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背对
菁娘心里乱, 需要出去换口气,借口去告诫下人近日多安分,暂时去了前院。
屋中只剩下两个姑娘, 明珠见施绵蹙眉深思, 搂住她的肩膀附耳过去:“我偷听爹娘说了些事情……你觉得这事是谁所为?”
施绵偏头, 注视着明珠乌溜溜的眼睛。
没有那颗所谓的传国之宝,施绵仅是怀疑那场刺杀与严梦舟有关,有了那颗月珠,这事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她既怕严梦舟被人怀疑,又怕这场刺杀引起别的变动, 毕竟这事除了涉及严侯府,还牵涉到三个皇子。
三个皇子全都受伤了,其中有一个是太子……
雨声哗哗,一阵风吹来, 有几缕雨丝斜斜打进了屋中。
凉意骤浓,施绵站起来将窗子合上半扇, 坐回去道:“不是北面蛮夷人吗?”
“明面上是这么回事。”明珠道, “你要看背后……众所周知, 四哥与严狄不合, 他曾重伤严狄, 被罚去沧州待了两年, 而沧州与蛮夷接壤……”
施绵绷着嘴角道:“十四与严狄不合是真, 可他自己也受了伤,何况他没理由伤及太子与锦川王。”
明珠“啪”的一声合掌,笑道:“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只有四哥一个人受伤, 那还能说他刻意遮掩, 现在太子、二哥全都受了伤,未免太巧了,总不能是他们两个在配合四哥吧?”
施绵迟疑着摇头。
太子如果帮了严梦舟,那不就是与严侯府作对了吗?他会吗?锦川王更不可能了,他与太子暗中相斗,怎会出手帮助太子与严梦舟?
“如果不是四哥,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想,这场刺杀中,太子受伤最重,其次是二哥,最后才是四哥,小九,你想想,假若他们三人都出事了,最大的获益人会是谁?”
施绵脑子里蹦出那个说话不给人留情面的肃岭王妃,肃岭王排第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六殿下……今日没去吗?”
明珠双手撑着下巴摇头,“没有。”
此时,肃岭王刚到宫门口,下车撵时冰凉的雨水与凄冷的风纠缠着拍打在他脸上,他脚下一崴,踏进了一片积水中。
脸和脚都冷着,可雨水再凉,也没他的心冷。
他在宫门外远远看见了严侯,可惜他自身搅合进麻烦事中了,没闲心看热闹,急匆匆去觐见景明帝,被拒之殿外,又欲哭无泪地去探望几位兄长。
三个儿子同时遇险,景明帝惊骇,命太医仔细诊治后,将三人暂时拘在楚阳宫养伤。
肃岭王到时,三位兄长齐聚正殿中,悠闲地听着雨声。
肃岭王双靴湿透,下衫水淋淋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他顾不上这些了,殷切地扑到太子跟前高呼:“皇兄,你还好吗?那帮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公然行刺储君!”
太子背靠躺椅,上身仅着一层里衣,略微松垮,露出胸口包扎的纱布,淡淡的血色从中渗出。
听了这话,太子严峻的神色未见缓和,只给了他一个不知何意的眼神。
肃岭王脸色一僵,赶忙继续道:“皇兄,今日我那王妃撒泼死活不许我外出,否则臣弟一定会同去,定会竭力护住兄长的!”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肃岭王一转头,看见了另外两位兄长,急着补充:“当然还有二皇兄、四皇兄。”
锦川王手掌被包扎成了粽子,他身材偏胖,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道:“六弟好本事,一个人能护住我们三个。”
肃岭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硬是道:“论本事,臣弟哪里比得上几位兄长,只是假使臣弟今日也在,必要与几位兄长同进退,万死不辞。”
今日相聚,兄弟几人中唯有他没去,结果好巧不巧遭遇了刺客,就剩下他一个完好无缺的皇子。
太子是皇后的心头肉,严梦舟受皇帝偏袒,锦川王身后有不少朝官支持,幸好几人都未伤及性命,否则他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肃岭王说完,锦川王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今日这事到底如何,他初始是惊诧震怒的,在看见太子的胸口、严梦舟的手臂双双见血后,没时间揣摩真相如何,主动迎着对方的利刃刺伤了手掌。
若他没看错,太子原本是会受伤,但不会伤得这么重,他是故意的。
太子与严梦舟这对同胞兄弟受了伤,他若完好,最大的嫌疑人就成了他了。
锦川王手中的伤口很疼,但心中挺高兴的。严侯的亲儿子死了,太子意图维护严梦舟,严侯还会坚定地站在太子那边吗?
