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1)

眉妩 春衫冷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慢坐起身,正蹙眉回想梦中情境,听得门锁响动,转眼看时,却是虞绍珩走了进来。

  许兰荪见他神色低沉,反而淡淡一笑,敛容整衫,端坐在床边:“你还有什么事要问?”

  虞绍珩默然拉了张椅子在他近旁坐下,“老师,有什么事学生能做的,您不妨直言。”

  许兰荪垂眸思索片刻,面上已略带了戚色:“家慈已近古稀之年,我兄长亦是个书生……若有可能,还请你们给许家留几分颜面。”

  许兰荪幼年失怙,兄弟二人全靠寡母在族人接济下辛苦抚养,虞绍珩深知他侍母至孝,连忙应道:“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安排,必不会有损许家家声。”

  许兰荪点了点头,又道:“我夫人……黛华同我结缡未久,我的事她都不知情,你们倘若还要到我家里抄检,不要为难她。”许兰荪闭目一叹,“我这一辈子,自误误人,黛华……是个好孩子。”他见虞绍珩轻轻蹙了下眉,苦笑道:

  “大约我续弦这件事,你心里也不赞同。”

  虞绍珩不知如何回话,只低声道:“是有些意外,不过,名士悦倾城,原本也是佳话。”

  许兰荪听着,蓦地一阵长笑,双肩耸动,“这是《倚声初集》里王渔洋的话,你用得好。”

  虞绍珩这才省起,“名士悦倾城,由来佳话”是王渔阳在《倚声初集》里的评语,这王渔阳是钱谦益的好友,编选《倚声初集》时选龚鼎孳的词极多,龚鼎孳是名士不假,却是个闯来降闯,满来降满的“贰臣”;所谓“名士悦倾城,由来佳话”,正是钱娶柳如是,龚纳顾眉生……他这句话本是随口应付,但此时想到,却是辛辣刻薄到了极点,虞绍珩一反应过来,忙急切道: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许兰荪神情恻然地摆了摆手,自嘲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作多情调,懒读关雎第四声。黛华是小孩子心性,我原是避着她的;可今年扶桑人一味跟我逼要实验室的资料,我不愿意给他们,又不敢同他们撕破脸,思虑再三,索性借着这一点风流罪过,辞了教职避世而居,他们再逼迫我,我也好推托。”他说着,双手遮面,沉沉叹了口气:

  “原本我已同他们言明,那份稀土矿的资料便是最后一次了……黛华,我实在不忍再牵累她。”

  虞绍珩听着他这番话不觉怔住,他初回国时听叶喆一班人说起许兰荪此番续弦惹得满城风雨,便觉诧异,这样的事着实不是许兰荪平素为人处事的作派;待见了苏眉,只觉得虽然确是个清丽娟秀的妙龄女子,但也没有殊色惊人或逸态出尘之感;却没想到这件事竟还另有原委,念及许兰荪方才那句从来不作多情调,懒读关雎第四声,虞绍珩忽然想起之前在许家制馔那日,苏眉明明是不吃辣的,许兰荪却说她吃得……他只觉得胸中况味难明,亦不只是替苏眉伤感,还是替许兰荪惋惜。许兰荪这半生,桩桩件件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多半会叫他鄙夷;可是放在他身上,前因后果一一想来,唯叫人觉得凄凉。

  许兰荪见他无话,便道:“我这一身已是生无可恋,愧对父母妻友之处,也无从补救了。”

  虞绍珩和他相视片刻,深吸了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没有标签的深色药瓶,旋开瓶盖,倒出一粒乳白的胶囊,“这粒药吃下去,一刻钟左右,外面的糖衣会融掉。”

  他说着,视线倏然低了下来,语速也快了,“发作起来和心梗一样,很快,一般的大夫检不出来。”说罢,起身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再开门时,便有人递来一杯清茶。虞绍珩把茶奉到许兰荪面前,许兰荪双手接过,阖眸一嗅,赞道:

  “这是地道的大红袍,我头一回喝,就是在你家里。只是今日这茶冲得太敷衍,可惜了。”

  虞绍珩眼底一热,许兰荪为他们兄弟三人教导功课,虞家上下都对这位老师执礼甚恭,许兰荪嗜茶,但凡他到虞家,母亲都特意遣侍婢专为他烹茶,今日这茶亦是他从家中取来为许兰荪作“送行”之用的。

  许兰荪悠悠品了两口,笑道:“这样好的茶,给我这个欺世盗名之人,才真是可惜了。”说着,捡起瓶盖了那颗药,用茶送了下去,见虞绍珩眸光泛潮看着自己,道:“你稍后再来验看就是,等在这里,没的叫自己心烦。”

  虞绍珩压了压涌上喉头的异样,道:“老师,您不能在这儿出事。”

  许兰荪一愣,却见虞绍珩径自打开了房门,示意自己出去,他惑然跟了过去,待要出言相询,虞绍珩已从门边拎起一个半旧的行李箱交在他手里,许兰荪一看,正是自己出门时拎的那只,上面还搭着他的大衣,他恍惚有些明白,只听虞绍珩道:

  “您从这儿下楼出去,往西走十米,路对面有个报亭,您买份报纸看看,就差不多了……”

  他话到此处,许兰荪亦全然明白过来,他这一死,不能明正典刑,也不能不明不白;只能是急病身故,才能无碍他自己的清誉、许家的颜面、虞家的声望……他笑意苍凉地点点头,拎着箱子走下楼去。虞绍珩并没有跟着他下来,视线所及也没有看到其他人,放佛这栋光线黯淡的小楼里一直都只有他自己,许兰荪行至底楼,穿好大衣拉开门的一刹那,街市上喧闹的人声车声扑面而来,太过真实的人世反而让他生出庄周梦蝶般的眩惑。

  他仰面张望,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车站的大钟——许兰荪失笑,看来他们抓他的时候,便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了。街上人来人往,无人注意他的存在,也没有人威胁逼迫于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试试如果自己偏往东走会怎么样,可一闪念之后,他还是选择沿街西行,对面果然有个报亭,他径直走过去浏览了一番,跟摊主打了声招呼,道:“拿份晚报。”

  摊主麻利地抽了报纸给他,许兰荪习惯地去衣袋里摸零钱,触手却是张硬纸,他摸出来一看,原来是张已经检过的回程车票,他刚想要笑,忽然觉得心口骤然抽紧,他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行礼箱跌在地上,耳畔听得那摊主惊惶失措的叫声:“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有人惊叫着躲开,也有人围拢过来,沁凉的一点落在他面上,远远有小孩子的声音在喊:“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许先生师生聊天的梗可能略小众了一点,简注下:

  柳如是和顾眉生都是“秦淮八艳”里的名妓,前者嫁给了年纪比她大一倍还多的文坛领袖钱谦益,而后者是与钱谦益、吴梅村并称“江左三大家”的龚鼎孳的宠妾。

  明末清初改朝换代,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