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日天色亮得?晚, 白?家再一?次闭门不出,整个白?府就?被安静地笼罩在晨雾中,白?家仆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扫着庭院里的落叶。
白?淼淼今日准备去花园里放风筝, 所以天刚微微亮就?爬了起来。
昨天值夜的昔酒还?在小隔间睡觉,她也不把人叫起来, 自己披了个衣服,迷迷瞪瞪爬起来喝水, 只她刚坐在床沿上, 突然看到梳妆台上多了一?个盒子。
那盒子足有两个巴掌这?般大, 棕黑色的外表瞧着格外简单,甚至没有多余的花纹, 外面也没有小锁锁着, 孤零零地放在一?众还?未收拾的首饰堆中显得?格外显眼。
白?淼淼确定自己的妆匣中没有这?么简单到近乎简陋的东西。
这?盒子握在手心倒是很轻, 掂量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 白?淼淼放在手心摆弄了一?会?儿?,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送来的。
阿娘若是要送东西那一?向是好看又精致的。
阿霜若是要送东西,那一?定是大张旗鼓,恨不得?亲自怼到你?面前的。
她满心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只看到盒子里面严严实实叠着几朵颜色各异的绒花。
娇贵的绒花被折成各式形状,宛若鲜花一?般怒放, 墨绿色的牡丹,葱绿色的梅花, 纯白?的茉莉花,甚至还?有镶嵌着珍珠的芙蓉花, 用金丝勾勒的石榴小串。
白?淼淼惊讶地啊了一?声,小心翼翼捧出最?上方的墨色牡丹, 牡丹并非是绽放模样,半开着花朵含羞带怯,在半亮的日光下甚至还?有光泽流动。
“好漂亮啊。”白?淼淼把绒花一?只只拿出来,惊叹着。
最?后一?个石榴小串拿出来,白?淼淼这?才发现最?底下有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只蹲坐在地上吃糖葫芦的小兔子,边上还?坐着一?个哭唧唧的小人。
白?淼淼举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突然冷哼一?下,把纸张重新塞回盒子里,甚至还?用力戳了戳纸上的小人。
“我才不上当。”她冷笑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距离两人在德家酒坊回家后已经过了四?日,白?淼淼打定心思不理他,下了马车头也不会?就?跑了,第二日盛昭亲自送了一?盒糕点来赔罪,白?淼淼不仅没见?他,还?非常有骨气地没吃一?口。
“他把我的绒花弄坏了,还?骗我说没有。”她当时理直气壮地跟阿娘告状,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个绒花我可喜欢了,我再也不要和三殿下一?起顽了。”
许是有叛徒把这?话说给三殿下听了。
今日就?有人忙不迭送来各色绒花了。
白?淼淼手指点了点芙蓉花上的珍珠,莹润的小珠子入手光滑细腻,她伸手戳了好几下,把那无辜的芙蓉花戳翻了个面,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这?才开心地笑了笑。
“这?花怎么办呢?”白?淼淼坐在圆凳上,托着下巴,把绒花一?个个举起来仔细看着,“好生漂亮啊,也不知道三殿下哪里买的,下次我也去买。”
绒花不算稀奇活,自前朝女帝始,南京绒花便列为皇室贡品,自此绒花便彻底走入世人眼中。
绒花的制作过程复杂,大都是代代相传的本?事?,从炼丝开始便是学问,是以长安几家绒花店都是家传手艺,尤其是南市的荣华,生意极好,她那日坏了的黄梅花绒花就?是在那边排了一?月队才拿到手的,她格外喜欢,今日入冬带它的次数格外高。
可三殿下送来的绒花明显比荣华店中的还?要精致华贵一?些,连着画上的纹理和花朵的神态都和真花相差无几,乍一?看完全分?辨不出来。
“二娘在嘀咕什么。”屏风外传来昔酒的声音,原是昔酒听到二娘说话的动静,这?才从小隔间中急忙走了出来。
她绕过屏风,直接被梳妆台上的绒花震了震,吃惊问道:“哪里来的花,开的也太好了,不对,这?是绒花吗?好生逼真。”
白?淼淼拿着那支葱绿梅花放在鬓间比划了一?下:“这?花比我之前买的都好看。”
昔酒上前,仔细看着二娘手中的绒花,点头说道:“确实好看,和之前去宫中见?到的昭仪娘娘鬓间的那朵牡丹看着格外相似。”
白?淼淼一?惊:“是贡品?”
