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曲池, 乃汉武所?造,周回五里。前朝皇帝为改变大兴城东南高西?北低,风水倾向东南的问题, 采取“厌胜”之法进行压制,修建皇家禁苑, 后上?皇凿修黄渠,从南山引来?义峪清水注人曲池, 加上?疏修汉武泉, 使曲江水量增大, 随后扩建芙蓉园,之后下端便衍生出?如今长安官民都能踏青赏玩的曲江池。
今日天色晴艳, 湖面上?凝烟吐蔼, 雾色蒙蒙, 池中荷芰菰蒲支横, 泛羽游鳞, 泉流叮咚,郁郁闲丽,微微清肃,气?象澄鲜。
曲江池行人游客络绎不绝, 湖中有人戏舟载酒,岸边有人曲水饮宴, 白?李两家的仆人早就选好了位置,铺设好了绒毯, 又在三面支起了帘幕。
和政殿下和九殿下早早就微服进了白?家,之后坐白?家的马车去找李家汇合。
白?淼淼穿了一身浅紫色的圆领袍子, 腰间是挂着彩络子的腰带,脚蹬小羊皮的高底靴子, 腰间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挂了一个漆黑小皮鞭。
李明霜早早就来?了,不耐烦地扯着一个大风筝。
“你今日要放风筝?”白?淼淼一挑下马车,就被那个巨大的丑八怪风筝给惊住了。
李明霜抬眸,懒洋洋得扫了白?淼淼,冷哼一声。
“哼我做什么?”白?淼淼皱眉,“我可没说放风筝。”
和政也跟着走了下来?,打量着风筝上?看不出?具体样?子的图案,犹豫说道:“这?个画的是梅花?”
画面上?墨痕深浅不一,虽看不出?梅花的形状,但隐约能看出?是梅花的画法。
“啊,是梅花啊。”白?淼淼仔细看了看,小声说道:“我以为是毛笔不小心划拉的。”
李明霜眉头紧皱,把?那个风筝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难道就是我的腊梅含霜图吗?”背后传来?一个慢慢悠悠的声音,“画的还算可以啊,至少能让人看出?来?的,看来?李大娘子画画有进步啊。”
白?淼淼惊讶:“是二哥让你做的啊?你怎么这?么听话啊?”
李明霜耷拉着脸,风筝的竹骨被捏的咯吱响。
“还算可爱。”白?浔伸手拿起风筝,煞有其事地看了看,笑说着,“黑是黑的,白?是白?的。”
白?淼淼见李明霜脸上?青红交加,维护道:“那你快放吧,我要和阿霜去玩了。”
白?浔手指微动,那风筝便在指尖打了一个转,眉眼?一弯,重新塞回到李明霜手中,笑脸盈盈说道:“这?事还没完呢?”
那风筝轻飘飘地搭在李明霜手指上?,只要她轻轻一推,便能把?它挥落在地上?。
白?家二郎君肖像其母,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偏落在疏朗大气?的眉眼?上?,举手投足间生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多情?,只这?般漫不经心地笑着,沿途的小娘子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放就放。”李明霜眼?珠子微动,落在那风筝上?,“你等着看。”
“那就劳烦小娘子辛苦了。”白?浔收回手,含笑点头。
李明霜索性坐在毛毯上?,继续捋着鱼线。
“你和我二哥怎么回事啊。”白?淼淼像只小兔子一样?接了过去,毛茸茸的脑袋抵着她的胳膊,一脸好奇,“你仔细跟我说说。”
李明霜打了一个哈欠,皮笑肉不笑说道:“别慌,等会?就知道了。”
白?淼淼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缩回脑袋挪到和政身边,嘀嘀咕咕着:“阿霜要干坏事了。”
和政低眉浅笑,意味深长说道:“小娘子的事情?你懂什么?”
“啊。”白?淼淼迷茫,捏着腰间的彩络,懵懂地看着和政。
和政话锋一顿:“你这?几日可有见到我三哥?”
