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明珠(1 / 1)

赔罪 鹊桥西 4579 汉字|0 英文 字 26天前

第30章 明珠

  严梦舟总嫌弃施绵, 觉得她麻烦、贪玩,但相处这么久,不得不承认她很有分寸, 不会拿自己的安危玩闹。施绵寻人的举动已经让他起疑, 后面自愿去做诱饵落入匪徒手中, 有些不合常理。

  严梦舟没直接问,帮她达成目的后,也不是有意偷听,是不放心施绵独自待着,就一直藏在暗处守着她, 碰巧听见的。

  那位蔺夫人让他想起严皇后,有几个瞬间,他很想替施绵报复回去。

  理智让他停手。

  施姓,生母难产而亡, 毫无疑问,她就是早几年闻名京城的克亲女了。克死生母都是假的, 克死别人岂能是真?可谁会往一个几岁大的女童身上泼脏水?

  严梦舟觉得这事出在施家人身上, 他对施家人不了解, 想不出答案, 思绪再度转回到那位蔺夫人身上。

  若那位蔺夫人知晓施绵因她的假死背上克亲的恶名, 她是否会心软?

  要除去克亲之名很简单, 只要她站出来坦白她还活着。

  不过她已有了新生活, 纵然知晓这事,恐怕也只会当做耳旁风,不加理会。

  严梦舟躺在床榻上, 在黑暗中望着床帐, 默默回忆着之前从老太监口中听到的消息。

  施二爷, 施长林……他有个继室,继室嫁过去见了施绵两面就突发恶疾,险些丧命,从而又一次坐实施绵克亲的名声。

  就是不知道她是主动病的,还是被动病的。

  施长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辱了亡妻,弃了继室,金银首饰一堆一堆往小叠池送,却对女儿不闻不问,全然托付给陌生人。

  但凡小叠池的人或者袁正庭有一个起了歪心思,施绵可能就没了。

  退一步来说,他是知晓施绵生母在世的,可他同样选择让施绵背负克亲的恶名。

  假仁假义。

  蔺夫人与严皇后是同一种人,施长林就是另一个景明帝。

  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

  紧追不舍的粗野流寇、颠簸的马车、女人的惊叫声不合时宜地在脑中闪现,严梦舟翻了个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摸上右手食指。

  疯癫道士告诉他,不要在夜间做决定,深夜会让人心防失守,容易情绪失控,做出错误的选择。

  严梦舟闭上眼,听着后山传来的风声努力入睡。

  屋中无声,许久,他陡然睁眼,黝黑的眼眸中迸射出冷意,森然道:“他算计我。”

  .

  竹楼那边的区域归属于施绵,十三向来只负责自己住的这边的庭院。严梦舟来了之后,杂活全交给他的护卫二狗了,十三乐得轻松,冬日里一日比一日起得晚。

  这日穿戴整齐,一出房门见桌上空空,护卫准备的粗糙早膳不见了。

  他跑去敲严梦舟的房门,见里面空荡荡,寝被半掀着,里面没有一点热气,人已离开很久。

  时间已不早了,十三自己饿一顿无妨,不能不给东林大夫准备,嫌备早膳麻烦,打算去竹楼问菁娘讨要。

  到了那边一看,同样是冷桌子冷板凳,等了会儿,瞧见东林大夫被菁娘送了下来。这才知晓是施绵受寒病倒,菁娘压根没心思准备早膳。

  菁娘将施绵的风寒怪到十三身上,十三得了冷眼,愤愤不平地回去生火,埋怨起跑得快的严梦舟。

  埋怨严梦舟的除了他,还有袁正庭。

  年迈的老人忙碌到大半夜,清早一睁眼,蓦地看见鬼魂似的立在床榻前的严梦舟,心跳差点吓停了。

  “你算计我。”严梦舟搁下这一句,双目如电,一言不发地盯着袁正庭。

  袁正庭行了个简单的礼,请他坐下,自己在床幔后更了衣。衣着整齐后出来,重新向严梦舟行礼,不紧不慢道:“殿下何出此言?”

