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生(1 / 1)

嫁给乔医生 我是落落 1 万汉字|4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4章 求生

车轮碾过乡间烂路,苏夏被抖得七晕八素。

说实话,加上伊思一家七口和自己这群拖油瓶,马车的负荷实在是太重了。她一路担心车主会不会把她们赶下来,一边又恨不得化身八爪鱼紧紧攀。

求生的矛盾。

好在那人全程吆喝马车没多说什么,她松了口气。旁边的伊思美人全程感激地看着车主,对方也时不时也瞄过一眼,干瘦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原来被邀请上车不是因为看她们可怜,而是因为伊思的美貌。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转移的部队越来越大。

大家的速度都是不紧不慢,甚至有人头顶大圆簸箕边走边笑,感觉不是避难,而是去避暑。

直到有人举着火把飞驰靠近,打破了“安全区永远安全”的幻想。

穆罕穆德策马从村口沿途跑,火把下本来就黑的脸上又急又紧张。他吹一口勺子喊一声:“起来!都起来!这个地方不安全了,快跟我走!”

仿佛一滴水滴进了热油中,哄地一声,整个村都炸了。

苏夏见他在往这边跑,站在马车上不住招手:“嘿——!!!”

“苏!”男人跑得满头汗,在看见她们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你们都在,太好了!”

“现在情况怎样?”

“我刚接到消息,说河坝出现一道50米的缺口!村落淹没了两个,水在往这里来,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苏夏心底一震:“会冲过来?!”

“谁知道呢!这里不安全,房子全是土堆的一冲就散!”默罕默德继续骑马挨着吼:“都起来,离开这,离开——”

伊思这会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一把握住苏夏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天呐,天呐!是真神发怒了?”

真神怒没怒不知道,反正河神已经怒了。

水来得比想象中快,当苏夏听出马蹄踏地的异样后,地面已经有一层浅浅的水位。

局势忽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些水刚刚没过脚背,却引起巨大的恐慌。人群开始尖叫,跑动的也不少,但这些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更多人把目标锁定了马车。

伊思察觉不对,忙拍打身后的箱子催促:“快,我们快走!”

可载了很多人,又只有一匹马,怎么走得快?

周围的人争先恐后想往上面挤,孩子被挤得嚎啕大哭。马儿扬头嘶鸣,站在原地不安地刨蹄子。

它拉不动了。

伊思开启疯狂模式来保护孩子,卯足力气把人往下面推。苏夏紧紧攀着背后的箱子,怀中的孩子被挤得哭声都弱下来了,她只得弓着身子把她保护好,整个人没法动弹。

尖叫,推搡,哭喊,愤怒。

一车人密密麻麻地推来推去,苏夏跟夹心饼按一样夹在中间,别说反驳,她脸上全是横着的胳膊,整个人连动弹的空间都没有。

就这样原地停留僵持了很久很久,水已经没过脚踝。

“走,都走!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车主气得发狂,扬起马鞭往那些人身上打,一边打一边骂,个子干瘦的他发疯像不要命。

或许是见实在上不去,再加上鞭子挥得密集,被打下去的人终于不再靠近,却骂骂咧咧地诅咒。

其实爬车的几乎都是女人,和伊思一样带着孩子又没钱养马的家庭。

马车重新往前,苏夏心底的滋味却一点也不好受。她还没来得及回想刚才的一幕,手边一暖。

“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妇女举着孩子追马车,见她看过来眼神更加炙热。

她身上背着两个,胸前还绑着一个。而现在手里这个她实在是带不动了。

车主气得甩鞭子,她硬生生地全部接下,一双眼睛渴求地看着她。

苏夏眼底一热,忍不住去接。

“不!”伊思很严厉地打开她的手,面色凶狠:“不行!这样我们没法走!”

可那个母亲还是执着地追着车,一声又一声:“求求你带他走,我跟着跑。”

苏夏看着她,看着周围,看着火把交接下一闪而逝的光景。

村里的男人大多去帮助修缮安置点,留下的多半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身强力壮的女人带着孩子跑,能走动的也跟着走。而那些老得走不得的人却只站在门口看,苏夏清晰看见他们脸上的认命。

他们走不动,也没人带着跑。身壮的母亲带走孩子,可母亲再也顾不了年迈的父母。

苏夏慢慢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她问:“在哪个方向?”

伊思还在不断赶人,闻言抬头:“什么?”

“安置区在哪!?”

或许见她太过严肃,伊思脑袋竟然转过来了,她指着身后的方向:“顺着这条路再往东北方向,牧场后面的高地上。”

苏夏没听懂,却看得差不多。跳下马车脚底不稳,原来慢慢涨起的水也是有流速的。她把怀里的婴儿解开递给她,伊思惊讶:“你做什么?”

苏夏没多说,转身接过女人手里的孩子:“给我吧。”

伊思大喊:“苏!”

