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阮茉换上了婚纱。
她记得十二年前, 她就是在这个小客厅,夜晚睡不着,被白天发生在密室里的血腥给吓到了, 又做了噩梦。
那个时候的她才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周子珩。
就是那个睡不着的夜里,周子珩告诉少女时代的她,不要怕。
然后,彻底拉开了阮茉在周子珩面前, 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序幕。
婚纱很合身, 勾勒着腰线,从侧腰垂下的纱裙堆在暗红色地毯上, 水晶钻闪闪发光。她没有梳漂亮的发型, 一头乌发笔直披在肩膀,蝴蝶骨在婚纱下若隐若现。
周子珩很想亲吻她。
但还是先摆好了相机,支在烧着火的壁炉前。
壁炉上方依旧挂着那幅当年原安明亲手写下的毛笔字。
只不过,时过境迁, 十二年前周子珩为了不让阮茉发现什么, 特地将里面的字抽走。
十二年后,原安明的字, 重新放入了画框之中。
阮茉没有去想周子珩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个时候提拍婚纱照。
留一张, 也挺好的。
因为没有专业设备,用的也只是最先进的单反, 单反摆好后,周子珩和阮茉就坐在沙发上。相机设立了倒计时,倒数秒数。
十、九、八、七——
周子珩伸出手, 搂住了阮茉的腰。
阮茉身子一僵。
“笑一下。”周子珩在阮茉耳边轻轻呢喃。
阮茉点了点头,对哦, 拍婚纱照,哪有不笑的。
但是,她感觉仿佛还缺少了点儿什么,结婚的婚纱照,是确定了接下来的婚姻关系里,两个人要携手共度一生。
可阮茉想了想,她的人生,好像早就不止她和周子珩了。
她刚想遗憾,这要真的是最后一张照片了,有点儿难过,没办法把周斯慕摇醒,让小慕慕也坐进来,拍照片。
对啊,周斯慕也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部分了。
只是这个婚纱照照得太晚了,又太仓促。
还剩三秒钟,阮茉告诉自己,遗憾就遗憾吧。
周子珩也像是意识到了慕慕不在,虽然是婚纱照,但毕竟也已经是一家三口,他手指轻微搓着,在沉思中。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叫喊,
“爸爸——妈妈!”
阮茉一愣,和周子珩齐刷刷抬头。
周斯慕抱着娃娃熊,明明已经把他哄睡下了,小家伙却又醒了,站在楼梯口。
那大概就是天意吧,阮茉忽然就有点儿想哭,她已经不去想为什么今夜会有这么多巧合,周斯慕蹦蹦跳跳跑下楼,问周子珩,他们在拍照片吗?
周斯慕:“我也要拍!”
“……”
阮茉抱起来周斯慕,就放在怀中,
“好!拍!”
相机重新支好。
三、二、一——
……
咔嚓!
四年前,为了向世人打掩护,阮茉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周斯慕,和周子川拍了那张“全家福”。
后来,那张全家福,流入了周子珩手中。
得有多少个深夜,周子珩都在翻来覆去看着那张“全家福”,疼痛卷着他的胸腔,他不断用酒精麻痹着自己,无数遍告诉着自己,这个女人,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去纠缠了。
他恨过阮茉,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绝对要把她给掐死,让她跪在自己面前,承受着自己的怒火。
可当他和阮茉的全家福、婚纱照拍出来那一刻——
周子珩忽然明白了。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最想要的,依旧是能和他的小茉莉,有一个小小的家。
结婚,养育小孩,牵着他们的手,在飘零落叶的长街小道,走向道路的尽头。
这个愿望,他是不是、算是已经实现了呢?
