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在长椅上,双腿架起,头部枕放在唐嘉的双腿上,耳朵里插着耳机,闭着眼,模样像是睡着了。
唐嘉的右手和他的左手握着,十指相扣。
唐嘉移开眼前的书,视线落在对方安静的侧脸上。
漆黑的发,年轻的容颜。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数道人影在她的眼前闪过,伴随着巨大的嘈杂声。但这些嘈杂声却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玻璃隔开,嗡嗡鸣鸣。此刻,她感受右手掌心的温度,内心升腾起无与伦比的寂静与安宁。
像是漂泊无依的不系之舟,一路乘风而来,纵然岸旁有玫瑰、有绿茵,也无法让她停留。可有一天,当她在太空中遨游流浪,却突然感觉到疲倦,于是在一个燃烧着火焰的黄昏,她于疲倦中醒来,自无涯返回有涯。
然后遇到了港湾。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过长,喻斯鸿睁开眼:“看我干嘛,今天的我果然比昨天的我更加英俊了吗?”
唐嘉别开眼,“哪有看你。”她觉得自己这样下意识的动作有点欲盖弥彰,于是转回眼神,干巴巴加了一句:“凑不要脸。”
喻斯鸿盯着她的眼睛,“哦~~~~~~~~”
唐嘉垂下眼:“哦什么?”
“嗯~~~~~~~~~~”
“……”
唐嘉:“烦不烦人……”
“不烦人。”
“打你了哦。”
“我这么好看,你舍不得。”
唐嘉:“……”
喻斯鸿眼神亮亮:“不好看吗?”
唐嘉斩钉截铁:“一般般。”
“一般般你还看那么久。”
“……”
喻斯鸿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唐嘉感受到皮肤碰触下颚,所带来的轻刺的触感。他开口:“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放在心里呢。喜欢什么,要让别人知道,否则谁能猜出来你心里想着什么。比如……”
唐嘉:“比如什么?”
他狡黠一笑,“比如我现在想亲你。”
话音刚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唐嘉的唇角轻啄了一下。
在唐嘉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喻斯鸿从座椅上下来,站直,正正衣领,一本正经地说:“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们去安检排队吧。”
好像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唐嘉的错觉。
唐嘉:“……”
因为他们一切准备的匆匆忙忙,临时决定转移地图回国也不过是为了一纸证件,喻斯鸿说要给父母一个“惊吓”,并没有提前通知对方。而唐嘉也只是临上飞机前,给在国内的母亲通了电话。
两人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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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换下拖鞋,走进这个曾经所谓的“家”里。眼前的所有景象,仿佛在瞬间与十几年前的重叠。
她恍惚间变成了那个孤言寡语,用眼睛张丈量周身世界的小女孩。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眼里映出高高的人像。那些人像上的脸陌生又熟悉,如同蒸汽后模糊的图像,扭曲而抽象。
十几岁的她被推到门后,听着门外母亲低低的哭泣和继父压低着声音的怒吼。
母亲希望她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继父不愿意接手这个累赘。
十几岁的她的眼里,门是轻轻掩着的,堂屋里暗朦朦一片,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虚弱黄色的灯光。灯光轻飘飘落在她眼前的瓷砖地板上。
十几岁的她低着头,听着耳边隔着门的低泣和吼叫,动动脚趾,看着光一点点吻上脚趾甲。十几岁的她又抬头,看着门两旁垂着的朱红色的对联,最上方是一个闪着金光的寿字花团,一朵花娇弱地托举着一个墨汁淋漓的寿字。在那蒙蒙的微光里,一个个字都像不落实地飘在空中,恍然间她也成了对联上的字,虚飘飘的,没有能落着实处的地方。那些虚光里映出去世不久的父亲的脸,父亲问她,害怕吗?
十几岁的她很乖巧地摇头,说,我不怕,不怕的爸爸,我还有妈妈呢。
一声轻响把唐嘉从回忆拉回现实。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母亲穿着围裙,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母亲的面前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稚嫩的眉眼,带着敌意地看着她。
唐嘉向这个母亲和继父所生的妹妹打招呼:“你好。”
然后她低头翻出包里的椰枣巧克力,要去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不接,仍旧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敌意与倔强地看着她。
唐嘉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处。
尴尬。
母亲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遍,然后在小女孩背后轻拧了一下,“姐姐给你东西呢,接着。”
再冲唐嘉说:“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仿佛在客人面前说,我家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唐嘉垂下眼,收回手,开口:“没事。”
十几岁的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眼,有着一种血缘中剪不断的,与生俱来的信任与依赖。
而二十几岁的她,知道,母亲这两个字,早在很久以前,便是奢望。
她早已经没有撒娇任性的资格。
她已是客了。
草草的一晚餐结束后,唐嘉取了相关的证件,便要离开。
母亲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歇一晚再走吧。”
她从头到尾,都是周到而热情,只是这种热情中,夹杂着母女多年未见的生疏。
这种热情,不是日常而熟练的,不是母亲对子女自然而然地流露。
它是刻意而笨拙的。
唐嘉看着手中的证件,心里再次对自己说:
你已是客了。
唐嘉抬头:“不了,”她努力微笑了一下,“有人等得急呢。”
母亲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哪天带他来见见。”
唐嘉点头:“好,哪天再说吧。”
哪天两个字,从来意味着没有那天。
临出门时,她对母亲说:“谢谢招待。”
母亲扶着门把手的手一顿。
唐嘉带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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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斯鸿停在熟悉的院子的门前。
夜里很黑,只有几盏绕满了飞蛾的路灯。但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能说出大门是朱红色的,门前铜环上有他少年时砸出的印记。
院子里的枣树又高又壮,每到季节,枝叶繁盛,他便手脚并用,爬上树的最高处,如同国王巡视自己的国土般,俯视这层层挨在一起的院落。日头最高的时候,他就捧着镜子,坐在树上,反射灼热的阳光,射.到邻居家去,看摇晃的白色光点游移不断,最后点燃邻居家的草垛。
熊熊火光跳动,他便拍拍屁股,在邻居家传来的叫骂声中,顺溜地沿着树干滑下,挥一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喻斯鸿没有去敲门,而是凭借着摸透的地形,一个助跑,轻巧地攀上高墙。然后灵巧地翻越,稳稳落在院落里。
他拍拍手和身子,抬头,看到窗户里透出白色的灯光。
嘻嘻嘻嘻嘻。
他要先吓一吓喻爹和蒋如清女士,然后再得意地告诉他们自己骗了个媳妇回来,活的,可漂亮的大姑娘。
保管让他们受到二次惊吓。
他蹑手蹑脚地上前,听到里面传来蒋如清女士低低的抽泣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