“你上去。”苏夏对身边那个女人说,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我换你。”

女人连忙爬上去,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水位已经蔓延至小腿边,一涌一动间的冲力带得苏夏差点站立不稳。马车再不走根本走不了,车夫看了眼苏夏,无奈扬鞭策马前行。

那个女人在车上不停地哭,望向苏夏的眼底全是感动,抱着孩子开始做祷告。

车子渐行渐远,苏夏转身逆着水流走了几步,却比泥潭跋涉还要困难。人群涌动,呼喊声此起彼伏,飘在水面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转圈擦过身边,流向更远处。

她走不过去。

站在门口的老人静静冲她摆手,颤颤巍巍的声音格外慈祥,她竟然听懂了。

她说:“孩子,走吧。”

苏夏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她真的努力了,可是做不到。

--

苏夏开始全力奔跑。

只是在水中和陆地上感觉完全不一样,像是一场体力耗尽的跋涉,每一个抬腿都像是爬楼梯。

裹了泥巴的鞋越来越沉,她不得不脱了拴在背包两侧开始光脚走。

庆幸的是一路都有人,她不怕自己走丢,再捡了根飘来的树枝做拐杖,行进变得不那么恐慌。

当双腿变得麻木,她已经在水里走了整整几个小时。

终于感觉到水位在下降,苏夏狂喜着迈动已经僵了的步子,走了一阵才发现是地势在往上。

不远处有一片跃动的火光,是人点起的篝火,在黑压压的一片夜幕空下格外惹眼。

仿佛是一道最强的召唤。

苏夏机械地靠近,在看见人的时候腿一软跪到在地,继而虚脱地仰躺在地上,浑身狼狈。篝火的热度炙烤着皮肤,她抹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泥水糊了的脸。一开始在笑,可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安置区,她终于走到了。

“我逃出来了。”苏夏捂着眼睛,喃喃道:“乔越……我逃出来了。”

而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大家都在混沌中寻找亲人,找到后相拥而泣,没找到失魂落魄。

苏夏背着包爬起来,腿一软还差点给跪了。两只脚上全是泥,她疲惫地走到人群边坐下来,可转头去翻包发现鞋也不知道在哪丢了,只剩下一只在上面摇摇欲坠地挂着,昭示着狼狈。

而自己膝盖以下的皮肤全部被泡得发白,起皱。

等一波人到之后,往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少。

苏夏顺利找到了伊思,女人抱着她庆幸痛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混乱中最后一个寻找亲人的男子浑身湿透地回到营地,跪在地上哀恸地喊出声:“村子被淹了!”

这一声宛如利刃,那些尚未团聚的男女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伊思开始颤抖,她猛地抓着苏夏的手臂,神情惊恐:“我的弟弟呢?我的默罕默德没回来!”

默罕默德这四个发音苏夏听懂了,对了……苏夏心里猛地一紧。

那个年轻人呢?那个骑马通知全村撤离的默罕默德呢?!

伊思崩溃:“他明明骑着马,为什么没有到?”

“他的马在我这……”两个人站出来,牵着默罕默德骑过的枣红色的马,又震惊又难过:“他没有回来?”

“我刚才看见过他,”有人指着漆黑的远处:“他回了一趟这里又出去了,说趁着有机会再带点人回来。”

但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

伊思哭得凄惨,她冲到外边对着村子的方向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伊思的老公阿里双眼通红,悔恨地抓头发:“我应该拉住他的。”

苏夏愣愣望着那片黑,脑袋乱作一团。她忽然很想祈祷,祈祷这个善良的男人能在期盼中忽然就冒了出来。

苏夏陪着他们等,可从月落等到日出。

却没有一个人再涉水而来。

启明星亮,太阳升起,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当大家看清楚原本的土地全变成一片浑浊的“汪洋”,好多人跪在地上:“天呐。”

平原变成了海,家园不再。

只剩下没被冲走的椰枣树,在水中□□地屹立。而露在面上的那一截是他们曾经仰望的高度,可以想象水有多深。

苏夏一夜未合眼,默罕默德没有回来的消息是个巨大的打击,伊思一下子就晕厥过去。安置区里有人欢喜有人悲,每个人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里把伊思抱进棚子中,一群孩子早累得趴地上睡做一团,不少人也这样。阿里看了眼觉得孩子应该没问题,进屋照顾伊思了。

苏夏在地上坐了会,起来的时候双腿像是灌了铅。有种感觉叫来不及悲伤,她这会很渴,要命的渴。

棚里一片杂乱。没有固定的床铺,大家都神情悲切地躺在里边,抢救出的东西倒得到处都是。而提前来安置的人也并没有多收拾,全部窝在最里边,看着狼狈的他们……

也只是看着。

苏夏找了一圈没发现提供的公共水源,没有默罕默德来翻译了,她尝试问了几个。

逃难出来的都没有带水,而一早迁徙进来的却有。她走进去继续问,大家摆手示意没有。

可苏夏眼尖地发现有几个人动作不自然地把手往被子下面伸。

她顿了顿,转身就离开了。此时此刻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和愤怒,灾难临头,资源匮乏,没有谁非要把东西分给谁,那是道德绑.架。

外面倒是挺多河水,可想到里面还……泡着有没能出来的人,没有渴至绝境,心底还是有很大的障碍。

苏夏像是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人堆,摇摇晃晃地飘出这片安置区。

略高的地势背后是树林,林子一侧立着一棵没当初看到的那些高、又黑又不起眼的树。

是猴面包树。

苏夏抹了把眼角闷头靠近,从包里摸出一只湿哒哒的签字笔,卯足力气往里边扎。

一下,两下,三下。

尖锐的笔头很快砸开坚实的树皮,露出一道浅浅的坑,她快速把两头和中间的笔芯给拆了,将笔筒用力插.了进去。

时间在流逝,隔了好一会,终于有水滴顺着里边往外流。

苏夏趴在上面吮.吸,带着迫不及待的渴。

当水一股股地冒出来,她把脸凑在下面,眼睛紧紧地闭着。

微凉的水洗掉脸上的泥,苏夏洗着洗着,苦笑声从嘴角溢出。她叹了口气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储藏的雨水这一刻宛如甘露。