  严梦舟神色冰冷,问:“你为何要带我去小叠池?”

  “是因殿下不喜待在宫中,草民府上杂乱,唯有好友居住的小叠池清幽雅致,适合修生养性。”

  “那你如何确定我会愿意留在那里?”

  “草民回答过的。”袁正庭稍稍一顿,回忆了下,道,“东林大夫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物,草民想着殿下会觉得有趣,愿意留下。”

  “说谎。”严梦舟冷笑,“第一次去往小叠池,东林大夫与十三外出看诊,你我空等十日,才将人等回。”

  当初严梦舟信了袁正庭的说法,错过东林大夫,他以为是袁正庭思虑不周,未提前差人去小叠池打听消息。

  回顾过去,才后知后觉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袁正庭带他去小叠池,根本就不是想用东林大夫引他好奇留下,所以东林大夫在不在不重要。他想要严梦舟见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小叠池,无法轻易离开,不需要提前派人确认。

  昨夜他闭上眼,脑中反复回荡着蔺夫人对施绵说的那些话。越想他心中的恶念越重,想连夜策马赶到镇上,将蔺夫人一家拦下。

  蔺夫人那样急切地想要摆脱施绵,最迟会在天亮后离开。

  凭什么她能抛弃了女儿一走了之?

  严梦舟胸中闷着股恶气,他若是施绵,就追上去抓走那个叫小宝的男童,看着蔺夫人惊吓恐慌,让她跪下来向自己哀求认错。

  与之类似的事情他想过许多次,不同的是曾经遭受报复的是严皇后与太子。

  严皇后最在意的人是太子,她付出所有心血养成的儿子有了性命之忧,她会发疯、癫狂、哀求,这就是严梦舟想要的。

  折磨一个人当然要拿对方最在意的人和物下手,但他又很清楚,就如施绵是无辜的一样,那个男童、太子,也都是无辜的。

  道理都明白,要扼住心中的恶念好难。

  几种想法在他脑中来回拉扯,出其不意的,被施绵抛到车厢外的那枚碎裂的玉佩出现在他脑海中。

  施绵不是他,所以抛却她娘唯一的信物,承认生母早亡,成全她,主动与她做了割断。

  两人处境相似的人,做出的选择截然不同。

  刹那间,严梦舟想明白了,袁正庭等的就是这一日。

  “草民只是带殿下去了趟小叠池,未干扰殿下做任何选择。”袁正庭没有半点慌张,脸上满是皱纹,两只眼睛如干涸裂开的土地里的浑浊泉水,里面沉淀着无形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严梦舟很清楚,袁正庭千真万确不曾对他进行任何引导,若非那伙劫匪,或许来不及发现施绵生母的秘密,他就已经离开小叠池了。

  非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可事情就是那么巧,在他与施绵日渐熟悉后,意外获知了这件事。

  不知道时,他离开后不出几个月就会将这段时间的遭遇遗忘,偶尔想起,不过付之一笑。

  他得知了,哪怕过去很多年,在某个充满仇恨的深夜梦回,也会记得那个与他命途相似的姑娘。

  对方选择的是与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严梦舟拳头作响,手腕一转,袖中寒锋露出,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你。”

  袁正庭:“那也请等被这伙绑匪拐走的孩童查清后,殿下再行动手。”

  屋中就此静默,一老一少间隔着几步距离对望。

  袁正庭年纪大了,每日准时醒来,仆人早已养成习惯,今日没见他开门,仆人怕出意外,轻叩房门呼喊。

  得了回答,仆人仍不走,在外面为难道:“老爷,明珠郡主吵着要见您,下面的人不敢阻拦。”

  黔安王夫妇俩的心头肉,失而复得,谁也不敢武逆她。

  袁正庭向严梦舟使了个询问的眼色,严梦舟收了匕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由着他走出房门。

  下了门前石阶,明珠已闯了进来,将其余人全都赶下去,大声质问道:“昨日与我一起的那两个姑娘……不对,一个姑娘,一个不男不女的,他俩在哪呢?”