那些幸福啊,最终凝聚在了这张照片上。
照片上一家三口,每一个人都笑得那么甜。
那一刻,他们都是最幸福的。
……
……
……
*
第二天上午,周子珩送阮茉去赶飞机。
阮茉到了安检口,因为是林苏给她提前就定好的票,也不能改成专机,即便是VIP通道,也依旧要走安检程序。
后来阮茉知道自己身世和身体的真相后,她就开始逐渐接受坐普通飞机。那分别的四年,前面的一年里,她坐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客机,听到过安检时,她心脏里发出轻微的金属检测滴滴声音。
再后来,就听不到了。
VIP通道也不准许家属进入到安检系统内,阮茉提着小行李箱,走到了安检的门口。
她忽然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周子珩。
周子珩和周斯慕一前一后站着,都来送送妈妈。在他们眼里,或许这就是一次很小的离别。可能一个星期后,他们又会在上京机场,再一次热烈迎接回来的阮茉。
就是最普通的分别。
阮茉强忍着泪水,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就是普通出差的舍不得。她又停下脚步,折了回去,先蹲下身,摸了摸小慕慕的脑袋。
“这一个星期,要好好听爸爸的话。”
“年夜饭不要吃的太撑了,大虾酥一定要少吃。会有过来拜年的小朋友,不要吝啬自己的糖,要跟大家分享,糖没了爸爸还会给你买。”
周斯慕第一次在国内过年,美国的春节,鲜少有同胞大年三十晚上登门拜念贺新。
在阮茉的老家,拜年都是大年三十晚上拜。那是原安明的传统,其余几个家族都没有。但周子珩为了让她能潜在感觉到家的温暖,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守周氏的规矩,带着阮茉按照原氏的传统,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出去拜年。
周斯慕一听有糖吃,瞬间就开心了。但他还是更舍不得妈妈,他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阮茉的脑袋。
阮茉蹲着,感觉到呼吸被屏了一些,鼻腔更加呼吸不动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周斯慕:“妈妈,你要早点儿回来!”
“今年不能一起拜年,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在一起、一起去拜年!”
阮茉点了点头,
“嗯嗯!一定!”
阮茉平复好情绪,重新站起身。
她看着周子珩,周子珩也在注视着她。
离别之际,千言万语,似乎都说不出来。
“那你……路上要小心,一路平——”
阮茉忽然伸出手,就抱住了周子珩。
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肩膀,他们相拥过无数次,在深夜、在明媚的白天、在家里的厨房。
可没有哪一次,比此时此刻机场的离别,更想要宣泄自己的不舍与爱意。
两个人在一起太多年了,该说的情话都已经说过,阮茉发现不论过去多少时间,她对周子珩的爱,好像只会随着时间,愈积累愈满。
满到最后,都快要收不住了。
她要佯装着这只是一次最普通的告别,但真的装不下去了。最终她忍着心中的酸痛,轻轻地跟周子珩说,
“哥哥。”
“我有个秘密,很想告诉你。”
周子珩对她早就是有求必应了,她要说秘密,他就答应道,
“你说。”
“哥哥听着。”
阮茉笑了一下。
眼底荡漾着温柔,
她买了个关子,故作神秘食指比着嘴唇,
“嘘——”
“等我回来,再告诉哥哥。”
“好吗?”