这些都是他教的。

苏夏抱着曲起的双腿,双手捂脸,久久没有抬头。

怎么办。

忽然好想他。

想得发狂。

☆、55.心悸

大河决堤,并不是每个人都往安置区的方向跑。

有人沿着村路跑向公路,再沿着公路跑向malakāl。

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彻夜响个不停,深夜的malakāl大雨瓢泼,当报信的人一身泥泞地出现在州政要家门口时,带来的实事让所有人傻眼。

“决堤?!”

那人快速赶回办公室,发现未接来电一串接着一串。

北方苏丹政.府从首都喀土穆来电询问决堤灾情,而来自本国首都朱巴的紧急电话一个接一个。天灾之下不分南北苏丹,2000公里的国界线在《内罗毕协定》中只是一条“画在地图上的线”,而同一条尼罗河与两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那人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受灾情况?

……不知道。

决口范围?

……不清楚。

伤亡人数?

……更是未知数。

是否提前要求转移?

这个……好像是自发行动啊。

那边愤怒地挂掉电话,这里却瞬间傻眼,细思之后冷汗涔涔。

门猛地被推开,手握军权的阿卜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神色凌厉声如洪钟:“如果你现在起不了任何作用,请把屁股挪开那个位置!”

男人后知后觉忙让出座椅:“阿卜先生……”

阿卜作风果断,第一时间要来卫星图,同时立刻让人抢修空白区的信号,再利用军.方信号塔发布进一步撤离信息。

一通忙活下来,距离决堤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天色乍亮。

昨晚微弱的震动之后再无别的异样,大家守了一阵后还是睡了,医疗点里鼾声四起。

乔越差不多靠墙坐了一夜,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瑞士军刀。秒钟转个不停,可时针却动得很慢。就这么枯坐到天色蒙蒙亮,时间才凌晨3点57,

终究坐不住了。

正准备轻声出门,一声突兀尖锐声划破宁静。

列夫猛地从床上滚落,喉咙咕噜:“我梦见了电话声!”

乔越跑到内勤办公室,真的,不是幻听。

那个积灰已久的座机竟然响了。

声音尖锐而急促,心忽然有些紧绷。

“是电话吗?我没听错吧?信号断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良心发现去修了?”

楼下传来一阵闹嚷,伴随着脚步声,有人来了。

乔越拿起电话。

一串法式英语,来自总部的问候,不过显然有些焦急,问得人莫名其妙。

他打断对方的絮絮叨叨,沉声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对方很惊讶:“全世界都知道了,乔!尼罗河决堤虽然对你们那里没造成什么影响,但一定要做好汛后疾病防控工作,气候炎热,我们都很担心疾病爆发……”

乔越猛地拔高声音,吓得后面跟来的几个一大跳:“哪里决堤?!”

“临近malakāl,村落淹没了好几个,具体情况还在统计中——”

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所有繁杂的声音全成了背景音。乔越死死握着电话,黑眸亮得吓人。

malakāl,马拉卡勒。

南苏丹上尼罗河州的马拉卡勒,而苏夏昨天停留的位置就在那附近。

“决堤了?”听了些许字句的列夫愣了下,刚想问究竟是哪个地方时,却发现乔越的脸色有些不对。

从未有过的苍白。

乔越开始一遍遍地拨苏夏的电话,除了关机还是关机。

但是昨天不是这样的。

昨天拨过去,是无法连接。

“乔?”

胃部一阵抽搐。

男人忽然撑着桌子边沿,像是被人在腹部重重打了一拳。他按着那里,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该死……

紧张的情绪,牵动多年不发的胃病。

“乔,你没事吧?”

乔越在桌前站了会,忽然转身往外。

“乔?”

“尼罗河决堤了。”

列夫听他匆忙的一句,脑海中闪电般起了一个念头,他跟着他跑,无奈乔越的步伐太快。

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坐进吉普车里。

乔越发动车子,可该死的吉普车尚未起步就熄火,仪表盘没有任何故障提示,他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向来脾气内敛的他猛地狠拍方向盘。

心底烦躁。

列夫担忧地在车外看着他,可乔越的脸却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或许那边早就有准备?像我们这里一样全部都去了高地?”

“而且跟着一起的人是救援队的,他肯定会带苏去安全的地方,或许一开始就没在河附近?”

但是昨天通话,左微说过苏夏是在村子里住着的。

列夫越说越没底气,他觉得自己此刻毫无准备的安慰苍白得可笑,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天灾不比**,一瞬间翻天覆地,谁也无法扭转。

“乔——”

而乔越仿佛被人定格,很久都没动过。

隔了一会他缓缓坐直,双手附在脸上:“让我静一静。”

沙哑的声音,压抑的情绪。

列夫眼底一热:“好。”

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一刻乔越像是有很多的念头。

想昨天她气得哭的样子,想河水泛滥的景象,想决堤的瞬间,想苏夏那里究竟是什么状况。

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水去了她那,她又会想什么做什么。

但想仔细搜寻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时,又全部灰飞烟灭。

因为他忽然什么都不敢细想。也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了生命里不可替代的角色。

胃里一阵抽搐,乔越手抵着它。

列夫发现里面的男人头抵方向盘,他在外面愣了几秒才选择敲玻璃:“乔?”