白?淼淼摇头,自从那日三殿下翻墙找她解释后,之后几日她便再也没见到,甚至连着消息都很?少听闻,也不知今日到底来?不来?。
“是出?事了吗?”她四处看了一眼?,敏锐问道。
“若是见到我三哥了。记得让他好好吃饭。”和政拧眉。
白?淼淼点了点头,随后回过神来?,拧眉:“三殿下都没回宫吗?”
和政无奈点头:“我已经七日不曾见到三哥,前日我亲自去大理寺找他,却被神策军拦着进不去,只能把?吃食送过去,但听来?接东西?的鸦泉说三哥这?几日都只吃一顿,每日都很?忙碌,过了子时不睡也是常有的事情?。”
白?淼淼听得直皱眉:“不是说陛下已经下召,表示既往不咎了吗?为什么还要扣着他们?啊。”
和政嘴角微微弯起,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神色随意说道:“可这?些降人也要一一分辨是非才?是,陛下让礼部尚书李相公、兵部侍郎吕子敬为详理使,又置御史?大夫崔器共同审理降叛军的罪责轻重,之后又深怕大臣会?徇私,便又让三哥哥在一侧督查。”
白?淼淼索性盘腿坐了起来?,一只手撑着下巴,努力分析着:“听起来?也有些道理,陛下重视这?些事情?所?以让人好好对待,若是真的是墙头草,也不冤枉,若是真的是情?势所?迫,那也是情?有可原啊。”
和政眸光一动,看向二娘子;“你是觉得李相公,吕子敬,以及崔器等人会?徇私舞弊。”
礼部尚书李相公李延鉴乃是太宗玄孙,吴王曾孙,信安郡王第三子,二十岁门荫入仕,二十几年间历任要职,多有功绩,在民间有正气?不阿的美称。
兵部侍郎吕子敬,上?皇时期进土及第,为官清廉,无私无畏,也是颇有美名的良臣。
御史?大夫崔器,虽出?身于博陵崔氏,但举明经科入仕,坊间都说其有吏才?,性格耿介不圆融,却也并非坏人。
白?淼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些投叛官员中是否有他们?的相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徇私,但三人相携处理此事,总该是大局为重,不会?闹出?太大的笑话。”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三殿下在一侧督查?”和政追问着。
白?淼淼眉头紧皱,好一会?才?谨慎说道:“难道是想要三殿下学习一下如何处置这?类事情??”
和政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小女郎的脸颊:“你若是上?面这?三位相公,在碰到一个处置犹豫的人时,你会?如何做?”
白?淼淼想了想,顺着思路想下去:“若是至于我们?三个,肯定是各自列出?理由,面呈陛下,让陛下决断,不过现在有了三殿下,那可能就是问三殿下,因为三殿下比他们?都大。”
毕竟尊卑位份在这?里。
“是这?个道理。”和政点头,随后反问,“若是殿下决断错了呢?”
白?淼淼楞在远处,喃喃说道:“错了?错了会?挨骂啊。”
和政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把?目光看向正准备放风筝的李明霜身上?,神色忧虑。
陛下当日的旨意传到她耳中时,她便有不祥的预感,如今大理寺进不去,更是加深了她的顾虑。
李明珠拖着长长的鱼线,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做凉棚状搭在额头,到处张望着,不远处,那个风筝此刻正安静的垂落在地上?。
放风筝是需要感知风的方向。
顺风起风,逆风翻滚,人送风筝上?天的作用微乎其微。
李明霜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估摸到风的位置就快速跑了起来?,那风筝在地上?磕磕绊绊了一会?儿,终于是凭借着一点风的力气?,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那现在有消息吗?”白?淼淼收回视线,换了只手托下巴,思索片刻后又问道,“是外面又吵起来?了吗?”
“只听说昨日早朝后,入宫面见陛下了。”和政无奈,“说了什么,向来?是没人知道的。”
白?淼淼不说话,冷不丁想起那日他说今日也会?过来?。
——不知三殿下什么时候过来??