十二年前,他对她食指抵嘴唇,告诉她,不要怕。
十二年后,她用同样的手势,告诉他,
等春暖花开,她回来的时候。
她就告诉他,她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阮茉有太多的秘密了,但其实她只是很想认真跟他表一个白,告诉他一句,“我爱你”。
她希望,自己能成功活着回来,再告诉他,她爱他。
周子珩:“……”
“好。”
过了安检,行李成功托运,忽然,阮茉转过身去,透过那细微的安检门缝隙。
看到上京机场落地窗下,大朵大朵云彩在窗外堆积着。
云彩下,周子珩高挑的身影,抱着周斯慕,他伸着手,对她摇摆着。
她能看的出,那是在用嘴型对她做最后的告别。
悄无声息告诉她——
“我等你,回家。”
“……”
阮茉倒退着走,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间隔越来越远,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哽咽,眼泪沿着眼眶一颗颗就滚落了下来,越来越多,那灿烂的天,那窗外飞过的冬日鸽子,那来来往往的人群。
最终,周子珩的身影,彻底湮没在了机场人/流之外。
阮茉突然就号啕大哭了起来,地勤人员吓了一大跳,都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阮茉还是在VIP休息区,其实飞机快要起飞了,但那可是阮茉啊,哪怕她一直不登机,如果有人抱怨,地勤工作人员也不会过来催她赶紧上飞机。
地勤小姐姐递给她了一张面巾纸,阮茉抹着眼泪,她说自己没事,就是分别太苦了,这些年她总是在别离,告别了那么多人。
要是时光可以倒流,她想回到十八九岁的时候,想回到和周子珩爱的最炽烈的年纪。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周子珩把她保护的好好的,每天被她纠缠,隐忍着心中的秘密,既无奈又心疼,陪着她疯魔,陪着她看白令海峡上彻夜的加/特/林冲/锋/枪焰火。
那个时候她的爱也纯粹,可是后来知道了太多,爱也不纯粹了。
阮茉红着眼眶上了飞机,放好行李。
她刚要关闭手机。
忽然,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阮茉点开微信对话框,就发现是置顶的周子珩,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上一条微信信息,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她刚加上他、被他凶神恶煞地要求要把微信和手机号都置顶的物理条件。
周子珩对阮茉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微信也都用不太到,上一张还是两个人闹得最厉害时的压迫,下一张、最新一张,便是一张照片——
昨天夜里,他们一家三口,拍的全家福。
……
……
……
飞机起飞。
*
周子珩坐在车上,给阮茉发完了照片。
周斯慕不在他身边,已经被属下带走,平日里两口子有事情,带小慕慕的都是周雾。可今天周雾也没离开,正坐在周子珩的悍马前,恭敬握着方向盘。
“老板,酒店已经包围。”
周子珩一垂墨镜,从车门侧置物盒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枪——
“通知京航公司。”
“10:30分的航班CZ7521,林苏林先生飞往韩国转机。”
“取消!”
……
*
阮茉一下飞机,就被过去周子川的人接到。
她问要不要等林苏,周子川的下属告诉她,林先生突然打了个电话,说又要拖几天才能回来。
“……”
“是有什么事情吗?”阮茉疑惑。
下属打着方向盘,载阮茉去本部。
“好像是,国内林氏有些什么遗留下来的问题。”
“林总也是刚刚才给我们打电话的,没有多说,让安排了一下他夫人和小孩,嘱咐阮总您这边的手术。”
阮茉:“……”
“怎么这么,突然?”
阮茉觉得有些不对,便给林苏发了条短信。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复。
“算了。”阮茉怏怏道,“直接去医院本部吧。”
下属:“好。”
……
周子川安插/入上京周氏的数十位世界一流大学医学博后都在这半年陆续与周氏的实验室解约,他们本身的使命就是替阮茉将芯片的信息一点点传送给周氏,拼凑成完整的研究。
周氏的使命结束,现如今又面临了新的使命,这些人几乎都或多或少接受过周子川和阮茉的恩惠,他们一听说阮小姐身体面临巨大的风险,一个个都愿意参与研究,让阮茉好起来。
阮茉把手机屏保和微信背景都换成了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每天她都会给周子珩打一个视频电话,做完一些检查项目,就去医院外的咖啡馆,点一杯热牛奶,跟周子珩唠上一个钟头的话。
医院精锐医疗团队说,她的情况一点儿都不容乐观,希望她能做好心理准备。
阮茉白天答应的好好的,她没事,没问题,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她愿意面对那些不好的后果。
过年出席那天晚上,阮茉一个人趴在医院的被子里,这边华人街道在夜晚放着明艳的烟花,她好像听到了,十七八岁的小茉莉,牵着周子珩的手,去对面小区一家家拜访周氏下属的大门。
回忆总是会突然就多了很多的细节,都是小时候看不到的。阮茉小时候也爱吃糖,甚至比周斯慕吃的更凶,她记得周子珩带着她,每前去一家下属的家中,正对门的茶几上一定会摆满了黄灿灿的大虾酥阿尔卑斯糖。
周子珩推着阮茉在前面,阮茉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要糖,那些下属就会把桌子上的糖递给阮茉,往她口袋里塞得满满的。后来她便恢复了胆大,直截了当问人要糖。
那是周氏员工和老板为数不多平等相处的机会,现在加上了时间的放大镜,她突然就能看到,那个时候哪有几个员工是过年三十拜年的啊?