乔越抬头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

“你有点不在状态。”

是不在状态,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列夫靠着车门,实话实说:“目前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苏小姐的消息,那就是好消息,乔。”

乔越望着吉普车上挂着的那串平安福出神。

他忽然开口:“我当初应该送她去机场的。”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当初,”列夫苦笑:“如果知道当初,我也不会离婚。”

“我已经让墨瑞克联系政.府。”

乔越慢慢抬头看向他。

“灾区需要我们,”列夫咧嘴:“比这里更需要。”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乔越的声音有些喑哑:“我去就行,这是我家里的私事,不必连累你们——”

“我们是一个组织,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家都和苏记者朝夕相处过,她帮我们太多太多,我们都想回报。而且说实话,我不相信她此刻已经……我相信她应该还在哪里坚持着,等着你。”

乔越没说话。

“到时候去了那里,你比我专业,全权事物你来负责。”列夫从包里摸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上。烟左微留下的箭牌爆珠,炎炎夏季抽一口,提神降暑。

乔越伸手:“给我一支。”

“不是吧?”人熊惊讶:“你不是不抽吗?”

但看见对方的眼神,列夫还是把烟递给他:“偶尔可以放纵下。”

猩红夹在指尖,入唇短暂绚丽后回归暗淡,腾升的白雾模糊了男人英挺的脸。

胃部的疼痛依旧剧烈,他靠它缓解,片刻后掐灭尚余一截的烟头:“我去做准备。”

他不信苏夏出事。

如果真的出事,就是沿着走完整条河,也要把她找出来。

绝对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怕黑,怕冷,还爱哭鼻子。

他不仅没照顾好她,还把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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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怕黑、怕冷又爱哭鼻子的苏夏正趁着没人,用微弱的一丝丝水把自己身上的泥洗掉,然后换上临走前匆忙塞包里的干净衣服。

整个人不再那么难受。

她又砸开几个孔接了大半瓶的水,踩着青苔盛长的盘踞树根往回走。

对了,鞋子。

没有鞋子树叶凑合,用力扯下两片胳膊长的藤蔓叶,走出树林后坐在路边开始裹脚。

树叶柔嫩鲜绿,大叶子能包着脚丫裹好几层,最后再用韧性的经络做“鞋带”绑了几圈,大功告成。

她尝试走了几步,挺柔软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破和散架,所以现在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今天天气黑沉闷热,估计马上就会迎来一场暴雨。苏夏想了想,决定去棚子里占个一席之地。

说不定救援的人马上就来了,她看了眼手表,可离决堤已经过去整整七个小时。

洪水把这块地方差不多围了起来,形成y字形的水湾。浑浊的浪拍打着周围,偶尔漂过的枯枝树叶全部堆积在两侧。

苏夏在外面坐了会,看着茫茫浑黄就难受,可棚子里面还有很多人在哭,气氛更难受。

当雨点打下,她不得不钻进棚子里,在闷热的环境中寻找落脚点。

伊思一家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哭得虚弱地睡了,何况有阿里一个大男人蹲在那,她犹豫了下没有过去。

忽然有些孤单,带着不知道去哪的彷徨。

衣服下摆被人扯了把,苏夏顺着低头,发现一个小男孩正看着自己。

三、四岁的样子,瘦得可怜。

男孩指了指身后,一个女人正冲她微笑招手,眼底带着感激的泪光。

是她。

苏夏走过去,女人贴来热情满满地给了一阵吻面礼。

“安塞俩目尔来库姆。”

苏夏愣了愣:“你是埃及人?”

女人听不懂,但是笑得很温柔。

安塞俩目尔来库姆,埃及语,愿和平和安宁将于你。苏夏以前看电视学过这一句,印象深刻,于是对着女人微笑:“安塞俩目尔来库姆。”

她更欣慰了,让出大片的地方,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小小的位子。

她身边还有几个孩子,却没有男人,苏夏愣了愣,终究没问。有些饿了,她想起包里的东西,把饼拿出来掰了一半:“吃?”

女人不好意思,苏夏示意周围的孩子,她才接过道了句感谢。

苏夏看着她饼分成几份,其余的留下来。剩下的偏大的全给了儿女,自己只小心翼翼地啃不足小半个巴掌大的分量。

估计她逃生出来什么也没有带,也是,带了这么多孩子,还能拿走什么东西呢?