宫中从女帝开始就?养了数十个来自南京的绒花手艺人,做出来的东西甚至可以吸引蝴蝶落下,传了不少佳话。
“不确定,但长安城内确实没有这?般出众的手艺。”昔酒谨慎说道。
白?淼淼丧气地低下头来:“那若是扔了这?些,岂不是买不到了。”
昔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满桌子的绒花,小心翼翼问道:“这?花是哪来的?”
这?屋子可没来过人,昨夜也不曾出现这?个盒子,现在平白?出现这?些东西,属实会?让人多想。
白?淼淼眨了眨眼,把绒花往台面上一?推,破罐子破摔说道:“我不知道,你?快把人抓起来!”
昔酒小心打量着二娘子,见?她一?本?正经的耍赖样子,丝毫没有女子的羞怯,声音一?柔,笑说道:“二娘当真不要了?”
白?淼淼抱臂,思索片刻后,老实说道:“有点想要。”
正值年华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这?绒花逼真又富贵,自然讨人喜欢。
“可这?东西平白?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会?惹人笑话的。”昔酒比白?淼淼大三岁,自小就?跟着二娘一?起长大,性格稳重,和碧酒的跳跃完全不同。
白?淼淼抬眸睨了她一?眼,焉哒哒地低下头。
“送二娘东西的人固然是好心。”昔酒心照不宣得?掩盖住送礼物的人,细声细语说道,“只是贸贸然送来,也让这?些东西带不出去,若是普通的东西还?能?说是二娘买的,可这?东西满长安都不多见?,极贵便也极出众,这?般好认,可不是要坏了二娘的名声。”
白?淼淼一?脸心疼地把绒花推到一?侧去,小脸皱着:“那不要了,我们今日放好风筝,下午去南市荣华店里再买几只,要和这?个一?样好看。”
昔酒打量了小娘子一?眼,见?小娘子倒也没有不悦之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午怕是不能?出门买绒花了,娘娘召夫人午时进宫,二娘昨日也说要去,可是忘了?”昔酒把绒花收了起来,笑说着,“早上的风筝,夫人说只能?顽半个时辰,要早些回来梳妆打扮的。”
白?淼淼雀跃的心顿时熄了大半,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半个时辰,风筝都觉得?不痛快呢。”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娘娘的旨意来得?急,这?才打乱了二娘放风筝的事?情,等过几日去了郊外,再找上李娘子和仆骨家的小娘子好好顽上一?顽,定能?好好在外面走一?天的。”昔酒安慰着,收拾好绒花安置在一?侧,又召来婢女梳洗打扮。
白?淼淼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阿姊每次召见?我们都是早点通知的,昨日竟然赶在宫门落钥前,实在奇怪。”
“也许就?是娘娘许久没见?夫人,想念紧了。”昔酒安抚着,“先挽一?个双环髻放风筝玩一?会?儿?,进宫之后再换个双鬟望仙髻,再配上在金玉阁买的首饰,二娘觉得?如何?”
白?淼淼点头,神色雀跃:“快些,双环髻就?不要戴首饰了,我们早些出去顽。”
—— ——
“在放风筝?”盛昭听闻鸦泉的话,眉心微微皱起,“可有看到带没带绒花?”
