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拍摄安排并不是按剧本走向来,戏份都是打乱的,巧的是沈姜一直放在心上记挂了好些天的重头戏,不仅是电影的一个高潮点,正好也是她所有戏份中的最后一场,拍完就要杀青了。
大场面整体调度难,半夜就开始布景,扮演士兵的群演们接到群头发的通告,十二点半来上工,吃过剧组发放的盒饭就集结在宫殿前的小广场上。
沈姜一夜没睡,凌晨两点喝了碗燕麦垫肚子,赶去片场化妆。
弄好造型外出走动,碰上同样刚做完妆发的段喻。
“沈老师好早。”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其下天色昏暗,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前不沾后不靠,说早说晚都算不上。
“段前辈不是也很早。”
沈姜和他客套,闲扯了两句告辞,双手拢在袖子下,继续往前。
那天去《云水传奇》剧组探班碰上他,搭了他一次车,他的自来熟令她印象深刻。回来后在电梯门口遇上下楼的陆柏庭,同乘的时候段喻问了她一句——“你看到陆柏庭前辈好像特别紧张?”
当时她回答说自己是陆柏庭的粉丝,搪塞了过去。
——其实不过是不想给陆柏庭留下坏印象罢了,她的偶像洁身自好,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她也想向他看齐。同事之间适当保持距离,以防万一。
到达广场上,各处挂起了灯,澄黄的光线不太清亮,场上群演们就位了,一个个身穿盔甲,手持武器,整齐的队列气势浩荡。
陆柏庭已经到了,他穿着戏服,正和导演说话。沈姜停住脚默默看了一会儿他认真工作的样子,而后提起裙摆快步走过去。
“沈姜来了?”徐民安看见她,招手喊她过去,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当即给两人讲戏。
他们没有面对面的对手戏,但是遥望喊话,情绪须得到位。
不多时段喻也来了,徐民安一遍一遍给他们走位,指导他们动作如何、台词如何、情绪如何,一番云云,待到全场妥当,已是四点多钟。
秋天的太阳不毒辣,广场空阔,风来去自如,倒让人有些冷。
徐民安不废话,马上指挥机器各就各位。
绿绮进宫迷惑宣王,让其放松警惕,一闹自然是闹了大半宿。心腹内监连滚带爬来报的时候,宣帝正歇下没多久,睡梦中迷迷蒙蒙听到骚乱声音,头却昏昏沉沉,费力半晌才睁开眼睛。
前半夜陪着他的人从梳妆台前起身,步态优雅,妆容、衣物,各处打扮,是他从未见过的端庄正式。他还没说话,门外传来‘哐哐’砸门声,不等他怒斥大胆,就听心腹熟悉的声音颤抖着,拼命喊他。
宣帝惊疑之下,顾不上理会站在窗前神情古怪的绿绮,冲过去开门——
门外皆是背着包裹,卷了东西四处奔逃的宫侍。
从心腹快要哭出来的断续话语中他得知,那个有重兵看守陪同、被他派去陵寝准备祭祀的兄长,竟然带着不知从哪来的军队攻入皇城了!
这场绿绮和宣帝厮混的戏,前天已经拍过了,尽管隔了几十个小时,也不妨碍沈姜和段喻快速进入状态。
打板声响过,衣物凌乱的宣帝满面惊怒交加,挟持着服饰齐整的绿绮,从殿内冲出来。
满宫兵士,齐刷刷用刀尖对着他,那个他最恨的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被簇拥着,向他的皇权发起挑战。
“平王——”
“你这个乱臣贼子——!”
脖颈青筋毕显,宣帝嘶吼的声音旋扬于上空,久久不散。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成真了,就好像高悬的大铡终于落下,没有解脱,整个人尽是癫狂。
“乱?”平王目光冷然如刀,“要诛你的不是我,是天下人!”
几架机位同时在走着,这一段兄弟对峙,沈姜没有台词,本以为大场景容易出岔子,没想到很快就过了一条。
暂停补了补妆,接着便是绿绮开口要平王箭杀自己的部分。
要在天亮之前拍完,时间不多,能不出错就不出错,沈姜调整好呼吸,内心有些忐忑。
打板后,镜头对准殿门外的两人,广场上的士兵暂时不入镜,陆柏庭却一直保持着在戏中的状态。
他这样,沈姜能更好进入情绪。
被身后的宣帝用剑抵着,绿绮主动自刎不成,豁出一切对陆柏庭的方向大喊:“绿绮无惧!殿下莫要功亏一篑——”
其实宣帝和绿绮都知道,被重兵包围,宣帝是绝对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的,平王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筹谋已久的大业。宣帝不过是死到临头,苟延残喘想要争取多活一秒的时间。
“卡——”
徐民安叫停,“沈姜你怎么回事?”
决绝、不顾一切的奉献,不仅体现的不够,还有一种稍显奇怪的感觉。
段喻松了钳制沈姜的动作,她站好,向导演说了声抱歉,“我没找准情绪。”
远处,陆柏庭投来目光,她佯装没有看到,避了开。
第二遍拍摄,沈姜那句台词说完后,徐民安又再次叫停。他皱着眉头,快步近前给她讲戏。讲完一遍,他道:“你刚刚不是说理解了?”