吃了饭有些犯困。

苏夏正准备合衣蜷缩在地上时,女人忙把身上厚厚的衣服褪下,死活要给她做垫子。

衣服是干净的,经过一上午的蒸发也不那么潮湿。她身上穿了不少,估计这是唯一能方便带出的东西。

聪明的女人。

苏夏索性不再客气,躺下之后才发现浑身酸疼得没边。

不知道乔越现在怎样了,知道自己这里的状况会有多着急。可手机早在混乱中丢了,这里也没人有手机,她压根联系不过去。

很想告诉他自己很好,很想让他不要担心……

苏夏叹了口气,现在补足精神才好面对以后的各种状况。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朦胧总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有些睡不着,苏夏从混沌中醒来发现外面是大暴雨,棚子里已经成了水帘洞。而自己身上盖着一层衣服。炫︾浪︾言仑︾壇

女人正给孩子喂奶,看见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侧身藏起袒露的胸口。

有些感激。

她当初把位子让给她,不是为了回报的。

雨打在棚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洪水呼啸,大家都有些后怕。

但是,一夜一天过去,依旧没有救援的动静。

而这里的弊端渐渐显露。

食物捉襟见肘,吃喝拉撒毫无管控,到处都是小便的痕迹,而别的什么更是不堪入目。

浑浊的空气,恶劣的环境,苏夏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

她忽然开始害怕。

这里是不是被人遗忘了?为什么救援的人一直不来?

还是以为全村都被吞没,所以完全忽视了这里,转而去其他地方搜索?

而最糟糕的是,她把饼吃完了。

☆、56.阴差阳错

越来越多的人因食物而发愁,苏夏饿得胃里发烧,忽然后悔在伊思家没多吃几个饼。

还有,这里的卫生状况太差了。

有些人吃喝拉撒根本不分地方,棚子里时常弥漫着一股子难捱的味道,一阵风来刺激得苏夏宁愿在外面呆着淋雨,也没有勇气往里边跨上半步。

而与人类作伴的并非只有人类。

无数只逃生的老鼠在夜里叽叽喳喳地偷吃食物,甚至在白天也肆无忌惮地在你眼皮子底下跑过去。

食物匮乏,那些半夜被老鼠吃过的东西有人拿着就吃。

苏夏见一次劝一次,可语言不通的背景下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要吃的,一脸防备地把东西放进怀里,眼神示意:“没有更多的!”

烦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挫败和烦躁。

第二天晚上依旧雷雨交加,苏夏抱膝望着棚外密集的雨幕,心底空捞捞的。

这样恶劣的天气,真的是想救他们都得花费更多的功夫啊。

的确。

现在乔越他们的直升机无法起航,而从政.府派出的一辆辆载满泥沙的卡车停在被水没过路口,前行困难。

离决口隔了一片汪洋,该从哪里围堵?

昨晚直升机探查到安置区的存在,但摊开的河水差不多将其围困在其中,形成三角形的孤岛。如果从路这里进行围堵,是能堵住河水并防止蔓延,却会让它一点点高涨最后吞没整个安置区。

“不行,得用船。”

先把人转移出来再说,一步步围堵总比敞开放流好。但调船过来又花了不少时间,一来二去整整两天。

而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下,有人病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感冒,苏夏看了眼都觉得像。

可伴随着夜间的咳嗽声越来越多,她开始察觉不对劲。

或许是在医疗点呆过一段时间,乔越将这边易发的疾病给她普及了几成。苏夏把衣领拉过鼻子,远远地盯着角落里面色蜡黄、不住咳嗽,咳着咳开始跪地干呕的女人。

她好像很热,不停冒着虚汗,捂着肚子在地上呻.吟:“水,水。”

可没人上去给她水,周围的人避之如蛇蝎,连带着她身边的亲人都爱莫能助地远离。

苏夏动了动,身边的女人拉着她摇头。

她说:“失去家园并不是最可怕的,洪水带来的灾难远远比这个更严重。别过去,病魔会吞噬你。”

传染性的?

没有医生,谁也说不准。

苏夏屏息飞快将热水放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而后跟兔子一样跑了回去。

可是在来回的路上还是闻到股恶臭。

她回到位子上坐了不到三秒钟,刷地冲出去吐得昏天黑地。

没有食物,她吐出来的全是水,眼泪跟着往外涌。

衣服再度湿透。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外面,有些呆滞地望着远处。

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什么机械运作的声响。苏夏侧耳听了会,忽然猛地站起来,抹了把全是雨水的脸。

马达声。

好像是马达声!

隐约的呐喊从远处飘来,黑影几道光束来回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船……是船?!”

苏夏又惊又喜,又生怕是自己太过期待之后的幻听。她三两步跑到水边侧头定了几秒,确定不是在做梦!

她狂喜着在岸边又蹦又跳:“嘿——!!!这里,这里——!there!!!吼啦!!!!”

情急之下中英阿拉伯语齐彪,凌乱的光束终于有了反应,齐刷刷对准自己。

那一刻真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在这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越来越多的人冲出棚子站在岸边,爆发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不亚于世界杯里的一次进球。

“我们在这!”

“hey!”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

苏夏喊得嗓子沙哑,挥手蹦跳在泥巴地里不小心摔了个结实,她也不觉得疼,继续爬起来跳个不停。

当小船一摇一晃地靠近,船上跳下来两个穿着黑色大雨衣的男人。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她这才发现自己眼角全是泪。

像是在世界末日中得到了拯救。

对方让大家集合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外面到来的船越来越多,数到十五个就排队上船。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所有人高兴得发狂,那些跟着船走的先批次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下走得热泪盈眶。

苏夏心底热血沸腾,浑身叫嚣着想离开想离开,却不得不压着冲.动乖乖排在人群里等待。

眼见队伍越来越短,离她越来越近,她紧张地捏紧拳头。

“咳咳——咳咳咳!呕!”