鸦泉连连摇头:“不敢贴的太近,白?家的曲部天亮后突然变多了,绕着二娘的人足足多了十三个,想来……”
他眼珠子瞅了瞅殿下一?眼,不敢继续说下去。
大晚上给人小娘子送东西,还?送人内屋了,搁哪里都显得?格外惊世骇俗,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我猜也不会?带。”盛昭无奈说道,“今日入宫,二娘可一?同前往?”
鸦泉点头:“听说清思殿今天早上给宫门口递了帖子,里面写着白?家有两人赴宴,该是带着二娘子的。”
“昭仪娘娘和白?夫人说话一?定会?支开二娘,你?去盯着,看二娘何时来大福殿?”盛昭吩咐着。
“可要派人保护一?下,那刺客还?未找到呢?”鸦泉小声问道。
盛昭捋了捋袖口,把手边的盒子盖上,冷笑一?声:“守财物而即盗之,他人何惧。”
昨日下午,陛下携张淑妃游园竟遇到伪装成宫娥的小宫女,自称受逆党恩惠,今日替天行道,幸好张淑妃用茶盏砸了小宫女,拉着陛下躲开一?击,这?才没出大事?,之后李静忠受命拱卫皇城,让神策军接替金吾卫代替宫内巡逻。
大福殿如今被神策军团团围住,众人噤若寒蝉,连着最?是高调的六殿下盛宴也安静呆在屋内,不曾外出。
“盛宴当日可在德家酒坊?”盛昭不再此事?多加逗留,转而问起其他事?情。
鸦泉拧眉:“根据宫记,六殿下当日确实在内宫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盛昭捏着手中的花结,“也就?是说当日大家都不曾见?到他?”
鸦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说确实如此,殿下是觉得?当日六殿下也微服出门了。”
虽说大福殿的诸位皇子都受到内侍的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册,汇报给陛下,但一?向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自有各的神通,就?像当日偷偷出门的盛昭,同样就?是如此出门。
“施家又是什么情况?”盛昭问道,“那二郎君为何从马上摔落。”
鸦泉一?听此事?,立马来了精神,愤愤说道:“这?事?可真的和二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当日他想要给御史台姜宇家的大娘子炫耀一?下马技,谁知道骑术不济,自己摔下来,被踩了子孙根,真的是和二娘子一?点关系也没关系。”
盛昭拧眉,神色阴沉:“他当时不是和二娘相看吗?怎么又扯上姜家了?”
鸦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说道:“听说那二郎君在赛马宴上当众说不喜欢武将出身?的小娘子,说人家粗鲁,难以匹配书香传家的施家。”
盛昭冷笑一?声:“都说施乐性格严谨,持家有方,却教出这?样的儿?子,可见?不算什么好东西,白?家好歹出身?华州,白?老将军靖难之功,力挽狂澜,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施家。”
鸦泉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那施家为何把这?事?推到白?家头上?”
“听说姜家之后很快就?给大娘子订了亲,开春就?要成婚,施家想要回转和白?家的姻缘,却被白?夫人断然拒绝,许是,愤恨造谣。”鸦泉谨慎说着,“那二郎君也是痴情的,把姜家的事?情掩得?严严实实的,只字不提,只说当时想要请白?家二娘子一?起打马球的,这?才摔了。”
盛昭脸色越发难看。
“那也是长安众人不了解二娘子,二娘子生性惫懒,最?不爱的就?是打马球,连走几步路都不愿意动弹,这?才着了施家的胡言。”鸦泉小心翼翼劝着,“听说那施家二郎君三月前定了一?个六品参军的武官之女,想来这?辈子也是废了,殿下不必为这?些小人生气。”
盛昭沉默着不说话。
最?是无辜的小娘子却因为凭空捏造的事?情承受着源源不断的流言,却不能?开口辩解,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不受任何影响。
鸦泉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是打算给二娘出气?”