  袁正庭躬身道:“自然是回家了。郡主找他们做什么?”

  明珠道:“我听人读了卷宗,知道他俩是故意被绑来的,我还知道他们有第三个同伙,被你藏了过去。不是他们,我爹娘还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找到我。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去找他们报恩。”

  “他们不在意这个……”

  “哎呀,你快告诉我,我又不是要害人!”

  明珠长这么大,所有人都得顺着她,这次会被人绑走就是因为偷偷溜出去玩,绑匪以为是富裕的商人女儿,才将她绑走的。

  绑到手知道这是郡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带着。

  袁正庭兜着圈子不肯直说,她脾气上来了,道:“我去找他们玩怎么了?你左拦右拦,是不是藏着见不得人的事情?再不告诉我,我就与那个将军揭发你包庇了一个人!”

  明珠是避开黔安王夫妇偷跑来找袁正庭的,没有父母的约束,她不知道眼前这老头曾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说话相当不客气。

  好在袁正庭有耐心,“不是还有其余几个孩子吗?郡主去找他们玩?”

  “谁要和他们玩,只知道哭,笨死了!”

  一句话把袁正庭弄得无言以对,他拿明珠没办法,坦白道:“郡主见过的那个姑娘患有重病,每晚都要准时喝药,外出一次要在家中歇上三五日方能恢复。”

  预料到明珠要说她去人家府上拜访,袁正庭接了下句,“她的病很严重,需要静养。”

  明珠不信,真是这样的病,怎么敢以身涉险入贼窝?

  她想继续闹,听到风声的黔安王夫妇带着侍婢侍卫赶来了,明珠被一把抱住。

  “大人见谅,小孩子不懂事……”黔安王替明珠赔不是。

  眼前这位老者已辞官归隐,但影响还在,皇帝都敬重有加,黔安王不敢对他不敬,否则早在将那伙贼人擒获后,立即用刑折磨,再斩首示众了。

  明珠还在闹,被黔安王妃连哄带抱拎走了。

  重获安宁,袁正庭让仆从退下,回到屋中。

  持平之论,袁正庭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严梦舟被交到他手中,他奖罚分明,不因四皇子的身份虚与委蛇。

  私下里严梦舟的小请求,比如这次绑匪的事情,施绵与十三出现了,少不得有他参与。他不想露面,袁正庭就替他遮掩,将前几日私下动用官兵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严狄明里暗里打探严梦舟的下落,也被他糊弄过去。

  严梦舟什么都懂,他就是恨有人这样算计他。被明珠一打岔,他思绪清晰许多,收回了匕首,问:“当初施绵是如何来到的小叠池?”

  两人平心静气对坐,袁正庭将事情娓娓道来。

  “我那学生年轻时行事不端,趁着一个姑娘的意中人落难,与她达成约定,迫使姑娘与他成亲。后来学生食言,姑娘与他反目,成了怨侣。姑娘生产那日,的确难产,她活下来了,孩子却哭声微弱……她抓住了施府的把柄,拼的鱼死网破也要让学生还她自由。”

  施绵身体弱是因为出生时身上带着毒,精心养护六年,施长林一时疏忽,醒不过来了。

  那日大雪纷飞,东林大夫施针将人救回,直言病根难除,建议施长林寻一处安宁的地方让她养病。

  施长林便买下紫薇山,将人托付给了东林大夫。被问及姓名,袁正庭方知晓,这个姑娘年满六岁,还没有正式取名。

  “就叫施眠吧。”施长林凝望着沉睡不醒的女儿,悲痛地取下这个名字。

  袁正庭觉得这个字不好,指着外面的绵绵飞雪道:“不若改成绵字?”

  那一年,施绵的大名终于定下,自此留在了小叠池。而施长林向恩师坦言错事后,羞愧难当,自请离京,数年不回。

  严梦舟想起施家新添的小孙女,未及百日,就被施家老爷子亲自定下大名。

  “一个婴儿,怎么会出生时身上就带了毒?”