突兀的咳嗽引来救援人的注意,排在最后面的女人捂嘴猛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在大家惊愣的目光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开始抽搐,脸色惨白。

数数的人脸色变了。

“病了?”

有人帮着回答:“像是风寒,这几天都在咳嗽,上吐下泻。”

轻点人数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共几个?”

“什么?”

“几个人有这样的情况?”

“棚里还有,然后……”回答问题的男人结结巴巴,眼神扫过忍着咳嗽的那几个,忽然不敢说话了。

那人让周围把女人扶进棚内休息,清点人数的动作因这件事搁浅,两人对视一眼后沉默了会。

最后其中一个开口:“我们要确保所有人都安全,无论是洪水威胁,还是病魔缠身。大家配合一下,不是说生病的就不让走,而是会分批次让健康的先走,其余的待会再来接,我们保证谁也不会放弃!”

一时间好多人涌动:“我不咳嗽,我先!”

“我先!”

苏夏不知道这群人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反正从动作和神态看,那群身体有些小毛病的像是会被留在这里。

她低着头,心底忽然腾升起一种很负罪的庆幸。庆幸自己此刻是健康的。

她饿了,想吃东西,想好好休息。

这两天三夜的煎熬差不多快把她逼到极限了,整个人不知道有多狼狈和憔悴。

而且,她很想很想给联系上乔越,告诉他自己很好。

眼见离自己就差了两三个人这样的距离,心脏竟然没出息地紧张得疯狂乱跳。鬼使神差地喉咙忽然有些痒,苏夏忍不住咳了声。

她咳嗽的时候自己心底都在犯怵,心想着完了完了。果不其然,原本指着她的手改点为推。

“请去那边稍等。”

苏夏着急,一个劲地摆手澄清:“不不不,我没有生病!”

对方却惊讶地打量她:“外国人?”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那该怎么办?”

“但凡有点隐患都不能过,哪怕是外国人,请您去一边站着等候稍后的船只。”

伊思和曾经被苏夏帮助过的女人神情焦急地站在人前说了很多,语速又快又急,可最后在男人肯定严肃的表情下爱莫能助。

她们不敢再看苏夏一眼。

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点数的人绕过自己跳至下一个。

苏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浇透身体,刚才还恢复暖意的心凉透下去。

叫你咳嗽,叫你咳嗽。她抬眼还想解释什么,对方却抬手制止。

苏夏眼眶都红了,慢吞吞往咳嗽大部队走。可她真的怕这边有什么岔子,隔了一段距离站在最后头。

人数清点完毕,该走的走得差不多。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雨里,一双眼睛带着祈求望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有些不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苏夏的眼神更炙热了,殷切至极。

另一个拉着他说了几句,那人回头归回头,还是坐着最后一艘船走了。

就这么走了?

然后扔下一群病患在这里不管不顾?!

委屈,失落,失望,愤怒。

船在夜空下渐行渐远,电筒灯和自己背道而驰,苏夏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到了极点。

明明健康得像个小牛犊子啊……当时她怎么就不争取下表现下?

来个中国功夫甚至来个广场舞证明也好啊。

肠子都悔青了。

苏夏不知道后面还要来船,沮丧地跑棚里躲雨。而那些满怀期待的人依旧站在岸边等待着船只,一等,一整夜。

再也没来。

第二天雨终于小了很多,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直升机终于能飞。

当掠过重灾区的上空,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乔越望着下边浑浊的汪洋和冒头的椰枣树,心底发沉。

或许是见他神色太过严肃,飞行员一边控制一边解释:“下边有片地方曾经避难所,不过有消息说灾区的人被再度转移,目前已经集中转移到malakāl的临时安置区,我们这会在往新的地点走。”

乔越静静望着那片水没有说话。在越来越靠近malakāl的途中,他忽然有种打生死牌的感觉。

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她此时平安。

直升机缓缓降落,机舱门堪堪打开,乔越一跃而下几乎闯进了平房里。

他的苏夏很好辨认,小小的,白皙的,在一群皮肤黝黑的人群很显眼。可当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没看见她。

心在往下沉。

一共三个安置房,乔越每次将希望放在下一个,仔细逡巡后却是更难接受的失望。

脸色越发苍白。

最终三个搜尽,没有,真的没有。

建立的信念在一瞬间坍塌殆尽。

乔越后退几步,胃疼再度袭来,觉得视觉和听觉在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飘渺。

双眼忽然变得血红,乔越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额头抵着手背,良久未动。

跟着来的医生没有人敢上去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夏不这里,那么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朝夕相处的朋友瞬间说没就没了,大家心底难过得发沉,可这些难过怎么能比得上乔越的万分之一?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负伤的困兽,他放下胳膊,重击的指骨处皮肉模糊。

似乎也察觉不到疼了。

“你们是……医生?”有人眼尖地看见尼娜手里的医疗箱,小心翼翼地开口。

尼娜忍着泪意:“我们是。”

医生时常和病人打交道,他们学语言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见尼娜会说本地话,瑟缩的女人松了口气。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

“你丈夫怎么了?”

“他病了,和那些生病的都被困在洪水中的安置区里。这边答应我们很快去接,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

乔越忽然转头,死死盯着她。

深黑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你再说一遍?”

