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士族六礼(一)(1 / 1)

旧时王谢 千霁 2083 汉字|0 英文 字 26天前

第55章 士族六礼(一)

  谢安离开王家的时候恋恋不舍, 王琅离开谢家的时候却如惊鸿白鹤,谢安追送不及,便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车驾远离。

  他一看她今日穿男装上门就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回绝, 很难再被动摇。

  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更不可能如愿, 可谓成败在此一举。他早预料过这种情况, 也准备好了对策, 几次顺利打断对方, 将她的思路往云雾里绕, 没想到她中途竟然毫无预兆地改变心意,最后还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让他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回到房内, 他绕开屏风,在被分割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了两圈,随后挥手轻轻打了一下床帐边的帐钩, 让布帘落下, 自己一头躺倒在床帐内的被褥上。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扭转心意, 但他不认为事事都需要立刻寻根究底得到答案,也愿意相信对方的品性为人。

  所以。

  事情大概就是成了。

  得出这个结论, 他头脑里空白了一阵, 然后用袖子蒙住脸,试图让自己冷静, 但越是这么努力, 脑海里越忍不住回放对方在屋内的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

  她还是那样, 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施加给别人。会主动打探他的喜好是一大进展, 证明她已经开始将他的想法纳入考虑, 但会觉得他喜欢看神女赋是因为喜欢辞赋委实太过好笑,要不是被误解的主角是自己,他一定会好好嘲笑对方,当成一桩能娱乐很久的笑谈。

  最后抄本会被没收也在他意料之外。

  即使已经把整本抄本倒背如流,他还是常常喜欢翻阅文字,算是案头常驻的心爱之物,被拿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然而神女没收神女赋,似乎也理所应当。

  反正他看神女赋的时候想象的都是她,她确实有权拿走。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谢安不仅不再惋惜,反倒别有一番甜蜜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

  她许了我,就不许我看其他神女了。

  这可真是……

  他侧躺着把丝被拉上来蒙住自己,在被下用手掌捂住发红发热的脸颊。

  东晋不像百年后的北魏,“举朝既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父母嫁女,则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持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工”。

  但在朝士之中,娶了善妒的妻子,患上惧内之疾的男人却也不少。

  谢安知道琅邪王氏最当权的丞相王导就很惧内,妻子曹氏不仅不许他纳妾,左右侍奉之人稍有姿色也会斥责王导。王导后来瞒着妻子在别馆蓄妾,曹氏无意中得知以后大怒,自己带上二十个阉奴与婢女,手持食刀出门找人。王导听到家仆来禀告也是大惊失色,急忙命人驾车过去,因为太过急迫,甚至自己用麈尾协助御者赶牛。整个建康都把这件事当笑话看,蔡谟还当面拿这件事嘲笑过王导。

  谢安当时听说也是摇头莞尔,现在事情落到他自己头上,他却觉得美滋滋的,感觉享受到男女两情相悦的美妙之处,迷得头脑阵阵发晕。

  他在丝被下翻来覆去一会儿,拨开床帐探身从案边摸来纸笔,趁兴挥毫写了首五言诗,记录神女没收神女赋的奇事与自己喜不自胜的心情。

  晋人写诗就像现代人发朋友圈,遇到什么值得纪念或是有趣的事都会写一写,放在亲朋好友的小圈子里传播,等待八方点赞。文采特别出众的作品还会不胫而走,传得天下皆知。

  谢安在名士里算文章写得很好,因此王导才会想要授他佐著作郎的官职,不过他不是曹植那种才思敏捷的类型,七步成诗也能流传千古,而更善于品藻议论。

  此刻即兴援笔,不假思索,写出来的五言诗流于口语,不甚工整,但刻画生动,形象传神,有十五国风之真率。

  他自己读了一遍,感觉十万分满意,可惜庐山的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就算他拿给别人,人家也看不懂,不过等成婚之后,他可以把诗拿给她看,让她知道他的想法。

  对了,成婚。

  想起正事,他满脑子幻想稍停,转头看了一眼屋角的漏刻,离父亲谢裒平时下官署到家还有一个多时辰,急也没用。

  他把风干的茧纸折叠起来收好,又回到床帐内,从木枕中空的枕心里摸出那日得到的檀木簪,侧卧着拿在手里把玩。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男女私下定情,多用随身之物作为信物。他那日故意在辞别前索要玉环的回礼,就是因为两人还不算定情,但他却希望得到一件佳人的随身之物略慰相思。

  最终得到的确实是佳人的随身之物,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金臂环、银约指、明珠耳珰、锦罗香囊、紫缨红绶,这些佳人贴身佩戴,给人香艳遐思的饰物她似乎并不喜欢,谢安也没指望能得到,但他以为她身上至少会有环佩,就如《列仙传》里的郑交甫在江浦遇到两位神女,请解环佩为信物,神女也便解佩相赠。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晚在庐山,最先传来的,正是她身上环佩相碰的声音。

  一旦在家晏居,她竟连环佩都不戴,未免清俭得让人心疼。

  谢安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种名花配破盆的惋惜感。

  王家家风节俭,谢家却偏富贵。

  谢裒责备侄子谢尚喜爱刺绣衣袴,谢安拒绝弟弟谢万索要鹤氅,以及日后谢安焚毁谢玄的紫罗香囊,原因都不是觉得奢侈,而是防微杜渐,避免玩物丧志。

  谢安和人打赌,随随便便就赌一幢别墅,死后家中僮仆千人,又在会稽围湖圈山,营造庄园,蓄养伎乐。只是他既不奢侈铺张,也不吝啬钱财,让人觉得他能驾驭外物而不受外物驱使,因此在这方面受到的讥讽不多。

  他一边用指腹摩挲檀木簪上的雕刻,一边在心里猜测对方的妆奁里会放些什么,而他又能添些什么。

  女郎的服饰妆容他其实也不是很懂,能参考的无非是父亲的妻妾与已经成婚的兄弟的新妇,以及建康城里公卿子女嫁娶,他和弟弟凑热闹去看新妇之所见。

  繁复华丽、妨碍行动的饰物她似乎不喜;风雅别致、小巧玲珑的物事似乎又不足以陪衬她的雍容高贵。况且她难得才会妆扮一次,那日在庐山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才遇上她严妆。

  从建康和她任地的风闻来看,她及笄以后的私服几乎就是王氏子弟一贯的风格,衣不重彩,天质自然,还不如会稽郡内家境富裕些的百姓,反倒是公服还算华贵,特别衬她容色。

  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他倏地坐起,从枕中抽出软缎把簪子包好了收到怀里,自己对着铜鉴整整衣服,去找父亲替自己提亲。