”她开始撒娇。
“是吗?可我不是宝哥哥呢……”
“呜呜,你欺负人家,明知道人家是万年单身狗,你还……”电话那端开始装柔弱,呼次呼次地喘气,故作哭腔。
“快回来,再晚点会碰到色狼的。”
“求之不得。”
“唉,可怜的色狼啊!”
“哼!”沉默了片刻,她低低地说,“心盈,过来陪我在操场上坐会儿。”
“好,我这就去。”听出她声音有些低沉,想是心情不好,心盈一口答应。
操场紧邻梧桐大道,在繁茂梧桐枝叶生长到操场边缘的地方,有一排石凳,隐在梧桐枝干上的昏黄灯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操场边缘洒落一地的斑驳。微风徐徐吹来,似乎还带着些微树叶清冽的芬芳,而那一地明暗交织的梧桐叶影也随着微风款款摆动。在灯光、梧桐、微风共同织就的影影绰绰里,心盈找到了坐在石凳上的林妹妹。
心盈坐到她旁边,柔声问:“怎么不想回去?”
林妹妹有些义愤填膺:“你说我论文改了那么多遍,怎么那个死老头还不给过!!!晚上我正在自习,他又找我,说哪里哪里还有问题,让我继续改。情人节、七夕节我都一个人过,有本事,论文也让老娘一个人过啊啊啊!”
原来是为了这个心情不好。
心盈忍不住笑了:“人家才刚满三十岁,正是风度翩翩好年华,却被你说成老气横秋豆腐渣。你再这样不尊师重道,嗯,我们祈祷毕业前你争取能过!”
“谁要他整天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林妹妹义正言辞。
“是成熟稳重好吗?”心盈果断纠正,严肃叮嘱,“别再叫人死老头了!”
“为、什、么!”她咆哮。
“他明明是活的!”心盈怒目。
“那他就是臭王八!”
“千年王八万年龟,”心盈瞬间领悟她言语间的深意,拖长了尾音,嬉笑着恍然顿悟“哦~~弄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愿郎君千岁’,如此深情又隐晦!”
“狗屁!”
“好啦!不生气了,给你讲个故事吧。大学时,一个女生选修了某门课,可是每次考试都倒霉地挂科,以至于她必须大学四年都选修这门课,等到大四毕业时,她终于考过了。当她长出一口气时,男老师满含深情地对她说,我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你毕业了。so……”
“so什么,不懂!”
“so,你跟他其实是个……”心盈言语稍作停顿,真诚地看着她的双眼,笑嘻嘻给出结论,“是个王八看绿豆,看对眼的故事。”
林妹妹听闻,瞬间怒了!作势要在心盈身上挠痒痒,心盈见状,立马从石凳上一蹦而起,笑着跑开。
“程心盈!你皮痒了是吧!”林妹妹也从石凳上蹦起,气鼓鼓地大叫着,在背后快跑狂追心盈。
心盈跑得快,可林妹妹爆发力强,短跑极快,心盈没跑几步,就被林妹妹生擒活捉。
“知错了吗?”抓紧心盈的胳膊,林妹妹开始审问。
“嗯。”俘虏心盈只能柔顺承认。
“哪里错了?”她嗓音徒然高了几度。
“不该说你是绿豆,其实你是红豆,是相思豆!”
“还有呢?”
心盈抿抿唇,认真思考,然后,低声认错:“说你们是王八看绿豆是我的错。”心盈适时地停顿了片刻,用自己那只没被她抓住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语气甚是诚恳,“其实我应该文雅一点的,说你俩是两情相悦、是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才对嘛!”心盈说话的同时,瞅准时机,巧妙地甩开她的手,笑着大跨步跑开。
林妹妹在后面急速猛追,边跑边放狠话挑衅:“心盈,有胆你别跑啊!”
看林妹妹被调.戏后气鼓鼓的模样,又可爱又搞笑,心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应她:“唔,有胆,心肝脾肺肾什么该有的都有。”
难得不见她回应,心盈回头看,竟发现林妹妹仅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哎,林妹妹不应该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吗?她怎么是疾如迅雷风驰电掣的!心盈再拼尽全力加速快跑,可也落得没几下就又被她追上的境地。林妹妹这次格外谨慎,她两手同时抓住心盈的胳膊,禁锢地心盈半分都动弹不得。
“说,哪里错了!”她大声质问。
跑得太急太快,再次被俘后的心盈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等待呼吸稍稍平稳,她努努嘴,虔诚忏悔:“我错了,错在……不该道破你们之间的秘密。”
就知道她不会好好认错,林妹妹伸出双手,像八爪鱼一样,灵活地动着她的手指,恐吓:“我让你乱说!”