严梦舟也在想着严侯,想着怎么杀了他。
严家还有一个瘫痪在后宅里的严奇,一个昏睡中的严少夫人,要将严家这几人短时间内全部清除,有些难度。除非严家人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严梦舟思量中抬眼,发现锦川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二人对看稍许,目光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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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将偷听来的话传给施绵,施绵由此想到了黔安王与景明帝,还有那个趁着先帝病重逼宫的辰王。
严梦舟与她说过,想要提前脱离京城去封地,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动乱的机会。
施绵将这些掺杂在一起细想,想得心惊胆战。
庭院中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头,看见菁娘回来了。菁娘远远喊道:“明珠,王妃派人来接你了!来了许多侍卫,催你立即动身回去!”
因为皇子遇刺的事情,现在京城满大街都是官兵,黔安王夫妇不放心明珠外出太正常了。
施绵抓住明珠的手,诚挚道:“明珠,多谢你与我说这些……”
她没有消息来源,若非明珠告知,怕是要等这事在民间传开了才能获知。
“我就是与你说说闲话,有什么可谢的。而且就算我不说,四哥也会告诉你的。”明珠不以为意,只叮嘱她近日小心。
施绵感谢她,送她出去的路上,想着方才所思,心中始终不得安宁,叮咛道:“你听王爷与王妃的话,老实待在府中,不要外出了。等这些风波过了,我再去寻你。”
送明珠到医馆门口,见黔安王派来的侍卫足有七八十人,威风凛凛占据了半条长街,吓得周围百姓房门也不敢开了。
雨点落在脚下溅起水花,施绵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想再与明珠叮嘱几句,已榻上车撵的明珠忽然回头招手。
施绵走近,听她低声问:“你与四哥是真心想回封地的吗?”
“是。”施绵眼神澄澈,认真地回答她。
明珠轻呼一口气,对她笑笑,轻快地上了马车。
阴雨天持续了三日,第三日天将黑时,严梦舟回到了医馆,被围着查看了伤势。的确只是皮肉伤,几日下来已经结了浅浅的痂。
施绵心神微松,耐着性子用了膳,先一步回屋洗漱。
严梦舟进来时,她已经躺下,在严梦舟要掀她衣裳查看淤青时,摁住他的手,问:“你与我说说,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几日未见,严梦舟惦记着她身上的淤青,也怀念着分别前的亲密,突然被这样问,动作停顿住。
静默了下,他语气自然道:“没什么想法,严家正忙着严狄的葬礼,等他们忙完了再说……”
施绵听出他的不诚,眉心紧皱着打断他,“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与明珠打听了些旧事,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不喜欢被瞒着,你究竟是何打算,今日就与我说清楚。”
寝屋里燃了蜡烛,熏黄的烛光被外面淅沥的雨声震动了一般,微微抖动,连带落在严梦舟面庞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他眼中情绪。
严梦舟久久不语。
“他们说你幼时流落贼寇之中,是被一个道士养大的。现在那个道士变换了装束出现在二皇子锦川王身边,是不是你安排的?他要做什么?”
“严狄死了,□□余几人你要如何对付?皇后娘娘得知是你动的手,她能答应吗?这事你又要如何解决?”
“还有前几日遇刺的事情……”施绵扶上他的手臂,抚摸着他衣裳下绑着的纱布,声音轻得几乎被敲击在屋顶的雨点声压下去,“你、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杀了太子……”
烛芯跳动了下,严梦舟抓下她的手,平淡道:“我不想说。”
“可是我想知道。”这次施绵不像从前那样妥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们是夫妻,我应该知晓。”
严梦舟不愿意说,不论是幼时被抛弃,流落贼寇中受过的折磨,与疯道士在外游走的那七年,抑或是被找回后的种种,每一件他都不想施绵知晓。
施绵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结果,与他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那些,就足够了。
得不到回答,施绵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缓声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用师父给的迷药把你迷晕了?”