盛昭抬眸,漆黑的眸光看着乌云压顶的天色,冷笑一?声:“既然事?非如此,怎么能?让人平白?受了冤屈,再者施家那痴情种不是对那姜家女念念不忘吗,那也该在一?起,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世间良缘。”
—— ——
白?家马车刚靠近光宅坊,车辕上的桂嬷嬷就?掀开帘子,神色慌张说道:“今日守宫门的竟然是神策军,前头拦了好多车。”
白?淼淼自棋盘里抬起头来,不安问道:“怎么是神策军了,原先不都是金吾卫吗?”
神策军可是圣人的亲信。
“难道宫内出事?了?”白?淼淼皱眉,“这?和阿姊叫我们入宫有关吗?”
神策军是北衙禁军的主?力。原本?是西北戍边军队,后来因靖难入京勤王,只是因战争久况不下,它便一?直留下陛下身?边,如今已是负责保卫京师和戍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主?要军事?力量。
最?要紧的是,因为陛下已经不再相信诸位将领,所以神策军的领导权被握在宦官手中。
眼下,便是在近臣李静忠手中。
白?淼淼心不在焉地下了一?步棋:“怎么又是李静忠啊。”
自从国祚大乱后,陛下开始猜忌所有人,唯独对宦官毫不设防,任何事?情都要和他们商量,甚至要借诸他们之手,连着前线打战也不例外,哪怕造成不少乱子,也不改其态度。
白?夫人倒是神色正常,神思不乱地堵住二娘的棋路,淡淡说道:“陛下一?向信任宦官,若不是李静忠才是怪事?,恐生事?端。”
白?淼淼大人样地叹了一?口气:“陛下为何不信文武百官,反而信宦官,这?些宦官一?向又和百官不和,整日使绊子。”
白?夫人忍不住轻笑一?声:“二娘这?几日倒是长进了,还?会?想这?些了。”
白?淼淼立刻抬了抬胸,激动说道:“我都是知道的,阿娘以后都可以和我说的。”
“心性不坚,漏洞百出。”白?夫人啪地一?下断了白?淼淼的生机,无奈说道,“连下棋都稳不住,朝政多乱,人心叵测,我不与你?说是保护你?。”
白?淼淼看着彻底输了的棋局,蔫巴巴地低着头,小声反驳着:“我也可以保护阿娘的。”
“小孩子脾气。”白?夫人把棋局推到一?侧,伸手搂着小娘子,温柔安抚着,“朝政不安,时局动乱,你?阿耶带着阿兄在前线厮杀,阿姊也在宫内,一?年难见?几次,阿娘日日诵经,不过也是求一?个安心,如今只剩下二娘能?留在阿娘身?边,我只希望我们二娘可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长大,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保你?一?生顺遂,富贵荣华。”
白?淼淼紧紧抱着阿娘的腰,软软说道:“我以后不说这?些了,阿娘不要难过了。”
白?夫人摸着小娘子的发髻,掩下眉宇间的愁绪。
前有狼,后有虎,朝政之乱,已经不容忽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着急给二娘相看,只如今相看之事?百般波折,不得?不停了下来。
桂嬷嬷远远就?看到神策军的影子,能?宫门口还?排着队,马车被一?辆辆拦下来,守卫一?个个仔细盘查着。
大雪纷纷落下,雪地上的脚印凌乱无迹。
丹凤门近在咫尺时,守门的将士已经站在街口处注视着逐渐靠近的马车。
“我家夫人得?了昭仪娘娘的诏令,入宫伴驾。”驾车的车夫披着落满雪的蓑衣,声音不卑不亢,顺手递出手里清思殿的牌子。
朗将接过牌子看了看,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没说话。
马车内,白?淼淼紧张地捏着手指,透过门帘细小的缝隙看了过去。
——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若是进不去,那便是出了大事?。
“朗将!”车夫出声打破沉默。
“进去吧。”朗将回神,把牌子递了过去,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反而借着掀开帘子查看车内人时,借着刮进来的冷风,蓦地说了一?句,“昨日宫内有刺客,两位贵人小心。”
白?夫人摸着手腕的手一?顿。