林妹妹的手指太过灵敏,在心盈身上报仇似的挠痒痒,心盈向来怕痒,此时还穿得清凉,这样被她摁着挠,浑身如中剧毒,奇痒难忍,心盈耍赖似的蹲在地上笑得花枝乱颤。如此,林妹妹不仅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却更进一步加强了攻势,心盈痒得几乎想就地打滚。
大笑着的心盈,突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她强忍着笑意,眼睛直视前方,表情严肃认真,极为规矩的模样,她惊讶着问:“言老师,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
张牙舞爪的林妹妹霎时便放开了挠着心盈的手,立刻双手垂落,规矩地站定,谨慎地朝着心盈眼睛直视的方向看去。
鬼都木有!
再看心盈,已经奸计得逞笑不可遏地跑开了,笑声还止不住地随风飘散。好吧,又上当了!
两个姑娘就这样在微风习习灯光昏黄的操场上笑着闹着追着跑着。最后,体力不支的心盈,气喘吁吁着被林妹妹一把抓住,又成了俘虏。
俘虏心盈笑着喘着,投降:“不闹了不闹了,我实在实在跑不动了,上周末去爬山,现在腿还疼着呢。”
“你太缺乏锻炼了,我怎么就不疼!”
言和的两人不再打闹,手挽手,边聊天边朝着操场出口方向走去,回宿舍。
想想论文还是心塞,林妹妹愁眉不展:“心盈,你说怎样才能让我论文赶快过?”
思考时心盈乌溜溜的眼睛玻璃珠一般灵巧地转,突然,福至心灵:“我有办法!”
“真的?”林妹妹芳心大悦,激动地不要不要的!平时就她鬼主意多,这次她帮忙肯定没问题,论文这大bug要是能解除,简直要兴奋到裸.奔好吗!
看到林妹妹满含惊喜的双眼,心盈倍感责任重大,极为认真地指点她:“你在发送论文前亲吻一下电脑屏幕,这叫(吻过)稳过。”
“这也叫办法?!”简直不敢置信。
“嗯,不想吻屏幕也行。”毕竟屏幕辐射大灰尘多,心盈很是理解,“那你直接亲吻他,效果绝对好!”
“程、心、盈!”惊天动地的嘶吼在操场上回荡。
意料之中的反应,心盈早就做足准备,在刚说完那句话,林妹妹还未咆哮出声时,心盈已经“蹭”地一下,拔腿就跑,哈哈,今天真的调.戏林妹妹太多次,她会怒的!心盈笑得肚子都要疼了呢!回头看,林妹妹已经怒着追杀而来。
心盈脚底抹油,当即逃遁,不料,刚转过身,“砰”地一下,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男人。
正在高速运动的两人正面撞击,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心盈重心不稳,毫无防备地径直向后倒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温热的手,稳稳当当地抓住心盈,待她站稳,立刻放开。
“抱歉。”他道歉,很好听的声音,极低的声线。
“没事。”撞击后头还有点晕,眼前都是黑色小星星,心盈扶额,低声回应。
大步跑来的林妹妹赶紧扶着心盈,关切地询问状况,听心盈笑说“又不是车祸,没什么问题”,林妹妹方才扶着心盈离开。
没走几步,林妹妹狐疑地回头,看着那个奔跑到灯光下,被拉得长长的高大身影,若有所思地问:“心盈,你觉不觉得那个人很眼熟?”
心盈摇头:“没灯光,看不清。”
林妹妹沉吟了片刻,似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摇晃着心盈的胳膊,惊叫:“啊……那个该不会是陆……”
“那个是不是我不知道,脚下的肯定是。”
“哈哈哈哈……”林妹妹如电影中的周星驰一样夸张地仰天大笑,笑完,立刻变脸,“好冷!”
“……”
“诶,话说是你撞的他,他却主动道歉,还挺绅士的嘛!”
“嗯。”心盈微红着脸,不辩不解,低声应着。
其实,他的道歉,另有深意。
他按照正常的速度和轨道沿着操场夜跑,是她从操场角落横冲而过时撞到了他,错在她,他的确不该道歉。
只是刚刚事出突然,他为及时抓住她,不使她被撞倒在地,夜色朦胧的慌乱中,不想他温热的手掌握到的竟是满手的细腻柔滑,她堪堪仅有一条细带的光.裸香肩。他想放手,却不能眼睁睁看她摔倒。在那弹指一瞬间,他稍减了些许力度,微微松了手,可那如真丝般光滑的香肩,竟如鱼在掌中,瞬间滑走。眼见她又无力地向后倒去,他只能再度抓紧,让那还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细腻柔滑完全置于他微烫的掌心。
更别提,那尽管短暂却尤为深刻的撞击,那紧贴在蒸笼一般炽热又无比强壮的男性怀抱中穿着清凉柔软纤细的女子身体,那不是拥抱却胜似拥抱的一秒钟的肌肤相亲。
万分尴尬又满是暧昧的撞击,她略受轻薄,他无错更无措,只能道歉。
他的道歉,满含深意,他不言明,她不询问。彼此尬尴却又明了,知趣地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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