严梦舟不做声,他坐在床榻边,侧后方是烛台,稍一偏脸,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你晕了两日,我害怕你出事,就让师父给你把了脉。师父说……”施绵从榻上跪坐起来,手指沿着他臂上的伤口往下滑,捏了捏他的腕骨,再移落到他手背上,指腹摩挲着他突起的指节,轻喃道,“……说你四肢关节全部被暴力打碎过……”
严梦舟陡然抬头,仍是背着光,施绵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光,宛若冬日檐下刺骨的冰锥,要将她射穿。
下一瞬,严梦舟站了起来,手粗鲁地从施绵手中挣开,身躯如陡峭的崖壁,伫立在床榻前,黑压压的影子与威逼的气息向着施绵直扑而来。
外面的寒意恍惚袭入了屋中,冷意蔓延。
“你想说什么?你早就知晓我被父母抛弃、筋骨尽断、被关在笼中割腕取血做酒水的过往?还是要劝我豁达些,与你一样既往不咎?”
严梦舟声音带着刺骨的阴冷,仿佛变成个陌生人,含恨质问着施绵。
施绵坐起来去牵他,牵了个空。
“你问我是否想过杀了太子,我坦白告诉你,早在十四岁被接回宫中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想亲手杀了他。我想当着父母的面斩断他的四肢,割破他的手腕,将他的血水灌进那个女人口中。我想看着她发疯,看着她痛不欲生地死去!”
“我不仅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从严家抢夺雪莲之前,我就已经与亲舅舅结了怨,两个表哥都是被我弄残废的。生父接我回京只是为了他的脸面,生母则恨不得我死。我心思阴暗,不仅想弑父……”
“弑父杀母屠兄,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说过。”施绵截住了他的话。
这些日子,她回忆了许多往事,记起刚认识严梦舟时与他玩闹的事情,那时他就说过:“我其实是个谋划着弑父杀母屠兄的坏种。”
听者无心,过了这么多年猝然记起,才惊觉那不是在说笑。
原来很多年前初见时,严梦舟就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事情埋在严梦舟心底多年,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此时心绪浮动,奔腾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
少时他曾途径一座道观,听老道人说人有千面,喜怒忧惧、爱妒贪欲,或者贪嗔痴恨,最丑陋的一是恨,二是妒。
他嫉妒太子,憎恨生父生母。
这两种丑陋的感情他兼具,并且自幼年就在心地生根发芽,无法拔除。
严梦舟觉得自己这模样一定很丑,闭上眼转身。
衣袖被拉住,他想起施绵的问题还未答完,沉息道:“你问我究竟是何打算,我的打算就是逼迫亲舅舅与太子反目,转而支持叶承云,我想坐收渔翁之利,想趁那时亲手杀了我亲生父母。”
重重换了口气,严梦舟不愿再拖着,继续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愿施绵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去看施绵是何种眼神。
施绵的心境比他宽阔,被血亲那么对待,也能坚守自我。他做不到,他忍了很多年,终是无法克制心中恨意。
那日在望远楼,他看着利刃刺入太子胸口,心底生出补上一掌的冲动,只要轻轻一推,利刃穿透太子的胸膛,说不准他当场就能毙命。
在他动摇的时间里,太子夺下了那把剑,看了他一眼,将剑尖向着自己胸膛推去。
严梦舟在那瞬间愣住,眼前走马灯一样晃过儿时种种,在他大脑未反应过来时,身躯已经不由自主地逼近,将那把剑从太子手中夺下。
他宁愿太子同样恨他,恨比有情更容易让他接受,这样他在下狠手时才不会迟疑不决。
“我还想知道……”施绵的嗓音低柔,在严梦舟背后响起,“我还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严梦舟做好了她要问细节的准备,没想到她忽然问了不相干的,静默片刻,头也不回道:“回王府。”
“你今日不是要留下的吗?”