“到现在都没有……”

“刚才那句!”

“和那群生病的都被困在……”

仿佛峰回路转。

他转身就往直升机上走,越走越快:“去安置区!”

“乔越,你等等!”

列夫在后面喊:“那里什么状况我们都不了解,没有被转移过来的原因有很多种,万一需要隔离呢?你等等我们先找负责的人问清楚再走!”

乔越顿了顿,手慢慢从舱门边滑落。

他哑声道:“好。”

列夫心酸,上前拍了把他的肩膀:“好哥们,几分钟,就几分钟。”

“她会在那。”

列夫心底基本没把握,觉得苏记者凶多吉少是肯定的,可这会不忍心看乔越的眼睛。

他点点头:“会,肯定在那里。”

乔越捂着眼睛轻笑,那笑容看得列夫心酸无比。

隔了会,他才缓缓放手。

“如果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列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下,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还有机会的。

一闪而逝的空茫从乔越眼底消散,继而恢复沉稳深邃的黑。

只要还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57.重逢

“目前困在洪水中的只有18人。”

列夫下意识去看乔越,对方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症状?”

“类似感冒。”被叫来的负责人没想到医生会来得这么快,有些心虚:“关键现在安置点不够了,如果那群人有传染可能,我们还没条件来容纳--”

“在没下定论的基础上,你们就能把18个人丢在洪水中不管不顾?”乔越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冰冷:“如果真是传染性你以为隔离了他们就安全?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接触层,包括站在这里的你!”

对方傻眼。

“那18个人里有没有中国人?”

“不知道……那天不是我去接的,接他们的人这会也不在这……”

男人低咒。

“飞行检查完毕,乔,可以走了。”

乔越撑手一跃而进。

走吧。

连着下了三天雨终于放晴,撑棚的木桩上却长了一圈白蘑菇。苏夏盯着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放弃把它们都扯下来煮着吃的冲动。

可她已经连续两天多没吃东西了,虚弱得耳朵里都能听见细长尖锐的鸣音。

她这会小心翼翼贴过去,鼻尖凑着深呼吸。

蘑菇的香气啊,能浮想联翩出几桌好菜。如果有条件她能做小鸡炖蘑菇,能做麻辣烫,能做素炒什锦菇,能做奶油蘑菇浓汤……可她现在只能想,想得胃疼。

苏夏抹了把眼角,嗅一下就撤,生怕这玩意有毒。

叠着当枕头的衣服潮了,苏夏慢吞吞地起来,准备去外面晾会暴晒消毒。趁着没事做,她想去林子里掰些树枝,晒干了试试钻木取火,驱蚊虫去湿气也不是不可以。

掰树枝花了很大的力气,叠成一捆也花了很多功夫。现在浑身发酸发软的自己压根没什么力气,反正这几天她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慢一点也无所谓。

苏夏把树枝夹在胳膊下,跟考拉似的慢慢往棚里摇。

天上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望了眼。

“哼。”

冷哼一声往回磨蹭。

这几天偶尔会有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他们求助过闹过,可对方似乎只是看水涨到了哪里,压根不关心这里。

恐怕这次也是一场空欢喜。她现在看见这个心情就不好,甚至扭曲地想如果有力气的话就把这捆树枝都扔上去,砸下一架算一架。

叫你们不带我走。

苏夏慢吞吞翻了个白眼,可奇迹般的……直升机在她的白眼中开始降落了。

?!

她站在林子边缘,忽然有些迈不开步子。

飞机缓缓降落,巨大的螺旋桨转出无数幻影。她盯着盯着猛地揉了把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然那个从飞机上跃下的男人,背影怎么看着那么像自家的。

男人下飞机就直接往棚里走,走得很急很快,哪怕口罩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眉眼她看一眼,眼眶就红了。

啪嗒。

胳膊下夹着的树枝掉了几根在地上。

那道身影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凝住。

“乔?”

乔越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该转弯,林子口站着的人正傻呆呆地扶着树,一脸惊愕和茫然地看着自己。

这一刻,乔越才意识到原来这几天,自己的心都是高高悬着的。

两人静静站了会,乔越摘了口罩就往这靠近。苏夏在他快步靠近后猛地回神,胳膊下的树枝这下哗啦啦全掉了,她双眼通红地张开双臂。

可刚走了两步意识到脚上不堪入目的“天然鞋”,脚趾头还在外面露着。再看乔越一行,每个人虽然疲惫,可都是衣衫整洁。

她忽然有些心虚,脚尖一拧转身。

逃了。

眼见就差十米,乔越还没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走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跟兔子似的先向着自己,最后身板一扭一溜烟跑了。

他咬牙切齿大步追上:“苏夏!”

跑,挺能跑!

满屋子都是病怏怏的,就你一个薄纸片似的满地跑!

苏夏闭着眼眼泪横流,没跑几步腰身一紧,坚实的胳膊从后面环来将她整个抱起。

乔越紧紧搂着她,几乎要把人嵌入骨血里。他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身上依旧是软软的,带着微凉的触感,只是现在抱起来肩胛骨顶得他胸口疼。

她瘦了。

乔越把头埋进苏夏的肩膀,隔了很久忽然响起刚才那幕,气得咬了她一口:“你跑什么?!”

苏夏:“嗷!!”