  “草民问及,长林未坦白,只说与旁人无关,全是他一人的过错。”袁正庭猜测道,“大抵是什么难言的私事吧。”

  “那克亲之名?”

  “纯属无稽之谈。”

  牵扯到别人家的私事,袁正庭知晓的不多,能说的都说了,末了,道:“殿下真想知晓所有,可以直接问一问小九,她灵心慧性,或许什么都知晓的。”

  严梦舟道:“我想知道,自己会去查。无故撕别人的伤疤,这事我做不到。”

  问不出别的事情了,他与袁正庭告辞,行至门口驻足,回首道:“还有一事先生恐怕没弄明白,我不是施绵,那两位也不是施长林夫妇。”

  他幼时不曾中毒,施绵长大后不曾遭人暗杀。经历不同,做出的选择当然有所差异。

  说完他踏出了房门。

  严梦舟直接回了宫中,心绪不稳,他不想将情绪发泄在小叠池无辜人的身上,就在宫中住的久了些。

  第三日,黔安王一家在严狄的护送下抵达京城,入宫面见帝后与老太妃。

  明珠年纪小,长得雪玉可爱,才遭了罪正惹人心疼。严皇后没有女儿,对她很是疼惜,牵着她的手与她介绍几位皇子。

  前面几位都很正常,礼尚往来,气氛和乐,到了严梦舟这里,明珠奇怪道:“四哥哥,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严梦舟挑了挑眉,那日在地窖下他迅速躲入暗处,没想到还是被她看见了。

  他不想承认,遂道:“你两个月大的时候,我去看过你。”

  “你骗人,两个月大我哪能记得住!”

  黔安王在先帝去世时帮过景明帝,后来一直安分守己,与景明帝没有皇权之争,有这样的父亲,明珠心直口快的性子就很讨人喜欢了。

  严皇后笑着逗明珠:“可不是嘛,你两个月大的时候,四哥哥说你白白胖胖,像一颗珍珠,你才得了明珠这名。他那会儿若是说你像樱桃,你就得改叫樱桃郡主了。”

  明珠不相信,眨巴着眼睛去看黔安王妃。黔安王妃笑吟吟给她肯定的回复,明珠嘟嘴,哼了一声不与严梦舟讲话了。

  严梦舟数日未回小叠池,不知道黔安王夫妇俩是如何答谢施绵的。这几日他心中的郁气沉淀下去不少,也见过黔安王几人,就不耐继续看那些讨人嫌的嘴脸了。

  无奈太子看得紧,不给他外出的机会。

  晚宴上,他又一次试图出宫,被太子拦住:“暮色已重,况且还有几日就是年节,该留在宫中了。觉得无趣,那明日皇兄带你见几个新朋友?”

  严梦舟每次看见他,心中都压抑着动手的冲动,说道:“别管我的事。”

  太子不肯退让,严梦舟直接动手,几个侍卫连忙上前阻拦,动静传出去,惊动了宴上其余人,被太子以玩闹遮掩过去。

  “那我就不拦你了。”太子见他动了真格,选择放手,问,“这次会在袁先生那里待很久吗?哪日回来?”

  “不知。”严梦舟甩下两个字离开。

  摆脱太子,转了个弯走出不远,从角落假山后跳出个黄裙小姑娘。

  明珠不知怎么回事,孤身一人冒出来,冲着严梦舟笑,得意洋洋道:“我记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那个地窖里。你一与人打架,我就认出来了。”

  算起来,她是严梦舟的堂妹。

  严梦舟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多了几分耐心,问:“你想怎么样?”

  “你听见你和太子哥哥说话了,你要跑出去玩。”明珠走到他身边,两眼发光,兴奋地提出条件,“我要与你一起去。”

  严梦舟发现自回到京城,见到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大胆。

  施绵是一个,这个堂妹又是一个,因为贪玩跑出去被绑匪抓住,才安分没几日,又想偷溜出去。

  倘若能重回到幼年初见这位明珠郡主之时,他一定不会提什么珍珠,提一句老鼠屎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好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