平时就算一条过不了,也只是因为有瑕疵,不至于像刚才一样,半点感觉都找不到。
沈姜垂眸,抿了抿唇,“抱歉导演……”
“行了不要再和我道歉,你休息一下。”徐民安皱着眉,却没有多责怪她,招呼其他人,“各部门暂停十五分钟。”
沈姜叹了口气,段喻安慰道:“别丧气,下一条就好了。”
她感激对他笑笑,闷头往旁边走。
陆柏庭补好妆,见她一个人模样丧气,眉头蹙了蹙,朝她走去。
“沈姜。”
在剧组里除了导演之外,其他人都不太叫沈姜的大名,她愣了一下才回头,“……陆前辈?”
他不继续走近,隔着一点距离,眸光沉沉看着她。
沈姜见他脸色不好,敛眉道,“抱歉前辈,我拖累了大家的进度……”
“拖累谈不上。只是你该不会还在想着用鞋砸我的事情?”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我不是……”蓦地顿了顿,“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陆柏庭说:“天快亮了。今天拍不完,就只能推后。”
她脸色一黯,“对……”
“道歉没有意义。”
沈姜的愧疚感越发加重,两人双双沉默,她掐着自己的手指,铁着脸拧紧了眉头。
半晌,陆柏庭忽地开口,“很可惜对不对?”
“……什么?”
“绿绮那么好,却得了最坏的结果。”
她没答,陆柏庭也不在意,凝眸看着她低沉的脸色,“你只要想,她付出的越多,感情越真,那根扎在平王心里的刺就越尖锐,余下的几十年人生里,他每回忆一次,就会越痛一分。”
最好的风景已经看过,往后,便再也没有更好的良辰。
“值得吗?值得,不止是为了平王。她死了,但是曾经属于她的岐州,还会属于她。”
他认真道:“你既然替绿绮不值,就更应该替她给出,足以令平王悔恨的价值。”
沈姜怔怔看着他,半天才从他的话语里回神。
值得吗?
为天下人,自然值。
那么为爱情呢?
……亦然。
拥有过,并将永恒,那就不算枉费。
沈姜懂了陆柏庭的意思,“谢谢前辈。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为了让她的心态扭转过来,难为他说了这么多话。
陆柏庭微微颔首,“回那边去吧,天快亮了。”
他转身即走,沈姜出声叫住他。
“怎么?”
“您刚刚说的那些,很对。但是……”
“但是?”他挑了挑眉。
“我不觉得不值,相信绿绮也一样。而且,我也并不希望平王悔恨痛苦,我只是……”
沈姜抬眸直视他,眼中散碎的目光像星芒一样一点点聚集。
“希望平王能记得绿绮。如果能记得她,那就好了。”
。
沈姜的戏份正式杀青,统筹定了个大蛋糕送到片场,剧组一众人笑闹乐了半天,蛋糕自然也被玩坏了一切全拼演技(娱乐圈)。
晚上,李副导演定了饭局和ktv包厢,给她办杀青会。在饭桌上,沈姜被连连敬酒,没了要工作的挡箭牌挡住,她只得每人意思了半杯,拢共也喝下去不少,喝到最后脸红扑扑的。
在座每位沈姜都感谢了一遍,尤其是陆柏庭,轮到他时,她说了好长一段话。
旁边有人打趣:“沈姜你怎么区别对待?我怎么觉着你对陆老师这段话格外真诚,格外用心呢?”
“就是,我就得了二十七个字,还不够陆老师的零头!”
“哎,你臊归臊,还数字数?真是服了……”
沈姜顶着酡红的脸一笑,借着酒气,第一次当众承认:“没办法,作为粉丝,对着偶像自然要多说两句。”
“你是陆老师的粉丝?这么久了都没听你说过,藏得够深的!”
她毫不避讳地点头,“陆老师的电影我全都看过了,拍戏时没说是怕影响工作。”说着转头去看陆柏庭,后者嘴角噙着浅笑,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
她极认真道:“前辈,我真的一直……从小就看着你的电影长大。”
陆柏庭生生被插了一把年龄的刀,无奈打趣自己,“这么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这个心意一表,在座全都哄然大笑。
沈姜拍拍脸坐下,满身都是酒气——这次她终于和陆柏庭坐在邻座,却也没心思在意这些了。
陆柏庭看了她一眼,略含无奈,低声道,“少喝点酒。”
她侧目,笑了下,重重点头。
陆柏庭未再言语,默默拿过面前的茶壶,倒了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
。
晚饭后还有唱歌,沈姜把江谣也叫了过来,借着大好气氛,带她到徐民安导演打了个招呼。
这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引荐,虽然只是打个照面,不一定能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混个脸熟总是好的,娱乐圈这种地方,怕就怕没人认识你。
沈姜和江谣坐在一块,为了防止江谣拿陆柏庭说事儿,沈姜喂兔子似得,一坐下就不间断往她嘴里塞水果。
江谣好不容易捉住她的手,顺了顺气,非常识相地没有提起不远处的陆柏庭,“你哪时候的飞机?明天?我这几天也要回去一趟,要不然咱们一起吧。”
“你不是还在拍戏么?”
“有个活动要去参加,正好这几天没我的戏,跟组里请了假。”
沈姜看她脸色不对,奇怪道:“那……不是挺好的,你丧着脸干什么?”
江谣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话。参加完活动还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商业酒会,听说有不少重要人物,她不是一般的怕这种场合。
沈姜正要继续问,唱完一首歌的段喻放下话筒,走过来,“沈老师和江小姐在聊什么?上次江小姐穿着戏服不方便,这一次合照一张应该没问题?”
他话音落下,沈姜就见端着冰饮料刚和导演说完话的陆柏庭,也朝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