咬了一口又舍不得,乔越把她转过来,发现转了几次苏夏都不配合。

她捂着脸,隔了好一会才吐出俩发音:“吃藕。”

“?”

“……丑。”

乔越:“……”

没使力就把人转了过来,男人手拉下她挡着脸的胳膊,指尖怜惜地沿着眉眼一路往下。

苏夏编着两根辫子,脸颊上和头发上都带着泥,刚才胳膊夹树枝的样子俨然就像个小村姑。这些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美和丑又能怎样?此时此刻她还活着,站在自己面前,跑起来像只兔子,还能有心思抱怨自己“吃藕”。

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乔越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擦到最后忍不住把人带进怀里,一搂就不想再撒手。

晨光大好,世界清晰又清新。那些压抑在心底的阴郁终于在紧扣的怀抱中得到释放。

心跳得很快。

终于……找到她了。

苏夏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后脑勺是温暖的大手。熟悉温暖的气息扑来,她聆听着他略快的心跳,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淀。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或者激动得不知所云,然而并没有。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天支撑自己的全靠一个信念,而这个信念今天实现了。

忍不住紧紧抱着他,苏夏开始傻笑。

腻歪了一阵,再抬头发现列夫、尼娜……几个人站成一排看着自己,神情激动,清一色眼眶红透。

苏夏很感动,张开双手就要过去,胳膊一伸,乔越阻挡了“你站在那里让我飞奔过去”的举动。

已经准备好怀抱的人熊讪讪收手:“这个……现在剩下的人情况怎样?”

提起这个,苏夏很担忧:“像是凉了肠胃,不停地吐和拉肚子。”

她昨晚已经没进去睡了,自己裹着有些人留下的衣物和毛毯蹲在上风向,还喝掉最后两滴风油精。

列夫一行进去走了圈,哪怕戴着口罩,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苏夏摸了摸头,好像忘了提醒什么。

“发热,出汗,腹痛外加上吐下泻。症状像是急性感染的肠胃炎,但是……”尼娜是热带病护理专业的,她有些不确定:“但是还有人出现体寒的症状。”

卫生条件很恶劣。

乔越扫过到处都是污秽的棚子,最后:“接他们的人呢?”

“已经在路上了。”

苏夏觉得气愤:“当初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

男人顺着仔细打量她,皱眉:“你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

“因为我咳了一下……”见他神色凝重,苏夏忙举手:“当时忽然很紧张,越让自己不咳可喉咙就越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咳嗽了……这几天我不管多热都捂得很严实,只呆在在上风向。衣服湿了马上就换干的,水也是喝的树叶上的水,还有风油精--”

乔越一开始很无奈,听到后面只看着她笑。

苏夏的声音慢慢变小,她问:“你笑什么?”

额头一暖,乔越点到即止的亲吻:“聪明。”

运送的船终于来了,苏夏知道为什么被遗弃两天后郁闷至极。直升机的轰鸣声大,她气得哼哼:“如果真的是什么大毛病,这么折腾还有几个人等得到?!如果没法转移那至少得弄些吃的来啊!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乔越的脸色有些沉:“两天没吃东西?”

是啊!苏夏揉着肚子,挺委屈的:“你带东西了吗?我好饿。”

乔越身上还真没,他转头看向尼娜,女人爱莫能助地摇头。

男人抱歉地搂着她安慰:“再忍忍,过去之后会有。”

听到有吃的,她立马就不闹了。隔了会闷闷地:“我想吃干锅虾……”

“恩,吃。”

“东坡肘子。”好久没沾油气儿了。

“好。”

“清蒸多宝鱼。”

“还有什么?”

苏夏瘪嘴:“可是这些我都吃不上……”

“有想法总是好,”乔越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两天没吃东西只能先喝粥,等以后回国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苏夏抬眼看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欲语还休。她开口,乔越以为要说些什么别的低头靠近仔细听。

“……鱼香肉丝,糖醋排骨,油焖大虾,凉拌鲫鱼,柴火烧鸡……”

乔医生:“……”

飞机稳稳降落,乔越率先下去,露出宽阔结实的后背。

苏夏慢慢俯身,脑袋贴在他的背后,这时浑身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

可一松下来真的什么都垮了。

她安全了。

不用再担心洪水蔓延,不用为食物发愁,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地等。

所有的疲惫和难受瞬间上涌,苏夏眼前天旋地转,耳朵里全是一阵嗡嗡的鸣音。她刚想提醒他“我要晕了”,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由红变黑。

太累了,而现在的感觉真的很好。

乔越感觉原本搭在肩膀上的手忽然滑落,苏夏的力道变得软绵。

“……夏夏?”

苏夏朦胧听见了一声喊,可想回却觉得嘴唇像被糊住了,只得从喉咙发出含糊的咕噜声。

有些意识还在,身体却不受控制。

她感觉身下的步伐在加快,最后被横躺放在床上。

然后有人在掰自己的眼睛,在摸额头,再给她塞体温计。温热的水触到干得起皮的唇上,她下意识抿了抿。

没过多久苏夏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

乔越:“……”

体温计收回,他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静静坐在床边守候。

原来不是昏迷,是累得睡着了。

可当尼娜捧着一碗糊糊进门的瞬间,床上的人鼻头一动跟幽灵似的弹起。

苏夏披头散发气若游丝地伸手:“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