朗将声音很低,说得?很快,也就?马车内的两人听得?清,说完便站在一?侧,好似无事?发生,任谁也没察觉到刚才的动作。
只见?他后退一?步,按剑说道:“午时过半,白?家夫人携女手持清思殿令牌,入宫拜见?昭仪娘娘,勘查无误,放行。”
今日的书记官立刻提笔记了下来,守门的士兵们也跟着让出一?条道来。
车夫甩了甩鞭子,马车滴答滴答动了起来,踩着皑皑白?雪,朝着高墙森瓦的九重宫阙走去。
马车走了好一?段路,白?淼淼才低声说道:“怪不得?把金吾卫换成神策军。”
陛下只信任神策军已经是长安城心照不宣的秘密。
白?夫人若有所思地摸着手腕上的玉镯,拍了拍她的手腕,打断她的话:“见?你?阿姊吧。”
内宫没有皇后,位分?最?高的张淑妃,之后就?是白?家大娘子。白?昭仪得?封贤字,又称为白?贤昭仪,单住主?殿清思殿。
白?黎十五岁以孺人身?份入宫,如今正好十五年,如今被封为昭仪,膝下有九皇子盛晏。
白?淼淼跟着阿娘下了马车,坐着软轿来到清思殿门口,宫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昭仪娘娘身?边的大宫娥彩卷。
“娘娘前些日子做了噩梦,心中不安,这?才请了夫人和二娘入宫伴驾。”彩卷笑说着,并未避讳他人,“这?些日子娘娘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请夫人好好宽慰娘娘。”
白?夫人担忧说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娘娘不想把此事?闹大,便没有请太医。”
白?夫人无奈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身?子要紧,太医无论如何都要请来看看。”
彩卷悄悄抬眸去看白?夫人,却不料正好看到白?夫人意味深长的眸光,心中微动:“奴婢也是这?样劝的,奈何娘娘怕麻烦,还?请夫人多加劝说。”
白?夫人颔首:“自然如此。”
彩卷掀开帘子,只见?主?位上歪坐着一?个貌美绝艳之人,穿着柳色梅花纹并图花纹的长衫,胸下系着大红色牡丹花纹间百鸟长裙,垂着长至脚踝的橘色长带,外罩橘红色金缕凤宽大长衫,披着水杏色的轻纱帔子,露出的白?皙脖颈处系着翠绿色的翡翠珠子,外面又笼着一?圈水红色的南珠,此刻听到动静,便抬眸看了过来,露出一?双含水盈盈的妩媚双眼。
“阿娘,淼淼。”她把手中的暖手炉随意放置一?侧,高兴说道,“怎么来的这?么早,可是吃午饭了。”
“阿姊。”白?淼淼立刻笑弯了眼。
白?夫人拉着白?淼淼行了礼,这?才松开她的手。
“阿娘总是这?般多礼。”白?黎无奈说着,对着白?淼淼招了招手,“来阿姊这?里。”
白?淼淼提着裙摆开心冲了过来。
“让我仔细看看,可是瘦了?”白?黎抬着她的小脸仔细看着,“瞧着精神气十足,真是有福气的小娘子,彩卷,让厨房把吃的端上来。”
“娘娘可别?太惯着她。”白?夫人笑说着,“早上放了风筝,顽得?满头大汗,竟然还?偷偷吃冰。”
白?淼淼嘟嘴反驳着:“跑的很热啊,吃冰凉得?快。”
“吃一?点不碍事?。”白?黎笑说着,“阿娘就?是太拘着二娘了,摔摔打打长大的小娘子才经事?。”
白?淼淼有人撑腰了,更是得?意,笑眯眯点着头。
白?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淡然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娥。
“都下去吧,我和阿娘说体己话。”白?黎开了口,宫娥们如鱼贯而下,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母女三人。
“听说昨日宫中有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夫人待人走远了,这?才皱眉问道。
