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见面,陈璧君便摆出了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直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只可惜这朵梨花长得实在太磕碜了点,难免影响演出的效果。
孙元起之前并不认识陈璧君,见一女子进门就嚎啕大哭,心里好生郁闷。等到她从风雨交加变成小雨淅沥,赶紧问道:“姑娘,你哭成这样,究竟所为何事?”
陈璧君这才想起来,见面之后既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自己便撒欢地哭开了。不禁脸色有些发紫,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大人,这是中山先生给您的信。希望您能看在中山先生的面子上,施以援手,救汪兆铭一命!”
汪兆铭蓄谋刺杀摄政王载沣的事情,近来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孙元起也有耳闻。但孙中山让自己去救汪兆铭,这是什么意思?孙元起皱着眉头打开信封,抬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写,信的内容也非常隐晦,一方面是感谢很久以来的关照,一方面则希望孙元起能尽力协助持信的姑娘,解决她遇到的困难。
貌似这种信不仅能给自己,给谁都可以。信尾只是简简单单地署了个“文”字。之前孙元起没见过孙中山的手迹,自然不能确定这封信究竟是不是孙中山所写。孙元起沉吟片刻,把信装好递还陈璧君,然后说道:“信我看过了,你走吧。”
见孙元起没有承诺,陈璧君再次哭天抹泪起来,满脸涕泗横流。
孙元起不理她,低下头继续看杂志。心道:汪兆铭这回将天捅了个窟窿,我只是学部左侍郎而已,又不是超人,怎么救他?再者说,救他干什么,让他三十年后有命做汉奸么?
陈璧君见哭没有效果,干脆跪倒在孙元起面前“嘭嘭”地磕起头来,不几下额头上便鲜血涔涔。
孙元起无法,只得连忙过去扶住陈璧君。陈璧君一边大哭,一边还挣扎着想给孙元起继续跪下。两人抱持纠结成一团。
作为老师和公务员,历来最讲究形象。和一位女子在办公室里拉拉扯扯,这像什么话?关键这女子还哭哭啼啼,别人见了会怎么想?实在不成体统!为了稳住局面,孙元起只好敷衍道:“这事我知道了。具体如何,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陈璧君这才收住眼泪,满脸感激,朝孙元起福了一福。
孙元起暗暗叹气:姑凉,相貌不好,就不要学别人撒娇卖萌了!
其实孙元起也确实想见见这位近代著名的大汉奸。以前网络上有传言,说著名经济学家茅教授是汪兆铭的三儿子,还列出无数张照片作为佐证。茅教授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他的相貌孙元起倒是亲眼见过;至于汪兆铭长什么样,却只能从照片中一窥风采。照片难免有失真之处,如今有了亲眼验证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侍郎要想救一位死囚,确实有点难度;但如果只是见见,无疑易如反掌。在某日黄昏,孙元起穿过重重严密的看守,来到监牢探视这位传奇人物。离监牢还有段距离,便听一位青年用略带粤语味道的官话高声吟咏道: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陪着孙元起探监的几个差役有些悻悻地说道:“这死囚吃饱喝足,又开始冒酸水了!”
汪兆铭刚才吟咏的这首诗是他《被逮口占》组诗里的一首,也是这组诗中最著名、最广为传颂的。等他叛变之后,很多人在这首诗上动了点小文章,对汪兆铭冷嘲热讽。比如:
当年慷慨歌燕市,也曾从容作楚囚。
恨不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
再比如加上石敬瑭、秦桧、吴三桂等著名汉奸的名字,变成:
敬瑭慷慨歌燕市,秦桧从容作楚囚。
引刀断发成一快,不负三桂少年头。
只是不知那时候,汪兆铭主席是不是很后悔当初写出这首诗来?
差役们走到囚室前,可不管汪兆铭是否诗兴大发,把铁栅栏敲得“哐哐”巨响:“死囚徒,老实点,有大老爷来看你了!”
汪兆铭看了众人簇拥下的孙元起一眼,有些不屑:“满清狗鞑子,大爷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我大汉铁血男儿?告诉你们,革命义士是杀不完的,你们这些鞑虏就快亡种了!哈哈哈哈。”说完竟大笑起来。
在他看来,像孙元起这么年青就做到高官的,只能是载沣、载涛、载洵之类满清贵族。孙元起也懒得反驳。差役们却暴跳如雷起来:“大清千秋万代,才不会亡国呢!倒是你这个死囚,怕是没几天活头了吧?赶明儿把你推到菜市口,绑在架子上用小刀慢慢割,先手脚,再脸上,最后身上,每天割一千二百刀,足足割上三天三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到那时候,你还笑不笑的起来!引刀成一快?我呸!你想得倒美,到时候让你成三千六百块,看你还快不快?”
汪兆铭确实被这种死法吓到了。他不再说话,只是对狱外之人怒目而视。
孙元起扫视囚室一圈,发现条件并不算太恶劣,汪兆铭的精神也很足,显然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借着差役举起的灯笼,可以大致看清他的五官,有两点可以确信:第一,汪兆铭果然不愧是美男子;第二,网络上的传言是无风不起浪。
见孙元起一直不开口,汪兆铭倒是忍不住了。他义正词严地说道:“你们不用多劝!能说的,我已经全说了;不能说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孙元起一愣:“我没打算劝你啊!我只是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汪兆铭顿时语塞: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
孙元起最后问道:“汪先生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虽然以前就想到死,但没想过来人直接判了自己死刑。汪兆铭听到这个问话,顿时如坠九里深渊,脑海里一片空白。清醒后,心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当时同意就好了!至于是同意和大家一起撤退,还是同意陈璧君的自荐枕席,他就说不清了。
半晌之后,汪兆铭才振作起来,大声说道:“汪某只有一个心愿未了,便是未能亲眼看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孙元起不愿在此过多停留,听完便径自去了。
自然,孙元起不会脑袋发热,上奏折要求朝廷对汪兆铭从宽从轻处理。当年主张宽大处理是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只可惜善耆在三四年前便被吴越炸死了,如今坟上都应该长满了青苔——他是希望借此来缓和人心,所以汪兆铭和黄复生都只被判了终身监禁。
可孙元起不是善耆。善耆除了是根正苗红的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