河畔边,李白?两家大郎正陪着九殿下在江边走路,两位二郎君站在江边,身边时不时有小女郎围了上?来?,白?家三郎君跟在李明霜后面屁颠屁颠得跑着。
白?淼淼和和政坐在毛毯上?,女侍自提篮里拿出?一叠叠吃食。
“今年冬天下雪天好少,就刚入冬下了几场,昨日下了小雪,湖面都没冻起来?。”白?淼淼捧着手炉,看着曲江上?的游船,“好想去冰嬉、塑雪狮,之前在”
“我在南山有一处别院,那里有温泉,等你有空了,我们?可以去那里玩一会?,山上?冷一下,挑个天冷的日子,还能堆雪。”和政说道。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尖叫。
白?淼淼顺势看了过去,正看到他家二哥的脑袋上?正顶着一个风筝。
那风筝瞧着颇为眼?熟。
“我这?个放风筝的技术如何啊?”不远处,李明霜叉腰,下巴一抬,得意问道。
一侧的白?家三郎见状,头也不回地跑了。
“怎么风筝掉下来?了?”白?淼淼不解问道。
白?泽窜到二娘身边,先喝了一盏温酒,这?才?忍不住翘起大拇指:“李大娘子果然不改当年风范啊,故意把?风筝放到二哥不远处的位置,我说这?么老围着我家那个花孔雀转呢,然后剪短鱼线,借着风的力气?,直接朝着二哥脑袋扑过去。”
白?淼淼啊了一声:“什么仇什么怨啊。”
“谁知道呢。”白?泽解了渴,然后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李家二郎也被那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把?那风筝摘了下来?,不好意思说道:“大娘一向调皮,我等会?让她给你道歉。”
白?浔把?绕在身上?的鱼线拿开?,抬眸扫了一眼?不远处得意的小娘子,嘴角露出?笑来?:“不碍事。”
李明霜大仇得报,也不放风筝了,头也不回得朝着白?淼淼和和政跑过来?。
“走,听说今日游行苏幕遮的人都是壮汉,就从曲池这?边开?始,我们?去看看。”她大声吆喝着,一手一个小娘子,拉着她们?朝着最近的街坊跑去。
苏幕遮又称泼寒胡戏,又叫乞寒戏,大都是身材健壮的男子半露身体、头戴毡帽,带兽首面具,一路游行表演,祈求今年驱邪除病,来?年身体康健。
许是因为今年打了不少胜仗,今年的乞寒戏便格外热闹,前头是浑脱舞队,露出?健硕的上?半身,涂满发亮的油,骑游巡演,击节竞技,中间是扮演神祇的人向着围观的人泼水,后面是带着面具的人一边唱着神秘浑厚的《苏幕遮》,一边邀请路人共舞,在后面则是各类表演的西?域杂技和即兴歌舞。
人群和表演队伍在衢路相逢,戏剧声和欢呼声畅快淋漓地交混在一起,腾逐喧噪,锦绣夸竞,本就绵长的队伍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而变得越来?越长。
各街坊的里正和坊正雇佣的健人队伍在人群中巡逻,唯恐有人浑水摸鱼。
李明霜拉着白?淼淼和和政顺利地挤到最前排,看着正中假扮神祇的小孩,肩膀上?坐着已知老鹰,两侧放着水桶,正朝着下面的人泼水。
一侧高大深目的胡人一边跳着舞,一边对着她们?伸出?手来?,嘴里说着别别扭扭的官话,邀请她们?加入队伍中。
朝野风气?开?放,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
李明霜开?心地跟着跳了起来?,白?淼淼和和政也被迫卷入人群中。
相比较阿霜和和政的如鱼得水,一向慢慢吞吞的白?淼淼迷迷糊糊跟着人群走了几步,敷衍摸鱼地比划着,再加上?身侧的舞者一直给她递手,邀请她跳舞。
她实在是走累了,眼?珠子便滴溜溜地转着,打算找个地方溜了,还未迈开?脚步,就突然被人拉倒小巷子里。
白?淼淼还未尖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
白?淼淼一颗心瞬间落了下来?,扑闪着大眼?睛,还未说话,面前就出?现一包梅子。
酸甜可口,闻着就很?好吃。
白?淼淼下意识伸手去拿。
那梅子却被高高举起。
“玩的还挺开?心。”身后之人不高兴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吃味说道,“刚才?有个舞者一直拉着你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