白?黎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把昨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刺客跑了,现在还?没抓到?”白?夫人一?脸惊讶,“一?个小小宫娥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白?黎沉默,转着手腕处的镯子,半晌之后才轻声开口:“想来阿娘也看到宫门口的神策军了,内宫如今的守卫也都是神策军负责的,今日进来想来也受到盘问了。”
白?夫人脸色凝重。
“李静忠昨日奉诏入宫后,和陛下单独在紫宸殿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陛下就?让神策军接管了宫闱,而且还?让人去兵部调了前线的折子。”
白?夫人脸色微变。
此刻去兵部调折子,无非就?是前线的事?情,可宫内遇刺,陛下竟然去看兵部的折子,这?个动作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白?淼淼一?听‘兵部’二字,立马就?抬起头来,无意间捏碎了手边的糕点。
“陛下早早就?不信任前线的将军,这?三年来我殿中也不过是想着安抚前线,现在接连把两位皇子召回长安,如今那宫女竟然还?自称是逆党的人,哪怕李静忠不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陛下也该惶恐不安了。”白?黎落在凭几上的手微微一?动,垂落在膝上的蝶鸟细纱帔子跌落下来,惊起无声的波澜。
当年长安众人连夜奔逃的场景成了帝王心中化不去的一?根刺,只要听之,闻之,都会?夜夜惊醒,神魂不安。
他不得?不靠将军们收回失地,又害怕将军们成了下一?个叛军。
白?夫人垂眸,揉着手腕,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河东刚收,陛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事?,你?在后宫无需干涉前朝之事?,那是你?阿耶的事?情。”
“那四?殿下呢?”白?黎拧眉问道,“他被陛下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还?禁足在宫内,我遣人送东西过去都被人拦下了,也不知伤的严不严重。”
白?黎见?白?夫人不说话,只好继续缓缓开口:“我知阿娘心思,白?家本?就?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膝下已经有了老九本?不该管其他事?情,只是老四?早就?养在我膝下,哪怕我做得?再绝,也是他人攻讦我的把柄。”
“我早就?说过,不能?养那两个孩子。”白?夫人叹气。
白?淼淼心虚地低着头,捏着手指,连着糕点也吃不下去了。
“总归是见?不得?小孩受苦。”白?黎无奈说道,“阿娘不是还?救济了不少悲田养病坊,我深受阿娘教导,不忍弱者受累。”
白?夫人拧眉,思索片刻后说道:“现在时机未到,你?不必多说,朝堂上对此事?并无太大的水花,你?若是贸然开口定会?让陛下多想,先看看陛下是为何把两位皇子召回长安,再做决断。”
白?黎慎重地点了点头:“阿娘说的极是,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找阿娘除了这?两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白?黎的视线突然扫了一?眼白?淼淼,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淼淼呆呆地抬眸去看阿姊,敏锐问道:“和我有关吗?”
“陛下前些日子竟然问起你?的亲事?。”白?黎脸上不见?喜色。
白?淼淼一?惊。
对于?当今陛下的印象,白?淼淼只记得?那个病弱阴郁的身?形,虽总是笑脸盈盈和她说这?话,却莫名让白?淼淼不喜欢,因此从小就?会?避着他走,是以并不算熟稔。
“九殿下病了许久,阿娘很是担心。”白?夫人眉心一?动,继而侧首去看白?淼淼,温柔说道,“二娘替阿娘送些礼物过去吧。”
白?淼淼知道这?是阿娘有意支开自己,有些不高兴的坐在小马扎上,抓着罗汉床的扶手,耍赖得?不站起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到吗?”