都是周子珩,让他们这样做的!
回忆又苦又甜,阮茉想想就好难过,新的一年钟声敲响,转播电台李谷一老师《难忘今宵》响起,阮茉趴在被子里,偷偷掉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大年初二起,阮茉就开始发低烧。
每天三十八度往上,像是拿前面几个月幸福兑换过来的,那几个月为了让她能好好与周子珩在一起,身体都反应慢了半拍。
然后突然就如洪水猛兽,冲的她身体摧枯拉朽。
她越来越不能跟周子珩好好打视频了,就又勉强撒谎,说周子川的公司处理起来相当麻烦,还得再等她一段时间。
“……哥。”阮茉压抑着咳嗽,不敢打视频,就骗周子珩,在很乱的地方,视频不好拨通,所以只能用电话。
她问周子珩,今年的茉莉花,是不是好开了呀?
这才二月份,农历的正月初旬,哪有茉莉花在这个季节开放的?
可周子珩却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快开了,”
“已经……打花骨朵了。”
阮茉烧的有些迷糊,也觉得那应该就是开花的季节了。她好开心,她想起大概是昨天吧,十三岁的哥哥还拿着渔网子,吊着她在翠绿的池塘边,盛夏绽放成梵高的油彩画,她看到大朵大朵的洁白茉莉花,在那红色的河边一片片绽放。
困住她很多年的噩梦,那血色海洋上漂浮的大片大片白色花朵,原来就是茉莉花。阮茉以前不叫阮茉,但原氏的别墅外种了很多茉莉花,后来周子珩给阮茉改名时,就用了那片茉莉花田。
过完初六,大家又开始上班。阮茉让每天都会过来给她测数据的博士姐姐带了些哲学类的书,她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手术成功的概率好像在新一轮的评估中,又往下掉了掉。
人在最后,总是想信一些,自己过去不愿意信的东西。
博士姐姐给阮茉测完今天的数据,忽然就看到床头上,阮茉摆着的《神曲》之类的书。
还有一盒粉色的塔罗牌,阮茉说出了名不信这些鬼玩意儿,她当年纵横周氏时的宗旨便是——信自己,老子偏要逆天改命!
博士姐姐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阮茉便睁开了眼皮,她刚退了烧,身体很虚弱,眼皮都是痛的。
“……”
“我以前,辅修过神学。”博士姐姐忽然开口道。
阮茉眨了眨眼。
尔后,吃力的坐起了身。
拿着那副塔罗,低头无奈一笑,
“其实我也不信的。”
“我看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占卜……”
博士姐姐觉得现在阮茉开心就是最重要的,她索性坐在了阮茉床边,拿起几张塔罗,翻到背面。
“我可以帮你占卜一卦。”
阮茉苦笑:“占卜未来……下个周的手术,能不能活着出来吗?”
博士姐姐摇了摇头,
“这个太扰人心绪啦,我还是身为医生,我不能给病人带来这些苦恼。”
“但我可以帮你看看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已经发生过的、替人挡灾之类的。我以前也不信这些,但是我辅修神学的老师,是个非常厉害的塔罗预言家,她真的占卜出来过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大出血,是她父亲去教堂祈祷了七天七夜,用半条命换来的她母亲有惊无险、顺利出了产房。”
“只是她父亲没想到后续真的出了车祸,好在也保住了性命。我老师说我同学的母亲就是很硬的命格,她父亲给她母亲逆天改命,才将她母亲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可能在超越太阳系之外,那些与星座相连的星盘里,真的是跟人的生命息息相关,后来我们班就很多同学都开始认真了解这些神学哲学占卜学。阮小姐要是想测,我也可以给你占卜一下过去。”
“看一下过去你发生的一些灾难里,是否有人曾经替你拿着性命、去换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