“依现在的情况,你我还是分开,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施绵声音中多了丝恼意,道:“不高兴了就要与我分开住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与我长长久久?”
严梦舟还沉浸在往事中,心绪纷杂,又听她这样怀疑自己,眉眼低垂,看见了施绵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细腻纤柔,一如她的内心。
他用力一挣,从施绵手中恢复了自由,疏离道:“我回王府去了。”
阔步到了外间,打开房门,晚间呼啸的风席卷着凉意闯入屋中,内室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在他迈出门槛后,颤颤巍巍地重新照亮。
檐下灯笼摇晃着,严梦舟将要把房门关紧,踢踏的脚步声从内室传出来。
仅余半人宽的门缝中,严梦舟看见了施绵,她光着脚跑出来,长发散落在颊侧与颈下,将那张素净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窄小,黑亮的双眸更加耀眼。
她站在那里,脸上写满认真,道:“菁娘说夫妻吵架一旦分房睡,感情就再也好不了了。我问你,你今日一定要与我分开吗?”
严梦舟立在门外,风雨吹打在他脊背上,也打在他心中。
屋中的施绵身上笼着温暖的烛光,就像是踏着春日的阳光走出来,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极其认真地等着他的回复。
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环绕周围的只有凄清的风雨声。
又一道风袭到严梦舟背上,从他躯体周围掠过,直奔屋中只穿着单薄寝衣的施绵而去。
寝衣不耐寒,施绵打了个哆嗦。
严梦舟五指收紧,霍然推门进去,关紧房门后一把将施绵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寝被将她放了进去。
他站起来迅速将外衣褪去,熄灯,放帘帐的动作一气呵成,进了榻中紧紧抱住了施绵。
施绵道:“我也不是一直都哄着你的,现在我不想要你抱。”
严梦舟不仅未松开,还摸索着去亲吻她。
施绵在黑暗中躲避,声音又气恼起来,“我只说与你同睡,没说要你亲我抱我,你放开我。”
她嘴巴被咬得疼,拼命地躲,紧闭牙关不让严梦舟得逞。
抗争了好一会儿,严梦舟才松了劲儿。施绵推着他往里面躲,用后背对着他,态度疏冷。
严梦舟平躺着喘息了会儿,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气息与怀中残留的温软,只觉脑中混乱。
他心绪难平,该独自一人冷静冷静的,可按施绵所言,离了床榻就是要这份感情出现裂痕。
这份感情是施绵精心经营出来的,他舍不得。
严梦舟闭着眼平复了会儿,不想被施绵扰乱情绪,也翻身背对着她。
才翻过去没多久,里侧的施绵又闹出了动静。严梦舟合眼不管,兀自整理杂乱的思绪,混沌中,一只手摸上了他侧腰。
气息骤急,严梦舟在黑暗中猛然睁眼,擒住在他腰间游走的柔荑,问:“你在做什么?”
施绵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在我身上做。”
施绵没了动静,严梦舟以为她被拒绝后,在与自己赌气,刚松了力气,那只手又朝着他胸口爬去。
他脸一沉,再次将其擒获,道:“不让我碰你,那你也别碰我。”
施绵的手动不了了,可身躯还能动,她向外挪动着贴上严梦舟的后背。
女子凹凸有致的身躯贴上结实的后背,气息缠绕着,在严梦舟心底掀起滔天的风浪,他想翻身过来把施绵制服了,胁迫她一起沉沦。
“别动。”施绵感受到他的躁动,用不容反驳的口吻道,“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少和我斤斤计较。”
她的手动了几下,成功从严梦舟的桎梏中脱身,贴着匀称的腹肌向上,最终停在了严梦舟左侧心口,感受到一颗狂跳着的、炽热的心。
作者有话说:
今天修稿没注意时间,超过了十二点,惭愧……
另外发现大家好像都不知道月石的用法,这里做个小科普。
一、月石可以通过签到获得(目前我只知道这一种获取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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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