“女孩家婚事?,你?难道还?要亲自去听,也不知道害臊。”白?夫人无奈地挥了挥手,“快让彩卷把这?个小皮猴带下去。”
白?淼淼圆溜溜的眼珠子在阿娘和阿姊身?上转了一?圈,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最?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彩卷带走了。
—— ——
雪越下越大,白?淼淼穿过白?雪皑皑的太液池,最?后来到最?西面的大福殿。
“神策军的统领说现在是特殊时期,轿子马车都进不去,要走路进去了。”彩卷的声音隔着窗帘传了过来。
白?淼淼双手抱臂,一?路上想了无数种缘由,偏又一?点也想不出来,正生着闷气,闻言便灵机一?动:“那我们先回去吧!”
彩卷站在轿子边一?脸无奈,小声求饶:“二娘饶了奴婢吧,现在回去,奴婢会?被娘娘责罚的。”
白?淼淼一?向心软,只好叹气说道:“那就?走路进去吧。”
彩卷一?脸感激地伸手把人扶了出来,小心地给人理着大红色的火狐披风,带上同色的帽兜,又拿了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二娘手中,这?才引着人上了台阶。
北风一?吹,白?淼淼不由吐出一?口白?气,拢了拢披风走上台阶,身?后的小黄门机灵地给人打上伞,殷勤地跟在她后面。
白?淼淼走了几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北风,哆嗦了一?下,两鬓的双碟钗在烈烈北风中薄翼双飞,好似当真要化蝶飞走一?般。
门口的神策军并未阻拦,只守门的大统领打量着一?群人,目光在白?淼淼脸上扫过一?眼,平白?看得?人后背发凉,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按剑站在台阶下,听着清思殿小黄门的报备,让人记录下来,目送她们朝着九皇子的殿内走去。
“现在进出都这?样复杂?”一?行人绕过长廊,白?淼淼盯着洋洋洒洒的大雪这?才小声问道。
彩卷低眉顺眼走在一?侧:“只陛下的住处,后妃的宫内和皇子们的住处格外严格,那刺客一?直没抓到,也是为了保护贵人们的安全,二娘不必害怕。”
白?淼淼歪着头,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偏又找不到理由,只好笼着袖子,闷头直走。
大福殿内,神策军的数量也不少,十人成队的卫队严密地巡着逻,大雪纷纷而下,整个大福殿只剩下铁甲碰撞的声音,在寒冷的冬日听的人心中颤颤,众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朝着东面走去。
白?淼淼走了几步,突然抬眸看了一?眼白?雪皑皑的宫殿,原来众人走路间,隐隐有小黄门小宫娥张望的视线,偏整个大福殿安静得?厉害,各处小殿大门紧闭,不见?喧嚣,那点隐晦的视线便显得?格外奇怪。
圣人依照旧例,也在内宫设置了大福殿,还?未成婚皇子居住于?此,如今里面住着八位还?未成婚的皇子,最?大的是刚回宫的三皇子,最?小的便是才一?岁的十四?皇子。
九皇子是昭仪所生,所以住在东面正中的百安殿,位置很好,不远处就?是小花园,又靠近竹林,环境很是幽静,有利于?九皇子养病。
一?行人刚刚绕过中间花园的游廊,远远已经看到高高翘起的百安殿屋檐。
彩卷突然脚步一?顿,惊讶喊道:“三殿下。”
白?淼淼闻言,握着手炉的手指刺啦滑了一?下,抬眸顺势看了过去,一?双漆黑的,圆滚滚的眼珠子清澈明亮,迎着大雪的白?光,晃出晶莹之色,显出一?分?姝色。
不远处有一?人披着黑色大氅,背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上,听到动静便看了过来。
盛昭不笑时,眉宇间总是挥之不去的冷冽,随着深邃的眉骨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是以他如此这?般并不带笑意看过来时,众人竟有一?瞬间的颤栗。
只那眸光落在正中的小娘子身?上时便蓦地温柔下来,万点雪峰晴,好似刚才的煞气不过是错觉。
“二娘子。”
白?淼淼歪了歪脑袋,头顶的小蝴蝶也跟着扑闪了一?下翅膀,从宫娥黄门中走了出来,走到盛昭面前,看着他落了薄雪的肩膀,不解问道:“三殿下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